其实,当时是有一种不可明说的阴暗心理的:即便你是邵家的少爷那又如何?如果放在同一水平的条件上,你未必能有他
做的好。
一时情绪失控导致的口不择言让颜安宇很是追悔莫及,因而对于邵逸辰后来说出口的话并未加以太多的注意——如果是换
了媒体人员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对那简单的几句话如获至宝,回头便能做出一篇爆炸性新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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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以“独裁”风格掌控着公司和家庭的邵夫人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用褒义词来形容是“主见果断”,用不太客气的话
来概括就是“刚愎专伐”。
在邵逸辰的多次居中调解下,邵钧哲在态度上最先做出了软化,但是却仍然在一个问题上产生了极大的争执:他托了几乎
所有的关系,寻找国内外知名的脑外科医生,想要为母亲寻求最佳的治疗方案。
岂料到,邵夫人一句话就回绝了全部,“没有这个必要。死在医院里的话,太过难看了,何况死之前还要给人当猴耍看?
”
邵钧哲被这句话噎得半天反应不过来,“您就不能顾及一下做儿女的希望父母健康长命的心情吗?!”
“心领了。”邵夫人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短短几句话的聊天就让她脸上充满了倦意,“……如果有这个心思,希望不要败
坏了你父亲留下的家业,就已经足够了。”
门被重重地摔上,巨大的回响让整个宅子都陷入了令人战栗的静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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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还没有走到最后一个月,丧讯就从邵家传了出来:邵夫人于11月24日深夜,病重辞世,终年54岁。
葬礼定在了11月的最后一天,地点是东娱会所。
A.E旗下所有娱乐场所停止营业一周,所有正在拍摄中的影视节目暂停进程三日——就连A.E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新艺城也
做出了同样的决定,以表示对这位传奇般的“娱乐女王”的哀思和尊重之意。
次日,邵家召开新闻发布会,在公布了夫人去世的消息之外,还宣布了邵逸辰将会为了悼念母亲,息影三年。
一时间,整个娱乐圈都为之震动了。
《人物》用了一期大封面对邵夫人进行了纪念文章的刊发:
“……在这个时代,和以后的时代中,恐怕再也没有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个人能够对娱乐界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了。这个走
出杜家的女人,凭借着一部二流电视剧的配角走入了大众的视线,收获了和邵氏总裁的完美爱情并顺利嫁入豪门。在邵氏
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的89年,是她挺身而出,用了5年时间将A.E重新推上娱乐公司的第一把交椅;在96年的大股灾中,是
她出面牵头了整个商界,共筹得千亿数量的资金进行救市护盘;她曾经第一个致力于娱乐圈产业链的良性发展,曾经第一
个将华语电影带出国门,曾经第一个成功并购国外院线……在她身上,每一个元素的构成,都充满了梦想和传奇。
……对于A.E来说,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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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季节,空气冷薄,月色高远。
从新闻发布会上回家的邵逸辰觉得满心疲惫,“二少爷”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和所有人打交道,接受着对方或者真诚或者虚
伪或者半真诚半虚伪的“哀痛”和“节哀”。
这些事情,按理说应该是他和邵钧哲一起分担的。但是“丧母”带来的打击对于那个男人来说,似乎显得更为沉重。
从昨天邵夫人辞世到邵逸辰今天下午出门之时,邵钧哲都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步不出、一言不发。
陪他出席发布会的白唯也显得很是劳累,但是他仍然难得地笑了一下,安慰自己的艺人说,“以退为进有时候也是一项很
好的策略,毕竟这样就会在舆论上占据主动权。息影三年,对于任何一个艺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但是对于你却不是。
只要邵氏在的一天,你随时都可以在国内红得如日中天。我想,经过三年的沉淀和造势,你复出的时候,就是你踏上国际
舞台的时候。”
“我现在不太想说这个,”邵逸辰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交给你来做就够了。”
他推开车门走下去,面前的别墅里一盏灯都没有亮起,在夜幕中有一种冷冰冰的距离感,毫无人气。
袁叔在早晨的时候,就已经带着波宝儿离开了。对于邀请他参加葬礼的要求,也是婉言拒绝。邵逸辰想,也许他是在不愿
意承认她已经真正不在人世的事实。
就好像只要旅途在继续,过往所有的一切都会延续。
打开客厅的灯,一步步地走上楼去。
主楼里的佣人们已经全部被赶了出去,一个人影都没有的房间里显得分外空荡,连脚步声都显得很寂寞。
……离开了这个世界的邵夫人,好像连带着还带走了一些别的什么的东西。
没有行迹,却能感受得到。
邵逸辰走到邵钧哲卧室门前,抬手刚敲了一下,没有锁上的门就应声而开了。
“……回来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低声问道。
反手关上门,阻隔断房门外面的光线,邵逸辰在一片还没有适应的黑暗中摸索着走到男人面前,然后蹲下身去,把手搭在
他膝盖上,叫了一声“钧哲”。
邵钧哲背抵着床坐在地板上,沉默得几乎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他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在邵逸辰的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后,低声问道,“……发布会还好吧?”
“你放心。”邵逸辰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想了想后,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更好。
“呵……”邵钧哲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用一种很压抑的声音说,“她死了,不再出现了,再也没有了,永远不……”
邵逸辰一把抱住了他,男人的下巴硌在锁骨上,真实的微痛。
“她不喜欢我。”男人的声音被压在肩窝的地方,闷闷的带着衣料和皮肤的轻颤,“不管我做什么,怎么做,讨好地做,
费尽心力的做……拿到她面前,全部都是轻视和指责。”
“我做什么都无法让她满意,”肩膀被压得很沉,沉得让人一动都不敢动,“可是现在她死了,我连个让她满意的可能都
没有了……一直得不到认可,一直做得不够好,一直都是这样……慕彦,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活到现在,连一句‘不错’都没有从她那里听过……”
“……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嫉妒逸辰。逸辰永远不会做错事情,我永远都是做不好事情……”
“……只有在和她争吵的时候,她才会多看我两眼……”
“……我只是……”
就这么拥抱着,邵逸辰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在他的所有印象中,都没有见过男人这么脆弱不安的样子,从未有过。
他想:我需要为他做点儿什么……
然后,就做了。
整个过程中,两个人甚至都很少说话。黑暗中情欲的味道很淡,隐藏的东西很多……只剩下动作、喘息和低低的呻吟声。
在高潮来临的时候,邵逸辰伸手去摸男人的脸,指尖处有淡淡的湿意。
……一遍又一遍的单调重复里,绝望的意味在慢慢变淡,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出来。
情事结束后,邵逸辰淡定地安慰自己:我这不过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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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又有什么事情改变了。
当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来的时候,生活仍然还在继续。比如,对于邵钧哲来说,除了丧母之痛外,有一桩和好莱坞谈生
意的合作案必须要做……他已经把这件事情拖了两天了。
临走前,他转过身去看自己的房间里自己的床——清晨的阳光灿烂,透过半拉的窗帘照射过来,连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都
有一种柔和的光亮。
他突然有一种巨大的恐慌,害怕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想象,睁开眼睛再闭上眼睛后就会再次失去……
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样,他走回到床边去,拉开被子的一角后,低下头去在裸露的肩膀上吻了一下——唇下的皮肤柔软而
又温暖,有着错落其上的淡淡吻痕。
很温暖。
沉浸在被自我放大后的幸福和安静中的邵总被一巴掌狠狠推开,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后,邵逸辰很不耐烦地说,
“关门,冷,滚。”
此人有浓重的起床气,一直以来就是如此……如果之前从未提及,那么现在补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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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号那天的阳光很灿烂。
邵家是有名的大家族,邵夫人的交际又极为广泛,因而尽管限定为家庭和亲友的私人追悼活动,前来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
,其中不乏社会知名人士和世家名流。
肃穆的礼堂里,水晶棺中的女人一如生前那样高贵明雅,在棺外的白色雏菊花和白蜡烛烛光的映衬下,容貌宛若常人。
在葬礼举行到一半的时候,有负责接待的人员过来向邵钧哲请示着什么。而邵钧哲听都没听完整句话,立刻回答了三个字
。
他说,“赶出去。”
邵逸辰闻言看了他一眼,却看到男人向他摇了摇头,表示无需他来操心。
自从那一次发生在黑暗中的缠绵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而且脆弱——原先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被轻易打破,而
新生的关系却还未界定。
或者说,是邵逸辰在单方面逃避这个问题。
他对他说,“……抱歉,我还没有释怀。换句话说,我对和你保持长久的、稳定的关系不抱有任何信心。”停了停后,又
说道,“那天的事情,只是个意外而已。”
——去他妈的意外,邵钧哲想。
然而,却无计可施。
葬礼从上午10时开始,全程参与其中对于亲友而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之前的通知亲友、应付媒体、选定墓园、
确定葬礼流程……种种繁琐之事,凡事亲力而为之下,不是一句“劳心劳力”就可以简单概括的。
在致悼词的时候,传闻与母亲一向不合的邵钧哲整个过程中都面无表情,却在低头向母亲遗体鞠躬之后,抬起头来时脸上
已是泪痕蜿然。
12时整辞灵出殡,从东娱出发,扶棺行至北郊吉阳墓园下葬。全程由A.E出动六架摄影机随同拍摄,所经路线由市政府特
意进行交通管制以予方便,参与人员严格限定,谢绝任何记者的访问报道。
整个葬礼结束后,接受过亲友再次的追思哀悼之后,整个墓园里已经是人烟稀少了。
邵钧哲站在石碑前沉默不语。从早晨到现在的日近薄暮,他和邵逸辰两个人都是滴水未沾、粒米未食。但是,却一点都感
觉不到饥饿或者干渴。
“走吧,”邵逸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然妈又会嫌你没出息了。”
邵钧哲默默地转过身来,拉着邵逸辰的手就向外走。邵逸辰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便任由他握住的动作反握了过去——男人
的掌心仍然很是干燥,但是却凉凉得没什么温度。
墓园很空寂,大部分人都处于永远的沉睡中……小道两边的高大乔木挺立在那里,脚下有厚沉的落叶堆积在一起,寂寞和
寂静的气息无处不在。
“一年多之前,”邵钧哲慢慢收紧了攥在手中的手指,“我一个人……待了一晚上,风很冷。”
邵逸辰没有接话。
“还好,今天有你在。”邵钧哲喃喃地又重复了这一句,也不再说什么。
开车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进行什么交谈。有着什么东西,随着葬礼一起从生命中被割裂了出去,有着钝钝的但是持
续的麻痛。
被斩断了,被割裂了,被分离出去了,从此失去了的什么东西。
——自此往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指责你把一切事情做得糟糕,可是,也再也没有一个人在你把事情弄得真正糟糕的时候,
来为你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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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行到驶出环路后的第二个街口停了下来——这里已经属于私人住宅区了,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都很少,沿路过去的也是
大片大片的别墅宅子。
“怎么了?”邵逸辰开口问道,因为在车子停下之前,曾经狠狠地颠了一下。
“不知道,好像是轮胎出了什么问题。”邵钧哲皱起了眉,“你在这里不用下车,我去看看。”
车门被打开了,男人黑色的风衣在车窗上快速地闪过,然后便传来了低低的咒骂声。
“怎么了?“邵逸辰又问了一遍,接着就推开了自己这侧的车门。
“轮胎被扎破了,没事儿,能撑到家里。”邵钧哲拍着手直起身来,“谁他妈这么缺德!”
“没带备用轮胎吗?”邵逸辰拿起了了一瓶水,下了车后向前走了两步。
但是,还没等到把矿泉水递给邵钧哲,就被男人连人带水地扑倒在车驾旁边,后脑勺撞在坚硬的地面上,火辣辣的生疼。
“砰——砰——砰——!”
三声枪击声响起在耳旁,一声清脆,两声沉闷。
在听到枪声的瞬间,邵逸辰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在薄薄的皮肤下冻成冰渣一样的寒冷。他下意识地伸手反搂住
男人的腰身,却在掌心下感到了一片滑腻的湿润……带着人体的温度。
这种触感让他很快地清醒过来,一边小心地坐起身来,一边去查看男人的伤势:一枪穿过了肩胛骨,一枪击在了腰侧……
子弹,是从斜前方射过来的。
他抬起头来,看到前方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里已经走下来了一个女人,惊慌失措地向着自己再次举起枪来。
“他受伤很重,”邵逸辰慢慢地说,因为担心自己的声音会惊吓到对方而尽可能放轻柔嗓音,“请给我一分钟的时间打急
救电话。”
前半句话刚一出口,就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语无伦次地说,“……不,我不是要杀他的…
…他怎么样?……你醒醒钧哲……”
邵逸辰慢慢地把手伸进衣兜里,但是刚一动作就被一直指着自己的枪口威胁地比了比。他无奈地举高了双手,“……我只
是想拿手机,他一直在流血,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说话。从枪口位置来看,可能是伤到了心脏或者肺……”
女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双手拿着枪颤抖地指着他说,“你离钧哲远一点儿……快!”
邵逸辰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刺激到她。
他刚离开一点距离,女人就扑上去抱住了邵钧哲,用一种让人发毛的娇柔语气说,“钧哲你怎么了?你一定又是在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