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范华和宋无极一起缓步走了进来,宋无极先行回报:“果然不出厂公所料:那罗慕天在刑部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刑部已上报皇上,皇上已命礼部致信鞑靼,要将这位乌勒王爷驱逐出境,鞑靼使者即日来京接他。罗慕天把顾无言和温铭也给要走了。”苏行止听完后,不由冷笑一声:“既然这些主使都跑了,那么底下的小喽罗可不能让他们溜了,吩咐下去,一个不留。”宋无极答应了转身就要出去,范华本想跟着,不料猛一抬腿动作却一下僵住了,脸刷地一下白了,宋无极满脸着急紧张一把扶住了他,紧张地:“阿华,怎么样?”范华脸红了一下,低着头轻声说:“没事。你快放手。”苏行止见他们这番形态,心下微动,对几人说:“阿醉阿醒先回去好好歇着,小妖,刚才说的那事你去办吧。阿骐阿骥你们先下去吧。无极阿华留下。”几人都应了各自去了。
宋无极仍扶着范华站着,苏行止微叹一声:“你这个傻子,他站不住了,赶快拿个软垫扶他坐下。”宋无极赶快去寻了软垫放在椅子上,扶范华坐下。苏行止看着范华:“阿华,是否真如我猜的那样……你们两个……”范华脸更红了,却缓缓点了点头:“正如厂公所猜测的,还请厂公成全。”宋无极也看向苏行止,满眼地企盼。苏行止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自然只有祝福。放心,你们的事有我给你们作主。”说完对着宋无极笑道:“你也是,怎么不知道怜惜怜惜阿华。”这句话一说出来,将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苏行止见他二人脸薄,又说道:“好了,不闹了。你们去休息几天吧,我放你们的假,回自己家去吧。”二人大喜,谢了苏行止便出去了。苏行止见他们二人如此幸福,想到自己却不由得长叹一声。他静了一下,便又拿起笔办起公事来。
又过了十余日,鞑靼使者来京城接乌勒,乌勒却提出要求大明派人沿途护送相送,而且指明要由苏行止担任。朱见深本是不允,可乌勒听后要求觐见,两人在殿内密谈良久。之后,朱见深立刻召了苏行止进宫。苏行止进了御书房,便跪下行礼,朱见深令他平身之后半晌没有说话,苏行止只是低头站在一旁,也不说话。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朱见深方道:“乌勒的要求你听到了?”苏行止点了点头:“臣知道了。”朱见深走到苏行止身前看着他:“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点中你?”苏行止轻声回答:“臣不知。不过……”朱见深抬手捏住苏行止的下颌:“不过什么?直说,不要跟朕玩你的心术!”苏行止垂着眼帘,仍轻声道:“这乌勒化名罗慕天,被臣抓住过两回。恐怕他是借这次出使想报复臣吧。”“抬起头来望着朕。”苏行止依言抬头,朱见深的眼睛盯着苏行止的眼睛:“真的?”苏行止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朱见深忽然放开了苏行止:“你退下吧。”苏行止不再说话,便向朱见深告了罪退了出来。朱见深权衡了一阵,最终还是下了圣旨,命苏行止护卫鞑靼使团和乌勒王子回国。圣旨颁下之后,晚上刘福又带来了一道密旨:苏行止此行一律听乌勒王子号令,凡护卫之事可行便宜之权,但不得私带东厂任何一人。苏行止接旨,不由心中一阵冷笑:这是借鞑靼人的手折我,为了怕我反抗,而以东厂数百人为质呀。皇上,你的手段可是越来越高了。
13.护卫
六月初五,诸事不宜。
鞑靼使团出京回国,因乌勒是被驱逐,所以声势并不浩大,甚至有些偷偷摸摸的。苏行止先行在城外十里亭等候,他坐在亭中望着官道出神,皇帝派来随行的20名大内侍卫和150名御林军已整装待发,侍卫头领莫问站在苏行止身后也向官道远眺着。不多时,鞑靼使团便到了。乌勒骑在马上,远远的便看到苏行止静静地坐在亭中,今天他穿的是一身官服,自是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但不知为什么却给人一种脆弱得想让人抱在胸中怜惜的感觉。来接乌勒的使者是乌勒少年时的好友塔克,他见乌勒有些发楞,便顺着乌勒的眼神望去,便看到了苏行止,他奇道:“乌勒,这就是你特意点名的使者?长得挺漂亮的嘛,不过他怎么那么瘦?还比不上我们草原上的姑娘。用汉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弱不禁风?如果汉人都是这样,我们的铁骑早就横行天下了。而且他才多大,二十出头吧,怎么能担当保护使团的重任?这大明的皇帝糊涂了吧?!”乌勒听到塔克说话回过神来:“对,塔克,是弱不禁风。不过你千万不要小瞧他,他的武功在我之上。”看了塔克一眼:“还有,塔克,他今年32了。”说着便纵马向前,塔克听了乌勒的话却惊得嘴张得可以塞下一颗鸡蛋了。
亭中苏行止见鞑靼使团已到,便走了出来,翻身上马,莫问紧跟在后。使团中塔克待走近了又仔细地观看苏行止,方才远远望去,只觉得苏行止只是有些漂亮,如今近观,才发觉他眉目细致,有点太过漂亮了,发黑如墨、肤白如玉,只是唇色有些暗淡。苏行止感到塔克一直在盯着他看,便看了他一眼,塔克见苏行止望向他,脸略红了一下,莫明地心中对他生出几分好感。苏行止待乌勒一行人到了跟前,便抱拳行礼,微笑着对塔克说道:“贵使,我是苏行止,这次便由我担任护卫之责,如果贵使有何需求但讲无妨。” 他声音便似珍珠落到玉盘里一样清亮动听,塔克赶紧行了个草原上的礼节,用略有些生硬的汉语说道:“苏大人,这些我们回国有劳大人了。”苏行止点了点头:“使者不用如此,苏某乃是皇命在身。如今天色已不早上,我们赶快启程吧。”塔克征得了乌勒的意见,一行人便缓缓向西北行去。
这一行人御林军分成前后两部分,将鞑靼使团护在中间,大内侍卫护住两翼,苏行止则与塔克并肩前行,这一路上两人倒也不时说上一两句。苏行止只与塔克说话,却不理身为王子的乌勒。乌勒一直看着苏行止,他发现苏行止虽然唇角一直含笑,但是眼神却冷淡得很。苏行止感到了乌勒的目光,却一眼也没有看他。
一行人缓缓前行,到天近黑时到了一个小县城,两名大内侍卫在城门前守着,原来是苏行止早已派两人先行,安排好了众人的食宿。这一大群人,特别是鞑靼使团的到来,让这县的县令和县丞吓得个胆颤心惊,小心翼翼的伺候,找了县里最有名的厨子做晚饭,又腾出县里最大富商的宅子让使团入驻,生怕侍候不到惹怒了使者,弄不好是个丢官灭身的罪过。乌勒见这官儿如此小心应承,倒是出言安慰了几句,对此,苏行止却只是冷眼旁观,一句话也未说。
用过饭后,苏行止四处巡视了一番,叮嘱莫问安排好夜间的值守便回了房。他在房中沐浴之后,换了身白色雪纺便装,头发却随意用根白色的丝带束了,便又走出了房门来到花园的小池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发了一阵呆,却从袖中拿出一支箫吹了起来。乌勒在房中本想休息,忽听到园中响起箫音,乌勒对音律只是略通一二,不知奏得什么曲子,但他也能感到这声音虽然优美,但听着让人心中生出悲凄之感。他略一思索,便知必是苏行止,便穿上外衫出了房门循声走了过去。
待乌勒走到花园湖边,看着坐在石上吹箫的苏行止,苏行止里面穿着件雪丝白衫,因动作领口处有些松动,露出了一截雪白的颈项,颈上系着一根红绳,绳上缀着一块玉佩在领口处半遮掩着,看不清是什么造型;腰间系着一条四指宽的暗蓝色云纹锦绣的丝带,带上坠着细细的丝绦,更衬得他腰不盈握。外罩着一件宝蓝色的锦缎长衫,只在肩上有些微的花纹,素雅得很。可能是刚沐浴过,头发随意在脑后用丝带系了,仍有几绺披散着,额上系了一根细细的珠琏,更显得面如玉雕。如玉笋一般的手指轻抚着一根碧玉箫,持箫的手腕露出一截,腕上带着的佛珠泛出一股暗暗的光,显得手腕雪白。苏行止单薄身躯在月光下的映衬下仿佛带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微风吹拂下,乌黑光亮的发随风而动,衣袂飘飘摇摇,仿佛如谪仙欲乘风归去。他眉头轻锁,目含忧郁,嘴角常带的笑容也已不见,整个人带出一股强装坚强的脆弱来。这样的苏行止与平时乌勒所见大不相同,褪去了七分的威严,却只剩下了五分忧郁、两分的温和和一分脆弱。乌勒见过苏行止强势的、威严的、阴险的、无奈的,甚至是带着一丝魅惑之色的一面,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诱人的苏行止。看着这样的苏行止,心中好象被什么被触动了一般。
一曲吹罢,苏行止将箫横放在膝上,轻声说道:“乌勒王子,可听够了?”乌勒走到苏行止身边蹲了下来,眼望着苏行止:“行止,如果累了,就不要勉强。毕竟你只是个人,而不是神。”苏行止听了他的话一愣,垂下了眼睑。乌勒见苏行止不说话,便继续说道:“这次我是与你们皇帝做了协议,我答应他二十年之内保证鞑靼不与大明开战,但条件是……”“牵制瓦剌,开边互市,对否?”苏行止看着他的眼说:“为什么要告诉我?”乌勒直望着苏行止,眼中一片真诚:“因为我不说,以你的才智也能知道。更何况,我不想瞒你。”苏行止被乌勒看得很不自然,不由将目光移开。乌勒继续说道:“我虽在南边长大,但我始终是草原男儿,我希望与你真心相待。我被你擒了两次,我很欣赏你,想和你成为朋友,希望你也能把当成朋友相待。”苏行止轻叹了一声:“乌勒王子,你我交手不是一次了,互相也算是了解,何必在我面前做假?你不是塔克,草原上的直率真诚不适用于你。鞑靼王现在身体渐差,十几个王子都对王位虎视眈眈,现在鞑靼王将你召回去,明摆着要你也去争这个位子,不过你手段虽高但这次事败,恐怕必胜的把握,所以你想拉一个有力的帮手。不过,”说着站了起来:“你找错了人,东厂不会插手。”说完一转身便向自己的卧房走去,乌勒盯着苏行止的背影,眼神闪烁,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塔克来大明时虽也有官员随行护送,但因路程遥远,有时便会错过城镇,只能露宿在野外,好在自己所带的这些都是草原上的雄鹰,是不怕吃苦的。不过这一趟回国的旅程,塔克觉得非常舒服,因为乌勒王子叮嘱一定要慢走,现在已经走了半个月了,但这半个月这位大明的苏大人把一切都打点得好好的,不仅安全不用自己的人去费心,而且每天的吃住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只有一条……塔克无奈地看了一下乌勒和苏行止:自打第二天开始,我们的乌勒王子便主动热情地跟苏大人攀谈,可是这位苏大人却始终不发一言,对王子非常的冷淡;相反,他对自己倒是挺和蔼的,可是每次苏大人一跟自己说话,王子的眼神就很可怕了,王子从南方带来的顾无言和温铭两个人则只是在一边看着王子的背影摇头……塔克觉得自己真可怜。
14.受伤
临近山西,天气越来越热了,苏行止已安排大队早晚赶路,而中午时休息。今天从一早起天便阴得很,天气也憋闷得厉害,显是一会儿便要有雨下来了。这时离中午要休息的镇子还有大概十几里的路程,苏行止便吩咐传令下去,要众人催马快些前进,赶在雨前到达镇子。刚吩咐好,莫问忽然从队伍前面骑马赶了过来,冲乌勒、塔克一行礼,对苏行止说:“厂公,出了点事情,请您到前面看看。”苏行止听了一扬眉,纵马便向队伍最前边去了。乌勒知肯定是有事发生,便由他去处理。
苏行止到了队伍前时,发现官道正中堆了几辆破车,一群人手持刀剑拦住了去路,一直在叫嚷“把鞑子交出来!”。苏行止就当没听到一样,对这些人说道:“各位好汉,这是朝廷护送鞑靼使者回国的队伍,自来江湖中人不参与朝廷政事,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这群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人上前一步,按着江湖规矩一抱拳道:“在下江南陈春桥,这些都是江南武林中的英雄豪杰。” 苏行止点了点头,也抱拳行礼:“原来是雁荡神剑陈大侠,久仰久仰。不知陈大侠拦住朝廷队伍有何贵干?”陈春桥正色道:“敢问大人:那无烟山庄的卖国贼罗慕天可在队伍中?”苏行止笑了笑:“这队伍中没有无烟山庄的罗慕天,这是朝廷派出的护送鞑靼王子和使者的队伍。陈大侠可是弄错了?”陈春桥道:“不会错,我们有人一直跟着大人的队伍,已经多次看到这厮了。”旁边一个黑衣青年也道:“正是,我跟踪你们三天了,天天都看到你跟那姓罗的说话!”苏行止又是一笑:“大侠恐怕是看错了,那是鞑靼的乌勒王子,不是什么姓罗的。如今在下皇命在身,还请各位大侠让开道路。”苏行止一直微笑着与他们交谈,可是底下的这些武林人士却闹了起来:“必须把这姓罗的交出来!我们去搜!”
苏行止听了,不由一声冷笑:“这是朝廷卫队,如果让你们搜了,我们也不用做人了。不知好歹的东西!”旁边莫问轻声问道:“厂公,这些人如何处理?”苏行止眼神冷了下来:“全都轰开!如有反抗,格杀勿论!”莫问得了令,率领着大内侍卫与御林军便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御林军与武林人士便各有死伤,但御林军和大内侍卫不愧是皇家卫队,只一会儿便控制了战场的节奏,占了上风,最后则变成了一面倒的厮杀。苏行止坐在马上冷冷的看着,只在有漏网的武林人士冲过来时,才出手,但凡他一出手,便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一个时辰后,这些武林人士中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了,苏行止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冷哼了一声:“告知地方官:这些人刺杀鞑靼使者和朝廷大臣,意图谋反,其心可诛,让他们曝尸三日,谁也不许收尸!”说完便转回了队伍中间,莫问则组织人清理道路,治疗伤患,并写了公函派人去通知地方官来收尸。
队伍并不长,乌勒和塔克身处队伍中间,虽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却看得到,见这些拦路人被御林军屠杀待尽,塔克也不禁有些战栗,他看着苏行止问道:“王子殿下,这位苏大人倒底是谁呀?”乌勒道:“他就是大明东厂的督主。”
剩下的路程又回到了刚出发时的平静。队伍又走了几天,已入山西境内。眼见前面已到县城,苏行止方要吩咐大队进城休息,却突然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心中一动,便向前望去。官道上仍然安静平坦,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来来往往,在道旁的一棵大树下正歇首几个人。苏行止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对莫问道:“保护好王子和使者,不要跟过来。”说着便翻身下马,竟以极恭敬的姿态一步步走到大树下,对着一个落拓老头躬身施了一礼:“后辈苏行止参见武当灵虚真人。”那落拓老头灵虚子一见苏行止对他行礼,哈哈一笑:“好小子,这江湖上已经好多人都不认得老道我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苏行止微微道:“道长丰姿过人,行止如何认不出来?”灵虚子佯装生气道:“小子,说实话。”苏行止仍是微微一笑:“其实是东厂的所有江湖人物的画像,行止自然一见便认出来了。不然,谁会想道道长会如此放荡不羁?”
灵虚子听了这话又是哈哈一笑:“好小子,有意思。”说完脸突然一肃:“陈春桥是不是你杀的?”话语中带出了几分杀气。苏行止仍是微笑道:“正是。”“为什么?”“因为他聚众闹事,意图谋杀鞑靼王子。”“那鞑靼王子是不是就是无烟山庄的罗慕天?”“是。”“那你……”苏行止突然打断了灵虚子的话,脸上挂了寒霜道:“但他更是鞑靼的王子,如果鞑靼王子死在我大明境内,到时鞑靼便可兴倾国之兵犯我大明边境,这我决不允许!”苏行止抬起头直视灵虚子:“而且,这些莽夫只顾自己,不管大节,有头无脑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