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关景祺的机会就来了。姜廖轩突然出现在他家楼下坚持要上门坐坐。关景祺当然不会让他进入自己的家,一面惊讶与这个人脸皮之厚一面推辞说刚好需要出门。
“不会是骗我的吧?”
关景祺不相信姜廖轩,同样的,姜廖轩也不相信他。他对这种尔虞我诈的游戏早已感到厌倦,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
“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跟来。”
出门前,关景祺按照约定打电话通知了老板。他对姜廖轩说自己把手机落在了老板家里,现在就要过去取。
“你的手机看来跟你不太亲密啊!”
“没办法,放在裤子口袋里就是容易掉出去。”
姜廖轩会意地笑了一下,看来已经明白了关景祺的暗示。不过他却迟疑了一下,害得关景祺心里一惊。
“让我跟他见面不太好吧?”
“没关系,他今天不在家。”
关景祺从口袋里拿出老板给他的钥匙,在姜廖轩面前晃了晃。姜廖轩轻轻跳了一下眉毛,转头看向车窗外,然而他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兴奋。光是让他进入老板的家就兴奋成这样,看来还真是中毒不浅。
“你在一楼坐一会儿,我拿了手机就走。”
这也是老板嘱咐他做的事——一到家就把姜廖轩自己一个人扔在一楼,然后到三楼的房间里等着。关景祺还是第一次上三楼。第一次来老板家参观的时候,老板直接忽略了三楼,关景祺以为那大概是堆放杂物的地方,不太方便示人。但是上去以后,他没有看见堆积的杂物,只有老板站在那里示意他不要讲话。
老板拉着他躲在窗帘后面,不一会就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关景祺以为他是上来找人,但是姜廖轩却对着墙壁又敲又打,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居然还真的被他发现玄机,老板家三楼的墙壁上做了一个不显眼的暗门,姜廖轩敲打那里时发出了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声音。
“终于找到了!”
姜廖轩的声音因为过于兴奋而有些颤抖。用手按了暗门的侧边之后,门便自己弹开了。从窗帘的缝隙中,关景祺看到姜廖轩猛地瞪大了眼睛,可是因为被暗门挡住了视线,他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果然是来找那幅画的。”
老板不知何时已经从窗帘后面出来,走到了姜廖轩身后。他抱着双臂,冷冷地注视着姜廖轩,关景祺知道他现在应该已经非常生气了,于是也跟着走了出来。姜廖轩慌张地转过身去,看着关景祺和老板两个人,紧锁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的长发被汗水沾湿而紧贴在侧脸,看起来非常窘迫。
“它在哪?”
他低沉的声音却具有难以忽视的威胁感,就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猛兽,随时都会反扑过来。
“你凭什么肯定它在我这?”
老板不为所动地反问。关景祺看着这道暗门,虽然面积大概有1.5平方米,但是空间却很小,应该放不了什么东西。不过,放一幅画倒是正好。他想起那天姜廖轩曾经提起过一幅消失了的油画,难道他们口中的“它”就是那幅画?
“除了你还有谁会把这幅画藏起来?如果是别人得到这幅画,早就拿出来炫耀了。”
“你说的没错,它的确在我这。”
姜廖轩的眼里突然放出异样的光芒,好像垂死之人找到救星一样兴奋:“给我看看。”
“我为什么要给你这种人看呢?”
“我这种人?”
“是啊,你是跟踪狂吧?给你这种人看我的话,万一你每天打电话骚扰我怎么办?每天等在我家门外怎么办?”
听到老板细数姜廖轩的罪行,关景祺心里不禁暗爽起来。因为姜廖轩对他无所求,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对于姜廖轩来说都是耳旁风。那段时间关景祺差点被他折磨得神经衰弱,每天都暴躁淂像只炸毛的猫。
“我做那些都是为了看到那幅画而已。我保证如果今天可以看到那幅画,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姜廖轩性急地举起手来发誓,然而他好像把跟踪关景祺的事说得理所当然似的,毫无歉意。关景祺不禁有点火冒三丈,这种人心里根本只有自己,对于给别人带来的麻烦毫无自觉,为达目的不惜把别人当做工具使用,真希望老板可以好好教训他。
“既然你只是想看那幅画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而是要骚扰景祺呢?如果当初你直接跟我说,恐怕早就看到了。但是在做了这么多讨人厌的事之后,我想你可能看不到它了。”
“只要直接跟你说,你就会给我看?”姜廖轩自言自语地摇摇头,“不可能,少骗我了。我可听说过你的传闻,冷酷的塞勒涅。”
“信不信由你,反正那幅画我是不会给你看的。你最好现在就离开我家,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姜廖轩愣了一下,突然跪倒在地,抱住了老板的大腿,痛哭流涕地求他给他看那幅画。关景祺不明白他既然有这样的勇气,干嘛当时不直接问老板呢?而且,为了看一幅画,至于这样吗?这些艺术家的思考回路果然不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所能理解的。
对于姜廖轩这样的恳求,就连深受其害的关景祺都开始觉得他可怜了,然而老板的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还毫无情面地踢开姜廖轩好几次。老板冷酷的一面,关景祺今天不是第一次见,对于自己不想做的事一定会坚持到底。刚刚姜廖轩称呼老板“冷酷的塞勒涅”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虽然他不知道“塞勒涅”是什么。
“只是一幅画而已,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呢?”
看着被踢了无数次还不放弃的姜廖轩,关景祺忍不住问道。
“那不只是一幅画而已!我已经三年画不出肖像画了,如果看了那幅画,一定会有灵感,那幅画一定能救我的!”
关景祺不懂画画的事,不过对于一个画家来说画不出一幅好画,可能真的很痛苦。眼前这个男人的哭喊简直就像溺水的人在喊救命一样,不像是假的。
“就算你看了那幅画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灵感不是从别人的画里得来的!”
老板笔直地注视着跪倒在自己脚边的男人。
“你说什么?”
他的眼神开始游离起来,晃来晃去好像不知该看向哪里似的。
“我说从别人的画里是得不到灵感的。你才是画家吧,你应该明白能否成为一个一流的画家,最重要的是能从事物中看到美,用你自己的眼睛,用你自己的心。吃别人嚼烂的东西,是摄取不到营养的。你如果不能通过自己的眼睛直接看到美,而只能通过别人的眼睛看,永远都得不到灵感。我看过你的画,你以前画得很好,可是自从你开始执着于那些技法、画派,发表那些论文以后,你的画就一塌糊涂。难道你还不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姜廖轩像是吃了一拳一样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愣在那里,手不知不觉放开了老板的腿。如果不是他的胸口还在起伏,关景祺还以为他已经断气了。
“那幅画我是不会给你看的。以你现在的情况,就算把《奥菲利亚》放在你面前都不能给你一点灵感。我希望你立刻离开我的家,以后不要再骚扰我的朋友。”
姜廖轩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下了楼梯。
“他——不会再纠缠了吧?”
沉默了一会儿,关景祺开口道。老板所说的并不是什么难懂的道理,就在关景祺刚刚开始学调酒的时候,也曾经把全部精力投注在用量和姿势,而忽略了最重要的本质。人有时就是这样,过于关注细节反而舍本逐末,最后迷失在无尽的浓雾之中。他非常感谢自己遇到了一个为自己点起明灯指出方向的人。
“如果他还有一点作为画家的尊严。”老板云淡风清地说,“你帮我把画放回去,我一个人抬不了。”
老板打开身后的门,一幅油画端立于浴缸之中。这幅画与那六幅画不同,画中的老板跟关景祺所认识的一模一样——温暖的双眼和那柔和的微笑他都再熟悉不过。在画中,老板被绘为回眸的天使,虽然有着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却丝毫没有违和感,整幅画都仿佛沐浴在圣洁之中。
“别傻站着了,快过来帮忙。”
关景祺看着画不由得呆住,直到老板叫他才回过神来。
“这么美的画我还是第一次见。”抬着画的一角,关景祺小心地不让画遭到任何破坏,“为什么要把它藏在暗门里呢?”
直接挂在墙上不是更好,关景祺其实是想要这么说。在墙上做一个暗门实际上是挺麻烦的事情,何必要多此一举?
“把东西藏起来当然是因为不想被别人看到。”老板站在画前叹了口气,“这幅画里可全是秘密。”
37.Secret(5)
秘密?
一提起画里的秘密,关景祺就想起各种冒险电影里的桥段——在画中隐藏着密码或者藏宝的地图。可是他怎么看这个都是普通的画而已,难道要拿紫外线灯照一照?
“我开玩笑的,你还真信了。”
看到关景祺几乎把脸都贴在了画上,老板不由地笑了出来。
“那为什么藏在暗门里?”
“始终是没穿衣服的画,就那么大大咧咧摆在家里不太好,尤其是被那些思想死板的人看到就糟了,非说我是自恋狂不可。”
听到老板的解释关景祺笑了出来。如果他到别人家做客结果看到主人的裸体画像,恐怕也会觉得这个人相当不正常。
“不过这幅的确感觉跟其他的不一样。”
“这幅画是我的救命恩人。”
老板不以为意地说出了令关景祺惊讶的话。一幅画是救命恩人,这种说法还是头一次听到。不过这幅画的确具有某种力量,让人着迷,看得久了自己也好像沐浴在圣光之中。
“你第一次来酒吧应聘的时候,是十六岁吧?”
不知道老板为什么忽然提起往事,关景祺点了点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发生的事,自己的人生在那年好像突然被改变了轨道,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感慨万千。如果没发生那件事,父亲一定无论如何都会让自己读医科,现在自己可能是个医生了。不过恐怕也遇不到老板这样的人。
“你十六岁的时候比我成熟得多,那么小却非常有原则,也知道什么东西最重要。”
“应该说是一根筋才对。”
老板突然这么说让关景祺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说自己有原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只是单纯的反应迟钝而已。
“一根筋吗?的确有一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缺点。你看过那六幅画之后,有什么感觉?”
“说不明白,反正不太像老板。”
实际上,关景祺觉得那些画很妖艳,但是他说不出口。那天看到画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因为那个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坏掉了。名义上是模特,实际上是那些人的玩物才对。我在他们面前,连人都称不上,更别提什么缪斯了。你知道吗,那几幅画,全部都是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画成的。”
“神志不清?”
关景祺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你记得有一幅画是我穿着短袖衬衫,坐在书桌旁的吗?就是画那幅画的人让我成为模特的,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爸爸是美术大学的门卫,我也经常去那玩。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在学校里的美术用品商店闲逛,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猜它们是干什么用的。就是在那遇见那个人的。”
“然后他就找你做模特吗?”
“是啊,我还很高兴地答应了。他给了我父母好多钱,作为我当模特的报酬。他们两个之前每天都因为钱吵得不可开交,但是拿到我的报酬之后,居然也开始和睦起来,还给了我好多零用钱。刚开始的时候很轻松,只要坐在书桌旁不动就可以了。可是后来,他就开始要求我做出诱惑人的表情。我说我不会,他就开始动手动脚,我一反抗他就说要我把钱还给他,否则就告我父母。我一下子就被他吓住了,那些钱早就被他们花了,拿什么还啊?当时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非常恶心。完事之后,他就让我继续摆出原来的姿势,走到画板面前接着画,画我做完以后失神的样子。”
怪不得那幅画虽然画面清新,却透出浓浓的情色味道。可是为了画画,就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是不可原谅的。
“我考虑了一下,告诉我妈妈我不想再做模特,把那个人对我做的事也说了,可是你知道我妈妈怎么说的吗?”老板对着关景祺苦笑了一下,眼睛里隐约闪动着泪光,“‘男孩子没关系的,最重要的是别吃亏,如果他想跟你做那事,就得给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整个人坏掉了。这幅画之后那个人一举成名,好多人都争着要画我,当然还是用那种方法。不过只要给够钱,谁都无所谓。习惯了那种事以后,就不那么容易失神了。于是就好几个人轮番上阵,后来还拿出毒品用在我身上,根本不把我当人看。不过我也是,他们在我眼里也不是人,只是我的提款机而已。想要我做那种事就得给钱才行,这房子就是这么来的,酒吧也是。”
关景祺没想到那些画的背后居然是这么肮脏的交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所以当这个人找我说要画我的时候,我以为他也是跟那些人一样的。然而我错了,他说不需要那些,只要我笑就可以。可惜我根本笑不出来,脸在笑,可是心没有。我的心已经坏掉了,不会笑。我告诉他我做不到,大不了把钱退给他。可是他却说愿意给我更多钱,让我跟他去旅行。那时去了好多地方,几乎把中国都走遍了,足足旅行了半年多。看了很多美丽的景色,认识了很多善良正直的人,几乎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毒瘾也彻底戒掉了。回来以后很快就画成了这幅画。”
老板伸手轻轻抚摸起画框,就像在疼爱自己的孩子。
“我看到它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因为他把我这种人画成了天使。我一直认为自己连人都不是,可是他却说我就是天使,还说这幅画是给我的,不准备发表。于是那天我就决定重新开始,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使,但至少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能在绝望的时候遇到一个好人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不过关景祺记得姜廖轩曾经提过那是某位画家的遗作,那么他应该年纪不小了。
“那他……”
关景祺犹豫了一下闭上了嘴,爱情这种事应该是没有年龄界限的,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干嘛欲言又止的?别想歪了,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父亲很无能,什么都听我妈妈的,即使反对我做那种事,也没有勇气跟我妈妈对着干,最后还干脆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我视而不见。不过幸亏我还有另一位父亲,一个真正明白什么是爱并且有能力去爱的人。”
正当关景祺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楼下传来了莹莹的笑声。老板一听到就像个孩子似的冲到楼下,从勇哥手里接过孩子。
“莹莹去动物园开不开心啊?”
“开心。莹莹看到熊猫了!”
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莹莹脸蛋红红的,兴奋地回答着老板的问题。
“熊猫可爱吗?”
“熊猫很懒,只会睡觉。”
“那你喜欢什么动物啊?”
莹莹歪头想了一下,勇哥却抢在前面回答:“我喜欢长颈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