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雍正十三年,皇帝宾天,醒来后发现穿回了雍正七年末。
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禛(雍正),胤祥 ┃ 配角:弘昼,弘历,刘声芳 ┃ 其它:413
楔子
雍正十三年秋
皇帝飘在空中,看着底下宽大龙床上躺着的人,面色灰败,已然是没了生机。床前是自己的儿子及一干大臣,正毫不吝啬气力的放声大哭着。角落里,则是跟着自己十数载的老奴苏培盛。
皇帝的目光停留在弘历身上,见弘历眼角通红,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弘历对他的感情很复杂,这一点皇帝并非全无知晓。尽管一早选定弘历为继位者,但皇帝明白,作为父亲,他分给弘历的关爱其实并不多,分去他心的不仅有家国天下,还有胤祥和胤祥的孩子们。想到这,皇帝多少有些愧疚,然而转念又一想,弘历这孩子除了朕平日关爱少些,别的却是太有福气。自小便是得天独厚,从无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烦恼,如今更是年纪轻轻便坐拥万里江山,又不像自己接手个烂摊子,反是国库充盈,海晏河清。这可全是朕给他的。这么一想,皇帝便理直气壮了,看着弘历默默道:小子,朕把江山交给你,这就去找你叔王叙旧去了。
一念至此,皇帝只觉得眼前白光刺眼,身体渐渐变得越来越轻。他心里明白这是要彻底走了,心里毫无恐慌,反而挂记着,若是到了地府,无论如何也不能喝了那孟婆汤,下一世总是要寻着胤祥再做兄弟。若是到了天上,那且更好,说不定胤祥正在天上等着他。这么一想,皇帝心里是说不出的松快,仿佛每个毛孔都呼吸着惬意。
01.重逢
皇帝再次感觉到意识的存在,缓缓睁开眼,打量四周。这一看却是十分诧异,只见周围摆设无一不熟悉,俨然便是养心殿偏殿的格局。甚至连苏培盛也规规矩矩站在跟前,见他醒了,赶紧走几步笑着道,“皇上,您醒啦,可要奴才端盆水来洗把脸?”
“不用了。”皇帝摆摆手,心里想,荒唐,朕可没叫苏培盛殉了我去,弘历那小子怎么办事的。他正在心里腹诽着儿子,冷不防却听到苏培盛说了一句叫他差点停了心跳的话。
苏培盛说,“皇上,怡亲王早前过来,见您在小睡,便没打扰,此时正在外头侯着呢。”
皇帝觉得心轰隆轰隆的跳起来,浑身的血瞬间烧起来,心里长叹,老天爷毕竟待朕不薄。
“快,快去把怡王请进来!”
不一会儿,他听着脚步声,在不曾稍移的目光中,看着胤祥走进来。熟悉的脸孔和眼睛,熟悉的疲惫神色,这次更显得尤为憔悴。
皇帝还没来得及激动,也没来得及怀疑,胤祥忽然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哑声道,“请皇上治臣弟之罪。”
“你这是干什么!”皇帝顿时大惊,也顾不上别的,猛得便下榻冲过去,捉住胤祥的手臂,“给朕起来!”
胤祥却摇头不肯,似是叹息了一声,声音说不出的低沉悲苦,“皇上,臣实深负您的重托。朝凤山那里……挖出沙土来了。”
皇帝一怔,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原是敏思之人,此时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过,隐约便明白了几分。感情他这可不是归天,而是另有奇遇了。
若不是在做梦,他可算是赶上闻所未闻的千古异事了。然而皇帝毕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虽然极度诧异,面上却也并不显得惊慌失措,片刻之间已有了几分计较。他忆起胤祥刚走时,他心神俱裂,反复纠葛而无数次向上苍祷告的,便是宁损十年阳寿,换得时光倒流一回,让他能好好看护胤祥,不至于这么年轻便撇下他和这大好河山。如今老天果真是待他不薄,竟真给了他这重新来过的机会。思至此,他胸中鼓荡,一腔心血简直像是蒸沸了。
眼下他仍捉着胤祥的手臂,两人一个跪一个站,却是极亲密的姿势。不过偏殿里倒也没有旁人,苏培盛向来是最有眼力的,早已屏退了其他宫人,关了殿门,自己也在门外候着。皇帝又厉声劝胤祥站起来,奈何他这个弟弟,一来骨子里本是倔脾气,二来也并不真的怵他这皇帝哥哥,任他呼喝半天,到底是跪着不肯起来。皇帝火上心头,呼的蹲下去,平视着胤祥沉声问,“你再不起来,朕就跟你对跪着,你看你受不受得?”
胤祥一震,抬眼瞪着皇帝,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两个人的情分,本来也远甚君臣手足,平日里逾制逾矩的事并不稀奇。但皇帝今个这一招确是惊世骇俗,大大把他骇住。皇帝看胤祥迷瞪起来,三两下连哄带吓,终于拉拉扯扯的把他搀起来,按在暖榻上一并坐着。
这时胤祥总算回过神来,忍不住一脸责备的望着行事荒谬的皇帝,还没开口,却被皇帝抢先道,“你先别忙着跟朕叨念什么纲常礼法了,朕有话要对你说。”皇帝放柔神色,放柔声音,“朝凤山那不行,那就另寻风水宝地就是了,天又塌不下来。朕不挂心,你也不要挂心,你这样糟践自己身体这才真叫朕心里难受,你知道么。”
胤祥闷闷的应了一声,却仍是脸色郁郁。皇帝看着他这个样子,这反应简直跟前世一模一样。任是怎么宽慰他,说一千道一万,他却认死了理儿,自个儿非要跟自己较劲,跟自个儿过不去,大冷天里还非要拖着病怏怏的身体东奔西走继续勘陵。说是为朕好为朕分忧,结果把自己折腾没了,好悬直接要了朕的命。
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讨厌的人!皇帝在心里一阵阵咆哮。然而咆哮完了,他又只能挫败的承认,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他的十三弟,这就是大清的怡贤亲王,四十几年都这么处过来了,他现在能怎么着?他能把人塞回娘肚子里去?他舍得?所以……他只能头疼的摸摸额角,酝酿接下来的长篇大论。
“你啊,朕太知道你的性子,不是几句话就开解得了的。但是现在朕有至要紧的话要跟你讲,你给朕打起精神来,好好听着!”
“皇上?”胤祥抬起头来。
皇帝清清嗓子,“你先叫声四哥来听听。”
“……皇上……”
“君无戏言,你当朕哄你呢?朕是真有要紧话要与你讲,但朕也是真想先听你叫声四哥。”皇帝一本正经道。
“……四哥。”
十三弟!皇帝在心里狠狠的应了一声。听到这一声别了太久的四哥,他一刹那胸口和眼睛都热了。他赶紧咳了一声,先把这情绪压下去,而后在胤祥的注视下,沉声开腔道:
“朕昨日做了个极怪的梦,梦到了从现下往后五六年的光景。怪就怪在,朕以往做梦都是虚虚浮浮从来不真切,醒来往往也只能记起一星半点,这些朕是从不放在心上。但昨日那梦却大大不同。”皇帝说着故意略停了停,见胤祥确实入神听着,又道:
“昨日那梦,梦里五六年的光景竟然逼真极了。朕就像真在那梦里,日头东升西落,每一天每个人每桩事,都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就这么过了五六年。今晨醒来时,实话与你说,朕竟然有些恍惚了,不知今夕何夕,倒像是朕从五六年后又返还回来重新来过了。你可听明白了?”
“四哥,我是听明白了……”只是还有些糊涂,胤祥在心里默默道。
皇帝也不急,心知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自己又没有全说实话,任谁听了也是要琢磨琢磨的。他又道,“朕醒来后想了很久,这梦若说只是梦,朕都不得安心。想来想去,大概是上天示朕的籍梦,朕是魂魄离身,逐一见闻了将来的光景啊。”
胤祥这时微微动容,却也没说什么。然而皇帝却是极了解他的,见胤祥面色犹疑,便道,“你向来细致,想必也想到了,朕的魂魄既去了未来,为何梦里不过五六年光景又脱身醒来了呢?”
胤祥猛的抬起头,看向皇帝的眼睛里溢着不安,又像在哀求皇帝四哥,叫他不要再说下去。然而皇帝却不答应,“因为朕在那未来里,也就五六年光景,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朕记得清清楚楚,朕那天夜里便撒手去了。”
02.白头到老
“皇上!!!”胤祥神色剧变,翻身便要从榻上下去。皇帝却早料到他这一手,抢先便伸手把胤祥抄住,“干什么,又想下去跪着?折腾你自己还是折腾朕呢?”
胤祥这时发起狠来,也不顾君臣之礼,一味挣扎着。奈何他久病不愈,气力早敌不过长他几岁的皇帝,半晌也没挣脱出去。末了他只能放弃挣扎,带着气又带着伤心道,“皇上!您铺陈半天,竟是跟臣弟说这样的话,您这是在剜臣弟的心,臣弟哪里还能安坐着。”
“你急什么?朕话还没说完。你平日不总劝朕不要急性么,怎么这时比朕还沉不住气?”皇帝端起架子训了几句,又道,“朕还没说到要紧地方呢。你倒想想,朕的身体一向还康健,少说是比你结实多了,怎么不过五六年就不行了?那是因为……”说到这里,皇帝喉头哽了一下,他就近打量着胤祥未及知天命之年便已变作灰白的脸色和鬓发,狠下心接道,“那是因为在那梦里,雍正八年端阳前一日,你便先朕而去了!”
胤祥又是一震,却不像方才那么惊慌失措,反倒沉默起来。看胤祥这反应,皇帝先是觉得心往下沉,沉到了腊月天的冰冷湖底里,跟着又窜起火来,火气烧得他连须发都快竖起来。
“胤祥!!!”皇帝厉声一喝,“怎么不说话?怎么不吭声?你方才不说朕剜你的心吗?现在呢,反倒安心了?”
“四哥!”
“你别喊四哥,朕现在清楚得很。太医每回回来总跟朕说你小愈了,大好了,可朕看你气色从来看不出什么小愈什么大好。你跟刘声芳说,你这病横竖是不好不坏,朕要操心的事太多,不要拿这点小事去烦朕,总之是往好了说就对了,是不是?你就这么糊弄朕的?”
“四哥……”
“你让朕说完。”皇帝打断他,“朕方才说你明年便殁了,这么不详之语,你听完竟然丝毫没反应,你让朕怎么想?你是不是就以为你这病横竖好不了了,你就听天由命,哄朕一日是一日?你从入秋不好开始,朕多少次要你放宽心好好将养,你呢,横竖不听,忙的累的比以往还甚!今天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就跟朕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年命不永了,多瞒朕一天,多帮朕处理一桩事,你到时就走得安心些?”
胤祥半晌说不出话来,身体颤得厉害,嘴唇也发抖,眼睛里眼见着渗出泪花来。皇帝不知有多久没见过胤祥流眼泪了,这个时候,那眼泪就像针似的扎着皇帝。但他知道这些话他必须剥开来说,不留余地的说。一来这些话在他心里已憋了太久,从前一世到这一世,二来更重要的是,必须把话说透了,说到血肉里面去,他这个表面和气其实倔强的弟弟才可能真正触动,听他的安排,彻彻底底的放下心病养病去。
“四哥……我,您是知道的,久病成医。我这个身体自己太清楚,但凡能往好了去,我还能不愿意吗。”胤祥咳了两声又道,“我心里明白,我若先您而去,那是我有福份,您却是……少了福份,也是我夺了您的福。您知道的,我怎么会愿意夺您的福份呢。我是真怕,命已至此,回天无力,但凡能多帮您分一份忧,多让您宽一天心,我这也就知足了。”
“十三弟!”皇帝终于忍不住也模糊了视线,“你就单知道久病成医?那还有医者不自医呢!你就这么灰心了?朕不是不知道你为朕好,可你这么苛刻自己,哪天真要撒手去了,你替朕省的那几天心还不是百千倍的报在朕头上。你就忍得如此待朕?”
皇帝一气说完,见胤祥神色有所触动,心里总算舒坦一些。又换了语气循循善诱:“你这病虽说磨人,可也不是个没治的。前些年将养得当,不是好多了么。朕富有四海,总是不缺珍药,你也不到知天命之年,你要真能放下一切操持累心的事,安安心心彻彻底底调养一段,朕就不信能没有起色!”
胤祥这时也渐渐想通了,只是还有些疑虑,“可我这手头领着的事太多,说是安心,哪能安得下心来。”
“你看你就是太操心,所以病才养不好。朕是想,你今天便给朕一些信得过的人,暂且把你手头的事看管起来。当然朕是不指望他们能像你似的贴心,能勉勉强强维持住就不错了。”
“可这样子的话,势必会有阵子比较乱。”胤祥沉吟道。
“乱就乱吧。”皇帝摆摆手,“你多圈定一些,让他们放手试试,再乱也有朕兜着。若能淘洗出几个得力的,等你养好了回来,也能给你省心不少。朕今天一直自省哪,以往也不是不知道你身体不好,但事到跟前却又实在没几个堪用之人,只能托付给你。朕总想,你到底年轻,担子再重,有刘声芳他们替你保养着,总能撑下去。哪曾想……”皇帝重重叹口气,“好在老天毕竟是厚顾朕哪,托朕籍梦点醒朕。朕都在梦中历经死生五内俱焚了,如今想必能否极泰来。你只要安心调养,不为自己也为朕,我们俩兄弟或许还能一起白头到老哪!”
“四哥。”胤祥微微笑起来,本来已被病痛折磨得灰败的心像是被皇帝激扬振奋的神色擦亮了些,“要是能和四哥一起白头到老,就是把我下几辈子的福分修完了,也值当。”
“胡说。”皇帝义正词严指正道,“朕是大清皇帝,你是大清怡亲王,朕跟你就是天下最贵重最有福气的人,朕跟你白头到老乃是天命所护。下辈子的福分留到下辈子再用,到时你还是朕的十三弟。”
03.尽人事
紧跟着第二日,皇帝便在朝会上宣布了怡王养病的消息。本来按照胤祥的意思,手头这么大一摊事要撂挑子,总得好好交付一番。但皇帝却不愿意。皇帝说,“叫你别操心你就彻底把心搁下,你这一交代铁定越交代越放心不下,那还有什么用?”
胤祥还想分解几句,皇上眼睛一瞪,“朕那梦里头你突然走了,朕一头伤心一头还得收拾你撇下的摊子,也没见天塌了。现在不知道比那时强多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皇帝一说他的梦,胤祥就嗡嗡的头疼,没辙,服软。胤祥于鬼神之事不算热心,但凭他与皇帝四十余载的知悉与情分,他相信皇帝不会凭空编出这样一段寓意极其不详的梦境来诳他。他想皇帝大概是真为梦境所伤神了,皇帝甚至气冲冲的回忆起,梦里他走前一刻还差人回禀说身体已大好,害得皇帝没见到他最后一面。胤祥暗自思忖,这还真是自己会干的事。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跟皇帝透半个字。
怡王养病的消息一宣布,朝堂就像被投入了巨石的湖心,表面是涟漪,内里是暗涌。面露忧色的,皇帝怎么看怎么顺眼,面色犹疑内里盘算的,皇帝暗中冷哼,只是竟还有幸灾乐祸喜形于色的,皇帝看到眼里不由大怒,登时便要在朝堂上发作起来,只是转念想起昨日胤祥最后嘱他的几句话,内里兜转一番硬是给压下去了。
胤祥当时这样说,“四哥,您今日劝我的话,我都记下来了,绝不敷衍您。但我也有几句话想说。”胤祥肯听话乖乖去养病,皇帝已有旗开得胜之感,自然是连连点头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胤祥便说,“您只劝我要放宽心,其实您自己又何尝不是。眼下我还能撂了挑子放手去养病,您肩上的胆子更比我重得多,却是一刻也放松不得。所以,不光是我,您自己更要放宽心,有些事不值当去较真的,实在不必多费神。您是万金之躯,万民所系,您保重自己,便是天下之福,您若为些蝇营龌龊,狗苟小人而费心伤神,简直,简直是叫亲者痛而仇者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