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深坑比自己想象的要深的多,一砸下去,灵犀就摔闷了。
再醒来的时候,就见面前一片黑,伸手拨了拨才发现全是厚厚的杂草,想必就是这些长在深坑上的杂草,才没让自己被鲁家的人发现。
鲁家?!小满!!
撑起身子,却怎么都站不起来了,伤了的小腿没了知觉,触手粘腻的冷,想是跑的急了血流的太多的缘故。
努力了良久似乎可以动了,然后半坐起来去摸小满丢给自己的那个人。
其实灵犀胆子比老鼠还小,平时连杀只鸡都要做一宿的噩梦,更别提个大死人躺他面前了。
可是灵犀不愿去想腿疼,不愿去想冻的都没了知觉的全身,不愿去想现下外面是怎样的乱作一团,更不去愿想……小满……是不是还活着。
所以剩下的,除了继续昏迷,就只有带着这个人,然后离开这了。
摸了半晌,手上被刮了不少的口子,才摸到一尾衣角。
是上好的料子,灵犀讶异,比李败家在苏锦坊订的上等货还要好,滑的像似一碰就化了。
向着那人的方向挪啊挪的挪了过去。
奇怪,这人的衣服竟然是干的!
他记得小满下湖去捞他,自己湿的像个泥鳅一样,怎么他却……而且……还是软软的……
死人不都该硬了才挺尸的么,就算泡在水里久了,但也该一按一个大手印,而不是现在这么……
有弹性……!
灵犀忍着不打颤,合手求了半天的老天爷才继续去拉。
果然是软软的。灵犀隔着衣料握着他的手,使劲把他扯过来,然后咬牙站起来,趁脚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的时候走,要不一定疼的走不了了。
人并不重,但对受伤的他来说,也够呛了,摔倒了几次,终于背着他爬出了深坑。
外面的天地,却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所以在这般死寂的夜里,山下那熏天的火光,才会显得如此的诡异和惊悚。
是李府别院的方向。
透亮透亮的,仿佛将天都染成了一片红。
灵犀低着头,那边的焰色因为太远映不到他的身边,所以他只是低头静静的看着脚下。
看着脚下那一片暗红。
他想起小满儿胸前开出的血花,他想起小满儿认真的眼神。
小叶子,我从来没求过你……
答应我照顾他,好好照顾……求你……
小叶子,我从来没求过你……
小叶子,我从来没求过你……
他半晌慢慢抬起腿,将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一瘸一拐的向暗处走去……
因为怕鲁家的人追来,所以灵犀专挑难走没路的小道。
北安镇很小,没半刻就到了镇外,一片连着一片的小山,多而且密。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终于看见前面有小小的炊烟和人家,抖着手敲了门。
等了许久,才有人应门。
“……谁啊?”是个老人。
灵犀忙上前,“老伯,我们是途径此处的商客,我与我家公子夜半赶路在山里遇见了豺狼,受了些伤,可否借地休息几天,养养伤?”
老人家唉唉着点头,忙让进了屋。
老人家的闺女刚刚嫁到了别城,闺女住的屋子还没来及收拾,正巧便宜了灵犀。
灵犀谢过他,将背上的人放在床褥上,累的一头栽倒在他身边,昏昏睡去。
忽冷忽热的醒来,似是已近黄昏。
浑身酸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小腿处更是没了知觉。一回头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没有初时的那种害怕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昨夜至此一直都无暇去关注他,一个沉溺湖底许久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灵犀忆起湖上幻影衣袂飘飘的身姿,很美很美。但毕竟自始至终都不见他面容,也许……已经被水泡的像个猪头了?!
猛地缩回手。
也许不会吧,灵犀回想,背他的时候也没有闻见任何尸变的怪味。
又探出去。
但哪有人在湖底,影子还在湖面飘的,莫不是受了什么冤屈的魂魄,死不甘愿,找人索命?!
缩回手,顺带身体也吓得后移。
可是小满不会害他的吧,他不信面前这个人,也不该不信小满儿的。
对,不会的,不会的。
止不住自个儿的好奇心,终于找到了一个说服的理由,慢慢的向前伸出手去,将小满儿走时蒙在其脸上的外衣掀开了一个角。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柔软的青丝像一匹上等的丝绸一般最先滑了出来,纯粹的墨色,滑动间竟像潺潺的流水一般,清澈透亮。
很长很长的发,一丝一丝散在被褥上。
又像涤荡着的涟漪,铺满了整床。
接着露出的是线条优美的颚骨,微微上扬的薄唇,秀气笔直的鼻和轻阖着的眼帘。
灵犀捏着手里的衣服有些呆愣。
白瓷一般的面容在瞬间被洒满夕阳的余晖,染上了一抹金色,无暇的肌肤泛出一种玉般的透明。
细腻的吹弹可破。
似乎那谈谈的跳跃的光都会将它灼伤
灵犀也是见过美人的。
托那个败家少爷的福,方圆百里千里的美人儿,从美妇闺秀到碧玉千金,从墨客文人到倌妓名伶,从媚熟丰韵到娇俏温驯,从放荡野性到楚楚依人,他叶灵犀那也是……瞟到过几眼的。
可是眼下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
倾国倾城?
那微闭的眼睑似乎像是这个人只是在华美的宫榻上浅眠半刻一般,嘴角小小的弯起,噙着一种似笑非笑的飘渺,轻轻的搔着人最柔软的心尖。
朦胧的光在眼下映出小扇子似的阴影,似乎下一刻,羽睫颤抖,他就要醒来一般。
他一定还活着!
而且不是鬼!
灵犀就是这么肯定,因为这样的人,就像是月宫的仙子,玉京山上的神仙一般。
他应该只是睡着了吧……
灵犀很想摸摸他的脸,可是那人美则美矣,却又透着满身的清明华贵,亲近不得。
身上的料子软的似水,轻的像纱,荧荧的月白色,在夕阳下似是会发光一般。
贴合着纤细脖颈的衣衿和宽大的袖襟上都有着用暗金的丝线绣出的繁复图腾,盘桓萦绕,熠熠生辉。
一眼便知难以估量的细致精贵。
滑如流水的青丝下忽然微光一闪。
灵犀一动,回过神来。
小心的拨开他颊边的发,露处精致玲珑的耳郭。
小巧的耳坠被一根极细的银线所牵,坠着一颗剔透澄澈的小石头。
小石头无色透明,温润滑腻,衬着冰肌玉骨又微微透出粉红的肤色,真是瑰于言语。
这是什么宝贝?
灵犀爱不释手的反复翻看,更似是沉溺于这清幽离尘的绝色美景之中,毫不所觉。
朦朦霞光中,手心的宝石晶莹赫奕,更有点点金色浮于其中。
灵犀将其迎向光晕,眯眼细察,发现那金色竟然是两个字。
无烟……
“无烟……”他轻轻念道。
字体骄美精细,巧夺天工,更甚是自然而成非人所能为之。
“你叫无烟么?”灵犀回头傻傻的问他。
然后自顾自的点头,“真是挺好听的。”
他知道大富人家的小公子许多都会在左耳挂上耳坠子,便会福多寿多,永葆平安。
仔细的替他顺好发,又自言自语,“什么样的人家呢?”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才会有这么漂亮的公子呢?
而且这么漂亮的公子又为什么会独自的沈眠于湖底?
他与小满儿是否相识?
小满儿打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长大,什么时候和这样漂亮的公子相识,又是为何相识?
和他形影不离的自个儿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更怪的是,为什么他的影子会在湖面上飘?
“你到底是谁呢……?”
5.小叶子撞鬼了?
老人家竟然是个老郎中,只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现下只种点草药托人去镇上供给镇上的药铺维生。
他说灵犀的腿伤的不轻,若是不赶路,便让他安心住下,好了再走。
老人家似乎也在大户人家待过,很懂得进退,从不问灵犀的来路和那公子的事,就连给他们住的屋子都很少去。
于是灵犀口中的“公子”从未踏出过屋子,从未听过他出声,从未有任何动静,老人家也没有多嘴半分。
灵犀心里感激,平时便拖着伤腿尽量帮着老人家干活,他其实机灵的很,时日一久,对这些草草药药的竟也摸透了一二,待腿好的差不多,就抢着要为老人去镇上卖药。
转眼已过了两个月,灵犀已经能很熟练的分辨出简单的药材,天明背个药娄上山,晌午回来用过饭便去镇里的药店供药,日子过分的平静。
起先他惦记着小满,千方百计的想打听李府的消息。
然而老人家告诉他,他来的前天晚上他去北安镇看闺女,村头的那场大火几乎把大半个山头都烧没了。
“不止是大火哟,还有劈个不停的响雷和闪电,大半夜的,天色却是血红血红的,吓人呐。”老人家捡着手里的草叶,一边摇着头道。
“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异常的天象,眼瞅着都开春了,却又连连下起大雪,把山里的大猫都冻个半死,真是不妙不妙啊。”
灵犀忽然想到卖菜的刘二,又想到小满,李府没了,鲁天明真是够狠。
小满,你是不是还活着……
月上中天,灵犀收拾了碗筷,回到屋里。
简陋的床褥旁又用木板架起了一方小榻,铺了干净的衣服,那个人就躺在上面。
灵犀习惯的搬个小凳坐在他面前,撑着手透过前头的窗口看天。
这些日子终于不那么冷了,云层褪去,也看得见星星了,不多,但灵犀已经很满足了。
晚风还是很凉,呼呼的从窗口灌进来,还带着一种悠远的香。
灵犀低头看着那人,不是花香,是这个人的香气。
不知从何时起,每到夜里这人的身上都会飘出幽幽的香气,很淡很淡,却足够绵长。
灵犀觉得这个香气好熟悉,仔细想了很久才回忆起,在那个黑炭头的道士身上也有嗅到过。
清宁飘摇,馥郁冗长,像是贡拜祭台上的梵香的味道,或是更渺远更空茫。
灵犀记得小时候和小满儿一起躲在李府的后院听前头的戏文,里头有说到帝王扫榻净炉,焚起兜末香,神仙于九天始现……
兜末香……
他愣愣的看着他,一会悄悄伸手放到他的胸口,还是静静地。
又去拉他的手,软软的,像是可以掐的出水来,没有很冰,只是有些凉。
他的手比自己大一点,指骨更纤细修长,握紧再松手,手指还是会自然的展开,像一朵绽放的夜昙花。
“老伯跟我说,若是死了的人,手指是不会收缩的。”他撑着下巴说。
“你会不会醒呢?”
“还有啊,我今天去药铺的时候看见……”
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平时和小满聒噪惯了,来了此地良久,老人家平时少言寡语,行动又不便,无人陪他说话,他自然而然的习惯起把话都喳喳的说给现下最“亲近”的人听。
初时的害怕早不知丢到了哪里,在灵犀心里,渐渐已经觉得面前的人只是睡着了罢了。
说了半天,灵犀起身去关窗。
忽然窗外掠过一丝黑影,他又探出头去看,什么都没看到,便放心的去睡了。
夜半梦魇,总觉得有东西在面前闪,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耳边还似有似无的盘绕着一种嘤咛的声音,间或伴着呜呜的抽泣,搅人清梦的很。
灵犀醒来满身的酸痛,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头来。
日复一日,睡的也不少,却还是累的够呛。
连药铺的掌柜都看不下去的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叶啊,你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啦,要不找个神婆看看?”
灵犀自个儿也有些怀疑,但手头哪有余钱找神婆,若不是前一阵遇上那一连串的怪事,他其实打小就不怎么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的。
掌柜的又道,“前门那里有个不错的道观,你去那儿求张符来傍傍身也好。”
这儿离北安镇隔了四五个小镇,唯一算的上热闹的前门头那儿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清风观,但前来烧香保平安的倒也不少,香火也算旺盛。
灵犀前脚才刚进,一个面白清虚的老道士就老远的瞅着他看,过了一会急急走了来,绕着他转着圈。
干……干什么……
“施主最近可觉异样?”
“啊?呃……。”
“施主印堂发黑,似是有盅气环绕。”老道士摸着胡子皱眉。
盅、盅气!?
老道士猛地凑过来,吓得灵犀一退,“施主的身上……,这香味……?飞气香?不,不对……难道是五枝香?也不是……。”
老道士暗自嘀咕,又瞪着他,“施主你……”
“怎、怎么了?”难道已经没救了?
老道士凝眉思索良久,才说,“施主眉眼涣散,面呈灰败,似是有秽物作怪!而且此物甚凶,煞气极重。”
啊!不止撞鬼还是凶灵?
“可是……”老道士又将他上上下下瞅了一遍,“施主可有不适?”
“我这几天就觉着好累,而且无力。”
老道士微微点头,“如此凶灵可是百年难遇,而然施主却只是为其煞气所扰,影响了阴阳平衡罢了,并无其他损害。”
灵犀点头,放了一半的心。“那秽物会否伤人?”现下没事,不代表之后可无事。
老道士道,“按理说,凶灵扰身无非为阳气肉身所来,只是施主你……”
他怎么了?
“你身上……”老道士动了动鼻子,“施主的身上有一种极有灵气的檀香,应是吸引秽物近身的原因,也是秽物近不得身的原因……,怪哉,怪哉……”老道士又摸胡子沉思。
什么近身,又近不得身的。
“道长那到底是近得了身还是近不了身?”
老道士还在摇头摆脑的思索什么,半晌抬头道,“莫非是施主家中有灵物或是异人?”
什、什什么?
“灵物?异……人……?!”
老道士点头,“若是家中有神器、灵物或神兽,自古驱万鬼,小作可镇宅,大物自可镇国。
天地之大,然有些物什自有的灵气并非纯阳刚烈之气,其若混有绵柔温软之气,可阴可阳,集日月光华,便会引万妖精怪趋之若鹜,却又近不得身。”
“那异人……”
“这般可引万鬼却避万妖的灵物常为修仙之人所得,既可助其修为,又不损其德操。还可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灵犀脑袋里立刻浮起那块透明的小石头。
难道这个是灵石?
“施主身边所绕的梵香……”老道士顿了顿,“不知是何仙香,只是灵气甚重,乃千年,不……万年难遇啊……”
灵犀眼珠滴溜溜的转,“道长的意思,是否那妖物不成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