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怨毒的一字一言让唐秋愕然地张大了嘴。奇怪,为何要给城主按这么大一个罪名?他不过是出逃而已,难道他自己都
在信里向陛下招供了吗?可最奇怪的是,现在人都已逃脱,上哪儿去找要被处死的“云息”啊!
“陛下……”唐秋犹疑地开头,“奴才愚钝……”
“再废话连你一起砍!”
“是!奴才这就让书官拟旨!”连滚带爬,唐秋逃出门去。
辕朔狠狠透了口恶气,这回他没有撕掉云息的信件而是对折整齐置于衣内。这是云息留给他最后一件东西,也是唯一一件
东西,他不会傻到再把它毁掉。
“云息!既然你有胆说你的徒儿是你的,那我就把他抢过来,我要你追悔莫及!”
空旷屋内,唯听龙怒。候在屋外的莲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机关城,风云飘摇的日子快到了。
紫微城的城墙,幽深的红好似用鲜血浇淋涂抹而成,多少人,难分良莠,都为这巍峨耸立,绵延契合的砖瓦搭上了自己的
性命,直到今日,辕望都庆幸,自己从那宫闱之中逃脱出来,远离他好猜疑、难以捉摸的兄弟。
如果你有幸走进紫微城脚下唯一一座王府蓝灵王府,你会发觉这儿只是个偌大的牢笼。朱漆大门无石狮镇守,取而代之的
是内宫禁卫,不是保护,而是监视。他们例行检查每一位到访府邸的官绅,以防谋反之意。正因为这几乎严苛的条令,蓝
灵王府门可罗雀,不过蓝灵王辕望对此毫无怨言,他乐得享受清幽自在的生活,隐士于朝。
这日,蓝灵王照例在后院的丁字亭内小憩,长衫宽袖,素色无华,倒衬得其人风范,如松似竹,坚毅不已刚正不阿。
须臾,一袭盈盈粉色水裙从那太湖石后款款亮相,身姿婀娜,云鬓嫋嫋,人未至香先行。亭内男子闻香抬头,面露淡淡笑
,心高若白鹤。
“辕望。”粉裙飘然而至,笑语盈盈。
“联珠,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别再叫我这个名字。”男子无奈摇头,笑意渐隐。
“是是是,宗浚,”联珠撅起樱唇,不高兴地嗫嚅,“宗浚,干嘛要改这么拗口名字呢,好不习惯。”
“你可以选择一直称呼我的原名,然后等着一起被送进刑庭然后横着出来,我可不敢保证到那时你还有知觉。”他淡淡道
,好似诉说于己无关的事。
“好你个宗浚,还敢吓唬我。”联珠嘴一撅,倾身倒进他的怀里,宗浚稳稳托住她的腰,无奈苦笑。
搂着宗浚的后颈,联珠口无遮拦道:“如果辕朔当真想要你的命,六年前你逼宫抢亲,他不早下手了吗?”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刮了下这个长不大的女孩儿的鼻子,宗浚神思悠悠牵回了八年前动乱的紫微城。
那时他还是辕望,是辕朔的嫡亲兄长,但那时他也不可避免的被自己的弟弟怀疑,列入黑名单,要么死要么贬,恐无例外
。辕望的生母不忍看到手足相残的惨烈一幕,遂教导辕望一定要忍辱偷生,不要太惹眼,不要太招摇,必要时露出破绽给
辕朔看,这样兴许反能保住一条性命。
辕望不忘母亲教诲,始终再找那个让自己生存下去的机会,过了两年,他找到了,那个救命的借口,就是联珠。
联珠本为宰相之女,年满十六进宫敬献给辕朔,然而联珠无意成为未来的国母,一进宫就寻路逃跑,不料撞见了辕望。虽
不是一见钟情,虽有互相利用的嫌疑,但他们开始顺理成章的频繁走动,瞒着龙颜私交甚密。
不久,龙颜大怒,他们期待已久的时刻到了。
那是场戏,唱给外头人看的戏,他心知肚明,这是自保的手段。而辕朔,亦没有傻到什么都不知道。
“王兄好兴致啊,居然抢弟弟的女人。”
高高在上的弟弟已有了王者的尊严,不怒自威。而他,只能竭尽所能地卑躬屈膝地。
“陛下,辕望自知死罪,但情非得已,还求陛下饶了联珠一命。”
“王兄不喜欢紫微城吗?”
紫微城?问这做什么?微愣了会儿,他紧张相握的双手关节不住发白,“微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孤看来,王兄好像更喜欢那个宰相之女而不是这紫微城,王兄你说,孤说得对么?”
他思绪纷乱,稳住神思道:“陛下明察。”
“既然如此,如果孤让王兄出这紫微城,王兄也没有异议吧?”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颤抖的手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感激涕零,弟弟猜透了他的心思,而且没有阻止他。
然而,辕朔终究会是个好皇帝而不是好弟弟,假以时日,辕望,也就是今日的宗浚立刻发觉自己的天真之处。
“辕……宗浚,你怎么不说话?”葱白、柔若无骨的手抚上我的眉宇,那里的沟壑仍然深不可测。自打从紫微城逃出,宗
浚非但没有松懈一口气,反而让这种浓浓的忧虑如影随形,真不知道他还在担心什么。
04.
“联珠,你可曾怪我?”忧虑深重的眼睛瞅着自己,印出她柔媚多娇的脸。
“怪你做什么?”
“怪我利用你。”
原来他还在为那时的事烦恼。联珠搂住他的脖颈,气息传进他的耳里:“傻瓜,哪有人会怪自己的夫君,我爱你还来不及
呢。”
“联珠……”欣慰地抱住这馨香的身躯,宗浚感谢上苍让他因祸得福,获得个如此美丽温婉的娇妻。
“对了,你跑出来不要紧吗,大夫不是嘱咐过不能受凉的吗?”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虽然尚不明显,但大夫已经证
实了这个令人欣喜的消息,联珠有孕了。
“天天闷在房里都快憋出病来了,当然要出来走走了。”联珠娇笑道,“如果能出门走走就更好了。”
宗浚的脸如披冰雪,这句话刺中了他几年来的积怨。辕朔的确是让他出了紫微城的城门,但是他禁止他再踏出蓝灵王府半
步,同样是禁锢,只不过换了个樊笼。
联珠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宗浚,我说错什么了么……”
话音未落,披甲侍卫堂而皇之地闯入他们的世界,抱拳朗声道:“启禀蓝灵王,陛下有事召见。”
联珠的脸色惊变,快语道:“陛下说什么事了吗?”
侍卫目光炯炯道:“启禀王妃,陛下没有说,只说希望蓝灵王速进紫微城面圣。”
终还逃不过这一劫么?宗浚微蹙眉道:“我知道了,待本王更衣就走。”
“陛下说不必了,蓝灵王随意即可。”侍卫气势如虹道。
“什……”宗浚微愣片刻,这一茬他万万没有想到。六年来,辕朔从未有过如此着急的召见,着实令人不安哪。
联珠攥紧了宗浚的衣襟,警惕地向他示意。宗浚凝视联珠的脸,不住苦笑。
联珠,我知道,我知道紫微城就是个虎穴,坐在皇位上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但那老虎曾是我的兄弟,今天又是我
的君王,他的命令我不能不从,我必须去,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也得去。
“还请蓝灵王快些,陛下还等着呢。”侍卫催促道,无形又添了分压力。
“知道了,那……现在就走吧。”放下依依不舍的联珠,弹了弹衣袖,宗浚随侍卫而去。
许久未踏进的紫微城,许久未踏入的御书房,许久未蒙面的陛下,宗浚瞄了眼那张雷同但性格迥异人的脸,孤僻高傲更胜
往昔,他不由轻叹,拱手问安:“微臣叩见陛下。”
“起身吧王兄,我们好些年不见了吧,近来可好?”
王府内的动向你不是了若指掌么,何必这样挖苦问候呢。苦笑声,宗浚抱拳道:“谢陛下关心,微臣一切还好。”
“听说王兄不久前更名了,难道是孤的辕字辈令王兄蒙羞了?”
分外刺耳的声音让宗浚心收紧了下,他连忙解释道:“陛下多虑了,是微臣自觉身份低微,不配这高高在上的名字,臣只
当个凡人就好。”辕朔啊,我无心相争,我无力相争,这些,身在庙堂之上的你,听清楚了吗?
停顿片刻,倨傲的声音如是说:“是么,王兄倒是体恤啊,王弟我什么都不为王兄做似乎不太合乎情理吧。”
何必这么假惺惺,你当初既然答应放我出城为何又要将我软禁?怕我造反?我有这能耐么?
“不用了陛下……”
婉拒的话语还没说出口,上头冷峻的声音传了下来:“听说王嫂有身孕了,不如将王嫂接进城来调养如何?”
宗浚仿佛触了电似的颤抖了下,嘴唇发白道:“不用了陛下,贱内还是在王府……”
“王兄,”话语再次被打断,宗浚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大半,看着那类似却犀利的眸子刺向自己,“这是孤的一片心意,
王兄连这都不肯答应吗?”
心意,好大的一个心意,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恐怕是等着我自投罗网的圈套吧?
嚅动着发白的嘴唇,宗浚苦不堪言,“微臣……谢陛下。”
“王兄何必客气,我们是亲兄弟啊。”
亲兄弟?好个亲兄弟,亲兄弟会将自己的哥哥嫂嫂当作犯人囚禁在一处么?亲兄弟会用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威逼利诱么?
宗浚只觉浑身血液逆流,抿成一线的唇无法吐出半个不悦的字眼,因为坐在上面的不仅是他的弟弟,更是目空一切的陛下
。
“不过王兄,王弟正好有事想请王兄帮忙,还请王兄屈尊。”
呵,果然还是有阴谋摆在这儿等我钻么?难怪要让联珠当人质。
宗浚心灰意冷,微晃下身道:“陛下吩咐就是,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有王兄这句话,孤就放心了。”
类似的眉宇,一双舒展一双闭塞,一双傲然俯看,一双阴郁仰视,兄弟间,那道无形高墙俨然矗立在那里。
“哒哒哒──”一溜烟忙碌的脚步声至门外走过,躺在床上的人儿紧紧蹙起眉头,翻转过身继续休息。
“乓──”隔壁房门骤然打开,声震如雷,旋即传出一阵暴躁的骂咧,“小二,我叫你准备的包子怎么还没送过来!”
这边如蜷缩的虾米躺在床上的人猛然坐起身来,床铺下方躺着只如豹似虎的巨型野兽也机械地抬起头,不过对准的是坐在
床上的人儿。
捏着抽痛的太阳穴,翊深深叹了口气。他万万没想到,出山后最令他煎熬的问题竟是睡觉。在山中他听的是天籁,享受的
是静谧。而在这里,一间普通的客栈,一过四更天就开始熙熙攘攘,吆喝声器皿声还是畜生的叫声声声入耳,吵得不可罢
休。接连奔波三日的他本想好好休息下,却被这不和谐之音吵醒,他也只能走下床来洗漱。
“客官。”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应声回头,“请进。”
走进门的小二身着褐色大褂,腰系近乎洗白的蓝布腰带,刚进门还满脸堆笑的小二一见俯卧着的机关兽立刻惨白了脸,得
瑟道:“客……客官,你、你起得早,额……要,要小的给你送、送吃的吗?”
“有劳了。”他客套地点点头。
“呵呵……好咧。”小二干笑两声,一边警惕着机关兽的动作,一边侧身挤出门外,倏地掩门逃出。
翊回眸看了眼机关兽,抚慰似的笑了笑,尽管它无辜可怜,丝毫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别人还是被它吓到。
像刚出山,进入最近的村庄时他就碰到了类似的事。虽然没被当作什么危险人物,反而被当成下凡来的仙人了。那些褐衣
粗布脸上的表情他记忆犹新。大着胆子走过来的村民与他还是隔了三丈远,用手卷成喇叭喊道:“你就是在子苍山修炼的
仙人吗?”
翊愣神很久,费劲问:“什么?”
“你一定是子苍山上下来的仙人,几年前我们也遇到过一位像你这样的仙人,带着这么只……仙兽。”他敬畏地瞄瞄我身
旁的机关兽,肯定道。
“你是说它么?它是机关兽。”翊拍拍机关兽的脑袋,它好似舒服地歪过了头。
“对对,反正就是只有仙人才造的出来的机器。”村民逐渐大胆地在他身边围成一圈,指着机关兽振振有词。
他们的恭维令翊哭笑不得,不过这倒让翊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来:“请问,前一阵子是不是有人上山?”
“对啊,穿着盔甲,拿着家伙足足有好几百哪!”一个村民夸张地摆出大军上山的架势,望着那双活灵活现的手,翊好像
当真看见几十个人围在烈的身边,剑拔弩张,气势汹汹。
“他们上山干什么?”他失措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他们在山上捣腾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猎成就下山了。”
什么都没抓?难道他们的目标就是烈?!一定是这样。可烈怎么会和军队扯上关系?烦恼千万,但他务必理出思路来,翊
在心中默念着。
“请问几位,你们知道他们是打哪儿来的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墨国,也可能是羽国,这两个国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打得不可开交哪。要不你先去墨国
看看吧,那儿离这儿更近,你从村东口走,往东南方一直走,不出七天就到了。”
“有劳各位了。”翊抱拳感激,侧身坐在机关兽背上,拍拍它的脑袋低语道,“念,走吧。”
得令后,念毫不犹豫地冲出人群,顺着众声哗然和惊叫奔向村东口。
“果然是仙人,啥都不用就让机器自己跑了。”
“啊啊,又见到一次仙人了,老婆子我的运道怎么这么好……”
勉强落入耳里的话语又随风飘走,他忽然发觉自己忘了告诉他们自己并非什么仙人,只是个隔绝世事很久的普通人而已。
05.
“碰碰”,敲门声响起,翊甩了甩手上未干的水,跑去打开了门。
原以为是不敢进门的小二,来者却是昨天替自己解围的男子,翊展眉一笑。
这个自称孟夏的男人出身草莽,面容粗犷,风尘仆仆,不过着实是个好人,不过翊对他格外宽待还有个缘故,那就是因为
他也拥有双异色的眸子,深沉草绿,虽不及烈那般澄澈,但也足够让翊产生亲近之感。
“翊兄弟,你醒了。”孟夏哈哈大笑,狂野粗眉下眼圆如铜铃,很像庙会里摆放着的金刚神像。
“孟夏兄,”翊抱拳感激道,“昨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哈哈,小事一桩。”大汉开颜道。
想起昨日的事,翊不由汗颜。初入世道的他根本不懂什么是人间道的道理,听说有种叫做“客栈”的地方可以供人休息就
走了进去,没想到立刻被挡在了门外,原因很简单,一他没有钱,二来,因为烈。
“客官哪,你就别难为我了,我们小店怎么能让这么只大家伙进去呢,这可要吓跑其他客人的。”小二畏惧地看着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