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吧。”
“皇上!”
莫小桥有些急了,难道自己刚刚说了那么多,他都没听进去吗?
“你的建议,朕会考虑的。你回去吧,朕乏了。”
墨景鹤徐徐的打断莫小桥想要说下去的势头,步履蹒跚缓缓的离开。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莫小桥,独自伫立,只听见滴漏在房间的一角有规律的滴落。
窗外,阳光穿破云层,泄露出温暖的光芒,一寸一寸的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绽开。
莫小桥微微笑了。
靖绥十六年,初夏时节。
二皇子墨冉灏被册封“瑞王”,迁出王城,前往封地涂源城,即日启程。
这是世人们听到的消息。
而事实的真相,当然远非世人所想。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墨冉灏实际上是被皇上放逐了,缘由则是“巫蛊事件”。
即使如此,墨冉灏能从这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中全身而退,也让一些人暗自庆幸了。
看起来最高兴的应该是丞相魏连瑜,为了墨冉灏,他几乎抛弃了身为丞相的尊严和身份。
所以,当魏连瑜碰到莫小桥的时候,还是扭捏着开口了: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谢谢你的。”
莫小桥稍稍愣了愣,随即浅笑低语:
“我是在帮允涵,我不希望他失去自己唯一的哥哥。”说完便缓缓的转身离开。
魏连瑜盯着男子纤瘦的背影,眼神逐渐冰冷而阴狠,顿时与这晴朗的天空格格不入。
莫小桥,不,扶希溟,你的死期快到了!
湛蓝的天空下,莫小桥心情大好的悠然而行,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那两道狠毒的目光如影随形的跟着自己。
元庆宫。
墨景鹤站在窗前,一簇簇新绿的潇湘竹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初夏的午后,宁静娟好。
墨冉灏被放逐到了边境的小城,到了那里,便再也不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了。可是,至少能保他一条性命。
莫小桥说的对,灏儿对于允涵来说,不仅是哥哥更是无法取代的亲人,而对于自己而言,也是至亲的骨肉,要除掉魏家随
时都可以,但没必要搭上自己一个儿子。
墨景鹤思及此,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比起墨冉灏来说,另一个人似乎更值得自己留神注意,那就是莫小桥。
把他卷进此事,一方面是念及他对允涵有救命之恩,另一方面则是试探。这件事说到底也是自己的家事,若他没有别样的
心思,他的态度更应该随性淡漠一些。
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插手了。不管是不是允涵对他有所托付,莫小桥还是插进了不应该涉及的地方。
这是皇家的禁忌!
莫小桥……墨景鹤在心里默念,神色凝重而严肃。他到底还值不值得自己的信任呢?
墨景鹤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毫无头绪。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天,给了他彻底而决绝的答案。
那一天,在墨景鹤的记忆里,是个灰暗而阴沉的日子。
096.烟雨-信与不信
不知不觉在这里呆了快两年了,莫小桥正经历着瑞安的第二个夏天。初夏的瑞安城有些润泽和潮气,天空高远而清澈,明
媚的阳光丝丝缕缕的洒落,惬意而舒适。
莫家小院那两株愈发茂盛的植株生气盎然的摇摆着枝叶,招摇而蓬勃。
像往常一样,莫小桥入宫朝议,楚音尘闲来无事,摆弄花花草草打扫庭院,偶尔还会下厨试试手艺,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时
日了。
寻常时日,寻常日程,寻常天气,一切的一切在墨景鹤眼里都是和平常一样。
下了朝议,墨景鹤留在元庆宫处理公文,窗外,徐徐清风吹动竹叶沙沙,不浓不淡的光芒从窗棱处溜了进来,温暖一室。
“皇上,”寿英轻声唤道。
“什么事?”墨景鹤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埋头批文。
“魏丞相求见,在外面侯着。”
墨景鹤顿了顿笔,眉宇微蹙,略迟疑了一下才应道:
“让他进来。”
自“巫蛊事件”起,墨景鹤对于魏连瑜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至于是哪点发生了变化,墨景鹤说不清楚。
魏连瑜缓缓进了房间,面朝墨景鹤行了大礼,清冷开口:
“皇上,臣有要事禀报。”
“说吧。”
魏连瑜抬起头,一脸正色的凝视墨景鹤,轻缓的开口道:
“此事事关重大,臣只能告诉皇上一人。”
墨景鹤看一眼魏连瑜,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最后一名宫人退下之后,恭顺的关了门,房间里,只剩下墨景鹤和魏连
瑜。
“什么事?可以说了吧。”
魏连瑜握了握袖子里那份沉重的卷轴,抿了抿嘴唇,暗暗坚定一下心情,开口道:
“皇上,我要说的事,都在这份卷轴上了,请皇上过目。”
说罢,恭敬的将卷轴放在墨景鹤的桌案上。
墨景鹤觉得魏连瑜从进屋开始就有些奇怪,直到出现这份卷轴,那份疑惑更浓了。所以他并没有马上去翻看那份素白的卷
轴,反而轻笑着道:
“丞相,朕看了很久的公文,实在疲倦的很,你有什么事直接给朕说说吧。”
魏连瑜并没有接下墨景鹤的话头,只直直的凝视墨景鹤的眸,好一会儿,才执拗的说道:
“请皇上亲自过目。”
墨景鹤敛了笑意,叹口气,漫不经心的翻开卷轴。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从他的目光落在这张卷轴的第一个字开始,墨景鹤就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寒冷彻骨。
魏连瑜默然的站在堂下,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隐匿着自己的存在,耳边只听见滴漏的细微声响,以及胸腔内擂鼓般的跳
动。
他清楚那份卷轴中所有的内容,他也明白那份内容的震撼性。可是,他必须说,他必须让墨景鹤明白事实的真相,让他有
所防备有所警觉。
也许,这样做的后果会让彼此真的走到无法碰触的地步。
但是,他不后悔。
“魏连瑜!”暴怒的狂吼陡然响起,稍稍惊了魏连瑜一下,但旋即冷静下来,漠然的对上墨景鹤恼怒的眸子,心如止水。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朝廷命官!”
墨景鹤无法抑制内心的狂躁和忿恨,卷轴上那一个个方块字不停在脑海里盘旋,无论怎么想驱赶出去都无济于事,如同生
根了一般在脑海里回响。
魏连瑜早就料到墨景鹤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但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心又凉了几分,不紧不慢的开口了:
“皇上,关于莫小桥,不,应该叫扶希溟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我想要让你一时之间接受的确比较困难,但是,我还有证据
可以证明莫小桥就是扶希溟。”
墨景鹤虽然对莫小桥的身份有所猜测,但是他根本不能接受莫小桥居然是淳于朗的弟弟,当今西玄的王子!更别说,他还
是西玄最顶尖的杀手!
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小桥啊,那么善良那么单纯那么柔顺的小桥!墨景鹤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然而,面对魏连瑜言之凿凿的神情,他又无法拒绝,他无法忽视内心想要知道答案的真实念头。
魏连瑜见墨景鹤默然了,趁势说道:
“靖绥十年,皇上微服到了江南,在陈州附近的一个小镇时,我们遇到了西玄的杀手行刺,因为飞月,所有的杀手都被伏
诛。可是,除了一人逃脱,那个人是个绝顶高手,和飞月不相上下,飞月脸上的那道伤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皇上你没
忘吧。”
墨景鹤狂热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魏连瑜所说的那段往事是发生在六年前的某个夜晚,他当然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发生的那
一幕惊心动魄。
而那个侥幸逃脱的杀手,他依稀记得是受了重伤,飞月说他已经无法活下去了,所以没有再派人追杀。
墨景鹤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虽然模糊而断断续续,但是他似乎抓住了魏连瑜话中的关键所在。
“难道说,……”
“是,莫小桥说过他曾经受过重伤因此失忆。而据调查,莫小桥也是在靖绥五年的时候出现在乌衣镇,无论是时间还是特
征都能对应上,所以说,莫小桥就是……”
“什么都不是。”
墨景鹤有些颓然的打断魏连瑜的解释,抬起眼眸冷冷的盯着不可置信的魏连瑜。
“墨景鹤,你什么意思?”
魏连瑜有些急了,语速加快语气加重。
墨景鹤漠然的缓缓说道:
“就算你说的都对,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朕不想再追究了。”
寥寥数语,让魏连瑜顿时不知所措了,他是什么意思?是他还没有听明白还是装糊涂?魏连瑜不由得压住心头的恼恨,狠
狠道:
“不管你对莫小桥藏着什么心思,不管你想要怎么掩饰,都无法忽略莫小桥就是扶希溟的事实!他身上流着西玄的血,他
是西玄草原上危险可怕的‘白狼王’,他是冷酷无情的杀手!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用一个方法解决,他必须死!”
墨景鹤静静的听完魏连瑜提高语气说的这一大段话,冷寒而阴森的开口:
“就算他真的是扶希溟那又怎样?他已经失忆,他不再是扶希溟,不再是西玄的王子,不再是西玄的杀手,他只是莫小桥
,一个单纯善良的莫小桥而已!”
魏连瑜抱手冷笑:“你以为他真的已经失忆?”
墨景鹤皱了眉,攥紧手掌磨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魏连瑜对上墨景鹤漆黑深邃的眸,一步不让的继续道:
“还记得墨允涵私跑出宫然后被追杀的那件事吗?一个手无寸铁纤细文弱的莫小桥居然能躲开职业杀手的剑,捡了一条命
,这是为什么?”
墨景鹤瞪大了眼睛,怒吼道:
“魏连瑜,你别忘了,是谁让那些杀手追杀涵儿!”
面对墨景鹤突然的暴怒,魏连瑜依旧施施然的笑笑,毫不畏缩慢慢道来:
“好,就算第一次能躲过杀手是他运气。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
墨景鹤忽然疑惑了,横眉立目的看着魏连瑜。
“‘九龙玉杯’被盗的案子,莫小桥和裴圣奉命追查,可又是那么凑巧,莫小桥在半路被杀手追杀。我听衙役说起,那时
候是莫小桥迷了路独自一人追查,可是偏偏他还是能在那么多高手如云的杀手中死里逃生?为什么?难道又是他的运气好
?”
墨景鹤的心忽然被戳了一下,这件事他是有所耳闻的,可那时爱在浓时,根本无暇看清事实的真相,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
念头,而这个念头让他如临深渊,颤抖战栗。
“这,不能说明什么。”
“能!当然能!”魏连瑜陡然提高了声音,几乎大喊道:“莫小桥根本没有失忆,他是淳于朗精心安插在我大盛的一颗棋
子,目的就是为了刺探我大盛的军政机密,进而让西玄从中得利!”
墨景鹤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现莫小桥从出现到入朝为官的画面,每一次他都出现的那么巧妙而
不着痕迹,九龙玉杯被盗、军政改革、“杜笙元”被杀,还有提议人才交流,他的参与似乎都是理所当然,没有半点造作
。
然而,此刻细细想来,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刻意安排的棋局!
墨景鹤不敢想,他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眼前浮现出莫小桥的眉眼,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他的笑语盈盈,他的淡定从容
,他的生气恼怒,所有的表情都那么真实。
他怎么会欺骗自己呢?
墨景鹤不相信!他不愿相信,莫小桥,这个名字只是是一场梦魇。
“啪!”墨景鹤狠狠的拍案而起,愤怒的指着魏连瑜,狂吼:“魏连瑜,你这是诬蔑!小桥绝不是那样的人!你以为就凭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就能让我相信吗?简直是天方夜谭!”
魏连瑜咬着牙,双眼赤红的看着墨景鹤,指甲已经深深的掐在肉里,生疼!
不是因为那不留情面的狠话,而是墨景鹤的不信任,让他有了无能为力的绝望。忽然有些好笑,曾经的自己居然会为了这
样的男人如痴如醉癫狂之极,为了他,居然做了那么多不应该的事!
值得吗?魏连瑜在心里苦涩的笑了,面上却是决然凛凛。这一次,不仅仅因为你墨景鹤,还因为天下苍生能免于战乱。
“墨景鹤,想不到你居然如此自欺欺人如此冥顽不灵!你别忘了,那个叫冰蕊的女人最后落脚的地方在哪里?是在莫家小
院儿!那女人莫名其妙失踪之后,淳于朗便找上门来,与那个莫小桥促膝长谈!再然后,就是淳于朗提议‘人才交流’!
难道你认为这一切也是巧合?”
墨景鹤的呼吸开始急促,胸口仿佛被刀生生的割开了一般,他似乎能听到血液从心脏流淌的汩汩声。撑着桌边,以至于不
会跌倒,抬眸冷冷的盯着魏连瑜,艰难而低沉的开口:
“魏连瑜,你不要感情用事!”
“墨景鹤!”魏连瑜恼怒了,身体里的火在蹭蹭的燃烧,几乎要冒了出来:“感情用事的是你!你是大盛的国君,你要为
天下百姓的性命负责!你怎么能如此蒙蔽?如此昏庸?如此是非不分?”
“够了!”墨景鹤嘶哑着声音打断魏连瑜的控诉,依旧冷冷的没有丝毫情感的开口:“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一个皇上
!”
语罢,房间里一片寂静。
魏连瑜红着眼微微仰头凝望,墨景鹤青着脸轻轻俯首对视。四目相对,再没有曾经的浓情蜜意,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沧
海桑田。
片刻,魏连瑜敛了表情,深深的呼气,慢慢的一字一顿道:
“是,你不用任何人教你做皇上。可是,你也要记住,这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拂袖而去,再无半点纠葛。
墨景鹤一直目送魏连瑜离去的背影,颓然的倒在龙椅之中,如潮的思绪在一瞬间被清空。
目光越过窗楞,落在了远处的斜阳之处。
茫然、迷离。
097.烟雨-杀机乍现
莫小桥刚刚躺下准备休息就接到了宫里来的口谕,说是皇上传召。不敢怠慢,赶紧翻身起来跟着宫人进了宫。
一路上,沉默无声。莫小桥在心里暗暗计较,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在大晚上传召?默默的倒过去想前几日是否发生了什么
大事?然而思来想去,除了已经基本解决的“巫蛊事件”便再没有可以摆上台面的事情了。
当然,莫小桥的猜测没有持续多久便停住了,因为已经到了元庆宫。
灯火通透的房间内,墨景鹤高大的身影却隐没在一片阴影之中,甚是寂寥。
莫小桥转转眼眸,轻声唤道:“皇上。”
墨景鹤却像没有听到一般,丝毫未见响应,莫小桥心下疑惑,微微蹙眉,正要再次开口,却忽见墨景鹤转过身来,面容依
旧隐在昏暗之中,看不清表情,只听他轻轻开口:
“小桥,你来了。”
“嗯,是。”
说话间,墨景鹤缓缓踱步而出,在莫小桥面前站定。莫小桥微微仰头,见墨景鹤神色自若并无异常才略略放下心来。
墨景鹤一瞬不瞬的凝视着眼前的男子,那是自己曾经为之动心的男子,曾经幻想过无数的可能,然而,却没想到,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