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初雪(出书版)上 BY 橙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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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那个曾经是雪融副将的赫连将军抢他家雪融的东西也不大高兴,却难得一见刘青张牙舞爪,尚算英俊的脸涨得通红,显出了几分土气,凤兰看得很欢乐。

「还有……还有一件事……」刘青不情愿地又嘟囔着开口:「探子送来消息,罗琛他好像没有死,带着北漠军队突然撤走了。」

「什么?」凤兰拍着桌子站起来道:「怎么可能?我们亲眼看见他中箭的,两箭哎,怎么可能没死?」

「我怎么知道,可事实就是没死啊!」刘青有点儿恼羞成怒:「你当时在我身边,我有没有射偏你看到的。他或者命大或者铠甲太硬或者就是有九条命没死成,我有什么办法?」

「你们两个都冷静。」司徒雪融道:「罗琛就算没死,也元气大伤,想要重整旗鼓需要月余。本来可以抓准时间歼灭他们,没想到罗琛也学会了韬光养晦避开锋头。继续全面警戒吧。」

司徒雪融说着,手指在地图上移动道:「近日分出人马驻守上游,防止北漠利用漠河挟制我们,粮草路线也要密切注意不能断掉。虽然暂时以守代攻,长远部署仍不可放下,谨记我们远征而来不是为了守住红珠,而是把北漠彻底赶走。」

「是!」刘青领命。

又过去半月,果然城外再无任何风吹草动,士兵轮岗执勤,百姓安居于城,在这样一片祥和中,司徒雪融却仍旧日日操心。

本来说北上去和赫连渊会师,可是从十日前突然中断了联系,派去的信使也没有回来。

司徒雪融派人侦查红珠到北疆的路线,在漠河以南都没有遇到任何北漠骑兵,以北就应该是赫连渊的地界,按照司徒雪融以往对赫连的了解,那人更不可能让信使在他的地界出事。

最前方的情报握在赫连渊手里,一点也到不了红珠城,而且后方的粮草不断地被无故「借走」。

究竟北疆出了什么大事?一连串的异动让司徒雪融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预感很快成了现实,北漠三十万大军突然从北疆方向出现直逼红珠,赫连渊仿佛没有一分察觉,反倒纵容般选择在前方保持沉默。

本来南方还有广阔的土地,可军备王之超居然卖国,带着补给投奔了北漠。

在晴朗的午后,北漠悄无声息地迅速把红珠城困在一片黑压压的大军压境中,好像孤注一掷地只求红珠天险,抑或司徒雪融的性命。

三十万大军的领袖不出意外地是罗琛,于公是开战,于私是报仇。

这下子司徒雪融和刘青都反应过来,或许赫连渊根本没有从他们这里借走粮草,而是王之超从中作梗,或许还使了什么诈术,让赫连渊产生疑虑,对红珠城的危急不管不问。

北漠兵临城下,却好像吃定了赫连渊不会出救兵一般驻扎围城,并不急着发动攻击。他们想要兵不血刃拖垮城里的华都守兵,司徒雪融则深知城中的粮草维持不了一个月。

刘青在围城七天之后请命突围,可惜他带着一路人马奋力拼杀,却在出城不久便落入罗琛的陷阱全部被擒。

这段日子成了司徒雪融最为束手无策心灰意冷的时候,这样的感觉他一生中体会过三次,这仅仅是第一次。

生命和要守护的全部都危在旦夕,信任的人不在身边生死未卜。

刘青突围杳无音信,凤兰失踪不知下落。

在围城第一天的晚上,司徒雪融回房不见凤兰,等了又等,受不了的派人到处去找,才听说清早的时候凤公子出了城。当日下午城门已锁,阻隔了所有人进出。

不是没有人怀疑凤兰出城的动机,当时刘青就哼了一声「怎么这么巧?」,却被司徒雪融狠狠瞪了回去。

对他而言,即使整个世界背叛他,凤兰也不会。

只是在焦头烂额地对着城下罗琛的好整以暇时,还是无法控制因为没有凤兰的下落而心慌苦闷,担心他会傻傻地回来敲城门,担心他被罗琛抓了去,担心他在兵荒马乱间被误伤。

白天再也没有人笑咪咪地跟在身后,随时帮他整整衣服挡挡风,夜晚再也没有人能够陪伴着他进入梦乡,司徒雪融才知道了孤枕难眠的滋味,在心底的隐痛和担忧下,一遍遍想着那张明丽的脸上潇洒的微笑。

只有颈子上挂着的淡淡幽香让他产生凤兰还在身边的错觉,苦闷到受不了的时候就紧紧握住聊以慰藉。

凤兰,凤兰,你究竟在哪儿,我该怎么办?

司徒雪融在里面苦闷,凤兰则在外面忧愁。

城封了就封了吧,他等,等了三五天居然还滴水不漏,看北漠这边的阵仗,好像有一直围下去的打算了。

凤兰不傻,知道自己开罪过罗琛,要是被他逮到认出来,一定死无全尸,所以不怕严寒地把衣服撕成褴褛,还拿了很多泥巴杂草,把自己抹得相当邋遢。

他也不健忘,记得刘青说过城里的粮草也就能维持一个月,看着这样围城,他开始还想雪融想得要命,现在则是开始担心他了。

当日凤兰怎么出城的,说来也很无奈。

清早他去市集转转,想买点新鲜蘑菇回去做汤,结果遇着个拉小车卖文房四宝的老头儿正好要出城,凤兰一看车上挂着个白玉砚台,造型和司徒雪融在望月郡的小竹楼几案上放着的一个十分相似,就想买回去讨雪融欢心。

可是那日身上带的银子只够买蘑菇的,于是和卖砚台的老头儿一路砍价,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出了城。

磨了一路,终于用头上的玉簪从无奈的老头手里心满意足地接过白玉砚台,凤兰高高兴兴打道回府,结果城门锁了。

他躲在周围一座很小的村庄观望了数日,局势却越来越趋于紧张。

这个时候他可以无为地蹲在小村里,选择相信雪融一定会有办法,可是凤兰想了想,又觉得就算于事无补或者画蛇添足也好,毕竟说过要保护雪融,就有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

于是凤兰让村长画了到北疆的地图,就这么风尘仆仆上了路。

处于战乱,他身无分文又穿着褴褛,被一路当成难民,反而少了很多麻烦。然而快到北疆城的时候问题来了,关口要通行证,凤兰没有。

没有通行证就无法进城,凤兰抓着出来的百姓偷偷打听了一下,据说赫连大军部分常年驻扎在漠河河畔,原先河上有座桥,可惜之前被北漠破坏掉了。

凤兰到了河畔一看,果然只剩桥墩,对岸隐约可见炊烟袅袅,可无论他怎么挥手、怎么朝对岸喊,都没有人理睬。

他站在河边沉思了一下,一路上听到的什么传说都有,说赫连将军和北漠偷偷签了条约,说王之超投敌,说红珠城就要瀹陷了,听得凤兰虽然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仍然心惊肉跳。

他来赫连渊这里其实就是找他拉救兵去救红珠围城,可是如今前有大河,插翅难过,后有流言说赫连叛变,一时间真没辙了。

此刻他很是痛恨自己以往在雪融和刘青讨论战事的时候,都没有竖起耳朵认真听,如今仅知道赫连二十万大军驻守于此,其他地方的力量分布一无所知。

凤兰找赫连求援,是对是错也别无他选,就算费尽千辛万苦,结果不过是被已然卖国投诚的人杀头,他也不可能为了自己安危就眼睁睁看着雪融被人围城,一天比一天危险。

虽然也冒出过类似「就算是卖国贼,也许我仍能说动这位将军出兵」的天真幻想,可自己也觉得太过不切实际。

所以此次前往北疆城,无异于变相自杀。

杀身成仁或者舍生取义都不是凤兰会笃信的东西,几十万大军一个城会怎么样,其实只要不牵扯到他的利益,他也不是特别放在心上,只是这样一道选择题一旦变成「要不要冒生命危险以保障雪融的安全」,凤兰还是毫不犹豫地选「要」。

自私的理由在特定情况下也可以变成一个高尚的举动,比如他现在看似英勇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那一个人,却顺便成全了几十万。

虽然可能会有比较高尚的人真的觉得一命相搏拯救素不相识的人是值得做的事情,可是那不是凤兰,如果雪融不在城里,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喂喂——」

在他继续对着对岸高呼的时候旁边来了个渔民,拍了拍他:「河面风大,你这样喊话对面听不到的。」

「我想过河,」凤兰问他:「能载我过河吗?事情很紧急!」

「兄弟,我们的船都被征走了。」渔民叹气说:「你想必也是没有通行证吧?最近有好多没有通行证的人都被关在城外了,没有一个有办法的。这时候还想进北疆城?除非你游过去。」

渔民只是说笑,可凤兰没当他说笑。他是没有时间也没有本事去开个通行证,现在分分秒秒都异常宝贵,说不定在他踟蹰的时候北漠已在攻城,浪费时间就有如在浪费司徒雪融的生命。

「大哥,你们这附近有雪树吗?你能帮我砍一截木头吗?」

频迦城有清澈的花溪流过,所以频迦的孩子们一般都擅长游水,凤兰也不例外。

可是,眼前这宽阔的漠河比平静的花溪要汹涌多了,记得和雪融检查军备的时候见过雪树木料,那时雪融说这种木头防水,是建筑浮桥的好材料,所以也应该是当浮板的好材料。

跟着渔夫来到满树银白之下,凤兰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雪树开花的时候,想起之前雪融还说到时候带他去看,让他感受一下雪香,没想到如今看到,却是在这样一派危急的情形下。

雪香的味道乍一嗅冷冷的,却暗带甜香,正是那个香囊主要的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体质的关系,自从那香囊挂在雪融脖子上,香味就比在凤兰身上的时候浓郁了很多,在入夜的时候搂着雪融就等于被那熏香伴着入梦。

如今站在这儿,凤兰想到自己说不定再也没有和雪融一起站在银白色树下的机会了,不免勾起了几分伤感。

渔夫知道凤兰要雪树是为了大冬天过河,一边抱怨他疯了一边还是帮他砍倒了树,在锯木头之前,他去倒掉的树顶,把一串银白摘下来递给凤兰道:「兄弟没成家吧?这个给留着吧。」

「花?」凤兰接过来有点疑惑。

渔夫好心解释道:「你肯定不是本地人,北漠有个习俗,把雪树花摘下来送给心上人,对方收了就能一辈子在一起。我跟我老婆就应了这句话。你拿着枝条,等战争结束之后,准备成家时就送给你喜欢的姑娘吧,这花不会谢,姑娘都喜欢的。」

「一辈子是吗?」

凤兰看着手上好像娇嫩万分的一串雪白银铃笑了,把它放入袖中道:「那承您吉言了。」

如果这次能够活下来,就是上天允诺,注定在一起一辈子的。

第十章

十二月的河水冻了薄薄一层,却根本禁不住人在上面行走,凤兰敲开河岸边的一些碎冰,放下木板人浸入河里的时候,才彻底了解到自己多傻。

那种刺骨严寒,冷到他整个大脑都是空白的,要不是为了雪融,杀了自己他都不会去受这种罪。

「好……好冷啊……」

根本不是在游,是趴在木板上在冰冷的水里挣扎,扑腾了一会儿,凤兰就筋疲力尽,整个身子在冰水里冻得麻木。鼻子则因为严寒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痛着,眼泪被这种痛逼了出来。

凤兰本人其实是很想笑的,因为这种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完蛋到什么地步。

对雪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陷得这么深了,深到他这个「自私自利,好吃懒做,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凤兰,为了他很少再去计较利益得失,每天勤快地伺候他,对他服软,然后现在还为了他连小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那个人到底哪点好呢?这个问题在凤兰脑子冻得只有办法直线运作的时候得到了答案。

除了长得不好看哪点都好,而且那人已经让他喜爱心疼到都不觉得难看,还窃喜幸好他生得不好,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跟自己抢。

问世间情为何物……把凤小爷都变成这个样子,他怎样能不笑。

好不容易游到了河心,凤兰抱着木板,这时候真的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放眼望去是满眼碎裂的浮冰,极度的寒冷已经让他无法控制表情。前面还横着一半的漠河,往后看岸很远,进不了也回不去。

冷风令他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带着身体一起瑟瑟发抖。

怎么办?凤兰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死在这片冰水里。

手指蜷曲着无法伸展,指尖一片青紫,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估计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别浪费时间!

他自我激励,无论如何要尝试,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咬紧牙齿,宝贝了很久的长指甲抠在浮木里几乎折断,血迹渗在木头上一道道凹痕里。

可是真的好冷,身体好重,会死,也许真的会死……

凤兰眼前甚至开始出现一幕一幕过去的幻影。

春日初见时对那人的不屑,在一起的第一晚他靠在床边对自已的纵容,从苍寒堡到望月郡沿途怎样被宠溺着贪得无厌,小楼里从相知到逐渐变成互相不可替代的存在,风尘仆仆赶赴边疆之后如何克服心里落差一起互相扶持相濡以沫。

遇到了真命天子,好像仅仅半年而已,就比之前的一生都值得怀念。

「雪融……」

他沙哑地叫出声,眼中雾气阻隔了视线,不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舍不得。

意识朦朦胧胧,抱着木板的胳膊居然就松了,整个人突然一沉,冰水涌入鼻腔口里抑制了呼吸。

这冷水的刺激反而令凤兰恢复了些神智,挣扎着伸手去抓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也是他走运,在空挥了几次之后居然再次攀住了之前那块木板。

他好不容易露出头来,伏在上面狠狠喘息咳嗽,抹掉遮挡视线的水之后,赶忙咬牙拼起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地向对岸游。

我会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雪融。

拽着岸边已经枯黄的水草芦苇爬上岸的时候,成功的凤兰像个神经病一样哈哈大笑。他抬头,隐约看到了人影,却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红珠城里面,司徒雪融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面组织着严密的防御工事一面安抚民心,并监督工兵日夜不停地挖着地道。

几场突围都没有任何回音,司徒雪融却已经没有精力担忧刘青以及其他部将们的安全。

城内的余粮说是还能维持月余,事实却还要拿出一部分来供养不能自由出入的百姓,已经撑不了几天。

和赫连渊一起戍边两年,司徒雪融清楚他虽然高傲自负好大喜功,却断然不会是卖国求荣之人,然而为何直到现在都不出兵援救反而放纵北漠行径,实在让人费解。

他亦担心北漠会在近日内运来云梯。作为对策,他已在城里布置好了阵列,倘若城破,城里十万大军可以利用熟悉的地形和北漠巷战到底,鹿死谁手还在未定之天。

可是无论地道还是巷战都不会是好的选择,不是铤而走险,就是要伤亡无数。

束手无策,这就是司徒雪融当即的真实心情。

上天给了他一个凤兰,让他奇迹般地重获健康拾得幸福,却又派下来一个罗琛,逼得从来都驰骋沙场百战百胜的他焦头烂额。

围城十天,军心未动,营内城里井然有序,因为大家都相信镇远大将军,相信他有力回天,谁也看不到他背了多少压力寝食难安心力交瘁。

就算实在疲备了合眼休息一下,也总是做些荒诞恐怖的恶梦。在一片血红里,凤兰在越走越远,他拼命追,却无论如何追不到。

从那之后,司徒雪融几乎不敢睡觉,他怕会做重复的梦。

小时候家里的老人说过,梦一般不是真的,可是一个梦不断重复不断重复,就是上天在预示某个现实了。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他差点崩溃,不敢想如果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天翻地覆时,从此和这辈子给了自己无上幸福的人天人永隔,将来的人生还要怎么办。

他只能忍着泪水,紧握着香囊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坚强。

凤兰是被吓醒的,他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心跳得毫无章法,翻身坐起来,大口喘息着平复。

温暖的炕,白色的床帘,凤兰楞了一下,随即醒悟自己还肩负的使命,警觉地掀开帘子环视了四周。

推书 20234-11-06 :重生 下——洛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