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落了地,白苇的手都还没来得伸出去,不由得呆了一呆。
秦疏在并不宽大的竹筐里动也不动的蜷缩了很长时间,落地再怎么轻巧,也是多少有些震动的,一时也是不大好受,一手轻按着肚子,另一手扶住竹筐,也不要白苇来看,默默地忍耐一阵。
白苇瞧在眼里,不禁顿足埋怨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都是什么时候了,不好端端的安心在庄子里住着,偏偏要铤而走险,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孩子也跟着你遭罪……”
秦疏身上正难受着,一时说不上话,闻言抬头朝白苇看了一眼,神色冷静平淡,仿佛白苇数落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白苇见他这神色,知道这时劝他也是无用。叹了口气,转身从另一边筐里翻出个挺大的包裹,连同两把雨伞,底上还有蓑衣,他倒是准备得十分周全。一边道:“你现在那儿还能骑马,我们得先去最近的镇子,在那儿买辆马车,要我说,坐马车也是不方便的,眼看你不到两月就快要生的人了……”
秦疏这时已经稍稍缓过那股疼劲儿,正往四下打量,分辨着方向,刻意忽略掉生不生的哪些他不爱听的话,微微皱眉道:“我们?”
“当然是我们。”白苇硬着头皮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我都把你带出来了,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你不管,就算你要回故乡,我也得亲自把你送到了才放心。”
秦疏目光在他脸上一扫:“白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得先生相助脱身,连累先生已经是迫不得已,在下感激不及,不敢再劳烦先生,还请先生自便。”
“还有什么好自便的,我私自放走了你,若是就这样回去,侯爷把我拆了骨头炖激发喝都不解恨。我也没别处好去,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泽州那地方的购物我也没见识过,就当是游历一番,同你是顺路。”
白苇嘴上说得堂皇,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决不能任由秦疏一个人走脱。最迟到今天晚上,易缜便会现秦疏不在庄园之内,必然会四处寻找。因此他并不忙着回去通风报信,反倒要紧地是随时随地盯着秦疏,才好见机寻事把他的行踪泄露出去。要不然这么一个人,说明显也明显,可有心要躲,人海里要找,那可也不容易。
秦疏猜也能猜到他的心思,只是他沉默不语。
白苇话虽如此说,心里却没有这么轻松,他是巴不得沿路都放记号,好让易缜把他们找到。此时见秦疏不走,白苇倒是一点也不着急,也装模作样的望了望,只见脚下的道路泥泞难行。天际雨云低垂,又将是连绵不绝的架势。
白苇不忧反喜,对着秦疏笑道:“你是不是再休息会儿,眼看又要下雨,要么,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走?”
秦疏看了看他,稍一沉思,点了点头:“那就先休息一下。”
白苇心中一喜,连忙张罗着寻地方休息。一连几天阴雨,树下也是湿的。白苇寻到个平整的石头,垫了件衣服才让秦疏坐下,秦疏不让他靠得太近,他就只有委屈一点,撑了把伞站在旁边,又借这机会再三说起易缜待他的好处,劝说秦疏回心转意。虽然机会渺茫,他也算不遗余力的游说,秦疏只是沉默地听着。
白苇没能生就三寸不烂之舌,这说客的工夫并不到家,不一会儿工夫,秦疏没能说动,他自己落得个口干舌燥。再看秦疏,脸上看不出有丝毫动容。白苇泄劲了气,讪讪住了口,掉头去找水喝。
水囊就放在秦疏手边。白苇拿过来也没有多想,拨开盖子喝了一口,猛然发觉这味道有些不对。
却不知秦疏何时起身到了他身旁,见他要吐出来,闪电般出手捏住他下巴,另一手捉过水囊就往他口中倒。
白苇猝不及防之下,本能的就要反抗。说实话,以秦疏现在的状态,要轻易制服他实在有些困难,但一想到眼前这人身怀有孕,而且情形不是太好,他就有些迟疑了,也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工夫,顿时被狠狠灌了几口。
他身为大夫,自然分辨得出来。心里才叫不好,已是头脑发晕,眼前秦疏的身影摇摇晃晃,一分为二,最终化为一片黑暗。
正是秦疏先前同他要去的迷药,正是白大夫出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正验证在他自个身上。
等到白苇悲愤地醒转来,身在一间乡下民宅之中,眼前一灯如豆,一对老农夫妇守着他。秦疏自然是没影了。
一问得知,秦疏也没有力气如何处置他,就近将他放在道边,此地民风纯朴,被这家的男主人遇见他昏迷不醒,好心救了回来。
白苇三两句问明了事情的经过,匆匆谢过这户人家,不顾天黑和主人家的挽留,辨明了方向就住山庄里跑。此时的山庄里,都不知是什么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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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缜从白日里起,就有些神思不宁,莫名的只觉心悸,然而事情缠住了,一时无法脱身,只能尽量的回来得早些。
直到进了屋子,他才稍稍安心。照例是一番洗漱完毕,掀开放下床帐,这才发现被下摆着的不过是两个枕头。
易缜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呆之后,只觉得一颗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难受得仿佛要跳出腔子外面去一般。
他也忘了把外衣穿上,就这么出去问守在外头的两面下人:“秦疏呢?”
那两人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他一说才明白竟是小公子不见了。他两人是知道秦疏对于侯爷意义非凡的。这下子还得了,再看易缜的脸色,不由得面面相觑,简直要不知如何是好。
易缜却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又追问道:“人呢?”
其中有个机灵的回过神来,连忙答话:“白日里还见着的,但下午就没有出过门,小公子不让人打扰,晚饭也是由若菡送进去服待。小的照侯爷的吩咐留心,小公子平时喜欢的几样菜肴都是动过的。或者,小公子一时兴起,偷偷跑到那儿玩去了?”
他说着这话,自个心里也没底,不说外头有人看着还能让小公子溜出去,这已是守卫的失职,再加上雨下个不止,淋了雨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论怎样他们这些做下人都有过错。
然而眼下人确确实实不见了,易缜并不能够因为这几句话而放下心。焦躁地一摆手:“还不快让人去找。”
下人连忙应是,忽忽忙忙去了,不一会工夫,叫了不少人手,四下找寻起来。
易缜也没法静坐下来等消息,只觉心里跟猫抓似的,听刚才下人所说,最后见到秦疏的应该是若菡两人,本想将她叫来问话,但一转念,还是自己走这一趟。
若菡两人白日里给秦疏做伴,夜里却住在简安的屋子外头,顺带着照料这小家伙。
易缜心里还存了分侥幸,只盼望着秦疏一时起意,不过是溜去看看简安,顺便就窝在那里不肯回来了。然而一路匆匆过去,心里却越跳越急,仿佛有个念头一直在清楚的告诉自己,他在那儿必定找不到秦疏,只是他没有亲眼看过,还不肯相信罢了。
外面寻人的还没有大肆喧哗,简安仍旧睡得香,并没有被吵醒,而若菡两姐弟也没有睡,一左一右地坐在一床边守着他。见到易缜进来,弟弟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小丫头的脸上却显得十分平静,恭恭敬敬的行礼,对易缜的突然到来并没表现出一分一毫的惊讶。
第145章
易缜一进来,便去掀开床前的帐子。令他大失所望的似,被子里只有简安一个,打着小呼噜正睡得香。他怔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将简安唤醒。
他顿时就有些慌神,呆了片刻,还是若菡两人请安问好,才把他唤醒过来。
他姐弟两人正是最后服侍秦疏的人,现在秦疏不知去向,易缜面对着他二人,脸色自然十分难看:“小公子白天是你在照看,现在人呢?”他目光冰冷凌厉,若不是顾忌着吵醒简安,只怕就忍不住在动粗。
若菡却显得很是镇定,向着易缜恭声答道:“晚餐之后,小公子就说要睡了,发脾气不肯让人留在房间里,打发了奴婢出来,当时我是看着他睡下,这才退出来的。并不知道小公子偷偷出去的事。”她想了一会儿,又低声道:“午间的时候,小公子嫌闷,倒是闹着要去后山上玩……”
易缜愣了愣,不由得悖然道:“胡闹!”然而悬着的心到底稍稍放下,外面在下雨,又加上天黑路滑,他在恼怒之下,其实是担心不已,但好在有个方向,总比没头没脑的去找要好得多。
若菡道:“奴婢也劝小公子来着,可是小公子就不高兴了,还发脾气。”
她把细节都说得十分准确,时间和情形都和其他人的回报一模一样。易缜也是一时急得糊涂起来,轻易便信了几分。并未曾想到以若菡对秦疏的关心程度,为何得知秦疏失踪,她还能这般镇定自如。
若菡垂下头沉默不语,后山那么大,要找一遍只怕要不少时间,等到寻不见人,那已经为秦疏拖延了不少时间。她只是灵机一动随口一说,易缜竟然当真上当,除却运气之外,只怕更多的是他自己先乱了方寸,病急乱投医。
听着易缜急匆匆的传令下去,让他们都停一停,先往后山去找。语气之中的紧张焦急,完全不是作伪的,她心里虽然是站在秦疏这一边,看易缜忧心忡忡的模样,也莫名的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不忍多看。
易缜心下焦急,也没有留意她神色间的些微异常。
他本想亲自去找,然而一人之力有限,多他一个人并没有太大助益,反而不如在这等消息来得快捷,只要一找到秦疏,便会有人飞报。但要他这么干巴巴的等着,身心皆是种煎熬。
他难以安坐,在房子里踱了几圈,动静大了一些,终于把简安吵醒了。
小家伙从梦中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身来,看清眼前的人,含混地唤了一声大爹爹,眼睛又要闭上了。
“你爹爹呢?知道爹爹在哪里么?”易缜心急如焚,虽然知道简安不可能知道秦疏的下落,还是忍不住追问。推开他本能地伸过来要人抱的小手。他心里焦躁,没有多想就把简安整个地从被窝里拎出来,口气不由得有些凶恶。“问你话呢?别睡了!”
简安顿时被吓住了,愣了有一会儿的工夫,等易缜再问第二遍,这才期期艾艾地道:“爹爹?不、不知道啊。”
易缜也并没有指望着他能知道什么,但听到他这么说,仍旧不免失望,见简安满眼惊恐,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己,忙把他放回被子里,压下满心的心烦意乱,在床边坐了下来:“没事了,你接着睡吧。”
简安被这一搅,却是彻底醒了。他本来就有些怕易缜,这时裹着被子往床里头缩了缩,大睁着眼睛看看易缜,又看看默不作声站在不远处的两姐弟。这孩子聪明,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已经从下属回报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些端倪,易缜不来问他,他却鼓起勇气,伸出小手怯怯地扯了扯易缜的袖子:“爹爹呢?”
易缜心里长草,只觉得等待的每一刻都长得仿佛不会过去,而下一刻来到的仍没有好消息,已然有些六神无主。但他还不能在一个孩子面前表露出来,只得敷衍地伸手拍了拍他:“爹爹淘气,和我们捉迷藏呢。你可不能学他,乖乖的睡。”
简安听了,连忙点头:“简安乖的。”简安可怜巴巴的张了张口,想说话又没说出来。他隐约觉得大爹爹此刻心情不好,平时都是秦疏最护着他,现在秦疏不在,他不敢随便打扰易缜,本来还想再问问爹爹藏哪了,但手心里还拉着易缜的袖子,却也不甘心就这么放手,傻乎乎地坐在那儿。
但易缜根本没有心思应付简安,外头又是风又是雨,一想到秦疏私自跑出去,这时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那些风雨仿佛就成一细密的钢针,全往着他身上扎去,只觉满心揪痛不已。他猛然起身走到窗间,焦躁地朝着外面张望。却留意将简安带得往前一跌,一头扑倒在被子上。
若菡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简安扶起来,搂着他轻声哄道:“乖,睡吧。”
简安看看她,眼里已经噙了一汪眼泪,却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倔强道:“我不。”他看了看易缜,小声道:“我要等着爹爹回来了才睡。”
再哄,简安紧抿着嘴巴,只是固执地摇头。
易缜心不在焉了一阵,仍没有找到人的消息,不知为何只觉越来越不安,胸口一阵了阵地闷痛,竟然渐渐有些力不能支的感觉。他回头见简安坐在一旁呆呆望着自己,又问道:“你今天又没有见过爹爹,爹爹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见过的。爹爹让简安要乖乖的。”简安点头,他的早饭还是和秦疏一起吃的。中午秦疏还特意把他叫过去一趟,看看他,叮嘱了几句让他乖,要听话。孩子毕竟还小,并不能明白秦疏看他的眼里藏着的温柔和不舍,也听不出一字一句里告别的意味。此时想来,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和平时有那儿不对,对于易缜的问话,只能回报以茫然不解。
易缜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正要再说句话,却听得外面渐渐有些喧哗。
他再也坐不住,疾步来到门口,急问道:“找到了?”
不一会有侍卫来到近前,脸色有些凝重,面对易缜迫不及待的问话,都不敢多看他的脸,低着头禀道:“白大夫回来了。”
白苇白日里就出了山庄,这是众人亲见的事情,他常去附近几个村子里替人治病,出庄本是常事,根本不足为奇。当时并没有谁觉得奇怪,然而现在秦疏不知去向,再加上他冒雨折返,任是谁也知道这其中必然有古怪,只是事情还没有得到证实之前,谁也不敢当着易把那话轻易地说出来。
“侯爷!”白苇已经急匆匆朝着这边奔来,他身上衣服被雨淋得透湿,显然还跌了不少跟头,满身泥迹污渍,狼狈不堪。然而他丝毫顾不上理会这些,还离得老远,就迫不及待地叫道:“小公子不知怎么了,突然说要回桐城,逼着我带他出了山庄,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禁得住在外奔波,侯爷快让人去把他找回来……”
“小疏……”易缜张了张口,突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喉中腥甜,还不等说话,他揪着胸前衣服,一口殷红的鲜血先喷了出来。
“侯爷!”
“侯爷?”
一时数人大惊,就连若菡,也不禁吓了一跳。还是白苇见机得快,抢在前面上前来扶住,探手就搭上他的手腕。
易缜只觉眼前发黑,理智却是极清醒的,咬牙忍过了片刻的眩晕,也不管扶着他的是谁,一把推开:“备马!”
他见几名侍卫还木头一样的傻站在原地,不无担心地看着自己,嘶声道“快去!”嗓子已然哑了。
这几人中依然还是白苇镇定一些,甚至可说是明显地松了口气,急忙对着侍卫道:“侯爷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无大碍。”他稍稍一顿,又急急道:“快去备马,秦疏也是带着马走的,再慢只怕要来不及了。”
“可是,侯爷你不要紧么……”若菡也跟了过来,她显然也是被易缜吐血吓得不轻,已经顾不得这事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或者说已经忘了自己这时候更该做尽量不引人注意。
白苇看着她,欲言又止,他之前已经知道庄中派人前住后山去找秦疏,很明显若菡依然隐瞒此事。此时责备已然于事无补,他也不想将火头引到这小姑娘身上。
但他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被易缜看在眼里,他本来是极为聪明的人,方才不过是关心则乱,这才漏过了细节处的端倪。这时心念一转,那儿不明白自己是被这小丫头片子给结实的摆了一道,耽误了不少时间。
想通此节,满腔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不等她再说什么,回手一巴掌就很很的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