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臻微微一愣,常罗宫?无垠宫中的一座小院,却是紧邻正殿的。陛下这是……?
心内虽千回百转,面上却还是喏喏应了。
无烟帝走进偏殿的内室,立在床边半晌,月曜才慢慢认出了他。
是在做梦么……?
“陛下……陛下……”
月曜抖着手想去握无烟的衣袖,颤了颤还是未敢,只哀哀哭着,泪流满面。
无烟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月曜的肩,轻声道,“没事了。”
月曜抽泣着,见无烟帝举动,一时怔愣,片刻忙匍匐着下床,跪在无烟脚下,梗咽道,“陛下……月曜错了……月曜一念之差……月曜错了……请陛下责罚!”
无烟帝垂下眼,看着月曜在脚下漱漱发抖,幽幽道,“你先在这里养好身子再说吧。”
月曜身形明显一顿,仿是不信方才听到的,呆愕的抬头去看。
无烟帝望着他,重复道,“在这里先养好身子吧。”
月曜这才确信这不是幻觉,颤巍巍的俯跪着握住无烟的袖摆,泪盈于睫道,“谢陛下……谢陛下……”
这个人……这个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平日里不过远远一瞥都盼之无望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从朱雀帝君手下救了自己,还让自己留在了他的身边,他的身边!
月曜满心的慌乱惊喜,面目上一片无措,生怕这不过黄粱一梦,醒来仍是身在烈狱。
无烟看着他的样子,轻轻一笑。
冥府北帝正宫
天钱来报,“殿下,朱雀殿下将木曜星君从惊鸿桥上丢了下来,现下正摔在黄泉道前。”
墨璃斜靠在正座上,微微抬眼,“哦?魂魄未损?”
天钱又道,“封了朱雀印,肉身散了,魂魄未损。”
墨璃点点头,“那还有一位呢?”
天钱道,“未见,臣听闻似是陛下出手将那一位讨了去。”
墨璃挑眉,惊叹道,“从金姣手里么……”这无非等同于虎口夺食,那非要炸毛不可啊,想必倒霉的又该是漠麟了。
天钱道,“关于木曜星君的去留,殿下可有吩咐?”
墨璃想了想,又靠回了椅背,持了桌上的香茶品了品道,“朱雀帝君未说么?”
“朱雀帝君说全凭殿下处置。”
墨璃一笑,看来金姣是真火了。
挥挥手道,“那便第五、第六道,寻一道投了吧。”
天钱领了命,便去了。
古来自有六道轮回,天道、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仙家不入轮回,若是要入,便是天道,修罗道,偶有凡人修成正果,或福泽绵绵,便也可入其二道。
人道自是不说,当初朱雀帝君落入轮回,却奈何竟是人道,于仙家已是刑法之意。
后二道,便是墨璃帝君所说的五、六二道,等同于无间地狱一般,八热八寒,刀山油锅,剥皮拆骨已是寻常。只有罄竹难书之人或满身罪孽的魔怪才会打入二道,受无边折磨,再无出头之日。
金姣原意该是让二人入人道的,虽满心怨念,却终是位列仙班,再怎般无情狠辣,投入人道,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于仙家已是极限。
然墨璃不同,他久居冥府,仙家善念于他形同狗屁,他日日与魔同鬼为伍,善恶分级甚宽,善便赏,恶便罚,绝无宽恕仁慈之意。
金姣将人交予他发落,便是真的火上眉心了。
墨璃放下茶盏,只手抚额,暗忖,这位君上究竟打着什么算盘呢。
12.阿花
灵犀遇着麻烦了,在来到无涯界许多日之后。
阿花所说的鬼怪横行,灵犀兜兜转转了许久都未碰上便以为阿花不过是信口胡诌,吓吓自己罢了。
哪知道二人不过坐在树下稍歇便隐约听闻远处传来细碎游走的声音。
阿花一个纵身就往树上窜起,留下灵犀一个人傻乎乎的僵立原地,半晌等那妖魔都走到近前了,还愣愣同人对视呢。
来者可不少,倘若放到几年前,灵犀怕是早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了。
也不知是不是近些日子看的多了,见着这些个怪东西也就觉着丑的惊人,一个个活着都挺可怜的,难怪处处寻人麻烦,恐吓倒也真没多少。
那些个丑八怪将此处围成了一个圈,慢慢缩小范围,逼近过来。
灵犀紧张的退到树根,七手八脚的就想往树上爬去,却终究心头有些害怕,树皮虽糙却没有落脚点,努力了许久都上不去。眼看那些的鬼鬼妖妖的一点点靠近了,不由得急急向阿花投去求助的目光。
哪想的对上的却是阿花淡漠的眼神,灵犀心头一凛。
虽说这些日子是自个儿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缠着,但阿花该是能甩脱自己的,却只是偶尔抱怨几声,给个白眼,灵犀便当她即便面上冷淡,心内也不会怎般强力排斥,难得有个人做伴,自己怎么都不想再一个人呆在这里了。
却不料,阿花竟要这样袖手旁观么。
身后渐凉,鼻尖已能闻得一种酸腐的腥味,灵犀认命的闭上眼,自己终究还是落得这种下场。
闭上的眼内一片漆黑,却突然炸开一点流光,照的影子乱晃舞动,耳边响起一种伤兽的痛苦嘶吼声,凄厉非常。
灵犀只觉得额前一热,再睁眼时,哪还有什么妖魔的影子,四处只一片静寂安逸。
灵犀摸摸自己的前额,怎么了?
妖怪去哪儿了?
却对上阿花惊愕瞠大的双眼!
阿花心内大惊!方才那小鬼额头上迸出的金光……不会错的……那图纹,那感觉……
是帝印……!
阿花怔然,恍惚的看着灵犀,怎么会……,这个小鬼额头怎么会有……?
灵犀有些生气,同阿花大眼瞪小眼了许久。心里捣鼓,算了,不同她一般见识,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大家不过交情几天,也不需赔上自己博命相救,而且她又大着肚子,自己没理由怪她。
嘴上虽有些僵硬,但还是缓了口气,道,“看什么?走吧。”
阿花却没动,呆然的看着灵犀许久,才轻轻嗫嚅道,
“难道…一切真是…注定的么…”
两人又走了一阵,灵犀觉得,魂魄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不用吃喝拉撒,也不会生老病死。
不像凡人,还真是脆弱。
回头看看一直拖在身后若有所思的阿花道,“阿花,你来了多久呢?一直都是一个人么?”
阿花抬眼看着他,竟没对他的称呼翻白眼爆青筋,反倒一愣,慢慢道,
“多久了呢……,我也记不清了。”
灵犀看她眼神幽暗,心内不忍起来,阿花一个人在这里肯定很寂寞吧,所以才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本能的保护自己。可是若是她在这里许久,那肚子里的孩子……?
灵犀咂咂嘴,想想这个问题还是别问了,有些尴尬。
他这边安静了,阿花却幽幽道,“你知道么……,无涯界远远比不得真正的烈狱苦地,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人可以出去……”
灵犀停了脚步,回头去看她。
“这里超脱三界之外,无边无际,可以几百上千年都未有来人,有时一人独坐,一个晃神,已是百年。有时以为已是海枯石烂,却不过光阴半寸。”
阿花说这些的时候,竟是微微笑着,目光远眺,像是望着不知名的一处,目光中却一片空洞,茫然。
无涯界,没有刀山火海,没有烈火寒冰,比起妖魔横肆,更可怕的,是一个人,一个人独自无望的等待……
“落入妖魔口中,许是一种最干脆的解脱,或是慢慢疯癫痴傻,便会永远怀着那份心心念念,未尝不是好事。最糟糕的,怕是疯不得,死不了了吧……”
灵犀想问,未疯,未死,那便可以出去了吧。
“有许多人,一辈子都在等着,等不得无涯界开,便已双眼一闭,有些人等到了,却已不认得回家的路了,而有些人……比起离开……宁愿继续等待……”
灵犀慢慢迈开脚步,阿花在他身后一点点走着。
两人一路静默无声。
之后的日子,阿花对灵犀的态度似是和缓了许多,偶尔两人还会交谈一番。大多都是灵犀在说,但阿花也只是默默听着,只灵犀在大声唤她“阿花”时,仍是附送一个大白眼。
阿花不说自己的事,灵犀想问,又怕自己多嘴了,只一次灵犀问道,肚子里的宝宝要多久才会出生啊?
阿花不语,却抚着肚子莞尔一笑。
这是灵犀第一次见到阿花的笑容,羞涩的,甜美的,像个寻常姑娘见到相公的模样。真的很美。
灵犀说的最多的,还是在李府的日子,虽有些苦,更多的还是平淡与快乐。
说起小满,灵犀滔滔不绝,阿花若有所思。
说到京城的日子,阿花竟听得津津有味,灵犀知道,阿花虽不是凡人,却似是与凡间有着颇深的渊源,她离开的太久了,久到一切的一切于她都是回忆,都是新鲜。
说到自己的死,阿花面上平淡,口里却冷冷道,“那些个天界仙家,狗眼看人低。从来没有好东西。”
最后,说到无烟。灵犀还是欢快的高兴地模样,隐去无烟的身份,只说着无烟多漂亮多倾城,说有多少人喜爱他,说无烟带他去见过许多好玩的东西,说同无烟在一起多快乐。
阿花只默默地看着他,看的灵犀的笑容都有些僵硬的时候,阿花伸手轻轻拍了拍灵犀的额头,带着点点鄙夷和温柔的口气道,
“真是傻瓜……”
13.诃梨帝母
在又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日之后的某一天,灵犀终于听见了除阿花之外的另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相遇。
灵犀正在树上睡得一头热的做着美梦。,梦里有吃有喝,有漂亮的美人,
自从上次阿花撇下他一人不管之后,灵犀就努力的学习爬树,从摔的狗吃屎到滋溜一声就不见人影,还真是需要下点苦功的。
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经过反复的尝试与遭受阿花的白眼,灵犀现下已觉得颇有一番成就了。
正在他美得云里雾里时,一道冷光当胸而过,灵犀猛然睁眼,一个后仰,避是避过了,脚下却不稳的从树上兜头摔下。
灵犀心里一声闷哼。谁说灵魂不会疼来着!
再去看刚才那树,竟是从正中被劈成了两半,当下已是一头冷汗。
哪个王八羔子敢谋害老子!
灵犀怒瞪来着,却发现眼前所立的是一位蝶粉蜂黄,温香艳玉的妖艳女子。
灵犀一愣!
那女子虽眉眼含笑,手中却举着一把闪着幽暗红光的三角叉,盈盈而立,将灵犀刚蔓延开见得活人的喜悦一盆水浇个全灭。
“你──”灵犀刚想开口,就被那女子拿叉指住了咽喉。
女子勾着红唇,媚惑一笑,轻轻道,“小鬼……同你一起的那个女人呢?”
灵犀眼珠咕噜噜的转,看那女子架势就知道不是善茬,必是来寻阿花麻烦的,于是闭死了口只拿眼睛狠狠瞪她。
女子见灵犀模样,竟嘻嘻笑了起来,说道,“别跟姐姐倔,一会儿有你好受的。”一边向着四处扬声道,“诃梨,我知道你在,别躲躲闪闪的了,你若不出来,我便让这小子尸首分家!”
话音刚落,便紫光一闪,诃梨,也就是阿花已静立在枝头。
女子见到诃梨,幽幽一笑,挑眉道,“不过试试罢了,看来你还真是重视这小鬼啊。”
诃梨面无表情,只淡淡看着她。
看的那女子再笑不下去,手下用力,又将长叉往前送了送,说道,“你真不在意么,到真人死了血凉了,那便吃了也无用了,你的法力已散的差不多了吧,怎么会舍得这样白白净净的孩子呢,那可是大补啊。”
诃梨不语,半晌道,“你不必唠唠叨叨的说这么多,像只苍蝇一样。”
这话说的那女子笑容再挂不住,眼中利光一现,道,“既然你这般大方,那这大礼我可要收下了。”说着手下一狠,就要向灵犀喉口扎去。
哪知道下一瞬,灵犀额前就金光大盛起来,那光晕晶亮炫目,于妖孽却似片片利刃,刹时便将面前那女子甩出丈远,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起来,七孔都溅出血来。
诃梨看着她,只轻轻道,“自作孽,不可活。”
灵犀有些呆愣,拿眼睛在阿花与那女子之间来回的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是怎么了?
为何近日只要有坏东西靠近自己,自己头上都会有金光放出?
灵犀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遍,暗暗想,难道是神明附体?
那女子匍匐在地,脸色灰白,再不见方才的妖艳之色,挣扎着惊恐道,
“帝……、帝印……!?”
怎么会……这小鬼怎么会有……帝印?!
什么?!
灵犀看着那女子的一字一句。
帝、印?
帝……是指无烟吗,印的话……是指无烟在自己身上下的什么东西吗?
灵犀一时不能明白。
那女子却一反痛苦,冷冷笑了起来,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灵犀瞪她,我都不明白,你明白什么!
那女子对着诃梨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当你怎会留着这么个好东西迟迟不下手呢,原来是这般。”回头阴阴的对灵犀又咧开了笑,道,“你可知你身边这人是谁?她可是魔域四王之一的诃梨帝母!”
灵犀一愣,听那女子继续道,“诃梨帝母!万鬼之母!从来便食人肉,饮人血,寝人皮,最喜爱干净新生的童男童女,现下却这般同你和平相对,你可知为何?”
灵犀已是僵立。
女子点点额头,笑道,“帝印,你的,因为她的帝印……,已经快灭了!”
灵犀茫然的转头去看阿花,阿花只默然垂首。
“你可奇怪,堂堂魔域四王之一,为何却要仰赖天界帝印呢?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已没余多少法力,帝印再一灭,她便谁都护不住了。所以她要靠你的帝印守住她肚子里早已经死了千百年的死胎──!”
诃梨伸手狠狠给了那女子一巴掌,打断了她有些亢奋的滔滔不绝。
灵犀看着阿花眉眼依旧平淡,只是双拳死死攥紧,身子不由自主的漱漱发着抖。
“阿花……”灵犀轻轻唤她。
阿花只静静立着,仿佛傻了一样。
那女子看准时机,撑起半死不活的身子,抚着被打的脸狠狠看了一眼此处,唰的便失了踪影,狼狈窜逃而去。
灵犀没空管她,他自己心里头也是一团乱麻。
阿花不是凡人,灵犀是知晓的,阿花也不是仙人,虽然她会点法术,可是从她平日字里行间泄露对天界的敌意也可看出。灵犀曾以为阿花是妖,是那种戏文里会供书生赶考痴心一片的好妖。所以灵犀不怕她。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阿花是魔……!
是凡间街头巷尾闻风丧胆,天界上下一片鄙夷唾弃的魔。
还是……吃小孩的么……灵犀不敢想。
帝印……帝印……
自己如果身上真有那些鬼怪所怕的“帝印”,那必是无烟给的,无烟是三界之王,是帝君,可是阿花呢……阿花怎么也会有帝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