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桢王已然入瓮,幽太子也是假的。
就算时机不是最好,当下撕破脸拼个你死我活也总归好过你拿性命作赌注呢。
你在犹豫什么?
你在顾及什么?
还是说精明如你,镇定如你,看到幽儿就真的傻了吗……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信手拿起那颗药丸,丝毫不考虑地要吞咽,下意识地惊呼,却被遥岑死死地掩住口:“小公子,在下说
过你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其他的事情最好不要插手。”
我手足无力,头脑发昏,恶狠狠地盯着殿内那个一碰到“幽儿”就大脑一贫如洗的白痴男人。
永桢胆敢拿出来要挟的毒药,你以为残疏就一定能解得了?
你这个笨蛋……
仿佛有感应一般,云馨稍顿,轻轻扬头,然后就那样毫无防备地直直地看过来。
他眼中的神色,也许我终此一生也找不到恰切的言语去形容。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仅一瞥,转眼已是千年。
千年前的那个夏末,那双温润清澈的双眸。
云馨。
你是我最温柔,亦是最疼痛的记忆。
亦是那遥远而不可碰触的华年。
此时,往日巍峨的辉云殿看去如同荒冢。
即使各路人马乌压压地坐满,仍感觉空旷岑寂。
我似乎在摇头,在挣扎,在身体失控之前,遥岑抬手狠劈在我后颈。
然后堕入冰冷的黑暗……
若干年后,江湖佚文志曰:
夫暗宫者,江湖邪教也。失常德悖人伦,有违天和。是以武林盟首难,各路豪杰起,相与并伐。暗宫遂灭,江湖各派亦创
,此为凶竖之年也。
后世传记记载:
永祯欲反。摄政王发兵讨之,克于栎州。祯亡至南涧关下,溯阳王弗受,乃适他国。与其徒属行至安邑,骤染恶疾,殁。
永祯既死,余或降于朝,或奔于溯阳。诸王枝属,帝皆不诛。除蕃号,封永宪等为安阳侯、安乐侯、平延侯,赐府邸于京
。
***
翻译翻译,大体而已。别说俺凑字数,别说俺伪更。
江湖佚文志:
暗宫是邪教,它无常德有悖人伦,和天道相违背。于是,武林盟率先对其发难,随后各路英雄豪杰纷纷加入,共同讨伐暗
宫。暗宫就这样被灭掉,讨伐他的江湖各门派也受到重创,这是武林史上极为凶险的一年。
后世传记:
永桢王想谋反。摄政王发兵讨伐,在栎州打败了他。永桢王逃亡到南涧城下,想投奔溯阳王,溯阳王不允许其入城,他只
得去往他国。永桢王和跟从他的人走到安邑这个地方时,突然染上重病,死了。
永桢王已死,其他随之谋反的人有的向朝廷投降,有的投奔了溯阳王。这些投降的藩王及亲属,皇帝都没有治重罪。只是
除去他们的藩王封号,封为安阳侯、安乐侯、平延侯,并在京城赐予他们府邸。
第十三章:一枕黄粱(上)
坚固黑暗、霉潮阴冷、肮脏腥臭,如果一个地方集齐以上三点特性,
那么它会有个独特的名字——
“囚牢”。
我不知道在这个具有历史价值的地方待了多久,自然也不知道此时距离那场鸿门宴过了多久。只是模糊的感觉稍有意识便
会被喂入迷药,不停地颠簸辗转。
待真正清醒时,已经身在这座监狱。
这里的墙壁坚固而且很高,梁上似是土坯,稍一动弹就会有簌簌的尘土落下来,迷了眼睛。
大青石条砌成的墙壁,在隆冬季节更是格外阴凉,
我缩了缩有些僵的手脚,室内立刻“叮叮咚咚”地回荡着锁链特有的声响。
我在哪儿?
谁将我囚禁在此?
这种囚禁又是为了什么?
我已不在乎了,脑海中满是最后看到的云馨的眼神。
他很冷静,却显得异常悲伤。
我理解不了,却也忘不掉。
所以,如现在这般昏迷的时间比清醒还多,我把它当作是上天对我的另一种怜悯。
“吭铛”一声,牢狱尽头闪进一线光亮。
尽管微弱,借由这光我赫然发现这监狱很阔。
左右两侧一间连着一间,中央一条通道,尽头便是在下所处的单间。
那迎面而来的牢头一脸络腮胡子,裹着厚重的棉袍,边沿儿磨损处露出大朵大朵灰黄的棉花。他大摇大摆地踢着铁栅栏,
嚷道:“都他妈的死了么?没死的给爷坑个气,滚起来吃饭!”
话音未落,旁边牢房里的秸秆草有了轻微的颤动和“呜噜呜噜”的人声。
牢头很满意得依次打开门,甩进去的几个冷馍硬梆梆地砸在地上,四下滚落。
牢头的皮靴声渐进,我抬头直勾勾的看着他。
很快,我俩便四目相接。他不自然的别开脸,“咣咣”敲得牢门震天响,骂骂咧咧地原路返回。我尝试着起身唤他,挣扎
了几寸便跌回原处。镣铐叮当乱响,手脚却早已冻僵了。
监狱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至少不该是活人待的。
历史正剧中的监牢已经是脏乱差的代表了,但是我却一直忽略了一点,它还很臭。
为防止犯人越狱,古代监狱的通风是极差的。
长此以往,内里充斥着各种气味。
草铺潮湿发霉,饭食变馊发臭。犯人被用刑之后的血腥气,伤口溃烂的恶臭气,重刑失禁后的臊臭味儿,以及人身上的体
臭。
这种味道如果嗅得长了便分辨不出,一旦有新鲜空气的涌入,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我几近呕吐。但是多日不曾进食,只干呕
了几下便作罢。
我蹙着眉,掩住口鼻向最远的墙角挪去,只是这等角落之下感觉愈加寒冷。
我闭起眼睛假寐,昏昏沉沉,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厥过去,以至于我睁眼看到寻幽时有些愣愣的。
一件黑色大髦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再无其它颜色。
我以为除了云馨没有人会喜欢如此严肃的浓黑,特别是这只花孔雀。
他道:“你醒了。很难受吗?遥岑这个混蛋……真是杀了才解恨。”
我问:“为什么?”
他道:“我让他把你藏匿在此,却没有让他把你弄成这样。”
我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带走关在这里。”
寻幽干笑几声:“这几天委屈你了。你还不清楚云馨此人有多自负,他绝对不会想到你藏在他手下一个小城的牢房里。”
“我没有问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而不是其它地方,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关我?为什么是你?”我有些气恼:“不想说就算了
,但别再说些没用的。”
寻幽大概也觉得打哑谜无趣,便脱了外衣搭在我肩上道:“在你知道为什么之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从暗宫内再次相逢,到酒宴当场,寻偶一直契而不舍得的向我兜售这个故事。
我明白拒绝不得,便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故事具有典型的教育意义,甫一开头就是对封建迷信的抨击。
《淮南子》中记载:“汤时大旱七年,卜用人祭天。汤……乃使人积薪,剪发及爪自洁,居柴上,将自焚以祭天。”古代
社会极早就有以人祭天的陋俗,这个世界也不例外。
寻幽说的便是西域圣女祭天的传说。
西域人是最信神的。
举个例子,如果一户人家的孩子病了,他们首先会烧香请神,然后才是求医。他们相信天神之怒可使天崩地裂,如果得罪
了天神将使西域绝后。所以每每遇到既无法抗拒,又无法化解的事情时,他们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用人祭天。
用美丽纯洁的少女祭天。
这些少女经由一系列的筛选,最后选出的那名被尊称为西域圣女。
每任圣女在世时,她享有西域神殿至高无上的权力。与此同时,她也肩负着为西域王朝及百姓祈福的使命。一旦有天灾发
生,她将作为人间的使者去往天庭,祈求安抚天神之怒,换来人间生灵的安宁。
祭天的过程复杂繁琐,西域人视之为神圣之事,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异常残忍、血腥。
圣女站在神山顶端,她将用全身的血液染红神石,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待她死后,她的尸体将被供奉在山顶,秃鹫会将这尸身吃得一干二净。
这样,才算整个祭天仪式的终结。
何其无辜,又何其残忍。
“那些女人是傻子吗?!去他妈的狗屁圣女!命都没了还管他圣不圣的?连个妓女都比不上!”我破口骂道。
寻幽了然,一副我猜到你就会这么说的样子:“她们不傻,当时的西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圣女,但是一旦被选中
,这些少女就会履行自己的使命,而且完全心甘情愿。”
我狐疑:“这是为什么?王朝用她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吗?”
寻幽摇头:“不是,如果要挟就不能算是心甘情愿了。西域人相信,如果祭天的圣女并非自愿,那么他们所有人都将受到
上天的惩罚。所以神殿会给选中的少女服用一种秘药,直到她变为真正的圣女。”
我KAO!
激怒苏和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于是,老子怒道:“现在还是这样吗?”
如果寻幽说是,我立马儿杀到西域去解救万千美女姐姐于水火之中。
寻幽道:“如今早已不存在这种祭天仪式了。传说,我的祖上曾经出使西域,他爱上了当时的圣女,所以便用计废除了这
一制度。颇费一番工夫之后,西域神殿改用人祭天为牲畜祭天了。”
我长舒一口气:“那么后来呢?”
寻幽道:“后来先祖娶了这名圣女,离开西域来到中原,一并带走的还有那瓶密药。”
我眨眨眼:“故事讲完了?”
寻幽点头:“嗯。”
咦?
我一头雾水。
如此残酷的故事有了这样一段美好结尾是件好事,但寻幽一定要告诉我这则故事的用意何在?
寻幽解开我手脚上的链条,揉了揉腕上的瘀青问:“很疑惑?”
我点头。
寻幽道:“你不想知道那瓶密药是什么吗?”
我很乖宝宝地问:“是什么?”
但是话一出口便后悔,突然莫名的慌张,直觉答案不是我希望听到的。
我想开口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寻幽看着我的眼睛道:“醉生梦死。”
心脏骤然一紧。
“那密药的名字是醉生梦死。呵,多诗情画意的名字。传说被选中的少女服下此药后,西域的神巫会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将
历任圣女的记忆暗示给她,代替她原先的记忆,等她醒过来俨然就是真正的圣女了。”
我想躲开,寻幽握住我的手腕压在秸秆草铺上,强势地直视我的眼睛。
我有些惴惴的别开眼:“醉生梦死,这名字很耳熟。”
怎能不耳熟?
要是没有丫的醉生梦死,老子能穿越吗。
寻幽道:“你当然会耳熟,沉酣千方百计的想要这东西,希望它能救你的命。相思入骨这毒说奇特也确实奇特,它无解,
但是压制起来也不是不能。只要你忘了爱过的那个人,也不要再爱上别人,自然就没有发作的理由,所以说一剂忘前尘就
够了。”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沉酣和残疏都舍不得你失去全部记忆。他便打起了醉生梦死的主意,让你单单忘掉云馨就好。”
他什么意思?
他要再喂我一次醉生梦死?然后我再穿回去?
我有些莫名的惶恐:“你,你……那狗屁圣女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保证那醉生梦死还能用?”
寻幽沉默很许久:“曾经以为醉生梦死只存在在这传说中,自从我继承了王位掌握了这流传几百年的秘药之后,找过不少
人试药。可惜除了一个人,其它都没醒过来。”
我问:“是谁?”
寻幽眼帘忽抬,眸光投注到我脸上,浮动的神色深邃如同子夜,没有一丝光亮。
我愣愣的,分毫都看不明白。
他默默看了我片刻,骤然起身,背对着我道:“是你。”
第十三章:一枕黄粱(下)
寻幽立于牢内唯一的铁窗之下,合抱双手抬头望月。
他脸上留下一道道铁栅栏的影儿,衬着他说不清的神情:“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想听吗?”
我笑了:“还问我做什么?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寻幽稍侧头,疑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微微扬头:“我的故事却要你讲给我听,这难道不好笑吗?”
寻幽无奈地摇头:“你啊你啊。”
他说:“从前有个叫落儿的孩子,他和醉欢楼里其他的孩子素来不和。有一天,他和别人打赌他会在三日之内得到我的倾
慕。在此之前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他暴躁易怒还不聪明,经常让人气得炸毛。那个样子,呵呵,相当可爱。所以我很
好奇,他会用什么手段获得他眼中至高无上的楼主的心。”
“三日之后,他在我的茶杯中下了春药。我当时不得不说有些失望,只不过这孩子他并不知道这等普通货色的春药于我根
本没有影响,只是用尽浑身解数来诱惑我。那时他大概十三四岁,脸羞得红通通的,我觉得好笑便由他了。他虽说是第一
次,但醉欢楼平时教授的都不知道他学到了哪里。他那勾引男人的手法不能说是稚嫩,而根本是又蠢又笨。他不能伺候人
倒也算了,还把自己弄得惨不忍睹。”
寻幽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有种别样的温柔。
“他大概不知道那些和他打赌的人不仅是要戏弄他,而是想趁机置他于死地。我也不是个纯善的人,除掉这样一个孩子不
过动动指头,可是那天我当真下不去手。因为我发现,这孩子有一张和幽儿异常相似的脸。”
寻幽转过身来,向前一步。
“小落儿昏迷一整天后转醒,我调笑他两句,这孩子又是一脸通红。他不敢正面打量,只能偷偷的看我,眼神不是敬畏不
是恐惧,而是爱慕。这是我从来不敢妄想能从幽儿的面孔上看到的神情。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但是哪怕是假的也好,我放
不开他。”
“自从幽儿去世,我整日无所事事,守着给他建造的南涧别宫真的很寂寞。我喜欢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只要和幽儿有些相
象的我都会带回来,久而久之也就有了醉欢楼。醉欢楼和暗宫的合作其实很巧合,毕竟我和云馨就算不是水火不容,也绝
对做不得朋友。云馨反噬逐年加重,再加上神殿关于幽太子未死终将复生的传闻,景岚便找上我,从此醉欢楼为暗宫所有
。作为交换,溯阳王能够在即将到来的政治纷争中保持中立。”
“正因为这个协定,越来越多的孩子进入了醉欢楼。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楼里的孩子身上试药,却冷落了落儿,直到他自
作主张的吞了醉生梦死。”寻幽长叹一口气:“我曾经多次想过用在他身上,毕竟没有比他更像幽儿的孩子了。最后都没
有下手的原因是我真的舍不得。我承认我有些狭隘的私心,落儿是那么的爱我,如果他拥有了幽太子的记忆,会不会抛弃
云馨选择我?不过更多的是惶恐,如果他醒不过来……”
寻幽说到此有些黯然,他悠悠地坐到草埔的边沿儿,然后继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