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桂子同看+番外——青圆

作者:青圆  录入:12-30

过了一炷香功夫,才听皇帝忽然道,“日子要改改,你叫承天监看看九日怎么样。”

张廷玉一怔,祭祀日期一向是承天监算好的吉日,皇帝说要改期这种情况,他还从未遇到过。

“怎么,你觉得不妥?”

“臣不敢,臣这就交代承天监去。”张廷玉心中一凛,赶紧恭恭敬敬回到。

皇帝颇有深意的一笑,“衡臣是不是觉得朕不该改动承天监选定的日子?其实说来有几分稀奇,昨天朕梦中偶得,九日那天京城将有大雪。古语云瑞雪兆丰年,朕祭祀天地也是为了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既然上天以籍梦示朕祥瑞之兆,朕自然要应天时而为了。”

张廷玉心中大感古怪,但他一向最是谨慎,犹豫再三,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只道,“您梦见祥瑞,必是政通人和,上天嘉许的缘故,这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皇帝心知肚明,张廷玉说得这么好听,但心里恐怕是一肚子疑惑与担忧,但皇帝也不点穿,倒是颇有些自负的想,到了九日,一切自然能见出分晓。

九日这天,一清早天色一片昏暗,云层厚厚的压在头顶,风虽不大,却像刀子似的,能割开衣服和肌肤,直接刺进骨头里。张廷玉在百官行列中,看着皇帝沿丹陛桥的天阶往祭坛走,他想起那天皇帝所说瑞雪一事,不由得头疼起来。皇帝是好面子的人,所言有失,还是关乎祭天这么重要的事,他实在想不出皇帝回去以后打算如何圆话,或是直接迁怒于他或是礼部。

张廷玉正出神想着,忽然觉得脸上一凉,周围隐约起了一片低低议论声。他回过神来,忽然发现眼前悠悠飘着的……是一片片细碎纷繁的雪花。竟然真的下雪了。张廷玉一个激灵,抬眼一看,皇帝的仪仗正走到圜丘坛,耳边轰然一响,是大典礼乐正式开始了。

“怎么样,这场好雪下得及时吧?”勤政殿里,皇帝冲着张廷玉问了一句,面上不无得色。

张廷玉心中的确颇为震动,“好雪知时节,皇上您承接天意,更显此祥瑞。老臣实在是替九州黎民倍感欢欣了。”

殿中尚有各部大臣,虽是听得有几分稀奇,但见天降瑞雪,皇帝又十分高兴,也就一齐称颂起来。

皇帝听了一串儿吉祥好话,心里也颇受用,但想到明年到底天行崎岖,波折不少,便对众人道,“你们许是不知,朕上个月在梦中,即见到今日卯时京城将有瑞雪,本来承天监选定的并非今日,朕想,瑞雪兆丰年,这是天意示朕,朕焉能不从?便叫礼部改了日子。今日果然是分毫不差的下起雪来。”

话落音,众人中便响起一阵赞叹声。

皇帝又道,“你们许是觉得稀奇,不过,这其中详情张廷玉和吴襄[注1]是最清楚的。朕梦见天意,亦觉十分祥瑞,只不过月有阴晴圆缺,天行也自有规律,有好风好水,也有险峰恶浪,为人君者,为人臣者,都不能仅仅听天由命,垂手无为,而要顺天意,尽人事,砥砺勤勉,输力社稷,这样才能上不愧皇天,下不愧黎民。”皇帝加重语气道,“如此信念,朕与诸臣工共勉。”

底下顿时一片应和、称颂之声。

皇帝发了一通感慨,心里虽觉十分畅快,然而昨日从天坛回来,像是因天气太冷而受了风寒,昨晚已觉得不太爽利,今早更是勉力才能上朝。撑着听完了底下的奏报,道出了昨日的祥瑞,又宣讲了一通天命人事之论,这时便觉得头越发昏沉。皇帝只好把更多的训话都暂且收起来,朝苏培盛打个眼色,退朝回了暖阁。

到了暖阁,苏培盛察言观色的赶紧道,“皇上,老奴去把刘裕铎叫过来吧?许是昨儿天太冷了,沾了寒气,您得祛祛寒呐。”

皇帝点点头。

不一会儿刘裕铎过来,看了皇帝脸色,便不自觉皱了皱眉。皇帝看在眼里,心中虽不喜,却更担心这风寒染的怕是不轻。就下朝这么会儿功夫,他已觉得浑身酸疼无力,就是动一动也觉得抽筋似的疼。

果然刘裕铎诊过脉后便道,“皇上,这两天出奇的冷,您这是染了风寒了,加上您最近许是操劳忧心,体气不强,所以愈是被风邪所侵。臣先给您开一副祛寒解表的方子,待您这风寒的征状解了,还得再进一些益气温补的,才能巩固。”

皇帝有点不高兴,“不就是染了点儿风寒,那么严重?”

刘裕铎郑重道,“皇上,您最近体气有伤,又被风寒所侵,还是应该加意调理,如若病气愈侵愈深,往后怕会缠绵不去。”

皇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原本七年底的时候他并未生这场病,他重生以来事事了如指掌,难道是太顺利了?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病倒。皇帝忍着头疼想了半天,把苏培盛唤到跟前,“你去一趟弘昼那儿,亲自传朕的口谕,叫他想法子带胤祥去郊外的汤泉休养几天。”苏培盛刚应了声,皇帝又改了主意,道,“算了算了,你去宣弘昼进宫来……”

等弘昼又一次冒雪急急的进了宫,只觉得皇帝闭着眼躺在那儿,脸色十分的不好。他吓了一跳,扑通就跪在床前,“汗阿玛,汗阿玛,您怎么了。”

皇帝勉强睁开眼,“你离远些,别过了病气给你。朕只是染了风寒,休养几天就好了。只不过这几日怕是上不了朝处理不了什么事,到时怕你王父知道了担心,非要进宫来。”

“子臣斗胆,既然这样,不妨瞒着王父好了。只是……子臣原本是每日要送内阁抄写房的公文书给王父的……”

皇帝看他一眼,并未做声。

弘昼想了想,便道,“既然这样,子臣就斗胆做一份公文书交与王父了。”他又笑笑,努力做出一副轻松淘气的样子对皇帝道,“汗阿玛,子臣跟您一齐瞒王父,若是事后叫王父知晓了,王父要怪罪子臣,到时您可得给子臣做主呀。”

皇帝勉强笑笑,“到时阿玛自然替你做主。”

弘昼看皇帝虚弱的样子,心里一酸,嘴上却清脆道,“有阿玛这句话,子臣就放心了。您仔细调养,过几日一定好了,到时神不知鬼不觉的,王父也定然不会察觉。”

14.还是喵番

胤祥到底是有分寸的,揉了一会儿大白猫也就住了手,虽然脸上还留着不舍的表情,却仍拿起数珠,道,“天也亮了,您该上朝了。”又笑了笑,“果真是一晌贪欢。”

皇帝炸起的毛早就收了,很平静的任胤祥揉了半天,这会儿反倒怔了怔,跟着喝道,“慢着!”

“四哥?”

大白猫像是叹了口气,猫须抖了抖,“好久没看你这么开怀了。朕之前还嘱咐天申,叫他彩衣娱亲,没成想……”

胤祥一愣,跟着明白过来,心头不由一暖,“四哥……自从您御极以来,给我的都是天大的恩遇,我这些年是丁点委屈没受过,哪来过不开怀的时候。您不必……”

皇帝的猫脸却显出一脸坚决的神色,爪子搁在胤祥手上挠了挠,“一晌贪欢太短,朕跟你这些年为社稷操劳,几乎少有间断,今天就是再放纵一次也不为过。”

胤祥自然也动心,可又有些犹豫,“可您昨天的折子就耽搁下没批。”

皇帝不高兴的用爪子在胤祥手背划出浅浅的一道痕,“朕想休息,怡王殿下还不准假?”

胤祥笑起来,“皇上,臣都听您的。”说着将数珠放下来,搁在枕头上。

哪里知道数珠刚放下,之前懒懒倚着他的大白猫忽然弓身一窜,张嘴叼起数珠就跳下床去。胤祥一惊,心道不好,赶紧汲了鞋下床去。刚站定,忽然身子一轻,像是往下落了一丈,跟着便四脚一齐着了地。

“四哥!”胤祥没想到皇帝竟来了这么一出,一时有些气结。

皇帝却闲庭信步的从床底踱出来,“怎么,这不就是叫你放松一下么,别担心,有朕陪着你。”

胤祥盯着大白猫,见皇帝似乎没有变回去的打算,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待皇帝踱到他跟前,胤祥却有些不是滋味的发现,大白猫竟足足比他大了一圈,高了一个个头。胤祥刚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皇帝却敏锐的往前欺了一步,又得意的说,“呵,朕比你高这么多。”

胤祥不说话,皇帝又自顾感慨道,“倒叫朕想起一些往事来,你比朕矮个个头,那还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十四岁?十五岁?”边说,边抬起爪子忍不住往胤祥头上去摸。胤祥哪里肯,嗖的往边上一跳,便要躲开。皇帝的身手却也敏捷,不依不饶的欺身上去。两只天底下身份最特殊、最尊贵的猫就在房里追逐纠缠起来。

最后还是大白猫个头大力气足,一个矫健的飞扑把胤祥扑倒在地上,合身压住,“呵!瞧你方才跑得挺快,腿脚是不是挺轻松的?朕也觉得身法如风呢。没想到变个模样的好处这么多,真该好好谢谢乌库玛嬷。”

胤祥没好气道,“皇上,请您给臣弟留份体面吧。”也给您自己留份体面……

皇帝却正在兴头上,仗着个头大把胤祥压得动弹不了,两只爪子倒腾了出来,坏心的挠着虎斑猫的脖子。胤祥一开始还忍着不出声,只是拼命卯足了劲挣脱,后来发现实在挣脱不了,只好急促的喊着四哥求饶。皇帝还不肯罢手,胤祥只好高声道,“四哥,我快喘不上来气了。”

皇帝这才住了手,又奇道,“朕还真不知道你这么怕痒,小时候怎么没这个印象……”话没说完,忽然像被剪了尾巴一样的顿住。胤祥一怔,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大白猫浑身像是石化般的僵住了,他心里一沉,四爪使劲,终于从大白猫身下挣脱出去,扭头一看,才发现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苏培盛一副像见了鬼似的神情,呆呆愣愣的看着他们。

胤祥只觉得头皮一炸,倘若猫也会流冷汗,那么他现在便正是浑身冒冷汗的感觉。不过,苏培盛的冷汗或许冒得更多,尽管脸上还是一副见鬼表情,膝下却一软,扑通的就跪在了地上。胤祥扭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那尊贵的金色眸子也罕有的流露出心虚的神色。见皇帝以对猫来说最庄重的姿势站稳,打算开腔的样子,胤祥赶紧抬爪搭上皇帝,跟着摇了摇头,示意皇帝别说话。

垂头跪在地上的苏培盛不见动静,只好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一瞄过去,仍只见一大一小两只猫极稳重的站在地上,两张严肃的猫脸带着一股天然的威严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那气场难以言喻,仿佛一抬爪就能掀起海雨天风,喵一声就能让他的生命化入尘土……

苏培盛只觉得又一道霹雳炸在头顶,情不自禁的又匍匐下去重重磕了几个头,然后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出声,迷迷糊糊鬼使神差一般,带着一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狼狈的退出去,合上了殿门。

殿门一合,胤祥便回头询问皇帝,“四哥?”

皇帝虎着张猫脸,半晌才道,“他跟着朕几十年了,料不会到处唱去。方才依你的没出声,他若只当是入了场梦,那是最好了。”但想到英明神武的自己变成猫的样子竟然被奴才看了去,皇帝心里终归像揉了颗沙子进去,满心的不得劲。

见皇帝一副受打击的样子,方才的兴头全没了,胤祥只好找些话头来劝解,“您可真偏心。方才苏培盛进来瞧见我的样子,您说不打紧。可待到您自己被瞧见了,我瞧您可介意得很呐。”

皇帝义正词严道,“那如何一样?你小时候拖着鼻涕的模样,他也是见过的,当然不打紧。可朕在他跟前一直是说一不二的主子,叫他瞧着这个模样,以后朕怎么使唤他?”

“您要是不愿再瞧着他,把他调开不就是了。”

“可他到底跟着朕这么多年了。”大白猫闷闷不乐,有些烦躁的来回踱起步来。

胤祥心里好笑,“四哥,您如今的模样也是极英武的,龙行虎步,器宇轩昂。可不像我,身量小了这么多。您还想不开的话,可叫我如何自处。”

“哦?”皇帝一听胤祥的夸奖,眼睛倒是一亮。他虽然知道自己比虎斑猫个头大不少,但还真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什么模样。

胤祥见皇帝似乎提起了些兴趣,心里松了口气,道,“您去镜子前看看,我哪敢诳您。”

皇帝嘴上道,“呵,你没诳过朕么。”心里却美起来,身手敏捷的踱到镜子边。果然见镜子里一只身量颇伟岸的大白猫,双目炯炯有神,纵然是猫,看起来也很有几分威仪。不一会儿见胤祥也走到镜子前,两相一比,虎斑猫的身量还不足大白猫的一半。

皇帝笑起来,道,“朕是瞧着你小,可没想到你这么小。”

胤祥只当没听见,不搭话。

皇帝看了看镜子里的两只猫,忽然放低了身体道,“你趴到朕背上来试试,朕看,朕都驮得起你来。”

胤祥一惊,“四哥,这怎么行,这太逾越了。”

大白猫静了静,忽然扫了扫尾巴,“瞧瞧,都是这样的模样了,什么逾越不逾越的,快上来。”

胤祥仍是犹豫。大白猫又连声催促,最后被催得没办法,胤祥只好极轻极轻的踮着脚,慢慢的伏到大白猫背上。

“看吧,果然驮得起你。”皇帝自信道。

两人一起看着镜子。大白猫驮着虎斑猫,两双透亮有神的猫眼静静的凝视在一处。

半晌,皇帝忽然轻轻唤了一声,“十三弟。”

“四哥。”胤祥也轻轻应了一句。

15.视疾

大雪过后,京城里晴了两日,跟着又阴了下去,这一日呼呼的刮起北风来,屋檐下道旁的积雪还没融化,就又冻成了石头模样。

弘昼这一日去请安,将公文书拿与胤祥看。胤祥翻了翻,问,“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弘昼心里顿时一哆嗦,“王父,您,您觉得哪里不对?”

“这几日,进京陛见的各地官员都该到了才对,为何文书里只字未提?也不见皇上召他们觐见。”

弘昼心道不好。他虽是奉旨行骗,但心知自己雕虫小技未必能一直瞒住精明细心的胤祥,是以几天来一直忐忑不安。这一时情急之下,更是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只好支吾道,“这,这我也不清楚……”

胤祥手指头敲着文书,“李卫,鄂尔泰,还有其他地方官员,都到京了么?”

各地方大员自是准时到了的,只是皇帝一病,已是数日不朝,弘昼又不敢太过乱编,怕露出更多破绽,只好照着以往的公文书东拼西凑些例行公事、无关紧要的东西上去,这头两日还蒙了过去,可胤祥是何等人,多得几日,便被瞧出马脚来。

弘昼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个准话,胤祥只觉得心里一咯噔。他头一句问话不过是心细使然,隐隐约约的觉得有点不对,便随口问了一句,但看弘昼应对慌张,竟像是真有什么蹊跷。他嗖然抬头看向弘昼,弘昼目光与他一接,却是一哆嗦,忙不迭的把头垂下去,避开了目光。

“弘昼。”胤祥啪的把公文书摔在桌上,沉声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王父……”弘昼苦着脸,扑通跪在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胤祥心中飞快的捋了一遍,“这几日……难道是……皇上这几日不大好?”

他问话一出口,便见地上的弘昼身形一哆嗦,心顿时沉下去,长叹一口气道,“你起来罢。连天的这么冷,皇上是不是染了风寒?还是勾起什么别的不爽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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