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病——徐景年

星期五晚上，徐左一下班就打了个电话给苏云的医生。

医生不但长得漂亮，人也非常不错。徐左一打电话去，她就知道徐左所问何事，根本不需要徐左多费口舌。

徐左知道规矩，也不多问细节，只是带了句，“陈医生，别的我也不多问什麽了，我想知道，苏云最近的情绪为什麽波动那麽大？”

那边的医生也直言不讳，“徐左，你们是不是快结婚了？”

徐左“嗯”了一声。

对方淡淡笑了起来，“一般女孩子结婚前都会有点反应，何况是苏云。徐左，只要你好好对苏云，愿意给苏云时间，她会好起来的。”

……好好对苏云。

那边的医生淡淡笑了起来，“你对苏云那麽好，将来结婚了，慢慢融合，她会跨过那道槛的，也许过不了几年，你们就能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生个孩子什麽的呢。”

正常的……夫妻生活？孩子？

徐左想都不敢去想，“谢谢你了陈医生，知道她没事我就安心了。”

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徐左匆匆挂了电话。

这样的一通电话，不知是幸与不幸。

徐左打完电话，浑身疲惫。

靠在办公室的转椅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细密黑色花纹。

脑子里浑浑噩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不知道症结所在。

“徐……徐左……”

“啪”得一下，徐左猛的站起来，转身看着身後的人，随即皱眉，“你想吓死我麽？”

对方立即抱歉的笑笑，“对不起啊徐左……我看你那麽陶醉的表情，忍不住想来吓唬吓唬你。”

徐左横眉冷对，“幼稚。”

这奴性的确根深蒂固，傅宁晓听徐左那麽说，非但不生气，反而屁颠屁颠地跑到徐左身边，“不要那麽严厉嘛，对了，怎麽这麽晚还不回家？”

徐左瞥了身侧的男人，“加班。”

傅宁晓大惊，“啊？我们社也有加班的时候？”

徐左又冷淡道了句，“私活。”

傅宁晓才明白过来，重重“哦”了一声，“看来你真的很想结婚。”

徐左懒得搭理傅宁晓，自顾自地敲击着键盘。

刚才的那一通电话打得他心烦意乱，现下倒好，又来了个烦死人的傅宁晓，也不知道今天写不写得完这篇稿子。

傅宁晓看着面无表情的徐左，突然贴得死近，“对了徐左，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了。”

徐左一边打字一边道，“说。”

傅宁晓看着徐左那张侧脸，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没什麽血色，皮肤很白，虽然谈不上什麽风流潇洒，但是说清秀也没什麽人会质疑。

也挺好看的麽。

傅宁晓脑子里一下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一下子就觉得徐左顺眼，原来是这个缘故。

仔细看看，徐左这张脸还是蛮耐看的。

徐左见傅宁晓半天没发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盯着傅宁晓看。

傅宁晓突然间和徐左那双镜片冷眼相触，一下子打了个寒战，“干嘛突然转过来，吓死人了。”

徐左冷笑，“刚才我被你那麽吓都没死，怎麽我转个头和你说个话你就死了。”

傅宁晓说不过徐左，“好了是我错了，你这个搞文字工作的，我怎麽都说不过你。”

徐左不想再多废话，“快点说，什麽事。”

“就是，当时杭文勤说了一句话。”

“什麽话？”

“他说你不应该忘记他。”

徐左乍一听这话，还真是杭文勤的风格，冷笑一声，“自以为是。”

傅宁晓淡淡笑道，“也的确有那麽资本不是麽？”

徐左一听傅宁晓那话，扯了扯嘴角，“也就对你们这种人才有用。”

傅宁晓被那麽一说，不好意思地伸手摸着脑袋，“谁叫我好‘色’呢，你说是吧。”

徐左摆摆手，“得了得了，你就别东绕西绕了，你想知道什麽我都不会告诉你的。”

……又……又被拒绝了。

傅宁晓苦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知道还来试。”

“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也要试啊。”

徐左挑眉，“那好了，试也试过了，可以拿着东西走了吧。”

“诶？你怎麽知道我东西忘在这里？”傅宁晓一副吃惊的样子。

徐左实在不想再废话下去。

那边的傅宁晓见徐左也忙，自顾自地朝着大门走去，“那好吧，你继续忙。我一个人先走咯。”

……

“我真的走咯？”

……

“好吧，我走了。”

徐左抬头，看着傅宁晓有点寂寞的背影，心想至於麽。

正发呆，傅宁晓又突然转过身来，表情认真道，“徐左，你结婚之後，会幸福吧。”

徐左坐在办公桌前，愣了一下，半晌，才淡淡道，“不知道。”

傅宁晓站在门口，还想说些什麽，却被徐左一把打断，“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加完班也走了。”

“……哦。”

就这样简简单单几句对话，让徐左又一次陷入郁闷之中。

而关於苏云……徐左突然陷入纠结的谜团里。

这样到底好麽？

那个温婉而坚韧的姑娘，就这样利用她，用她的下半生来为自己编织一个防御墙，为自己营造一个温床，而对她的幸福不管不顾，这样可以麽？

然而前提是，如果苏云一辈子都无法走出那个槛，那麽他愿意和苏云过一辈子，一起终老，一起死去。

但是，只是但是，要是苏云其实完全可以走出过去的阴影呢？那麽他这样的举动难道不是让苏云陷入一个虚妄的牢笼之中麽？

这样的来回往复，让徐左一阵烦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是喜欢苏云的。

不仅仅是同情，也许不仅仅是同情，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会慢慢爱上苏云，并且迈出那一步的吧。

这样安慰着自己，徐左存了未完成的文档，关了电脑，出了公司大门。

17

元旦三天假期，徐左合计了一下，买了个不算很贵的钻戒给苏云求了婚。

苏云带着淡淡的微笑在两人常去的咖啡馆答应了求婚，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一切都顺利的让人害怕。

求婚之後，苏云和徐左连续去苏云家吃了几顿饭，苏云父母的意思是，上次徐左提过之後，两人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可以，过年的时候乘着亲戚都在本城，把酒席办了也可以。

徐左和苏云对这个提议没有任何异议，两个人眉眼间的微笑和温情，让人觉得眼前的两个人简直成了幸福的代名词。

假期结束前的最後一晚，徐左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给傅宁晓打了个电话。

“两个月後，大年初二。”

傅宁晓听得云里雾里，“啊？”

徐左仍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婚礼的日子。”

那边的傅宁晓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什麽？”

徐左冷冷道，“结婚。”

傅宁晓不可置信，“怎麽那麽快！！”

徐左不耐烦，“早就说了是年前了，废话少说。开始准备礼金，挂了。”说着就“啪”得一下挂了电话。

告诉傅宁晓就等於向外界宣布了自己的婚期。

没有後悔的余地了。

徐左再心里有一次反复。

反正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该做的准备也做了。

元旦过後上班第一天，傅宁晓一脸严肃跑到徐左面前，“徐左，你来真的啊。”

徐左懒得回答。

傅宁晓这样一直问一直问，好似他要结婚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个玩笑似的。

见徐左不回答，傅宁晓只好自顾自回到座位上。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徐左走到傅宁晓身边，认真道，“这个问题以後别问了。”

傅宁晓仰着头，想要说些什麽，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时间就这样匆匆的过。

苏云父母忙忙碌碌地操持着徐苏二人的婚礼，徐左和苏云也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领了结婚证书。

两个人的结合简单而得体，虽然徐左孑然一身，没有亲人在身边，但是好歹也算个有为青年，苏云的父母出生知识分子，而苏云也是个得体而贤惠的姑娘。两个人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是十分般配的一对。

那天晚上，徐左在苏云家吃饭，苏云父母以半夜没车为由要求徐左住在他们家。

徐左一听，脸色立即有微妙地害怕。

那边的苏云观察着徐左的一举一动，淡淡笑道，“爸，妈，都没结婚呢。”

哪知苏云的爸狠狠甩过来一句，“结婚证都领了，住在一起有什麽。”

徐左看向苏云，苏云的脸色有些白，低着头，看着地上，丝毫没有为他说两句话的意思。

徐左又看向两个老人，两个老人的表情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徐左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苏云时，苏云那面如死灰的样子和苏云父母那蒙羞的表情。

这样的想法让徐左不禁心里一愣。

然而徐左越是这样想，就越是难以拒绝他们。

他不能让苏云落入难堪的境地。

他做不到。

“那好吧，不过真是麻烦你们了。”

那边的老人见徐左答应下来，立即笑了起来，“小左你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了，还什麽麻烦不麻烦的。”说着就侧过身对身边的人道，“老太婆，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那边的苏母愣了一下，才一下子露出个惊喜般的笑容，“嗯啊，这就去，这就去。”说着就朝着房间走去。

这样的夜里，徐左被迫早早得洗完澡，躺在苏云的床上。

苏云家是小户型，两室一厅，大间给了她爸妈，小间自然留给了苏云。

苏云在浴室洗澡。

房门没关，水流声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徐左的心里的感觉有些难以言明，眼看他和苏云的关系正在渐渐好转，却有因为外因种种而变得敏感而波动。

水流声停止了。

徐左一下子绷紧了神经，静静听着房间外的脚步声。然而侧耳听着那脚步声的，当然不止徐左一个人。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苏云穿着睡衣站在他面前。

不同於以往那种成熟稳重的形象，苏云的睡衣很是清新可爱，粉蓝色的睡衣上几只兔子，让苏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

“吧嗒”一声，苏云什麽都没说，迅速把门关了起来。

徐左正想说些什麽，苏云却突然做了个“嘘”的手势。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得让人害怕。

苏云慢慢朝着徐左走来，徐左直挺挺躺在苏云的床的一角，看着苏云走来，心里不知道为什麽起了一些害怕的感觉。

苏云轻轻躺在了徐左身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

徐左微微往里动了动，身边的苏云突然出声，“徐左。”

“嗯。”徐左的声音有些虚。

苏云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心里突然有一种羞耻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知道爸妈为什麽把你留下来麽？”

……

“他们怕你嫌弃我。”

“苏云……”徐左唤了对方一声。

苏云突然转过身，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徐左。

徐左被吓了一跳，又往後退了一步，苏云看着徐左眼神里流转的惊慌，突然觉得好笑。

“徐左。”她又往里面蹭了蹭。

徐左退无可退，狭小的单人床上，两个人的气氛有些诡异。

徐左看着苏云，苏云慢慢靠近，被窝里很冷，苏云的体温却是热的，热得让人心慌意乱。

那双纤细略带冰冷的手，渐渐抚上徐左的身体。

徐左不能反抗。

他也无从反抗。

只是那麽一瞬间，徐左突然想起初见苏云时，苏云那欲泣的眼神。

作为一个恶性强奸案的受害者，作为一起谋杀案的目击者，苏云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坚强。

然而当徐左见到苏云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那些所谓的坚强勇敢都是狗屁。

那个坐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女孩根本无法忘记过去的事。

她从心里的觉得羞耻，她无法忘记她所经受的一切。

然而徐左……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与苏云定下了这样一个协议。

他说他对苏云有好感，声称自己身患隐疾，无法履行做丈夫的义务。而苏云，也坦言无法让男人触碰自己。

两个都有缺陷的人走到了一起，这样的顺理成章。

苏云和徐左，两个人的关系说是朋友，却比朋友更多了一层依赖，说是恋人，却又有些生疏。

但是徐左坚信他应该对苏云承担起责任。

而如果有一天，苏云如果真的爱上了他，他也会试着去爱苏云的。

苏云把徐左紧紧抱在怀里，那样柔软的身体，却把人抱得死紧。

“徐左，你动摇了麽？”

徐左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声音却维持在最平时的状态，“没有。”

苏云把头靠在徐左怀里，“徐左，我们没有错吧。”

徐左淡淡道，“没错。”

有什麽液体沾湿了徐左的睡衣，苏云的声音带了些鼻音，“徐左，连他们都一直忘不掉，叫我怎麽忘？”

徐左捏紧了手，过了半晌，才慢慢放在了苏云的肩上，“会好起来的，等我们结了婚，等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徐左的声音略带了些湿气，有些暧昧不清。

苏云听到这里，轻声抽泣起来。

这样的夜里，这样悲伤的房间里。

徐左再没选择的余地。

18

第六章：

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

转眼就到了放假前的最後一天，办公室里老家在外地的同事早就请假回了家，家在本市的那几个也坐在办公室里蠢蠢欲动，一脸的归心似箭。

徐左坐在椅子上，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无法集中精神。

傅宁晓突然窜到他身後，鬼气森森来了句，“徐左……”

徐左被吓了一跳，脸色惨白地转过身，看着他，“我警告你，下次再这样小心我把你大卸八块。”

傅宁晓一脸无辜，“不要那麽凶嘛。”

徐左仰着头，望着天花板，懒得和傅宁晓说话，“一边去，别烦我。”

傅宁晓的脸突然出现在了徐左的脑袋上方，“徐左，过两天就是你婚礼的日子了。开心点吧。”

哦，婚礼……

徐左的脑袋里空空一片，对於结婚这件事，徐左始终没什麽实感。

傅宁晓看着一脸疲惫的徐左，笑道，“结婚前是不是应该和我一起谈谈心，聊聊天啊。”

徐左摘下眼镜，直愣愣望着眼前的傅宁晓，漆黑的眸里没有半点感情，半晌，才淡淡回答，“哦。正好我要去配副新眼镜。”

……那边的傅宁晓一脸黑线。

第二天中午，徐左和傅宁晓约在了市中心的广场上。

两个人见了面，徐左一句话不说，对着傅宁晓抬了抬下巴说了句“走吧”就一个人往前走。傅宁晓依旧好脾气，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因为快过年的关系，街上的店充满了新年气氛，红红绿绿的，十分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