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什么?”
“嗯……”季抒言故意皱着眉想了会儿,“醉鸭!”
“正巧,刚好是我的拿手菜。”
季抒言“嘿嘿”的笑,偷偷吞下了口里分泌过多的唾液,他以前吃过一次,路肖南做的醉鸭,那味道,可是终身难忘。
走到菜市场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小贩的叫嚷声此起彼伏,地上还有一滩未干的污水,动物的内脏被丢在地上,散发出腥臭味。菜场就是这点不好,人杂而且脏乱。
季抒言是第一次来菜市场,早就被杂七杂八的味道熏得不行。
“早知道就不要你跟着来了。”
季抒言抬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风,拉着路肖南就往卖鸭子的地方走去。
一圈菜市场逛下来,买到的东西完全超出预算,季抒言长得好嘴又甜,哄得卖菜的大妈大伯心里开兴,买颗白菜送把葱和蒜,买条大鱼送小鱼。
路肖南一左一右两只手都拎满了东西,看着走在前面昂首挺胸的人,无声地笑了。
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六点半,天也黑了。
第七章:回忆初见
回去的时候路过超市,季抒言进去买了酱油和醋,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拎了一袋东北大米和优质花生油,见到路肖南两手塞得满满的站在大门口等他,拔了毛的鸭子清理得干干净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样东西没买。
“再等等,我去买壶酒来。”
路肖南及时叫住了他,“不用了,家里还有。”顿了顿,又补充道,“是放了好几年的绍兴酒,用那个泡味道更香醇。”
结果两个人满载而归,进了屋把东西都放好之后季抒言洗了手就瘫在沙发上不动了,厨房的事他从来不沾,剩下的一切都归路肖南管,生活的能手,打理起这些事来总是有条不紊。
厨房里想起了乒铃乓琅的声音,偌大的房子终于有了一丝人味,季抒言瘫在沙发上有些无聊,这个家他上辈子来过好几次,自然知道哪间是路肖南的卧室。
房间的格局布置很简单,线条单调沉闷的就像他这个人,大床上是黑白格子的床单和被套,窗帘是大方素雅的蓝色,挨着窗户是人工打造的书桌,上面放了一台早些年老式的“大屁股”计算机,用过的课本整整齐齐的码在书架上,最底下放了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路肖南中学时代的照片。
利落清爽的短发,阳光下的少年一丝不苟的看着前方,薄唇抿成一条线,左手很不应景的在耳朵旁边竖了一个“V”。
季抒言看得想笑,这个人啊,连照个相都这么认真。
拉开抽屉,里面放了一些零碎的东西,最占据空间的是一个老旧的收音机,看样子是有些时日没用过了,可是摸上去却一丝灰尘都不沾。这些带着泛黄回忆的东西,都被路肖南保管的好好的。
季抒言把收音机拿出来,摁了开机键还有“沙沙”的声音传出来,没想到还有电,季抒言走出卧室,把它上面的天线竖起来放到电视机旁边的矮柜上,刚好是一个音乐频道,低沉的男音从里面传出来,配合着厨房里“咚咚咚”的切菜声,奏出了一段五线谱上优美的乐章。
路肖南正在厨房里腌肉,手上的盐粒都没有洗干净,听到声音后探出脑袋来看着不远处的沙发,季抒言正躺在上面怡然自得的假寐,各家各户都开始生火做饭,排气扇里面吹出炒菜的香味。
一顿饭做到了八点钟,收音机里面传出了整点报时,季抒言的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这个时候路肖南把醉鸭起锅,鸭肉的鲜嫩混合着浓郁的酒香,整个屋子里顿时香飘四溢。
季抒言吸了满肚子的香,这下更饿了,一溜烟的从沙发上跑下来,就钻进了厨房。
浇了汤汁的鸭肉色泽红艳,看上去就让人垂涎三尺,季抒言等不及的上去用手拈了一块,烫的他哇哇大叫,鸭肉从左手抛到右手再换到左手。
“真是心急。”路肖南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端起盘子走去饭厅,还不忘了回头交代,“拿下筷子,还有,记得洗手。”
视线刚好盯在意犹未尽正准备舔一舔两根手指的季抒言身上。
一顿饭吃得是秋风扫落叶,盘子很快就见底了,季抒言扒着大碗直舔碗沿,平坦的肚子鼓起了一个浑圆,吃完之后更是懒得动,又瘫在沙发上直哼哼。
路肖南又开始忙活,收盘子抹桌子洗碗,长袖T恤挽到胳膊肘的地方刚好露出小臂,手下一来一回的用力,臂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额前的刘海滑下了半截,刚好遮住了眼梢,目不转睛的盯着正逐渐光洁的桌面。
这个人啊,连擦个桌子都这么认真。
季抒言干脆趴过来看着路肖南的动作,下巴枕在手腕处,填满的胃部和沙发亲密接触挤压出幸福的饱胀感。
此时的路肖南完全是一个居家好男人的形象,想到这么好这么优秀的人正在喜欢自己,季抒言心里比灌了蜜糖还甜。
他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大学新生报到的日子,季抒言告别父母一个人拖着大包小包来学校,在报名处拿了钥匙穿过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操场,一头就撞上了一个厚实的行李箱。
原来路肖南嫌一直拖着箱子麻烦,正想拎起来扛着走。
季抒言撞得眼冒金星,恨恨的瞪了一眼前面的人,拖着自己的行李抬头挺胸扯高气昂的往前走。路肖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满是尴尬歉疚,一直慢吞吞的跟在他后面,还时不时的询问两句。
“同学,你没事吧。”
季抒言被问烦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头,不耐烦的说道:“我没事,你别再跟着我了。”
这都跟到宿舍楼下面了!
路肖南双手一摊,耸耸肩,语气中带上了无辜,“我没跟着你,这不,我刚好也住这栋。”
然后季抒言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自己旁边走过去,再眼睁睁的看着他和自己上了同一层楼,最后拿着一模一样的钥匙打开同一间寝室门前的大锁。
路肖南回头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有些好笑,放了钥匙抿着唇把手伸到季抒言面前,“真巧,我叫路肖南。”
季抒言垂下睫毛沉默了一会儿,路肖南的手还不上不下的处在半空中,干燥的掌心,其间的纹路清晰可见。
“季抒言。”他忽略那只一直伸出来的手,直接从路肖南身边走过去。
真老土,还握手呢,当是两国领导人会面啊!
戏剧般的相识,是谁说,生活不是电视剧,生活比电视剧还电视剧。
就在季抒言晃神回顾往昔的时候,路肖南早就不在饭厅了,从衣橱的最顶层拿了一床床垫下来,家里刚好有一架行军床,凑合着还能过一晚。
“你今晚就睡我房间吧,我在客厅里将就。”路肖南放下棉被准备铺床。
“不用不用,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有的我也有,挤一挤就是了。”季抒言哇哇大叫,一把捞过路肖南手里的床褥压在身下,屋子里阴凉凉的,也不觉得热。
路肖南看着他整个脑袋都埋到下面去了,拨浪鼓似的摇头,露出的一小撮黑发一上一下的摆动,实在好笑的紧。
垂在裤缝旁的手悄悄的握成一个拳头,指甲在掌心划拉着,路肖南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费力的吞了口唾沫,“那行。”
到底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对季抒言含了这种心思,路肖南早就记不得,只知道某天早晨从睡梦中惊醒,身下早已湿濡一片,脑海里满是一个少年模糊的影子,从四面八方重叠在一起。后来,自己的目光总会跟着季抒言的身影转,默默地看着他的张牙舞爪,看着他的喜怒哀乐。再后来,终于看清了迤逦梦境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清晰的刻着季抒言的脸。
那天之后路肖南越发沉默了,心里有一种叫做愧疚羞耻的种子在生根发芽,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还站在青春的尾巴上,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惊的生出了许多恐惧。不再是处在发育期的青少年,有着茫然无知的性冲动,这一次,是实打实的感觉心脏里面装了一个东西,沉甸甸的。
那些日子,路肖南仿佛陷入了一片沼泽地,满满的泥泞闷得他透不过气来,每天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都会去操场慢慢地走,一圈一圈的走,想起他第一次在这里遇见季抒言,厚实的行李箱撞上他的脑门,那人捂着头,黑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嘶哑咧嘴,好像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越想,心里的结就越缠越乱,看着季抒言的眼神也变得闪烁慌乱,想快刀斩乱麻一了了之,又只能越陷越深。像吸了大麻一般,食髓知味。
直到有一天,路肖南在学校的后山坡那里看到了一对正在激情拥吻的男生,大白天的只靠着疯长的杂草遮住外人的视线,毒辣的太阳光把耳廓那一圈晒成了绯红,豆粒大小的汗水一串一串不停歇的往下掉,被站在高处的他一览无遗。
路肖南默默的看着,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眼前激情的一面被自己和季抒言的影子重叠上去,原来同性之间的爱情,也可以像这样在太阳底下肆无忌惮的绚烂。
身体某处被戳了一个洞,之前的郁结之情一扫而空,消失殆尽。
季抒言放了被褥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路肖南正端坐在沙发上,一张脸不动神色,想起不久之前因为方怡的一次放鸽子行为,心里打鼓,想要说的话犹犹豫豫总也说不出口。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自己,早就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那个,”矮柜上的收音机还在放歌,季抒言走过去关了,站着比坐着的人高了一截的身板立在路肖南面前挡住了日光灯打下来的光线,“我们去租几张碟子来看吧。”
话到嘴边,又顺溜的改成了另外一句。
第八章:步入轨道
最近的音像店离小区也有好几站的路,去的时候坐的是公交,回来的时候最后一班车刚好开走了,季抒言招着手想要追上去,被路肖南一把拉住。
“太晚了,打车回去吧。”
外面是灯火辉煌霓虹闪烁,快要到国庆了,各大商场都拉出打折让利的活动横幅,巨大的广告牌挂在街边,画面上的明星巧笑嫣然。
这次的司机难得不爱唠嗑,开了收音机调到午夜交通频道,里面传出干脆的男声。路肖南侧着脑袋看向车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神态轻松自然,季抒言想起自己没有吐出来的话,吞了吞口水又想继续。
只不过想再邀约一次两个人一起出去游玩,不同于以前莽莽撞撞的少年,此刻心境变了,原本平常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打着某种算盘,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和自己含了同样的心思,明明是活了二十六岁的人,却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缩手缩脚。
季抒言想的出神,垂在座椅上的手动了动,刚要碰上路肖南的手,就被人突突地拍了一下。
“电话。”路肖南指了指他口袋里叫嚣个不停的手机,和弦铃声的音量一阵高过一阵,方怡两个字再一次跳动在眼前。
季抒言手一抖,差点握不住那一块小方砖,假装镇定的咳了两声,眼梢悄悄的瞄了瞄路肖南,见他目不斜视的望向正前方,不着痕迹的把手往外边挪了挪。
方怡打电话过来,季抒言正在考虑要不要接。
路肖南一本正经的盯着司机大哥的后脑勺,尖锐刺耳的铃声刮得他内心骚动不已,拉长了脖子想要去看一眼,却发现季抒言侧着身子,大半个后背挡住了他看向手机屏幕的视线。
路肖南忍不住伸出手,刚碰上他想问声是谁,季抒言被惊了一下,一哆嗦,大拇指按上了绿色的接通键。
此时司机大哥刚好关了收音机,车内只剩下三个人各自的呼吸声,还有手机那头不大不小,路肖南一听明显就知道是谁的女声。
“季抒言,怎么才接电话,刚去你那儿找你了,才知道你小子居然也敢夜不归宿,有什么新鲜好玩的怎么不想着我点儿?”
电话这头一片安静,季抒言嘴角抖了抖,看着路肖南笑得尴尬无比。
“诶诶,人呢?”
季抒言感觉呼吸都被压得沉甸甸的,喉结上下翻动,才挤出一句话,“我现在有事,待会儿再联系你。”
刚挂了电话,车子就停了下来,到地儿了,司机报了一个价,从打表机里扯出一张纸条递到后面。
路肖南付了钱,站在出租车外面等着季抒言出来,车门挡住了整个上半身,T恤被夜风吹得鼓鼓的,隐藏了线条利落的胸膛。
“还不下车?”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其中的感情。
季抒言深吸一口气,迈了一步出去,路肖南凌厉转身,留了一个修长的背影给他。
季抒言手足无措,听到油门发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要追上去,出租车已经开走了,里面的司机大哥优哉游哉的晃着脑袋,仿佛看了一场好戏。
那天晚上,路肖南神态如常,削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牙签插着两人吃到饱。直到睡觉的时候,季抒言才发现双人床上放了两床毯子,路肖南睡里头,身一侧,朝着空空的墙壁睡了过去。
季抒言看着黑黑的后脑勺哑口无言,回忆起刚才看完的电影,好不容易租到的新上市的惊悚鬼片,以前自己想看却一直错过的片子,那么的索然无味。
和一直以来想象中的期待不一样,就要承受这种高距离的落差,像是受了委屈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心里的感觉是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季抒言一咬牙,也不再徒劳挣扎解释些有的没的,掏出搁在枕头下的手机,关机睡觉。
日子又这样不咸不淡的过下去,那天两人的互动还没有带来实质性的突破,就被一通电话搅得乱七八糟,季抒言也没有再提出去游玩的事,精心准备的话在喉咙里绕了三回,最后又吞回了肚子里去,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缺,实在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季抒言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适应现在的社会,时间倒退了八年,连带着科技信息生活水平也降了个等次。这个年头,载人航天宇宙飞船还没有上天,电子行业在中国还不算发达,手机电脑的功能更是少得可怜。
不过空气却是要比八年后好得多,天也不总是那么灰沉沉的,偶尔晚上散步在校园,抬头还能看清几颗明亮闪耀的星星。
季抒言呼了一口气,抖着手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十一月的尾巴上,初冬的季节白天还是暖阳高照,到了晚上就冷风嗖嗖,冻得厉害。
这会儿是刚出了自习室,一到十二月份,大大小小的考试接踵而来,应接不暇。再加上课本丢了这么多年,突然捡起来有些吃力,不加倍努力一点期末成绩单上恐怕是一片惨淡。
日子过得充实平凡,不知不觉间已经脱下轻薄的T恤换上了厚重的外套,枯败的枝叶落满地,一脚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
身边是三三两两的学生穿行而过,昏黄的路灯打在每个人脸上都像是镀了一圈金黄的毛边,图书馆前面走出一个人影,深色的风衣融合在夜色中,手上拎了几本书,正好递给等在前面的男生。
季抒言下意识的往后一缩,想到躲到大树后面去看个清楚明白,慌乱中脚下刚好踩断一根树枝,嘎吱的响声让路肖南侧了一下头。
季抒言呸了两声晦气,打着哈哈迎了上去,前面的男生像是对路肖南道了声谢,满脸笑容的走了。
“低年级的学弟,让我帮他参考几本好的资料书。”路肖南拍拍手,看着季抒言缩着脖子僵手僵脚,眉毛一挑,“回去?”
季抒言哆嗦着连连点头。
图书馆离宿舍楼有段距离,途中要经过一个从两个食堂中夹缝生存的小道,食堂外围的店铺租给了一些私人商贩,每每往这里路过的学生总喜欢买一些零嘴。
路肖南走着走着慢慢停了下来,季抒言也不走了,两人身高差的不是很多,略微抬起下巴就能看见那人的脸,季抒言胳膊肘里放了几本书,伸在外面的手指被风飕飕的吹也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