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蕊一怔,袁子湛发现自己有些冲动,忙道歉:“对不起,我……我……”香蕊苦笑道:“不用道歉,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太自私了。”
香蕊又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追来,我只有这最后一个请求,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王爷。”袁子湛见她恳求般的望着自己,只好点头道:“我答应你就是了。”香蕊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你回去吧,我要走了。”袁子湛心中万般不舍,可知道决计留不下她了,只好道:“我送你一段路。”香蕊一想到今后也许再无机会相见,便点头道:“好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却谁也不说话。终于香蕊道:“好了,回去吧,王爷该担心你了。也许还以为我把你也拐跑了。”袁子湛强自扯出一个笑容来,道:“嗯。”
他目送香蕊走远,直至不见,才回王府。进了院子,见香蕊的屋子敞着门,里面漆黑一片,心像被那黑暗吸过去一样,直向下沈。他进了萧思话的屋子,外间却不见人影,便朝里屋走。
徐桂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到他进来,便弯下腰对躺在床上的萧思话轻声道:“王爷,子湛回来了。”袁子湛朝床边走去,见萧思话闭着双目,一脸憔悴,轻轻叫道:“王爷。”萧思话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看了袁子湛一眼,问道:“她走了?”袁子湛听他嗓音发哑,心中一酸,点头道:“嗯。”
站在一旁的徐桂轻声叹了口气,道:“王爷,我先走了,一会再来看您。您好好休息。”萧思话道:“去吧。”徐桂走时,在袁子湛肩上轻拍了一下。
萧思话闭上眼,叹口气道:“你一定怨我太狠心。”袁子湛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以对。萧思话苦笑道:“我是狠心,可我还不够狠心。不然,我堂堂一个王爷,也不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袁子湛想起香蕊常说的那些话,便道:“香蕊姐也说过类似的话。”萧思话忽然睁开眼,盯着他问:“她说什么?”袁子湛道:“她说你虽是王爷,却实在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中。”
萧思话听了,轻笑一声,慨叹道:“她说的对,说的很对。”袁子湛不解道:“可我不明白。”萧思话道:“有些事情,你还是不明白的好。”袁子湛不满道:“你也这么说。香蕊姐让我不要怪你,说你有苦衷,我说我不懂,她说我以后会懂的。王爷你也不肯告诉我。”
萧思话轻叹一声,闭上眼,一脸疲惫道:“我累了,你走吧。”袁子湛只好道:“嗯。”他走到门口,突然又改了主意,走回去对萧思话道:“王爷,我今晚睡在外面,有事叫我。”他说完,等了片刻却不见萧思话回答,就轻轻退了出去。
躺到榻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有太多事不懂,不明白,想来想去,心里越来越乱。好不容易有了困意,朦朦胧胧间却听到屋里响起咳声,急忙跳下地,倒了杯水送了进去。萧思话喝过水,躺回床上,轻喘了片刻,才对站在床边的袁子湛道:“出去吧。”
夜里萧思话发作了两三次,袁子湛一夜未睡安稳。翌日一早,他一起来就进了里屋,见萧思话还睡着,忙退了出来。萧思话听到响声,却醒了过来,问道:“子湛吗?”袁子湛忙朝床边走去,见他一脸病色,比昨日更虚弱,担心的问道:“王爷,你哪里不舒服?”萧思话想要坐起来,袁子湛急忙去扶他,又道:“找大夫来看看吧。”
萧思话一坐起来,便觉一阵头晕,靠在袁子湛肩上喘了一会,才道:“也好。”袁子湛见他面色更加苍白,便道:“您还是躺着吧。”萧思话道:“好。”袁子湛又扶他躺下,道:“我去端饭,等吃了饭,就立即去给你叫大夫。”袁子湛说完,就匆匆离开,去厨房端了一碗热粥回来,喂萧思话吃了,正准备去请大夫,徐桂正好来了,听说之后,对袁子湛道:“我去吧,你留在这里照顾王爷。”
徐桂说完,急匆匆的走了。他走后没多久,徐娇怜来了。袁子湛略感意外,徐娇怜对他道:“子湛,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去叫我。”袁子湛道:“好。”萧思话正在睡觉,袁子湛便拉着她去院子里,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香蕊姐的事?你认识那个男人吗?”徐娇怜听了,默然片刻,才摇头道:“我只知道那人姓孟,家在京城,其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袁子湛听了,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徐娇怜也道:“人各有命,谁也顾不了别人。算了,别忘了,有事就去叫我。你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照顾不来病人。我虽不如香蕊细心,可至少要比你懂得多。”袁子湛点头道:“知道了。”
徐桂很快就带着大夫一块回来了。大夫诊完脉,斟酌了片刻,写了副方子,并叮嘱病人必须放宽心静养。徐桂将大夫送了出去,找人按着药方去抓药,又着人去煎药,直忙到午时才停下。
袁子湛喂萧思话吃了药,见他沉沉睡去,忽然想起件事,便去找徐桂,到了徐桂屋子外,却无意间听到屋子里人的谈话,当即刹住了脚步。他本想转身离开,可忽然间听到的一句话却让他站住了。
徐桂大声嚷道:“什么王妃!你别痴心妄想了!”
徐娇怜不满道:“这你不要管。正好现在院子里缺了个丫鬟,你让我进去就是了。”
徐桂厉声拒绝道:“不行!我不同意!”
徐娇怜叫道:“为什么不同意!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机会!一旦成了王妃,我就一辈子荣华富贵了!你凭什么不同意!”
屋里静然片刻,隐约听到徐桂的叹息,还有无奈的声音,“什么荣华富贵,王爷他自己都保不了他这辈子的富贵。你就断了这个念头吧。”
袁子湛听到这里,心里又酸又苦,想起萧思话来,心中竟针刺般的发痛。他本来就是想跟徐桂商量让徐娇怜顶替香蕊的事,只好作罢,悄悄走了。
回去之后见萧思话依然睡着,呼吸虽极轻,却也平稳,只是双唇泛白,人也清减了些。露在被子外面的双手苍白发青,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虽然他体型微福,可这双手却极瘦。指甲仍是修剪的整齐,不带一丝垢色。
袁子湛突然觉得心中很满,什么东西已经盛不下,要溢出来。可那感觉却太飘渺模糊,他看不真切。
香蕊离开造成的创痛逐渐淡去,萧思话的病也好了许多,只是精神总不大好,本来白皙的脸色少了光彩,苍白了几分。秋日将过的一日午后,萧思话午睡醒来,见袁子湛正坐在桌前看书,忽然窗外吹进阵风,将那书页掀飞起来,哗哗作响,袁子湛慌忙用手掌压住。萧思话笑道:“几时了?”袁子湛听到,略忖片刻,道:“大概申时了吧。”
他说完,起身倒了杯温水,给萧思话端过去,又道:“刚才徐管家来了,看你正睡得熟,就走了。”萧思话喝了口水,问道:“嗯,什么事?”袁子湛道:“好像是徐娇怜的事。”萧思话听了,一脸了然,道:“是她的婚事。前几日徐桂提过。”末了,又补充道,“倒是个不错的人家。”
袁子湛想起数月前在徐桂房外听到的对话,心中不快,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萧思话却突然叹口气,悠悠道:“不知香蕊怎样了。”袁子湛经他一提,思绪一时飘远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道:“但愿那人对她好。”萧思话道:“如此自然最好不过了。”
袁子湛忽然心思一动,望着他问道:“王爷曾喜欢过什么人吗?”萧思话沉默片刻,似是在回想,才道:“不记得了,过去的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袁子湛走回桌边,将杯子放下,徐徐道:“王爷,我现在明白香蕊姐的心情了。若一个人有了喜欢的人,这世间唯一想做之事便是同他相守到老,不欺不负,不离不弃。”
萧思话叹道:“相爱之人若能相携白首,确是这世间至美至幸之事了。”说完,又长叹一声,道:“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袁子湛立即道:“不会!不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着王爷。”萧思话道:“别说这种话,今后想再收回去可就不易了。”袁子湛双手在身后捏成了拳,咬唇不语,思量良久,才终于压下心中的冲动,低声道:“既然说了出来,自然不会再收回去。”
窗外秋风扫过,树叶飒飒作响,枯叶悠然飘落,院子一角的花坛一副凋败之景。袁子湛想起去冬在这院子中同香蕊玩雪,如今却是人去物旧。
今冬之冷,犹胜以往,几场大雪,残雪堆积,院中一角积雪半人高。萧思话的病未痊愈,因之体虚,又添了畏寒之症,袁子湛总是惦记着向炉中加碳,夜间也总要起来查看炭火。便如此相守着到了年底,徐桂被养女夫妇二人请了过去,只剩下他们二人。
人虽少了,可袁子湛却非要过个热闹的新年。吃罢年夜饭,他便拿出爆竹,吵着点了,又慌慌张张跑到萧思话身边。二人并肩站着,看着那漫天的纸屑飞舞。四处鞭炮声响,这屋中却寂然无声。萧思话乏了,和袁子湛说着话靠在榻上睡了过去。袁子湛看他面色虽苍白,可脸庞却丰润了许多。双手十指曲起,指根后顶起十颗小包,顶部尖尖。这人的双手只不过随便放在那里,却总是让袁子湛离不开目光,看的忘了时间,满心的欢喜,满心的疼惜,想握却又不敢。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子湛猛然回过神来,见萧思话依然睡得熟,便慢慢站起来,拿来一条绵被,轻轻盖在他身上。袁子湛一人无趣的很,找来本书却没有心思看,突然想起多时没有练字,便走到书桌前,铺展宣纸,拿笔时却没有拿稳,掉在了桌上。他忙抬头向前看去,见萧思话并未被自己吵醒,这才放了心。再拿起笔时,心中忽然有了几个字,便一笔一划,细细写了起来:红尘万里,愿与君度。正在想如何接下去时,徐桂忽然掀帘进来,他不知萧思话睡了,一进来便道:“王爷,我回来了。”他心中奇怪这屋里怎么这样安静,见萧思话正睡着,急忙住了声。
萧思话却是醒了,见徐桂竟然站在屋中,奇道:“徐桂,你怎么在这。”接着掀开身上的棉被,低声喃道,“我怎么睡着了。”
徐桂急忙歉道:“王爷,吵醒你了。”萧思话道:“无妨。”袁子湛见他手上提着两包油纸,不知里面包了什么,便问道:“徐管家,你带了什么?”徐桂听问,忙抬起手,笑着说:“我女婿他们家里包的包子,香极了,我便给你们带了几个回来。另一个是卤鸡,他们家自己卤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都是自己家里做的,味道不错,就带了一些给王爷尝尝。”
袁子湛接过徐桂递来的油纸包,对萧思话道:“王爷,我去厨房拿两个盘子来。”萧思话阻止道:“先放厨房里吧,明日再吃。”袁子湛便道:“哎。”说罢掀帘离开了。萧思话又指着身边的一条几凳对徐桂道:“坐。”徐桂应声坐了。萧思话望着他说道:“今冬格外的冷,你过几日得空便去乡下看看,见到度日艰难的人家就留些钱。”徐桂点头应了,又道:“子湛很聪明,我这里能教给他的东西有限,我想是不是让他出去历练一下。男孩子还是多锻炼些的好,正巧我在京城的一个朋友刚开了家店……”
萧思话忽然打断他道:“算了,以后再说吧。”徐桂听他口气,不知为何心中一酸,想起香蕊来,不觉叹了口气。萧思话似乎没有听到,转而说道:“我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徐桂道:“哎。”站起身后又道:“王爷,子湛家人的下落还没有找到。”萧思话闻言,微微一怔,道:“再找找吧。”徐桂道:“是。”
“慢着。”徐桂刚要掀帘,忽闻萧思话出声叫他,立即住了手,回身问道:“王爷,还有事?”萧思话闭着眼,满面疲色,缓缓道:“过几日去乡下走一趟吧。”徐桂“哎”了一声,见萧思话不再说话,便问:“王爷,还有事吗?”萧思话叹口气,道:“没了,你回去吧。”徐桂道:“是。”说完,便转身掀了帘子,立时一小股寒风夹着细碎的雪花卷了进来,徐桂不禁打了个寒颤。
徐桂刚出了院子,迎头碰上袁子湛。袁子湛先道:“徐管家,回去吗?”徐桂回道:“是啊。”他说完,抬头看了看天,又道,“这雪,竟又下起来了。”袁子湛不觉停下脚步,呵了口气,笑道:“是啊,都不知何时开始下的。”徐桂在他身前停下,搓了搓手,道:“过两日我去乡下,要三四日才能回来。我若不在,府里的事就交给你了。”袁子湛听了,心中一慌,忙道:“徐管家,我……”徐桂明白他的意思,抬起手打断他,嘱咐道:“莫怕,你是王爷身边的人,他们不敢不服你。王爷身体愈发不济,府里这些杂事还是不要再烦他的好。”袁子湛听他这样说,轻轻吐了口气,道:“我明白了。您放心吧。”
第五章
一日清晨,袁子湛起来推门而出,见院子里地上铺了一层细细的雪粉,面上还透着一丝青砖地面的翠色来。他刚踏出门槛,就听到一阵吵嚷声逐渐朝院子里来,听那声音,喊声最大的竟是厨房里的大师傅蔡升。袁子湛心中一慌,怕吵醒萧思话,急忙迎过去。他还没出院门,蔡升就揪着孟大壮骂骂咧咧的闯了进来。
蔡升一见袁子湛就嚷道:“小哥,徐管家不在府上,这小贼你看要如何处置?!”蔡升说完,将孟大壮狠狠推倒在地上,指着他大骂起来,“你个没良心的蠢贼,竟然把主意打到我蔡升头上来了。咱们王爷待你不薄,你竟恩将仇报,偷起厨房里的肉和粮食来!今日若不是我醒的早,又让你得手了!”
孟大壮“咚”的一声重重撞在地上,他虽长得结实,此时却像只待宰的绵羊。只见他从地上挣起上身,垂着头,一语不发,任凭蔡升辱骂。蔡升见他如此,火气反而更大,说到激动处,用肥厚的手掌用力在他后脑上拍了一下。
袁子湛忙拉住蔡升的手腕,劝道:“蔡大哥,有话好好说。”他想起前几日似乎听徐桂提过厨房里失窃的事,只是万没想到小偷竟是孟大壮。
院子里这一番吵闹,早吵醒了萧思话,听了几分明白后,便大声朝外斥道:“蔡升,你好大的胆子,撒野竟撒到这里来了!”蔡升吓得双腿一哆嗦,慌忙跪下道:“王爷,实在是徐管家不在府上,小的只好来找袁小哥。”萧思话随即道:“你们都去外面说去,闹得我心慌。”
袁子湛急忙应道:“是,王爷。”他说完,朝蔡升使了个眼色,同时拉起孟大壮,将他们两个以及闻声来看热闹的人一起带了出去。
众人来到外院,袁子湛将看热闹的人打发走了,只留下蔡升和孟大壮二人。他看向孟大壮问道:“大壮哥,你为何要做这种事?”孟大壮平时沉默少言,做事勤劳,人又老实,袁子湛实在难以相信他竟会作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