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散去,但也不敢妄图踏入院中。
我回头,向一嗔赞道:“大师,您的徒弟果然不凡。这等聪明机敏,可是下一任少林掌门?”
一嗔道:“机敏有余,悟性不足。”
我问:“难道您老还有更好的人选?”
一嗔道:“阿弥陀佛。虽有,唯恐是妄求。”
我仔细看了看他,微微诧异。
一嗔道:“寺中之人的方位老纳大体了解,苏施主若信任老纳,便随我来。”
我点点头。
一嗔大师不愧为武林泰斗,他的身手自是不需要我赞叹的。起起落落间,几乎没有丝毫声响。在外人看来,那一闪而过的
,只是山林中的夜莺。
虽然无声且迅速,但显然与同为武林至尊的云馨不同。
云馨似乎不喜轻功,能乘车便不骑马,能走路就不飞行。管他是蜻蜓点水,还是燕子钻云,我从未亲眼见他施展过。除了
那唯一一次,他带我走上暗宫内城的城墙,一步一步地,那功夫有个极好听的名字——“梯云纵”。也许旁人见了会误认
为他在不动声色的震慑敌人,但是我笃定,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我走得平稳。
云馨自始至终是一个很简单很直接的人,可越简单,越是容易被认为高深莫测。
是我一直都没有看懂……云馨。
不多时,眼前景色豁然开阔。
下了黎山便是埘江,即使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江水依然是那样的恢宏壮阔。
只要过了埘江,不多时便是栎州城门,残疏就在附近!
我不免兴奋,匆忙向一嗔拱手道:“大师,大恩不言谢。苏某事成之后再登门拜访,请容在下先行一步。”
兴许是我过于急躁,没有正式拜别,没出两步便被他定在原地。
我纳闷,却又动弹不得:“大师,为何点我穴道?”
一嗔道:“阿弥陀佛。苏施主,老纳并非单纯相助于你。”
我愣了愣,压根儿摸不着头脑:“不单纯?出家人慈悲为怀,大师是得道高僧,难道还有所图不成?”
一嗔步到我跟前,正色道:“确有所图。”
“啊?”
天知道,我铁定一脸菜色。
自打知道寻幽不简单之后,我是日日防夜夜防,防得了孟诩这只狐狸,却没成想,一嗔这过百的和尚还是只腹黑的狼?
我说:“大师所为何?”
番外:云的心事(上)
春意盎然。
自打下了马,他便在不断地穿过园子。林林总总,园子里的建筑或峥嵘、或亭秀、或小巧、或巍峨,一处一个立意,一步
一个主题。园子里来来往往着年轻动人的侍女,她们或捧鲜花或举鲜果,绰约婀娜得在绿林掩映下若隐若现。看得身边的
嘉勒巴眼睛发直,一个劲儿的冒绿光。
成年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孩子?
这一切对一个孩子来说,绝对是新奇而眩目的。
没错,他,正是这个小孩子。
看上去大概五六岁大小的男孩儿,微微有些婴儿肥。脸盘儿溜圆,两颊嘟嘟着,愈发把淡粉色的小嘴凑在中间,像一颗圆
润润的樱桃。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泛着盈盈的湛蓝。
只可惜这孩子的表情并不讨喜。他紧绷着面孔,目不斜视,似乎对所见之物毫不放在心上,一幅很拽的样子。尽管他心里
如猫挠一般好奇——
这里没有风沙大漠,没有孤烟落日,更没有骏马草原。这里多的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多的是碧波荡漾,柳浪闻莺。以
一个幼童有限的形容力,他认定,家乡是属于风的,而这里则是属于水的。这种认知已经足以让他欣喜,毕竟截然不同的
环境,预示着他的未来将拥有截然不同的境遇。
前行带路的是暗宫护法峥嵘,他停在一木桥边,遥指桥后方白璧茅屋道:“四王子殿下,嘉勒巴大人,前面便是郁竹轩,
主上已经等候多时。在下不便前往,两位这边请。”
部落首领嘉勒巴不自觉的端正颜色,他连忙拱手道:“多谢护法大人。”
就算嘉勒巴平日里怎样嚣张,怎样无法无天,此时都免不了紧张,甚至是畏缩。看着他雄壮如牦牛的身躯刻意压低,恭恭
敬敬做起中原的礼节。虽然手脚明显放不对地方,脸上却自始至终保持着严肃而虔诚的神色。虽让人觉得好笑,却也实在
笑不出来。
毕竟即将见面的是那个人。
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形容,只要一个名字,就已经让人不得不敬畏的人。
嘉勒巴侧侧身,让他先行。他定了定神,白藕般幼嫩的小手轻抚衣上的褶皱,再整了整发冠。一切妥善之后,才一撩衣摆
步上木桥。他尽量地昂首挺胸,尽量地阔步而行,尽量地镇定自若……
尽管,这桥是晃的。
舅父说,这是为王者在任何时刻都必须坚守的尊严。
第一次坐上马背时,他三岁。
舅父说,幼小的鹰也能啄瞎恶狼的眼睛,西域的男子生来就是雄鹰,他不能害怕。
第一次外出围猎时,他五岁。
舅父说,不要放箭,你去,用刀砍下它的头颅。西域王朝的男人向来嗜血,箭是女人的玩意儿。
这种严苛是因为他生来就是王者,就是雄鹰。
他的父亲是西域王朝最尊贵的王爷,母亲是蒙古草原的长公主。
他是迦得菲塞斯·怀苏。
当下,没有凶兽,有的不过是荡桥。
荡桥,顾名思义。它是用粗麻绳吊起的木板桥,挂在两悬崖之间。简陋有之,凶险亦有之。相对于暗宫建筑的奢华讲究,
可以轻易推断出,这绝非面见宫主的正路。
确实,暗宫的正路应该是乘车入外城,内外城相接处下车换轿。过鸢景台、沉香榭、疏影斋后绕内湖上行,最终直达辉云
正殿。而郁竹轩作为云宫主的寝室,便在这正殿之后。
只是,这些情况暗宫之人知晓,刚刚入中原的小怀苏却并不知情。
峥嵘倚在桥桩上看着,觉得这小孩儿甚是有趣。
这荡桥的桥面故意做得极宽,麻绳也捆绑的间隙极大,对于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来说,一个站不稳可是会滑下去的。一般来
说,鬼精灵的孩子会选择握着麻绳前行,这样一来可以掌控身体的平衡,二来也可保自身安全。毕竟这里不是游乐场,桥
下可没有防护网之类的设备。一旦失足,等待的只有万丈深渊。
异常残酷的现实。
反观这孩子,圆乎乎的小身子,腰杆儿却挺得倍儿直。脚步虽缓却不至于停滞,而且自始至终坚持走在桥面正中央。
峥嵘一哂,这还不能算是有趣吗?
好容易过了桥,小怀苏立在实地上反而觉得有些头晕。他很聪明,该逞强时冲上去,该收敛时也能放低姿态。既然身体不
适,便寻了一处清凉地稍事休息,正好等等后面的嘉勒巴。
峥嵘这“不方便前往”的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问道:“四殿下可有不适?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小怀苏抬眸瞥了他一眼道:“不必。”
峥嵘一愣。
如果说一个小不点儿的孩子有气势那叫夸张手法,但是经此一遭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堂堂暗宫护法大人倒是生出点儿敬意
,甚至还有点儿惜材的亲切。
峥嵘心想:这小子不错,倒可以考虑收个徒弟。
不过想想归想想,他是注定不敢做的,毕竟是……残疏的儿子呢……
那声“不必”方落,郁竹轩内传出一女子的声音:“峥嵘,既然贵客到了,为何还不请进来?”
闻言,小怀苏再次整了整衣饰,抬手请峥嵘带路。
怀苏明白,这次入中原,父亲是让他来拜师的。而成与不成,便在此一举了。
进了门厅再入书房,只见一黑衣男子正立在书案边提笔作画。见他进来,便暂且搁笔,大步迎了过来。
这人便是暗宫宫主云馨。
他一身原浓黑锦袍,袖口、衣襟处饰着银色纹饰,泛着古旧的光芒。这纹饰也许是一种古老的文字,也许是一种神秘的暗
示,又或许什么都不是。但是它却能章显着高贵、隐秘、武林至尊……等等与此相关的一切。
与这身繁复的服饰相反,云宫主本人却是意外的淡雅,或者该说是飘逸。他的五官精致且温和,淡淡的,整个人不带一点
锋锐之气。他神态悠然地缓步走来,似于山间林中中闲庭信步,带着清泉溪流的轻灵,带着雾林深处的幽宛。甚至能感觉
到有云雾在他脚边环绕浮动。
只是,当他一抬眸,却隐隐透出凛然的气势。
他问:“怀苏是吗?”
小怀苏一抖,只此一个照面,一句对白便让他脊背上一层冷汗,他连忙躬身行礼,却被拦住。
云馨道:“繁文缛节,还是免了吧。”边说边俯下身子去牵他的手,双手相接处触感一片冰凉。小怀苏视线顺着向上看,
意外的发现这个初见时犹如谪仙的男子竟是这般挺拔。
小怀苏凝视着他的眼眸,鼓足了勇气道:“云宫主,在下怀苏。”
他的声音虽然稚嫩,底气也不足,但是十分坚定。
云馨眼中有了淡淡的笑意:“怀苏……怀苏……这真是个好名字。”
他将他弱小的身子扶正,然后抽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要自称在下,我说过免了这些礼节。还有,不要称我宫主,从今
日起,我是你师祖。”
小怀苏有些反应不过来,水汪汪的蓝眼睛瞪得大大的。
云馨已经重新走回到书案前,继续未完成的书画。他头也未抬道:“没听懂?暗宫有规矩,历任宫主只能有一位弟子。我
已经有了你父亲作徒弟,所以,你只能再低一个辈份,倒不是让你拜你父亲为师。”
小怀苏继续傻愣着,他不是不理解,而是惊讶!
这样就成了?
父亲不是说要跪上几日,考验几日,脱了一层皮之后才能成的吗?
小怀苏不说话,云馨也不再言语,一心作画。画的是什么,小怀苏虽说好奇却不敢造次。只见云馨略点几笔,再转手一顿
一提。仔细端详稍许,再俯身继续,一脸说不出的认真,打破这沉寂的是小怀苏的问题。
“为,为什么?”小家伙红着脸,终于问出口。
云馨隔笔,缓声道:“已经很久没有人问我为什么了。”
不是没有人问,而是没有人“敢”问。
云馨的行事守则上有一条:从不解释。所以知情者没有人拂这逆鳞,就算哪天谁脑抽了非要刨根问底,云宫主只会不咸不
淡的回一句:“因为我说的。”久而久之,自然没人撞这枪口。
但是小怀苏并不知情,他以为犯了什么清规戒律,脸色蓦得煞白。
云馨看着他微笑,似是安抚:“既然你问为什么……嗯,大概因为你有一个好名字吧。”
小怀苏咬了咬嘴唇,露出一点洁白如米粒的小牙,终于有点儿小孩子的样子。他在心里嘀嘀咕咕,因为在此之前,他是不
喜欢自己的名字的。
小怀苏有位整天养花养草养动物的神医父亲。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算不得亲近,单从父亲住在王府,母亲居于草原便可以看出。怀苏自小随母亲生活,常常一年见不得父
亲一面。这种长期的分居使得他有时候怀疑,自己是如何出生的?
但是怀疑归怀疑,他毕竟是父母的孩子。
有时难得回王府,父亲总表现的十分欢喜,特别爱呼唤他的名字。其实他知道,除了他以外,王府里还有许多被唤做“苏
”的事物,他只是不说破罢了。
奶娘说“怀苏”这个名字并非父亲所起,赐名的是叔父——西域的王上,那个镇定内敛,被百姓称为千古明君的人。
怀苏时常抱怨,叔父的解释是:“你本来叫怀卿,只是你父亲不喜,只得改为怀苏。你知道的,在西域,只要你父亲坚持
的没有人能改变得了。”
小怀苏沉默了,这点他懂得。
比如父亲说不回中原,便当真如发誓一般,即使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想回去,他也从未踏出西域疆土一步。
小怀苏问:“父亲喜欢‘苏’,是一个地方吗?”
叔父道:“不是,他惦念的是一个人。”
小怀苏噘嘴,他懂了,他开始不喜欢所有名苏的人,这属于迁怒。
只是他不懂,其实“怀苏”和“怀卿”没有本质区别,这都是一种无声的宣誓,时时刻刻昭示着一个事实——
我意在卿。
苏和,我意在卿。
番外:云的心事(下)
恰好此时嘉勒巴从桥上下来,冒冒失失的闯进来。
甫一进门就瓮声瓮气地和云宫主客套着,拉完家常就扯到边境、匪患、开放贸易上面来,惟恐别人不理解他这次来的用意
似的。云宫主极为友善,他耐心地倾听,不时发表一下见解。他的声音清雅温润,字与字之间圆滑的流转,如同泉水淙淙
流淌。
就是这样一个淡雅且看似无害的人,却无时无刻不给人以压迫感。一般来说,他抬眸的时候你就想起立,他站起身来你就
想跪下。他和颜悦色,你战战兢兢,若是他声色俱厉了……
小怀苏顿时浑身紧绷,这下场,他想都不敢想。
想当初,叔父是他眼中第一王者。他手段狠厉,只手遮天。但是叔父听到后直摇头:“真正的王者你还未能得见。”
现下看来,云宫主便是这“真正的王者”。
嘉勒巴献上西域的礼物,包括一只装在铁笼里的幼年白隼。它通体雪白,背部和翅膀上有极淡的褐色斑点。由于尚属稚龄
,绒毛团团得煞是可爱,不经意间,掩盖了它素来桀骜凶狠的本质。
康熙曾有诗云: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垦。由此不难看出白隼脾气古怪,虽
说它是猎鹰中的王者,但这脾性更像是一只有血统书的猫,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如果它不想臣服,那便是宁死都不会顺
从的。
云馨倒是不觉它性恶,问道:“它会认主吗?”
嘉勒巴道:“如果从小驯养,还是可以温顺的。”
云馨点点头,欲打开铁笼将它放出来。嘉勒巴正要上前阻止,刚巧,玲珑护法进来:“主上。”
云馨问:“何事?”
玲珑欲言又止:“是关于苏公子。”
云馨道:“无妨,你说吧。”
虽然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他显然不再关心那只白隼,已然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玲珑接下来的话上。
玲珑道:“阑珊刚刚传消息回来:苏公子行至琼州,听闻凤回峰上有山贼的寨子,穷凶极恶欺压良善,他说要剿了那山寨
再回。”
“琼州,凤回峰。”云馨听后摇摇头,神情颇为无奈:“那哪里是山贼的寨子,明明是苗巫寨。他这是去踢寨子,还是送
上门给巫师喂蛊?”
玲珑道:“主上,是否传命阑珊,让他将苏公子速速带回?”
云馨蹙眉:“不必。”
他慢慢地在房里踱着步子,看似悠然,实际相当头疼。
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云馨更了解苏和此人的性子。
他小孩子脾气,玩兴大,好奇心强,还不时会冒出各种莫名其妙的念头。苏和把暗宫闹得翻天覆地,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