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道:“还要一会儿呢。”
赵定春听傻了,合着他们是在这儿等下雨?可是有那功夫,他们就不会抓紧赶路?
或许……他自己解释给自己听,或许是知道再往前不着村不着店的,所以宁可坐在这儿等雨过了再走?
小赵抬头。这凉棚是竹子和稻草搭的,真要下起大雨来,避雨的效果恐怕还不如一块雨布呢。
又发了会儿呆,向怀风终于走过来。三个樵夫拍拍衣服,推起独轮车,也准备着上路了。
赵定春阿弥陀佛地锤锤坐僵的腿,把连云牵给向怀风,却见他嘴角挂了抹怪笑,很高兴的样子。
“大官人?”丫的到底还赶不赶路了。
向怀风抓了绳子却不骑,优哉游哉地牵着连云走。
赵定春看他那副吃饱撑着的神气,决定还是不强迫自己去理解变态的思维了。
慢条斯理地走了几十步后,忽有金石相撞之声传来。寂静的山中,非自然的声响格外突兀。
向怀风微微一笑,往樵夫适才走的方向悠哉踱过去。
这个方向正是他们来时的路,赵定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好奇那个动静,便牵着马跟上。
走过凉棚,才拐个弯,便见刀光剑影,白花花地闪人眼。
上回看到打劫,赵定春和另外三个穿越而来的家伙冲上去帮忙,结果一下子失散了不说,自己还被卖到……炮灰实在不宜多管闲事……
但向怀风一见打劫,笑得更欢,径直往那边走去。
赵定春还有些心理障碍,没敢跟得太紧,只壮了胆逼近几步,远远望着。
只见之前的三位樵夫一人一把兵器,此刻化身强盗,面目狰狞。
被劫的车队里,伤的伤,躺的躺,说不定还有死人。仍在拼命抵抗的只有三人,两个高大的壮汉和一个青衣少年。
赵定春看清楚后眼皮一抖,那不是高书俊么……
高书俊和一个蓝衣汉子在斗那两个年长的樵夫,他手里拿着长剑,招式中规中矩,连赵定春这个大外行都能看得出他平常鲜少应敌,好几次若不是身旁的人护着,早就皮开肉绽了。
另有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杆长枪,和年轻樵夫打得难解难分,赵定春只是看个热闹,也分不出他们到底谁更占上风。
向怀风惬意地看着戏,摇头晃脑,还帮他们打拍子。
赵定春偷眼瞄他,一看他笑得不怀好意的脸就觉得脖子后头一凉。
啧啧,有人要倒霉了。
高书俊和蓝衣汉子合斗两个老樵夫,赵定春深以为,若是没有高书俊,蓝衣汉子说不定还轻松些,因为不断地要保护他,反而被捆住了手脚。
乱斗怕的是时间久,尤其是抵抗的一方,体力消耗不起。
灰衣汉子那边还未如何,蓝衣的这边先支撑不住,挺胸推开樵夫的合攻后,一个翻滚躲开几尺,狼狈不堪。
高书俊也累得气喘吁吁,动作明显慢下来,好几次都是险险擦过刀锋,身上衣服都被划破了。
“书俊!”灰衣突然大叫,叫得中气十足,赵定春站那么远都被吓了一跳。
高书俊涨红了脸跳开,回了句:“我不!”
博览群……小说的赵定春一下子就猜到:肯定是叫他逃跑啊!再不逃就要一起死了啊!
只是高书俊和灰衣汉子不一样,人家叫一声还能继续打,他嘴上一说话手上就停了一瞬,樵夫中的一个盯准这个空档,对着他的头脸猛力劈下。
高书俊被迎头而至的刀吓傻了,脖子都没动一下。
这下,连赵定春都“啊”地叫出来。
却听“噗通”一声,原本痛下杀招的樵夫转眼间摔了个狗吃屎。
在场众人均是一愣,赵定春看看身旁玩树叶的大官人,无声地翻个白眼。
来了来了,英雄救美神马的。
和灰衣汉子缠斗的那个樵夫大骂道:“向怀风!我操十八代祖宗!”
赵定春又不懂了,敢情他们认识?那刚才怎么不打招呼?
不对啊,樵夫不是好人……向怀风是同党?!
可他刚刚出手救了高书俊……
小赵的脑容量明显不够用了。
被骂的向大官人也不生气,至少从外在看来不生气,只是又扔了两片树叶过去,意思意思。
骂人的樵夫堪堪躲过树叶攻击,后背又遭灰衣汉子压制,难以回手。
另外两个老樵夫已经不打架了,握着兵器盯住姓向的,生怕他又突然袭击。
蓝衣汉子赶紧将高书俊拉到身后护着,只剩灰衣的与剩下那个年轻的强盗单打独斗。
那人大概是被向怀风出手弄得心灰意冷,斗志大不如刚才,招式上渐有颓丧之态。灰衣汉子则越战越勇,精神振奋。
眼看这场胜负已经毫无悬念,樵夫突然迎着灰衣汉子的枪尖撞去。灰衣的心中一凛,知其有诈,正要收势,只见那人短刀脱手,直奔高书俊面门。
观战的众人都没防备,灰衣汉子想也不想就回头冲过去用枪尖挡,把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也顾不得。
那樵夫却没有追击,身体如燕子般在空中翻个身,这下,乃是冲着向怀风过来。
向大官人轻声一笑,一跃而起。
这是小赵头一次看他认真出手,与逗麻雀的轻巧样截然不同。
只见向怀风赤手空拳与樵夫贴身拼斗,樵夫身法诡变,方才与灰衣汉子打斗时还不怎么看得出,和向怀风一交手,遇强愈强,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若他刚刚也有这般迅猛,只怕抢劫早已成功。
可惜眼下,他要对付的是向怀风。如果说樵夫的身法快如飞燕,那么向怀风的双手就已如鬼魅。明明见他左手挥起摆开,下一刻却又迎头打来,明明一招已经躲过绕过,偏偏他一翻手竟从后头袭来。不要说樵夫与他离得近看不清他的拳路,就是赵定春、灰衣汉子他们,也不过看个眼花缭乱。
樵夫到底已经有过一场酣斗,虽一开始气势惊人,到底后劲不足,又是和向怀风这样的高手斗,不过五十招就败下阵。
向怀风也不捉他,由着他自己退到路旁。
“姓向的,今日老子打不过你,但你杀我弟弟的仇,总有一天让你血偿!”樵夫恨恨吐口痰。
向怀风摸摸下巴,问道:“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你弟弟是?”
赵定春有种吐血的冲动,而且非常可怜这位假扮樵夫的江湖汉子。死了亲人还要被人鄙视连名字都没记住……
那人切齿道:“你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宋浪是也!你半年前在江北杀我弟弟宋新,你敢说你不记得?!”
赵定春看看向怀风的表情,很想告诉宋浪,这位爷估计是真的不记得了。
宋浪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吃喝嫖赌偷盗抢掠,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他弟弟宋新也是一样的德性,甚至比宋浪还要坏。宋浪作恶只图个温饱,宋新作恶多为自己乐意,只要自己不痛快,多坏的事儿都能干。
半年前,向怀风去江北找人,半路上遇到宋新。
那日宋新和个娼妓抬杠,见向怀风潇洒俊美,出手阔绰,便打赌要从他身上取样贴身的物件来。
向怀风在江湖上最出名的就是喜怒无常,心情好的时候都没人敢惹他,更遑论平常。宋新见他目露鄙夷,要不到贴身物件不说还要被楼上的狐朋狗友看笑话,酒气冲头,抓出兵器便要打。
向怀风虽有“杀人不眨眼”的名声在外,实则不喜沾染血腥,嫌味道难闻,是以起初也就小惩大诫,叫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吃个瘪。照说宋新混迹江湖的年数不少,也是个看得懂眼色的,却合该是他命数尽了,打不过还要逞口舌之快,把窑子里学来的各种肮脏话都倒了出来,怎么难听怎么骂。
向怀风不与他啰嗦,割了舌头了事。
向大官人决计不会有那闲工夫将宋新的舌头割了再割,一剑伸到他嘴里,捅到底便是了。
舌头断了,气也断了。
宋浪作恶多端,于那宝贝弟弟却是一门心思地溺爱,自那时起就苦练功夫,又四处打听向怀风的下落,发誓不报仇便不罢休。
这日他本是与两个道上的朋友约好抢一件宝物,此物行踪隐蔽,若非极巧合的机会再不会知它竟在中原。宋浪与朋友乔装打扮,在凉棚下等了三天三夜。熟料宝物未到,却等到了梦里都想千刀万剐的仇人。
宋浪当时便想动手,是以与两个朋友说了一番话。所谓“让娃娃读书”便是指劫货,“娶媳妇”便是指杀向怀风报仇。
那两人也听说过宋新被杀一事,听到“给弟弟娶媳妇”便懂了宋浪的意思。两人意见一致:不行。
他们此番乃为钱财而来,谁也不愿意卷进宋家兄弟的恩怨中,是以一个道“不急在一时”,另一个道攒的钱不够,暗指他身手不敌向怀风。而宋浪问他们借钱,便是希望他们能出手相助。
向怀风武功高是江湖传说,真正见过他功夫的人也不过总是那几个和向家有渊源的老家伙。宋浪自认功夫尚可,以三敌一,怎么也不会落了下乘。但他报仇心切没想明白,另两个人与向怀风无冤无仇,如何肯淌这浑水。再者就算杀了姓向的给他弟弟报仇,他们却是无端惹上了向家,这一进一出,摆明了大亏本的生意,那两人焉肯助他。
所以,刚刚三个人心里都是七上八下,宋浪是反复犹豫,另两个是巴不得向怀风快走。
赵定春抱怨自己枯坐一个时辰,对那三人来说,却比熬一宿还艰难。
与宋浪一起来的两人已经趁他与向怀风动手时悄悄跑了。灰衣汉子、蓝衣汉子、高书俊虽都看到他们逃跑,可是弟兄们伤的伤晕的晕,不可再有闪失,便只得由着他们逃走。
宋浪嘴里骂骂咧咧,左右不过是“要杀要剐随你”和问候向家祖祖辈辈。
向怀风不忙理他,抬头问:“这个交给你们处置,如何?”
高书俊激动地叫了声:“向大哥!”把灰衣汉子已经张了一半的嘴叫得闭了闭才道:“在下袁烈,多谢向大侠出手相救!”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喊“向大侠”,赵定春捂着嘴,防止自己喷出来。
向怀风还是那句话:“这个交给你们,随意处置罢。”
宋浪唧唧歪歪地骂,听到此话,嗓门又大了几分:“向怀风!有种你就一刀杀了老子!”他只是蹲在路边,手脚自由,便抓起一把路边的石子掷来。
向怀风躲都没躲,反而小赵抱头鼠窜。
袁烈看着宋浪,沉吟半晌道:“程锡,先把他捆起来!”
蓝衣汉子上前两步。
宋浪怪叫一声,向程锡扑过去。高书俊大叫:“锡哥小心!”
这回没有树叶飞镖出场,袁烈先把长枪一挑,将宋浪生生拦在半空。
那宋浪倒也着实有些本事,眼见着枪尖就要刺进肚皮,愣是一翻一扭,绕着枪头转了个跟斗,掉到地下时,竟是毫发未伤。
程锡看准时机,一脚踹他后臀,如虎扑兔般踩在他背后。
程锡身材壮硕,宋浪黑矮精瘦,这一踩之下,众人都听到两下“喀嚓”脆响,怕是断了肋骨。
高书俊已飞快地到马车那边寻了跟麻绳,和程锡联手将宋浪捆了个结结实实。
宋浪又没抢到货,又没报到仇,气得不住大骂,程锡抡起拳头将他砸晕。
袁烈回头看看车队的一片狼藉,眉头紧蹙,仍不忘对向怀风礼道:“向大侠,今日之恩没齿难忘,袁某……”
向怀风热闹看完,毫不流连,跳上马道:“走罢。”
赵定春向袁烈小声解释:“大官人一向是这样,您别见怪。”后脑勺凉飕飕地受到向怀风的眼刀,立马噤声。
向怀风脾气不好袁烈也有耳闻,今日得他出手才平了此难,如何会计较这些,只对着主仆二人的背影抱了抱拳。
赵定春不解其中故事,心里猫抓一样难受,踌躇了好久,见向怀风貌似心情不错,才问:“大官人真不认识那个宋什么的?”
向怀风道:“不认识。”
不认识怎么知道他要杀你……不对,怎么知道他要抢劫……也不对……赵定春凌乱。刚刚等了一个时辰,分明是等他们动手抢劫……就算遇到仇人是碰巧好了,要打劫也能看得出来?!
向怀风看着小厮各种变化的面部表情,笑道:“那个人一见到我,气息便乱了。”
“……”赵定春消化了下,隐约懂了。
就是说向大官人树敌良多,一听别人呼吸急促就知道遇着仇家了?或者说,是单方面的仇家,大官人压根就不记得人家。
向怀风又道:“他们那辆独轮车车轮深陷,若是两捆烂木,没有那么重。”
赵定春想起另两个樵夫拿的都是大件兵器,恍然大悟。
“那……大官人您怎么知道他们要劫高书俊他们?”
向怀风定然心情不错,换个时候他是一定不肯解释的:“劫镖自然是提前埋伏,那车轮边有泥沙堆积,显然不止放了刻把钟。袁家镖局的车队在路上耽搁了一日,他们便多等了一日,你自己想想便是。”
赵定春似乎悟了,又似乎还没抓住重点,只好不懂装懂道:“这样一来,也算报答了高公子收留我们一宿的恩情。”
向怀风冷哼:“那都算恩情?那今日之事他们岂非要以死答谢?”
“……”赵定春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丫的,不打算报恩你帮他们干嘛?难道……
“这个……高公子的确美貌可爱,帮帮他也是应该的。”他想到这个方向上去了。
向怀风道:“哦?他长得好么?我倒没仔细看。”见小厮一脸被噎住的挫样,笑眯眯道,“我只是想,若那人又劫不了镖,又打不过我,被气得半死的样子一定逗趣得很。”
“……”简而言之就是向大官人乐意!赵定春眨巴眼,大叫:“劫镖?!高公子他们原来是镖师啊?!”
向怀风索性不再理他。
这反射弧的确是太长了点。
赵定春还兀自扼腕。他刚才到底错过了什么啊!江湖副本的隐藏任务就这么擦肩而过地过掉了啊!……不知现在回头还能不能触发剧情……
向怀风问道:“想什么呢?”
赵定春还在惋惜中,随口胡扯:“原来镖师是那样的,早就说那气质和身板,哪里像普通的商人。”
向怀风笑了:“怎么,迷上谁了?”
小赵的确是喜欢阳刚健美的男人的,最好再搭配一张帅气逼人的脸,那就完满了。
尽管并非向怀风说的那样,可想到自己梦想中的类型,赵定春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脸。
向怀风啧了声:“被我说中了?你的喜好倒是特别。”
赵定春心里突然冒出昨晚的种种,腿一夹,头也不回地赶着枣红马跑开。
赶到断剑山庄总共花了他们二十一天零六个时辰。期间,赵定春几乎每晚都要被向怀风逮着做手活。
做手活也就算了,偏向大官人从不甘只是手活,他还会把小赵的衣服掀开,这儿啃啃那儿捏捏。所幸在赵定春的强烈反对下,嘴倒是不亲了。
二十多天过去后,赵定春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像小学时同桌的女孩子那样,欢快地唱起花仙子的主题曲:
“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
更悲催的是,撸完了他还要负责打水,负责给向怀风擦身,万一弄脏了衣服他还要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