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壮闻言,作势又要跪下,袁子湛急忙双手托住他的手臂,道:“你有话站着说吧。”一旁蔡升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小哥你和这种人客气什么!”袁子湛对他道:“蔡大哥,大壮哥在府上干了这么久,即使有过,也还有苦劳,留些情面还是应该的。”蔡升听了,似有所动,抱了双臂,不再说话。
孟大壮听了袁子湛这番话,竟一时羞愧的红了脸膛,许久说不出话来。袁子湛见他这样,只好劝道:“大壮哥,你若有难处,直说就是。”
孟大壮垮了双肩,垂着头低声道:“是我鬼迷心窍,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来。我任你责罚,绝无怨言。”
袁子湛闻言,皱起了眉,他盯着孟大壮,见他一脸决然,不由得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你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孟大壮这才抬起头来,望着袁子湛道:“我娘病了,领的月钱几乎都花在给她治病上,年底她突然说想吃肉,可家里连米都快买不起了,哪有钱买肉。我,我也是一时糊涂,竟然偷偷从厨房里偷了点回家。”
蔡升此时消了怒气,不由得放下手,叹口气,对孟大壮道:“大壮,你,你怎么不早说。你若说一声,我蔡升亲自提着肉送到你家里去。”
袁子湛听了,心中为难,若这次放过他,便要坏了府里的规矩,可又实在不忍心责罚他。思量许久,才慢慢道:“这月开始,扣你一月工钱,再罚你帮蔡大哥干两个月杂活。”
蔡升听了,面露喜色,笑着催孟大壮赶快道谢。孟大壮没想到竟是这样,慌忙谢道:“多谢小哥,多谢小哥。”袁子湛拉住他的手,盯着他道:“我知道你困难,这一月家里的花费我先借给你。”他见孟大壮想要拒绝,急忙说道,“莫急,这钱既是借给你,日后是要还的。”
将二人送走,袁子湛知道萧思话还等着他回话,一刻也敢不耽搁,匆匆往回走。站在门外,刚要开口,就听得屋里传来萧思话的声音,“进来吧。”袁子湛便掀帘进了屋子,却见萧思话正倚在短榻上,直直盯着他看。袁子湛不等他问,便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讲了。萧思话听完,面露赞赏之色,点头笑道:“做的很好。没想到你竟这样聪敏。”袁子湛倒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过奖了。”
萧思话猛地想起初见时他不过是个个头瘦小的男孩,如今站在眼前的却是个结实俊朗的少年,忽然没来由的心中一动,连带着目光也陡地一跳。
袁子湛见他许久不说话,试探性的轻轻叫了声,“王爷?”
萧思话猛地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失态,轻咳了一声,笑道:“我肚子也饿了,你去拿饭吧。”袁子湛这才想起,一早为了孟大壮的事,耽搁到此时还没顾上吃饭,不觉肚子里也“咕噜噜”的叫起来,便道:“哎,我这就去。”萧思话又叫住他道:“拿两人的饭,你也在这一块吃吧。”袁子湛回道:“是,王爷。”
徐桂外出这几日,袁子湛便代为管理王府中的杂事,幸得曾跟在徐桂身边学习一阵,也未出差错,只是遇到难处,免不了手忙脚乱一番。待徐桂回来,见府中事务一切照旧,井然有序,当着萧思话的面很是夸赞了他一番。萧思话等他说完,笑道:“你这样一说,我倒突然想起件事来。”徐桂好奇,向前倾了身子,问道:“什么事?”袁子湛一旁听到,也盯着他等他回答。
萧思话故作神秘一笑,不答反向袁子湛问道:“子湛,今年已有十六了吧?”袁子湛顿觉莫名其妙,点头道:“是。”徐桂似乎已是明白,也露出奇怪的笑容来,意味深切的看了袁子湛一眼,慢悠悠说道:“王爷,是想给你介绍件好事啊。”
“什么好事?”袁子湛依然不明所以,只觉这二人一搭一唱,竟似在给他出谜题。
徐桂笑道:“这还不明白吗?傻小子,王爷是想给你牵一段好姻缘呐!”袁子湛一听,心中大惊,慌忙道:“我不要!”另外二人倒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都大感意外。萧思话望着他关切道:“为何不要?”徐桂也在一旁问道:“胡说什么,王爷亲自给你做媒,你还担心什么?”
袁子湛越听越急,情急之下,忽然心思一动,敷衍道:“我年龄尚幼,婚姻之事还未到时候。更何况这种事,总要征求父母的意见,如今我也不知他们流落何方,这种事倒也不急。”
徐桂沉吟着道:“你这话倒也有道理。”萧思话听他说出这番道理来,倒也不好强驳,只有道:“也罢,这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袁子湛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心中不乐,想不明白为何萧思话竟会无端提出这种事来。一面为今后萧思话再提此事时如何应付发愁,一面又暗暗恼怒对方如此不通情月。哪知萧思话和徐桂还以为他只是害羞罢了,倒也未把他的话当真。
徐桂偷空去了徐娇怜家中,将此事讲了,并道:“今后你多留些心,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王爷说了,倒也不必是个美人,重要的是会体贴心疼人。”徐娇怜听他说完,扭过头嘻嘻笑了一阵,打趣道:“王爷也是瞎着急,子湛不过还十几岁的孩子,就想要给他成家了。他自己倒从来不见急的。”徐桂听了,使劲跺了下脚,急道:“瞎!胡说什么!我是从京城跟了王爷一起过来的,王爷的事你不明白,不要胡说!”
徐娇怜反而不服,见徐桂杯中茶水已尽,起身走过去,端起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同时嘴里嘟囔道:“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在外面说起来,爹你也是个王府的总管,这听着倒是风光的很,可实际上还比不过人家开杂货铺子的小贩子。”徐桂越发着急,端起茶杯重重磕在桌上,厉声道:“闺女!你住嘴!”徐娇怜也觉话说的过了,被徐桂一喝,闭了嘴不再说话,掀开壶盖看看,见水不多了,从火炉上提起铜壶,往茶壶里续了些水。
徐桂看着她,长长叹了口气,才道:“王爷是个好人,事事都为他人着想,却总是忽略自己。他那性子,又是极淡的,对这世间的名利富贵没有欲望,不过求个一生平安罢了。你是我到了这里才收养的,不懂这些,我不怪你。”
徐娇林不满道:“不懂不懂,我是不懂。当初香蕊姐在的时候,也总是这么说。好像我多么想懂似的。”徐娇怜说完,见徐桂脸色一变,又要发作,急忙道:“好了,你说的话我记住了。绝对找个好姑娘,又贤惠又漂亮。”
徐桂听了,这才稍觉满意,点头道:“这事你不能敷衍我,看在子湛跟你也是相识一场,可得看好了。”徐娇怜笑道:“爹你放心就是了。若是能促成对好姻缘,也是善事一桩,我怎会不上心。”徐桂听她这样说,才放心道:“那就行。我先走了。”他说着话就站起了身,徐娇林也忙站了起来,意外道:“不是说好吃了饭再走吗?”徐桂道:“不吃了,突然想起府里还有些事要办。”徐娇怜闻言,也不再留他,叫住他道:“等等,昨日包了白菜猪肉馅的包子,你带几个回去吃。”徐桂一听,立时停下脚步,笑道:“好。白菜猪肉馅的我最爱吃了。”徐娇怜笑道:“知道你爱吃,所以多包了一屉呢。”她边笑着边急急进了灶间,一会怀里抱着一个油纸包回来,递给徐桂,并嘱道:“吃之前可得拿到厨房里热一下,不然吃冷的要坏肚子的。”徐桂笑道:“知道的。”
第六章
萧思话意识到袁子湛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弱稚嫩的男童,而已长成一名成熟俊朗的少年,便又让他跟着徐桂,帮着一块打理府中的事务。徐桂猜到他的心思,竟是想要将这少年一直留在身边。恰此时又有了袁子湛家人的下落,徐桂一得到消息,不敢耽搁,匆匆去见了萧思话。
萧思话正在练字,见他急急闯进来,不由放下笔,问道:“什么事,慌成这样?”徐桂道:“王爷,找到子湛家人了。”萧思话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追问道:“他们在哪?”徐桂笑道:“原来前不久回了家乡,通州渠县。”萧思话又问道:“他家里人可都还好?”徐桂道:“都很好。一家六口人,除了子湛,都回了通州。”萧思话点头道:“这个消息若告诉子湛,想必是要乐坏了。”他说完,站起身绕过书桌,向徐桂吩咐道:“快去把子湛叫来,我要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徐桂道:“是,王爷。我这就去。”徐桂说罢,转身又同来时一样,匆匆的走了。
袁子湛正在学着记账,徐桂风风火火撞进屋来,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走。袁子湛一头雾水,一时无措,任他拉着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好笑道:“徐管家,你这是做什么,我可还不想去投胎呢。”徐桂被他逗乐,扭头看向他道:“王爷找你有急事。”袁子湛愈发不解,笑道:“什么事能这么急。”徐桂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袁子湛笑道:“您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他说着话,轻轻挣开了徐桂的手。徐桂故作神秘一笑,道:“你就别问了,去了王爷自会告诉你。”
袁子湛无奈,只好快跑两步跟上他,道:“究竟什么事,这么神秘?”徐桂虽听到,却没有回答他。他看徐桂的样子,竟是高兴极了,心想定是什么好事了。可是他能有什么好事呢,难不成还是王爷突然想明白,要向他表白不成。一想到这里,他倒自己先嘲笑自己来,这种事若有可能,那太阳确是真要从西边升起来了。然而转念一想,前一阵王爷说要给他牵姻缘,难不成竟是这事吗。念及此,不由得心中一紧,脸色也跟着僵下来。徐桂回头正好看到他这副脸色,安慰道:“你瞎想什么,我绝不唬你,这消息你若听了,怕是要乐的蹦到天上去呢。”
袁子湛试探的问道:“难道和前阵子王爷提到的那件事有关吗?”徐桂不知他说的哪件事,问道:“哪件事?”袁子湛道:“王爷说要给我说段姻缘的事。”徐桂经他一提醒,立即笑道:“你看,还说不要呢,这才几日就心急成这样。”袁子湛没想到竟被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徐桂“呵呵”笑笑,又道:“恐怕这次要让你失望了。不是这事呢。”袁子湛听了,这才放下心。
二人说着话,已是到了萧思话门外。萧思话早已听到声音,不等他们说话,先就在屋里道:“快进来吧。”袁子湛听他口气,也似徐桂般高兴,愈加感到好奇。二人进了屋子,见萧思话正盘腿坐在长榻上,红木雕云纹炕几上反盖着本书,书旁是白瓷茶杯。
萧思话见他们进来,曲起右腿,伸手指指屋内的两张凳子,对他们道:“坐下。”二人于是相继坐下来。萧思话望着袁子湛,见他也正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轻轻一笑,道:“子湛,你可想你家人?”袁子湛闻言,心中一动,猛地站起身,急切问道:“难道王爷知道他们在哪?”萧思话便道:“虽然之前没有向你提过,但是我和徐桂一直都在想办法寻找你家人的下落。刚刚徐桂得到消息,他们前不久回了你们家乡。”袁子湛屏息听他说完,一时激动难抑,在屋里快步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喃喃念道:“这可太好了!我得回去看看他们!”他刚说完,猛地想起什么,冲过去抓住萧思话的手,满脸担心的问道:“他们,他们都没事吗?”萧思话点头道:“都很好。”袁子湛闻言,高兴极了,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徐桂见状,打趣道:“你看,我刚才说的可准。不过,你若真想往天上蹦,可得先跑到院子里才行,在屋里是要把房顶弄坏的。”
袁子湛似没听到,自言自语道:“我这去给他们写信,告诉他们我很好。”他说完,看一眼徐桂,又看向萧思话,道:“谢谢徐管家,谢谢王爷。我这就去写信。”萧思话看他这般高兴,不觉也心情很好,朝他摆手道:“快去吧。”袁子湛嘴里应着声,人已转身朝外跑了。
等他一走,屋内二人默契的互视一笑。徐桂先道:“看把他高兴的。”萧思话也道:“虽说已是成熟很多,终究还是个孩子,竟高兴成这样。”徐桂笑道:“他怎能想到会是这事。方才来的路上,竟然问我是不是给他做媒。”
萧思话听他提起此事,便正了脸色问道:“可找到合适的人?”徐桂回道:“人是有的,只是不知那孩子会不会喜欢。”萧思话笑道:“只要那姑娘不错,相识久了,自然就喜欢了。”徐桂附和道:“人是不错的。不过还得拿着二人的生辰八字去算算合不合。”萧思话便道:“你去问他就是。”徐桂于是道:“还是改日吧。”
袁子湛一连数日都十分兴奋,挂念许久的家人终于有了下落,且都安然无事,这令他连在睡觉时都能笑出声来。这几日做事更加勤奋,想起萧思话和徐桂待他的好来,心中感恩之情愈深。虽然一颗心早已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也恨不得这身子随了同去,然心中却十分不舍离开萧思话。一颗心儿焦躁的像是烈火炙烤一般。
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无奈的长长叹口气,坐起身下了床,披上衣服,推门出了屋子。已是春末,夜间微寒,漫天星光,一地清辉。清风略带了寒意,拂起细细发丝,不料意识却更清醒。袁子湛抬头见那树上幼叶随风摆动,带着地上树影摇曳,想起身旁屋中正熟睡之人,心中莫名的一阵悸动。猛地发觉这必是个无眠之夜,便关了房门,朝萧思话门前走去。
因为畏寒畏风,萧思话夜里总是关着窗户。袁子湛走到窗下,将耳朵贴在窗纸上,屏息静听许久,房中却没一丝声响,便知那人正睡得熟,于是放轻脚步,走到门前,席地而坐。也不敢向后靠,生怕弄出响声,吵醒了那人。虽有一门之隔,然想到心心念念之人就在身后的屋子之中,心中不由得涌上股满足之情。于是无声的望着远处的树影屋影,竟忘了时间,不知不觉歪在门框上睡了。夜间风寒,他不久便被冻醒,猛地发觉自己身处之地,心觉好笑,撑着地面站起身,朝他自己屋子走去。回了房间,只觉浑身冰冷,忙钻进被窝,被窝里一丝热气也没有,猛地打了个哆嗦,过了片刻,被窝里暖热了,这才翻个身睡了。
翌日一早醒来,由于几乎一夜未睡,有些头晕。打起精神下了床,用冷水洗了脸,这才清醒些。陪着萧思话吃罢早饭,便朝前面去了。昨日徐桂交代了今天要核算上月账目,他怕因为头晕出了差错,冲了一壶浓茶,连喝了三四杯。他到的早,喝第五杯茶时徐桂才背着手走进来,向袁子湛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径自在桌前坐下。袁子湛急忙给他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徐桂说:“这活不能急,得认认真真慢慢来。”他说着话,端起茶杯送到口边,刚喝了一口,结果皱起一张脸,放下茶杯问道:“好浓的茶。你冲的吗?”袁子湛忙道:“昨夜没睡好,怕一会核算时出错,才想喝几杯浓茶提神。”
徐桂将茶杯推到一边,道:“若是不舒服,可以休息一日。反正这活也不急这一时。”袁子湛道:“无妨,喝了几杯茶,精神多了。”徐桂便道:“还是年轻啊。一夜两夜不睡,亏得身体壮实,才能顶得住。若是像我这样的老头子,今日说什么也爬不起来呢。”袁子湛笑道:“你说笑了,哪有这么严重。”徐桂一本正经道:“可不是吗,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