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子看着苏行止道:“你这小子说话虽然血腥,但也有几分道理。不过陈春桥是我的徒孙,他师傅已经死了,我这个老头子怎么着也得替他出个头了。要么你将罗慕天那小子交出来;要么,就跟老头子打一架吧。”说着,灵虚子右手一伸,将剑拔了出来,接着将剑背在身手,站直了身体,原来他佝偻着身子就象一位年迈老人,可当他站直了,却象一位战神一样散发出光辉。远处顾无言惊到:
“武当灵虚子?天下第一剑!”乌勒听顾无言一说,心中不由一颤:难道苏行止要与灵虚子动手?!
苏行止见灵虚子已经拔出了剑,知道今天的事不可能善了,便走到下手位,手在腰间一抚,拔出一柄软剑,迎风一抖,甩出一个剑花,摆出一个起手式:“灵虚前辈,晚辈这剑是一柄宝剑。前辈要小心些。前辈请。”
灵虚子也不客气,便一剑刺来,苏行止也不挡,而是以攻为守一剑向灵虚子肩井刺去。两人剑来剑往速度极快,莫问、乌勒等高手一开始还能看清,越看却越是看不出二人招式,更不用提其他人了。他们只能看出一白一灰两个身影相互交错,在二人身旁的树木沙石俱皆飞起来围着二人旋转,顾无言叹了一声:“今天终于见到了苏行止的高山仰止,居然还看到了他的玉海清波剑法,真是……唉。”,可奇的是,可半天竟然没有一次两剑相交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二人身形一会又骤然分开,乌勒向二人细看去,灵虚子又佝偻起身子,仿佛老了十几岁,而苏行止面色苍白,一身白色的官服已被剑气割破了,手一直在颤抖,仿佛连剑都拿不住了,眼却亮得很。稍停了一会儿,灵虚子叹了口气:“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你的高山行止和玉海清波剑还真是厉害。老道打不动了。走了。”说着便施展轻功,转瞬即逝。苏行止躬身道:“恭送道长。”
这时,乌勒、莫问、顾无言等人赶紧上前围住了苏行止。乌勒见苏行止脸白如纸一般,甚至透出一丝青色,赶紧捉住他的手:“你怎么样了?”苏行止摇了摇头,方想说话,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眼睛一闭,瘫倒了下去。乌勒赶紧上前一步将人接住,一把将他搂到怀里,觉得苏行止浑身如冰一般的冷,心象被刀割一般。他这时方知,恐怕自己是对这个强势又脆弱的苏行止动了心了。
乌勒明白,此时不是自己想心事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为苏行止疗伤。乌勒将苏行止打横抱起来,正待向队伍走去,却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风起,面前多了一人,却是灵虚子去而复返。乌勒一见不由抱紧了怀中的人儿,脸色都变了,。那灵虚子却看着苏行止摇摇头道:“我就觉得不对。这小子看着跟个姑娘似的,却怎么做事如此的决绝,小小年纪可如何得了!罗慕天,你别动,我是要救他的命。”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放入苏行止口中,刚要将药瓶收入怀中,想了想又拿出来递到罗慕天手中:“这药让他一天吃一粒,只够十几天的份,恢复多少看他的造化了。”转身要走,突又回过头来:“罗慕天,这苏小子为你不顾自己的身体拼了命,你可要好好待他。虽然你们这般有些惊世骇俗,不过老道我挺欣赏这苏小子的。”说完不待罗慕天说话,便又施展轻功走了。
乌勒赶紧将苏行止抱到了队伍中的马车上,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看着苏行止苍白的脸,想起刚才的事,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虽然灵虚子说苏行止是为了自己拼命,其实乌勒心中明白:这个人只是因为朱见深下了旨意,否则恐怕理都不会理自己。苏行止恐怕永远不会为别人动情的,苏行止心中只有东厂。朱见深也明白,所以才会变本加厉的折辱他。乌勒脑中正胡乱想着,忽听到“嗯”的一声,他赶紧低头看去时,原来苏行止已然醒了。乌勒大喜:看来灵虚子给的药真是灵验。
苏行止悠悠醒转过来,正迷茫间,看到自己正躺坐在马车中,方待动,却感到自己正靠坐在一人的怀中,而那人的手臂正揽在自己腰间,想来正是乌勒。他不由脸色一冷:“放开。”他觉得自己是放声说出,可实际上却声音极小,还带着沙哑,乌勒没有听清,便低下头去细听。苏行止见乌勒低下头,不知为何心中产生一丝慌乱,便想用手推开他,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再调动内息,却是一丝也调动不起来,他心中明白:是自己方才与灵虚子动手时用力过猛,所以内力反噬所致。对于这种结果,苏行止早有所料,因此也不惊慌,只恐怕要有好一段不能动武了。
乌勒一直紧紧地抱着苏行止,苏行止因乌勒对自己有过强迫的行为只觉得十分难受,但全身无力,也只得任由乌勒紧抱着自己。过了一会儿,他轻轻说:“乌勒王子,我如今内力受损严重,恐怕得有一阵子不能动用内力了,不能护送你回鞑靼了,一会儿我便写折子,请皇上降旨再派人送你回国就是了。”乌勒微皱眉道:“你先不用管我,先想想怎么治好你身上的伤才是要紧。方才灵虚道长去而复返,留下了一瓶药,你是吃了这药才醒过来的,应该是很对症的。”说着便拿出药瓶递了过去。苏行止接过来打开瓶子看了看:“是紫玉回心丸,这药极为珍贵,便是已死之人也救回来了。这灵虚道长也真大方。”停了一下又道:“我这伤无甚大紧要,只要我飞鸽传书回东厂,等阿华来了自会为我诊治。我说话无力,还请王子帮我叫莫问、塔克、温铭、顾无言进来。”苏行止原想自己叫人的,可他说话有气无力,虽不甘愿却也只得请乌勒帮忙。
这四人原就已在车旁侯着,听到乌勒叫,就一掀帘进了马车,见乌勒将苏行止搂在怀中,温、顾二人觉得理当如此,因此没有什么表示,只莫问见了露出了奇异之色。苏行止见三人已坐定,便道:“如今已近边境,送王子回国为首要之事,只是如今我受了伤赶不了路了,只得劳烦三位。莫问,接下来的这段路程由你全权负责,一会儿我写一份奏折,你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入京。”莫问点头应了,接着问道:“那苏督主,您……”“前面即到一座县城,你们将我留在那里的馆驿就是了,我自会联络东厂之人接我回去。”莫问还待说些什么,可苏行止眼一瞪:“我主意已决,不要多言。”乌勒见苏行止如此决绝,便用力摇头:“我不同意,留你一人太过危险!”苏行止冷冷一笑:“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你的安全,却由不得你不同意。”说完反手一指点上了乌勒的软麻穴,乌勒猝不及防,应指而倒。苏行止这一指本是强自运力而为,一指点出一口血便又喷了出来。一见他吐血,乌勒眼中火都要冒出来了。他轻轻拭去了唇边的血迹,缓了缓气,马车中的几人都不曾见过如此脆弱的苏行止,眼中不由露出几分不自然,迅速将眼睛移开了。苏行止歇了歇方道:“就按我说的,你们拿着圣旨,迅速带他出关,以免夜长梦多。”几人点头称是。
15.瓦剌
苏行止在这瓮城的馆驿中已经呆了五天了,他算着日子乌勒应在前日便已国了,但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心不免仍是悬着。这几日他虽然按时服用紫玉回心丸,但伤势却不见好,胸口始终闷痛,虽能自由行动,但四肢仍是酸软,内力也调用不上。那日他对乌勒他们说飞鸽传书回东厂叫范华来原就是骗他们的:皇帝秘旨不许私带东厂之人,乌勒他们不知,他如何会忘了。这边塞之地也没有什么好大夫,抓的药都被他扔了。因此只能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馆驿中挨着,等队伍回程时带自己回京。
眼见天已到掌灯时分,馆驿中的下人将饭菜送来半天,已然放凉了,他却一点都不想吃,只靠坐在床上闭目休息。苏行止在屋中躺了有半天了,身上已有些倦意,懒懒的站起来,坐到桌边,随手将桌上的书卷拿到手中借着烛光翻看着,过了一阵儿却对着窗外说道:“莫统领,既已来了,为何不进来一叙?”话音刚落,房门打开,屋内一阵疾风,苏行止眼前已站了一人,正是大内侍卫统领莫问。
苏行止抬眼望向莫问:“莫统领回来,想是乌勒已经回了鞑靼了。你此番前来可是要对付于我了?”莫问眼中神色变幻,盯着苏行止道:“不错。苏督主倒猜猜我为何要对付督主?”苏行止摇了摇头:“个个都要玩猜谜,你们很闲吗?” 又轻叹了口气:“你虽是大内侍卫统领,但这不会是皇上的主意,皇上要对付我不会让别人动手的。”说到这儿,他眼神一暗,低下头掩饰了一下,方又微微一笑说道:“而且这个时候,皇上还要用东厂这把刀,所以不会着急杀我。其他王公大臣还没有没有这个能耐,也这个胆子动我。”说完这句话,他抬起了头:“因此你不是朝迁任何一派派来的,当然也不是江湖的,他们没这个脑子和耐心。非朝非野,又潜在大内近十几年,那莫大人,你的身份就有意思了。鞑靼的卧底刚刚被你送出关去,我更倾向于相信你是瓦剌的探子。”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望着莫问:“莫大人,不知行止说得可对?”
莫问直望着苏行止:“难怪你能当上东厂之主,除了武功之外,你的智谋的确过人。所以,我就更要将你抓走了。”说着运指如风,点了苏行止身上七处大穴,苏行止应指而倒,莫问一把把人接住横抱在怀中,衣袂飘动带起一阵风来,两人都不见了……
苏行止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牢房之中。这间牢房四周为大石垒成,石头打磨得很是平滑,出口处是一扇紧锁着的铁门,门上的小窗口现在正关着,想是递送食物之用;屋内还算是干净,只一床一桌。石床上铺着些干草,他正躺在这草上,头下枕着的是个石枕,有些搁人。上方最高处有一小小的通气孔,桌上一盏油灯正被从气孔处进来的风吹忽明忽暗。苏行止慢慢坐了起来,细查自己身体,发觉除了本来内力被制住了,一丝也调不起来外,手脚上还被锁铁链,动作之时极为不便。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已被擒了两次,这次才象是阶下之囚了。
正在这时,铁门上小窗忽被人打开,有人将一个托盘放在了窗口小台上,便又关上了铁窗。苏行止走到门旁,伸手拿起托盘,盘上放着两菜一汤外加一碗米饭,碗上架放一双筷子。苏行止还真有些饿了,便老实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吃过饭后,他将托盘又放回小台处,一会儿自有人拿走。这期间苏行止想套与送饭之人的话,可他一个字也不说,想是得了吩咐,苏行止也不再问他。
如此过了三天,看气窗外应是掌灯时分了,苏行止用过晚饭,刚坐到石床上,想躺下休息。铁门忽当郎一声打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前面那人是莫问,莫问一进门后立即侧后一步,让后面那人直面着苏行止。那人大约三十多岁,身形非常高大强壮,宽眉阔目,腰壮腿粗,是个剽悍的草原汉子。苏行止一见此人,却叹了口气。那人有些奇怪,问道:“见到我有什么可叹气的吗?”,他说的是汉语,虽然有些生硬,却也算流利,声音非常响亮,在这牢房之中竟然隐有回声。苏行止摇头苦笑道:“我是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记忆力如此之佳。”说着他站了起来,躬身向那汉子行了一礼:“大明东厂掌印督主苏行止参见瓦剌国主,不知瓦剌国主大驾光临大明,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过,”说着他抬起头来,直视那汉子:“瓦剌国主私自来到大明境内,绑架朝迁重臣,似乎于礼不合,于国失仪吧!”莫问一见苏行止如此,脸色有些微变。那瓦剌国主索伦见苏行止如此,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早听说过你,不过从来不知道你这个姑娘似的人物这么有意思!居然敢直视、敢质问朕!”索伦只向前一步,便迈到苏行止身前,莫问方要阻止,他却一摆手,莫问只得退下。
苏行止见索伦站到自己身前,却不禁皱了下眉,低下头:索伦的身形几乎苏行止的两倍,二人站得如此之近,苏行止如想看着他的眼睛就必须仰望着他,却是略处下风了。索伦盯着苏行止道:“你且说说,为什么现在仍是在大明境内,而不是瓦剌?”苏行止方要回答,哈剌用手钳制着苏行止的下颌,逼他抬起头来:“看着朕说话。”哈剌因长年骑马,手掌上老茧遍布,如此钳着苏行止的下颌,磨得他皮肤有些生疼,他不由得将头一侧想要躲开,可哈剌的手下却加了把劲,让他的头动弹不得,也将他下颌磨得红了一块。苏行止只得由他如此,垂着眼睑不看索伦:“我被带到此地时虽然已然昏迷,但大明关隘尚有三、四天的路程,过了关隘却是鞑靼,那鞑靼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更提防着瓦剌,如何会放你们过去。我料想你们也难将我偷运出关,最佳的方案便是在附近找一处房子藏一段时间了。而且我观这房子不是新买的,必是国主暗藏的细作早已准备好的藏身之处吧,只可惜有此一次,这藏身之处再好也不能再用了。”
索伦盯着苏行止,缓缓说道:“果然如莫问所说,你很了得。”说着,又贴近了苏行止一些,二人之间几无缝隙:“我想让你为我瓦剌效力,你要什么条件,直接开口无妨,朕都答应你!”苏行止冷冷一笑:“国主的心思,鞑靼也曾动过,而且真的试过,国主想他们成功了吗?”索伦傲然道:“瓦剌不是鞑靼!我有的是手段和力气,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说完松开了手,对莫问使了个眼色。莫问上前几步,双手抓住苏行止双肩,道:“苏督主,何必吃这个苦头?”苏行止只冷冷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莫问也不再说,只双手用上劲力,一个分筋错骨手将苏行止手腕和肘上的筋脉骨胳寸寸分开。苏行止只觉得一波一波的难以忍受的疼痛从双臂传向全身,冷汗不断流出,脸已痛得变了颜色。莫问道:“苏督主,你只要点个头,在瓦剌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如此倔强?”苏行止缓了口气,冷然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苏某虽不是好人,但身为大明臣子,这自是我应做的!”莫问便不答话,只双手用力将苏行止双肩上的筋脉也错开了。苏行止疼得冷汗湿透了衣衫,却紧咬双唇,不让一丝声音流露出来。忽然他冷笑说道:“我掌管东厂多年,却还从未受过刑,今日多谢国主让行止也尝试了一下!”他疼得话语不能连贯,但话中的傲气却直冲胸臆。
索伦看着苏行止脸色苍白、冷汗淋淋却仍紧咬着牙坚持,目光中充满不屈和张扬的样子,忽然心中一动,这种坚强中带着脆弱的样子,让他竟然心中一软。他忽道:“莫问,接上他的手。”莫问闻言将苏行止双手的肩、肘、手筋脉俱皆接上,索伦又道:“出去。”莫问虽有些奇怪,但见索伦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听令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苏行止此时双手虽已接上,疼痛稍减,但双臂仍是微微颤抖着不能动弹。他冷冷地看着索伦:“国主如此虎头蛇尾,是否有些玩笑了吧?”索伦抱臂靠在墙上,摇摇头直直地望着苏行止道:“你希望我继续?你就那么喜欢强撑着吗?跟你们大明皇帝抗上、跟灵虚子抗上、跟乌勒抗上、现在又跟朕抗上……难道越是处于劣势,你便越是这么决绝吗?你又何必苦撑着呢?”索伦的话越说越温柔,眼神中也透出无尽的包容,又似乎在替苏行止感伤,但黑色的眸子中竟闪出一丝诡异的紫来。
索伦这一连番的问题问下来,苏行止脑中一片混乱,眼中出现动摇之色,嘴角噙着一丝苦笑,话语中竟多了几分无奈:“苦挣?我的性子便是如此,而且情势逼人,不苦挣又能怎么办?”轻叹了口气:“有时也真是累了,可是不凡他们……”话一出口,苏行止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跟索伦说这些?这些话平时对不凡都不会说的。想及此,他的头脑飞速转了起来,忆及一事,便抬头望向索伦:“国主好厉害的迷魂之术!”索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么快你就发觉了?”稍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不过我说得没错吧。如今的情势地位并非是你本愿,而是被事势推到这儿的,为了别人,为了东厂,为了你的手下,你也只有苦撑下去,可是越是这样,牵扯的人就越多,你就越放不开,更得苦撑下去。为什么不想开一点,放开手呢?这样不才是你心中所渴望的吗?”苏行止一僵,心绪有了一丝茫然,低头没有说话。索伦向前了一步,眼睛仍望着苏行止:“在草原上,雄鹰可以自由飞翔,你难道不想试一试吗?”索伦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充满了蛊惑。苏行止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平静了一下波动的心绪,才复又睁眼抬起了头看向索伦,这时他的眼中复又是一片清明了:“多谢国主,但行止有未完成之事,定是要辜负国主美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