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帝抬眼冷冷扫了一圈,下面的众人一个个猛的将身子绷得笔直,生怕被揪了小辫子吃完不兜着走。
北帝将目光调往一旁同样默然的天钱。
天钱脑门生汗,无奈的跨前一步,干干道,“众位阎君有事要禀。”说着向为先的第一殿阎君使了使眼色。
第一殿的秦广王见北帝大人看了过来,只得缓缓的踱前一步,清了清嗓门道。
“殿下……前日至此黄泉道前莫名多出许多魂魄,却并非为勾魂使所为,此些人也不在生死薄之上。经属下等多日探看,觉着此事不可轻忽,望殿下定夺。”
墨璃看着他手里的生死薄,天钱一声轻咳,秦广王才急急将生死薄呈了上去。
一边心里暗暗道,今儿个也不知倒了哪儿的霉,赶上这位老爷心火正旺的时候,只盼着莫要有什么大事的才好,要不然……欠收拾的就是他们了……
他家北帝大人虽说骨子里阴鸷的很,可平日里绝对是比谁都看着笑颜如花,那脾气要多难测有多难测,但要说谁能把他惹火,一来这天上地下有这胆子的怕是没活着几个,二来一般若是活腻味的人你敢惹还要看入不入得了北帝大人的眼。
小蝼小蚁的,别说是让冥府北帝生气,你想着把天炸个窟窿也比让北帝大人看你一眼来的容易。
墨璃挑开生死薄,淡淡扫了几眼,却不过片刻,猛的变了脸色!
36.凡人命数
墨璃挑开生死薄扫了一圈,原本便不怎么明媚的脸色硬是擦了一层的黑!
不过月余,冥府竟便平白多出了几十万的无辜亡魂!
几位阎君见主子有震怒的预兆,忙急急道。
“殿下,这些魂魄并不在轮回之列,短则阳寿还要三五年,长则三五十年,不知何故竟全因人世多出的莫名天灾人祸而枉死!”
墨璃望着那一排排墨色的生辰死时,双唇抿的死紧,眉目一片厉色。
凡世的一魂一魄都该是按着既定的命数而走的,若冥府没有出岔,凡胎肉体无论怎般都是无法改动自己的命的,生老病死,成亲生子,一笔一划都给你清清楚楚的记着。
莫要听信那些江湖走卒,巫师神婆的胡言鬼话,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是了你的,也不会真是你的。
避的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欠下的债,终是要还,这辈子不还,下辈子成倍的还。
然凡人命数却如山根磐石一般真如此改不得?
那倒也非也。
如有超脱三界之外的人物介入,他们自可轻易地就改了你的命数。
这也是凡间如此之多的仙人神话故事涓涓流传,当然必全是美谈,丑的恶的,哪会留下呢。
而说到改命数,其实灵犀的命数明面上是真的被无烟,被小满,被墨璃,被一大堆人看着改的面目全非了,其实不然,这个留着后话再说。
如今墨璃烦忧的便是能有这本事给人改命数的人,其实扳着指头都算的出来。而那些个人一来改了何用?凡人的轮回死活于他们并无多大干系。
二来凡人命相骗天骗地骗不过冥府北帝,这些人的生生死死必是逃不过他的法眼,改命数的人岂会不知?
天钱看着上座之人的脸色越来越黑,暗道,看来真是大事不好。
墨璃抬眼的时候似是已想明了什么,他双目微微眯起,让人分不清其内的神色,抬手轻轻挥了挥。
众人忙会意的纷纷退出殿外。
“天钱……”墨璃喊道。
天钱顿步停了下来,回头等他吩咐。
“我要去一次忘忧境……”
忘忧境?天师大人那里么……?
墨璃说完这话便没再吱声。天钱退出去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家主子只单手支着额,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烛火。
眉目中竟显出前所未有的凄色……
天界忘忧境
北帝大人的突然到访,杀的境内一干仆从都有些诚惶诚恐,自家天师大人外出云游未归,谁来应付这位殿下呢。
北帝大人得知天师不在,竟未多言,只含笑道,那便招待我杯茶喝,也不算白来了。
忘忧境的花苑内,四处的仙婢侍女都暗暗地偷瞧着这边,玄冥帝君未居天宫,本就难得一见,更莫要说那绝不输于天帝的倾国倾城,谁不快快看个饱,日后说起来可能炫耀个千八百年的。
换做平日,咱们的墨璃殿下早就挑挑眉勾勾唇把人家几位仙女姐姐的魂都勾走了。今日却只静静的坐看着四处盛放的无名花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来人奉了茶,便恭敬的等在一边。
墨璃回头看着雾气渺渺的杯盏,便听耳边道。
“这是由弥山花里提出的花精所泡制的香茶,这些弥山花可是师傅亲手种的,是我摘的,只有我们这儿才有哦。”
墨璃听着那熟悉的语调,慢慢抬头望去。
苏棉微微笑着,眼睛眨啊眨啊,看上去,竟比上次所见活络了许多。
他见北帝大人愣愣的瞧着自己,便笑笑道,“北帝大人喝喝看,我也好跟师傅回禀,要是难喝,就不要告诉我了,我不好吹牛的。”
墨璃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一点朦朦的花香之气透过喉头一点点钻入口鼻眼耳中,散出浅浅的芬芳。
“很好喝……”墨璃看着他轻轻道。
苏棉很高兴,拍着胸口道,“我是用莲枝泉的泉水泡的,下次还用这个。”
墨璃看他笑也跟着笑了,说,“你不喝吗?”
苏棉转着眼睛道,“我在你之前就喝啦,要不然怎么知道能不能给你喝啊。”
墨璃说,“你坐下吧,陪我说说话。”
苏棉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他见北帝大人又看着自己不动,便摸摸脸道,“我脸上有东西么?”
北帝摇摇头,却还是看着他道,“你为什么要叫苏棉?”
苏棉道,“因为我是木棉花的花枝做的啊。”
北帝一愣,原来他知道自己不是人吗?仔细想来,却又是忘忧的脾气。
“师傅说,木棉花是很有阳气的花,这样我才不容易变成妖。”
墨璃笑了,“只要心里有执念,就会成妖,你有吗?”
苏棉不明白,“什么是执念?”
墨璃很有耐心道,“就是一定要去完成的事,比如说花儿想变成人,它就有了执念。”
苏棉道,“我不想变成人,师傅说做人没什么好的,就像叶灵犀。”
墨璃持杯的手一顿,险些将茶撒了出来。
“你知道叶灵犀吗?”
苏棉道,“我知道,我见过他的,在冥府,他和我一起玩,我挺喜欢他的。可是师傅好像不喜欢。”
墨璃道,“你师傅说什么?”
“师傅说凡人就该信命,天命本就不可改!”
墨璃心下猛然一恸,眉目渐渐冷了下来。
苏棉又道,“所以我不想变成人,我觉得他们好可怜。”
他说这话的时候,墨璃看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浅浅的哀色,他忽道,“我觉得方才的那杯茶还缺了一样东西。”
苏棉忙问,“是什么?”
墨璃从怀中摸出一张符来,叮咛道,“你将这个放到忘忧境灌溉花草的泉眼处,定会让长出的花儿比从前娇艳十分。”
苏棉乐道,“真的吗?师傅一定会很高兴!”
墨璃道,“别让你家师傅知晓,说出来了,可就不灵了。”
苏棉糊涂,不过还是飞快的点头点头,那模样,和灵犀分毫不差。
墨璃不再言语,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终是转身离开。
37.画卷
墨璃静静的望着眼前一盏散着七彩光晕的水晶宫灯。
殿外来报,说是有人求见。
墨璃停驻的眼神一动,想了想,终是让人进了来。
灵犀早些时日便听闻墨璃已经出关,可是每次去寻他都被殿外的人拦着,说是殿下有要事需办。吃了好几趟的闭门羹。
今日他躲在殿外明晃晃的看着墨璃进了殿,那门外的人还想骗他呢,灵犀有些不高兴,但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墨璃为何要这样,难道是灵胎出了岔子?!
于是强脾气上来就往门口杵着赶都赶不走,现下终于被放了进来。
灵犀进殿的时候还在想,若是灵胎真没救活,他该如何是好……
墨璃正座在案前,又像在等他,又像在……愣神?
灵犀见墨璃不似往日一上来便叫他“小奴才”,就觉墨璃有些异样,走了两步发现他果真似有心事般,心里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扭捏着,墨璃倒慢慢抬起头来看他,却不说话。
灵犀同他对上眼,之前他从未发现,原来墨璃不笑的时候,眉眼里是带着一些寒凉之色的。
配上那墨色的发,墨色的衣,和清白到近似透明的脸庞,竟显出浅浅的冷意和……忧伤……
灵犀心里一动,轻轻道,“墨璃?”
墨璃眼睫微微闪烁,缓缓垂下,复又抬起,开口,竟是淡淡的,淡到有些冷漠的口气道,
“不用这般担心的模样,灵胎完好,你便放心吧。”
灵犀虽是缓了些担忧,但看墨璃这般更觉奇怪,要再说什么,墨璃却道。
“就在那宫灯里,拿了便是。”
灵犀去看那案台上炫美的宫灯,其上流光舞动,晶莹缭绕,隐约可见一枚剔透如水的灵胎暗藏其中。
墨璃道,“在回到天界之前莫要打开,免得坏了结界,让冥界的亡魂饿鬼钻了进去。”
灵犀“哦”了声,却又觉不对。
回天界?
可是他应了要留下的……?
墨璃像是知晓他在想什么一般,竟嗤的笑了出来,带了些讥讽道,“做什么?想留下?”
灵犀愣了愣,不知说什么好。
墨璃道,“想留下,也行啊。”一边站起来去拉灵犀,灵犀被他扯得生痛,猛然倒入他的怀里被封住了唇。
灵犀惊恐的睁大眼,墨璃趁他未有反应之时,加深了这个吻。
灵犀感觉到滑入自己口中的唇舌的舔吮,鼻息间涌入全然不同于无烟的梵香之气,他害怕的挣动起四肢却被墨璃狠狠桎梏住,像铁钳一样死死的勒在怀中。
嘴唇被吻的麻木起来,墨璃却仍没放手,灵犀惊然中齿下狠狠用力。
墨璃吃痛,终于松开了手。
灵犀滋溜一声往后退去,口中一片腥甜,不是他的血。
他怨怒的死死看着墨璃,眼中有惊,有怕。
墨璃动了动被咬破的唇,伸手抹去了唇边的血,挑眉笑道,“我之前说的七百年便是这样,莫非你想留着白吃白喝?”
灵犀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猛然转身抱起案台上的宫灯便冲了出去,一路跑到门边时,又堪堪停下。
灵犀却未回头,只僵硬道,“你救了孩子,我还是会记着的,谢谢你。”说罢便再不停步,一路飞奔出去。
墨璃方有些亮起的眼,一瞬黯了下去,望着他那横冲直撞却毅然决然的背影,轻轻的哼笑了一声,直到再看不到了,却还是向着那空空的长殿尽头呆呆坐了半晌,才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向内室。
内室的百宝阁,满是陈列着从天界上古流传而来的各种震天宝器,到魔域魔头都望而却步的魔骨血印。
墨璃却未作停留,只穿越而过,来到一座不起眼的书案前,慢慢拾起一卷早已有些泛了黄的画卷,小心的缓缓展开。
是一副淡淡的白描图人像,看得出是用极细的羊毫笔随意而为时所作的,没有工笔的精致,没有绚丽的油彩,用的甚至是有些简陋的中等生宣纸。
墨璃静静的看着画,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的笑了。
……
“你干嘛画我?”
“你坐这儿不就是要我画你么。嗯气色倒比前几日半死不活的要好多了。”
“你说什么?!你自己还不是一块黑炭,还说我半死不活?黑炭!黑炭!”
“把画给我。”
“你又没出银子,干嘛给你。”
(请见人间卷第9章──要变天了。)
……
墨璃摩挲着画卷中那个眉眼都睁得圆圆的少年,那时气的两腮都鼓了起来。
墨璃想,早知道,就该画一张笑着的了。
墨璃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李府的小厮,自己之后总是喜欢“小奴才小奴才”的唤他,便是因着,那时的灵犀,在墨璃眼中,想是最无忧无虑,最快快乐乐的模样。
哪有让一个小厮多泡两杯茶他就拿眼悄悄瞪你的,见你发现了,又忙的换上讨好的笑。
墨璃当时便想,这孩子自以为聪明的带着一眼便被人看穿的小心眼,实则傻得冒泡,真好玩,便捉弄他。
他是为了无烟帝去李府的。
之后也为了无烟帝去到京城,没想到又碰上了这个傻家伙。
看他那小小的身板,也不知真是狗屎运都飞上天了,带着无烟帝竟一个人杀破重围来到那里。
墨璃这时便有些对他刮目相看,看着没有私心的人,要不是傻子,就是太聪明。
天卿来回话的时候说,他按着自己的吩咐把那孩子和无烟帝收留在了玲珑阁,天卿竟也夸他真是个好孩子。
墨璃觉着,既然这样,更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于是在画摊前给了那傻瓜一道符,让他可隐去四面妖魔的窥伺,更隐去白虎雪尘的找寻。
然后顺手画了这张像。
当日就想逗逗他,回来竟又不舍得扔了,看着看着,就放了这么久。
之后的事,便是应着自己的计划一点点照着办了下去,天帝虽醒了,但天卿还是取到了龙珠交给倪荒,助倪荒开了“帝王之契”。
墨璃知道无烟帝猜到了是自己所为,他也并未让天卿天钱隐藏什么踪迹。
直到最后他知道无烟帝定会灭掉倪荒归位,他也并未有多大失意,甚至给了那孩子一道“冥印”来保住他的魂魄。
墨璃痴痴看着那画卷想,怕是那时,他曾心心念念的这么多年的恨,早在遇见那孩子的时候,已经慢慢淡去了……
38.要走了
终年云雾缭绕的葵地山巅,一人长久静立。
风尘猎猎卷起他的袖摆袍角,他却只凝眉远望。四处鬼火流光盈盈如灯,映出他侧颜如画如幻的绝美图腾,明灭倾城。
身后传来步履轻轻,他微微一怔,却没有回头。
来人一身雪白,在满目幽暗里像一道亮起的绮光,绚丽非常。
他慢慢走到那人身旁伫立,二人静默无语。
一时远远看去,一墨一白,似冥夜中聚起的璀璨星砂,一隐一现中,韵染出冗长而瑰丽的光晕。
最终,还是无烟先开了口。
“以前……真是我错了……”
墨璃望着远处的目光微微一错,慢慢看了过来。
“我曾经以为这世间万物都该循着其命数走势,生便生,亡该亡,再怎般坚持不悔,魂散灯灭,任你如何执念,又能改变什么呢?”
墨璃不语,静静听着他道。
“原来不是这般的,这世上有些东西,命里注定了不是你的,可是即便去争去抢,哪怕得到了片刻,也是好的。”
无烟轻轻的笑了,被风扬起的发飞舞如纱。
墨璃淡淡道,“你可知你赔上的是什么?”
无烟回头,“什么……都可以……”
墨璃笑了,“疯子。”都是疯子,即便原先是好的,可是坐了这个位子,总是会疯的。
“你知道么,这句话,有人也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