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叶白抬眼看着萧破天,平静道:
“你要找我,直说便是,何必兜圈子?”
言罢,叶白也不等萧破天回答,便轻轻一抖手腕,在石板地上留下了一道白痕。
“你我比试。我输,我跪;你输,”
——“你跪。”
一瞬之间,萧破天瞳孔紧缩!
○○七 小荷才露尖尖角(下)
死寂在连风都仿佛渐渐凝滞的庭院中流窜了好久,萧破天终于开口,神色却完完全全的冷了下来:“寻少爷是什么意思?
”
他方才没有说清楚么?叶白这么想了一会,随后换了个更简单的说法:“你既然要找我,那就较量一次吧。”这么说罢,
叶白又漫不经心的往下接道,“输的人跪。”
萧破天阴沉不语。
诚如叶白所说,他这次捏着小五不放手当然不是真有心情去计较一个小厮,而不过是借着小五打压打压叶白——往常他便
是这么做的。但这次,对方的反应为什么同平常差别那么多?萧破天心中升起了一丝疑窦。
不过眼下重要的却不是闻人寻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因此在疑窦刚刚浮现的时候,萧破天便将其生生的压了下去——
眼下,他要马上思考和解决的,只是这个让他进退不得的‘比试’!
其实如果是寻常比试,就是打败了闻人寻也没什么,虽说闻人君会偏宠这位寻少爷,但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护短之人,何
况他也是飞云城的功臣之后,闻人君多少也要顾着一些。
但偏偏,叶白在后头还加了一句话——输的人跪。
输的人跪?萧破天暗自咬了咬牙。叫飞云城主最宠爱的、未来最可能继承飞云城的人寻少爷跪……他这是在给闻人寻颜色
看呢,还是在给闻人君颜色看?
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叶白皱了皱眉,道:“要就快些,不要就滚。”
周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
虽说是进不得,但此时此刻,萧破天又怎么肯退?只见他长笑一声,手已经按到了腰间的剑柄之上:“既然寻少爷有此兴
致——”
“寻少爷有了什么兴致?”饶有兴趣的一句话打破了一触即发的局势,萧破天抬眼看去,只见齐傲一袭白衫,笑吟吟的自
洞门处走来。
不管平常交情到底如何,此时的萧破天确实自心底感激对方的及时到来……虽然可能太及时了点。
同样听见了声音的还有叶白。
扫了远远走来的齐傲一眼,叶白并不说话,也没有收剑的意思。
走近了的齐傲望望对峙的两人,面上渐渐浮现了些许惊讶之意:“寻少爷,萧兄,你们在做什么?”
萧破天没有回答,他笃定齐傲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得罪自己。
果不其然,下一刻,齐傲脸上就带了些恍然:“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搬弄了什么是非挑拨两位?”这么说罢,齐傲又
笑道,“萧兄和寻少爷往日交情一向不错的,这次该不会为几句不靠谱的话就动了干戈吧?何况城主也是素不喜自己人动
手的。”
本来渐渐松了眉头的萧破天听见齐傲的最后一句话,当即又微微拧了眉心。
但齐傲却不管萧破天,他最后的这句话,只是对叶白说的——若是叶白像寻常一样听见了‘闻人君’这三字就跳脚,那便
不足为虑;而若对方像昨夜一样,那……
齐傲正自这么想着,一旁虽不说话,却始终听着的叶白已经收了剑——对于为他所承认的强者,叶白总是保持着足够的尊
敬的……何况闻人君和寻常人又有些不一样。
这么想着,叶白再一次记起了早些时候,经脉被温养时候的感觉——柔和而不缺乏力道,充斥全身却又没有压迫。对方是
在用最精纯的内力替他梳理经脉的。
其他姑且不说,但惟独这份情,他总要承一些。叶白暗自思索,也就再无所谓面前这个还不被他看进眼里的少年了。
萧破天见了叶白的举动,微微一怔,却没有深想下去,只更多的为解决了目前进退不得的境地而松了一口气。至于齐傲,
则是连心都凉了半截,但这点心思,他是断不肯表现在面上的,只冲叶白亲亲热热的笑道:
“寻少爷,你这次来武院是不是要处理些什么事情?”
叶白淡淡应了一声,道:“我来找这里的师傅,看看对方的剑法。”
这句话委实不太客气,不过谁让叶白是闻人君唯一承认的侄子,而那师傅则是直接听命于闻人君呢?
故此萧破天和齐傲俱都不以为意,只不过萧破天此刻不好说话,因此齐傲紧跟着就笑道:“原来是过来找师傅的,现下师
傅应该还在茶水间,寻少爷急的话,就由我带你过去?”
时间花的已经够多了,叶白无意再浪费,就点了点头。
齐傲便要领路。
但此时,却从人群中忽的响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不过是仗着一张脸长得像叶白,得意什么!”
齐傲大怒!
萧破天也刷的一下阴沉了整张脸。
叶白往前走的脚步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齐傲含怒出声:“方才的话是谁说的?给我滚出来!”
萧破天扫了一眼身旁的跟班,也跟着阴沉接口:“听见齐少爷的话了没有?自己站出来给寻少爷道歉……最好别让我进去
揪人。”
微微骚动过后,人群中站出了一个个子有些瘦小的少年。少年的眼神有些闪烁,嘴唇却死死抿着,一副不肯开口的模样。
齐傲的脸色缓了缓,道:“给寻少爷敬一杯茶,好好道歉。”
萧破天却冷厉了眼,缓缓开口:“不用敬茶,直接跪下,给寻少爷道歉。”
齐傲不以为怪。这次如果换做是他的人敢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会叫人跪下——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没见萧破天方才
就是被挤到了悬崖边也没说出这种话么?这样子说话,可是把人往死里得罪——方才只说敬茶,不过是看着对方是萧破天
的人的份上,不好太越过去。
站出来的少年脸都白了,期期艾艾的就是不肯动。
萧破天看了人群一眼。
当即,另外两个少年就走了出来,一左一右的按住先头说话的的少年的肩膀。
其中一个在按住的同时,还用极低的声音冲那少年咬耳朵:“顺着点,别吃苦头——你就是在这里能硬挺着,日后萧少爷
也有办法打断你的腿叫你再跪下的。”
少年眼中的怨恨一闪而逝。肩头却慢慢放松了力道,不再抵抗。
一同按着少年的肩膀的两人对视一眼,就要用力。但叶白的声音,却堪堪响了起来:
“这张脸像叶白?”
意料之外的一句话让齐傲和萧破天尽皆愣然。两人对视一眼,俱不由想着闻人寻的脑子是不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摔坏了
。
而原本微皱着眉,这么问了一句的叶白则已经平复了眉心,平淡道:
“不是为叶白。”
闻人君,并非为了叶白。
叶白的午饭,是在闻人君的院子中用的。
保持着同昨晚一样沉默却和谐的气氛,叶白吃着闻人君给自己夹的菜,安静用饭。
“去武院见了人,感觉如何?”看着叶白吃完了自己夹的一筷子蟹肉,闻人君开口问道。
嚼得仔细,叶白咽下了食物,这才道:“太生硬了。”
闻人君略有惊讶,随即点头:“他的招式确实偏于刻板,但对于教基础倒是好的。”
叶白没再说话。
闻人君则等叶白把自己再夹的菜吃完了,才继续说:“我还听说你今天在武院和萧家的孩子起了冲突?”
“冲突?”叶白抬起了头。
闻人君道:“方才那孩子的父亲过来告了罪,说自己孩子不晓事,让我不要怪罪。”
叶白皱了眉:“连手都没动,也算冲突?”
闻人君哑然失笑:“手都没动?——这倒确实不算了。”
叶白理所当然的点头,复又想起了什么,直接道:“他们说这张脸像叶白。”
闻人君静了一会。片刻,他反问:“你觉得呢?”
“我照了镜子,是有些像。”叶白不甚在意的回答。
“嗯。”闻人君淡淡的应了,接着道,“然后呢?”
“然后?”叶白微怔,随即想了想,“叔叔不是为了叶白罢?何况,”他顿了顿,神色里只有平淡,“何况,就算是为了
叶白,又怎么样?”
何况,就算是为了叶白,又怎么样?
闻人君听着,面上渐渐泛起了笑意:“你不喜欢武院的那个师傅?”
喝下了碗中的最后一口汤,叶白点头:“还有那些孩子。把时间花在拉帮结派上面,一辈子都是那样。”
闻人君不由微笑,倒并不多在意叶白口中那奇怪的称呼‘孩子’,只是道:“萧破天和齐傲都是明白事情的,也算不错了
,不过你既然不喜欢那样……”
闻人君想了想,本准备说再见见其他人,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的变成了:“那我亲自教你,怎么样?”
叶白此时正端着茶杯喝茶。骤然听见闻人君的话,他呆了一呆,然后当即就丢了杯子,抬头定定的看着闻人君:“叔叔是
说真的?”
闻人君望着叶白那原本黑沉沉的、现在却仿佛被丢下了一颗火种,然后在一瞬便以席卷之势炸亮开来,整个熠熠生辉的眼
睛,禁不住微笑起来,心中原本的那点犹豫也淡了去,只温和道:“我以前也想过,只是当时见你不喜欢,便罢了。”
“我现在喜欢了。”叶白言简意亥。而后,他稍停一下,认真道:“谢谢。”
“高兴就好。”闻人君抚了抚叶白的头发,再拉出叶白的手看看他手上的伤势,随后道,“伤势差不多了,不过谨慎些,
还是等明天再开始——待会你也刚好去选一把剑。”
叶白点头。
时间也差不多了,闻人君看一眼已经站在屋角等候的墨大先生,也不再多说,最后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离去了。
叶白也随之回到了自己的松涛苑。
小五早早就在松涛苑的门口等候了。
见着叶白回来,小五带着十分的殷勤上前,面上也浮起了较往日更多好些的尊敬感激:“寻少爷,您回来了。”
自闻人君那处获得的好心情还保留着,叶白也就冲小五点了头,然后应了一声算作回答。
小五把叶白迎进了房间,然后麻利的倒了一杯热茶,这才道:“寻少爷,曲少爷刚刚来过,说是邀寻少爷出去走走,现在
还在外面,寻少爷要不要出去?”
“曲少爷?”根本不知道什么曲少爷,也无意探究或刻意装作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叶白只重复一遍便平淡回答,“不去
。”
小五微愣。但叶白这两天反常的举动多了去了,倒也不差这一件。所以他点点头便准备出去打发人,只是在走之前,他突
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由停下道:“寻少爷,曲少爷素来和您交好的。还有,曲少爷是曲氏商行的少东家,曲氏更以贩售兵
器闻名,其中多有珍藏,若寻少爷想要一把好剑,找曲少爷应该比较简单。”
听着小五说了这么一大堆,叶白倒是想起了之前秦楼月也确实跟他说过这么一个商行。沉吟一会,他点点头,站起道身:
“带我出去。”
小五自是答应。
当叶白来到大厅的时候,除了侍女之外,有一个男子正端着茶在看墙壁上的画。
叶白的脚步顿了顿。
男子正看着的画是一幅水墨的谪仙下凡图。然而在见到那男子的一瞬,叶白却只觉得画外的人较画内的人更加飘逸脱俗,
就仿佛他本该是立于九天之上,纤尘不染,波澜不侵,宛若琉璃般剔透明净……更加适合入画。
叶白难得的因武学之外的事情记住了一个人,一个比秦楼月还漂亮的男人——曲少爷。
听见了叶白的脚步声,原本正看画的曲少爷转了头,见着叶白,不由微微一笑,霎时便叫人遗忘了所有喧嚣:“阿寻,出
来了?”
意志早已坚定,叶白点了头,算作回答。
曲少爷看了叶白一会,笑容里渗入了些无奈:“这两三天你都没有出来……不会真的还生我的气吧?”
“不会。”叶白简单回答——是事实。
可惜曲少爷却明显有些不信。只是不信归不信,现下这么多小厮侍女的,怎么也不好说话,所以曲少爷略一沉吟,只建议
道:“阿寻,我们出去走走?”
叶白不置可否,只道:“我要买一把剑。”
曲少爷一怔,随即笑了:“上次那把不喜欢了?不过要买剑的话,你倒找对人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曲氏的兵器店里看看
,那里东西多,总会有你喜欢的。”
叶白点头,这才跟着曲少爷走出了城主府。
府外,马车早已准备妥当。
曲少爷却并没有先上车,而是偏头询问叶白:“是坐车去还是骑马?”
“坐车吧。”叶白随意选了一个。
曲少爷转头吩咐了下人,这才和叶白一起上了马车。
曲氏的兵器店离飞云城主府并不算太远,当这部外表普通的马车辘辘的转过三条街时,一栋外表富丽的建筑便映入了叶白
的眼底。
曲少爷领着叶白下了车。
进了店,他对赶紧迎上来的小厮吩咐几句,接着便招呼叶白到里头的房间坐下,再笑吟吟的亲自给叶白泡了茶,是上好的
乌龙冻顶。
叶白喝了一口。
曲少爷刚要说话,轻轻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心知是东西到了,曲少爷就打住了原本准备说出的话,改而扬声道:“进来。”
闭合的门应声而开。兵器楼的大掌柜领着一溜小厮依次进来,每个人手上多托着剑架,剑架上则架着一把把或精致或华贵
的长剑。
叶白只看了一眼。
“怎么了?”曲少爷敏感的察觉出不对,不由开口问。
“和之前那把一样。”叶白简单回答。
曲少爷一怔,随即明白了叶白的意思。
而那大掌柜也是人精,一下子就笑起来:“原来闻人少爷这次是想找趁手能用的剑?都怪我都怪我,没问清楚就拿上来了
,我这就去换,这就去换!”
曲少爷摆手阻了大掌柜的动作。
大掌柜的脚步停下:“少东家?”
曲少爷沉吟一会:“外面那些也都是卖给寻常客人的……你既要找能杀人的剑,那我便带你去库房吧,那里才是真正的好
剑。”
东家的少爷都发了话,大掌柜自然没什么说的,只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了曲少爷,并着小厮带着两人来到了地下被重重大锁
锁了的库房。
曲少爷打开了库房的门。
一股兵器特有的森寒之气当即扑面而来。
叶白微微眯了眼,举步踏入,环视一会后,难得的赞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