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岁歌——空知川

“杨非！”他喊着却没有回应。

虽然枫园的仆从并不多，但也有十来个，百里银进去后一路就看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他压住心头的慌乱，冲向了自己的房间。

“阿袖！？”

百里银意外的看着靠着床、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为什么阿袖会在这里？倒在阿袖旁边的是八宝，不过显然已经死去了。

“公、公子，”阿袖伸过一只手，似乎想要用力抓住百里银。

百里银俯下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阿袖，发生什么事了？”

阿袖的眼里全是泪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没有力气全部说出来。百里银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阿袖是定然活不了了，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百里银抓住阿袖伸过来的手，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希望阿袖有力气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

“公子，求、求你救、救救我们的孩子！”

百里银的眉毛挑了起来，我们的孩子？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作我们的孩子？难道是？

“公子，我、为你生了个孩子！他、把孩子带走了……”阿袖的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来，在脸上肆意的流。

百里银脑子里翁的一声，握住阿袖的手也不由得松开了。阿袖像是怕他不信，急急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非呢？”百里银终于想到去问最重要的问题。

“他不在这里。”阿袖用力抓住百里银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在百里银手里，“公子、我救了他的命、你欠我的！”

百里银低头看，手里的是一根簪子。阿袖吐出一口鲜血，“求、救、救她！你、欠我的……”阿袖死死的看着百里银，到最后也没有闭上眼睛。百里银看着她临死也牢牢抓着自己的手不放，眼里全是不甘，忽然开始可怜起她来。

那么阿袖临死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她救了杨非的命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根带血的簪子又是什么意思？

第30章：旧人相见

人的命运是很奇怪的，比如这件事，究竟该说是杨非太幸运，还是该说阿袖太倒霉，总而言之，阿袖的出现阴差阳错的让杨非避免了一场灾难。本来阿袖带着孩子得意洋洋的来到杨非面前赶走了他，这是她早计划好的，从发现怀孕的那一刻起她就这样计划好了。对付杨非是很简单的，唯一麻烦的是百里银，不过有了孩子，赶走了杨非，她相信笑到最后的一定是自己。不过天不遂人愿，偏偏好巧不巧的充当了杨非的替死鬼。

百里银替阿袖阖上双眼，慢慢踱出屋，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夜空，这才发现，天上竟开始飘雪了。百里银嘴角翘了翘，看着在这寒冷的夜里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年轻人。

“你！这究竟怎么回事？”来的人是陆远，明无咎的婚宴结束后他回到家才知道杨非给他留了口信，觉得不对劲就急忙赶过来，没想到来了枫园却见到这番景象。

百里银没有答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屋子，陆远带着疑惑就进去了，接着就听他大声叫着阿袖的名字然后奔了出来，“阿袖她……”

百里银瞧着他，居然露出了笑意，陆远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百里银按在墙上，“你笑什么？阿袖死了！是你害死阿袖的是不是！”

百里银只是看着他不作回应。

“百里银你就是个灾星！自从碰上你就没有过好事！跟你扯上关系的人都一个接一个的倒霉！你克死自己全家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来连累我们？还有我哥也是，为什么和你扯上关系，认识你没几天就弄得家破人亡！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来招惹我们这种平头小老百姓！我们玩不起！我哥也不是让你玩的，好了，你玩够了嫌他碍事就赶他走是不是！现在、现在你又害死了阿袖！”陆远愤怒的瞪着百里银，双手揪着百里银的衣领，眼里又是愤怒又是悲伤。

百里银耐心的听他说完，然后淡淡道：“你说完了？说完了就滚回你的刑部！”他的声音并不大，也不严厉，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陆远瞪着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永远无法理解这个人！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反正再待下去也不会从这个人口中得到任何答案，还是抓紧时间去找杨非吧。陆远想了想，决定去把阿袖的尸体带回去好好安葬，可百里银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伸手拦住他，“阿袖生是我百里家的人，死是我百里家的鬼，轮不到你管。”

陆远瞪着他，“你要真在乎她怎么会弄成这样？”

百里银也不解释，陆远终于忍不住，扬起拳头就向百里银脸上击去。百里银出手更快，拳头未到百里银面前时便已捏住陆远的手腕，手上加力，陆远虽然痛得要死，却依旧一脸倔强的瞪着他。两人相持不下时，百里银忽然想起了两人初遇时的情景，想不到已快一年了，而这一年里，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百里银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忽而轻了。陆远也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一拳终于还是没有出手，垂了下去。

算了，和这人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反正自己也不会是百里银的对手，连为阿袖出气也办不到，反正他百里银有的事银子，能给阿袖造一个好点的墓也就算他还有点良心。阿袖，阿袖，陆远心中伤痛不已，他抬头看一眼那漫天飘扬的雪花，老天也在为她可惜吧。陆远心中想着阿袖，垂着头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

忽然，百里银飞身扑了上来，一下子将陆远撞到一旁。陆远这才发现，一枝箭正插在自己方才所立之地，惊愕不已的瞧着百里银。

百里银却不去看他，微微抬头，望着屋顶上举着弓的紫衣少年。这个少年百里银见过，安小白的随从之一。

看着陆远似乎一副要上去拼命的样子，百里银伸手拉住了他，“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是谁？”陆远朝来人喊道。

这紫衣少年正是方紫，他居高临下看着两人道：“来替家主人传话的。”他的声音有着不符年纪的沉着冷静，在这雪夜里听着，更生寒意。

陆远又指着地上的尸体，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方紫看一眼地上，“也不尽是。”

“我哥呢？”陆远吼道。

“你哥？”方紫虽是问句，语气却没有起伏。

“你少装蒜！我哥就是杨非！”

百里银心中直骂这个没脑子的陆远，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一直专注的看着少年。少年虽然一直表现的极为冷静，却也似乎被百里银的注视弄得有些不自在。他不再看陆远，“我是来替主人传话的，不是来回答问题的。”

“你主人有什么话？”

方紫瞧了百里银一会儿，才道：“家主人请百里公子去叙旧。”

百里银看着他，“孩子呢？”

陆远却被百里银的话吓了一跳，几乎从地上蹦起来，孩子？什么孩子？他脑中猛然弹出了某个与杨非有关的非常不和谐的画面。不不不！不可能！杨非怎么可能生孩子！他极力否定自己荒唐的想法。不过好在百里银和方紫都没有在意陆远的表情更不会在意陆远在想些什么。

“百里公子有什么问题，还是等见到家主人再问吧。”

百里银点头道：“好，那么就请带路。”

方紫看着百里银，忽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但很快又隐去了，他将手上的弓收于背上，然后由屋顶跳下，向百里银道：“请百里公子随我来。”

那表情陆远没注意到，百里银却看的清清楚楚，他跟上方紫，道：“你这样的人，为何要为安小白效力？”

陆远惊道：“你家主人是公子小白？他还没有死？”

方紫既没有理睬陆远，也没有回答百里银的话。

百里银又道：“苏千雪也和他在一起？”

方紫听到这名字时身形却有了微微的停顿，百里银想到刚才他的表情，心道多半是了。百里银不由微微皱眉，这个方紫自己倒还不放在眼里，不过对上那个苏千雪，就是胜负难定了，他一直都没有摸清楚苏千雪的武功底子，因为那个苏千雪从来就没有认真过。虽然百里银对自己的轻功有绝对的自信，可除此之外，未必能讨到太多便宜。

看着陆远也跟了上来，百里银停住脚步，“你跟来做什么？”

陆远这回毫不示弱，“你去得，我去不得？安小白是刑部要拿的人，我不该去么？”

方紫也停住脚步，“家主人向来好客，想必不会反对。”

百里银无奈，他明白陆远为何要来趟这趟浑水，可是深入虎穴，他未必还有能力去保护陆远。罢了，由他。

“你家主人近来可好？”百里银就是想引方紫多说话。

方紫看也不看百里银，口气冷冷，“家主人很好，不牢公子挂心。”

“那就好，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身体不适，竟在酒桌上昏了过去，后来想去拜访，他却回了老家，连声招呼也未打，太不够意思。那时苏千雪还是我家护院，还是他送你家主人回去的。想想，这一别都快一年了。”

百里银一面说一面观察方紫的脸色，不过这方紫只是毫无表情的听着。但，百里银终于还是发现了，虽然方紫脸上毫无变化，但听到苏千雪的名字时眼神却又轻微的变化。为了确定，他又接道：“千雪走的时候，也没和我打声招呼，你们家主人那边，是否不习惯和人道别呢？倘若真是这样，下次我要走时，也不和你们道别了。”

方紫不答话，只顾着在一旁领路。雪是越来越大了，三人冒雪前行，渐渐来到了一座废宅之前。

“两位请。”说着，方紫就推开大门，让在一旁。

百里银知道这里是几年前被抄家的一个朝臣的宅子，没想到几年过去，依旧这么一副破败的景象。陆远可不像百里银那样有闲情逸致，方紫刚让到边上，陆远就走了进去，百里银也只得跟上。

进去时，陆远却吃了一惊，大厅上设置成了灵堂，这是谁死了？还是为他们所设？

“百里世兄，别来无恙？”

第31章：雪融无痕

“百里世兄，别来无恙？”

说话的当然就是安小白。此刻的安小白看上去比一年前清瘦苍白，眼睛却更亮了，脸上也没有了那终日不变的假笑。百里银忽然觉得安小白的眼神里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只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百里银实在没有太多耐心和安小白纠缠，“你到底想怎样？”

陆远也道：“我哥是不是在你这？”

安小白忽然转了话题，“你是否记得我有个哥哥？”

百里银心里寻思着这个安小白又在玩什么花样，他当然记得安小枫，可是这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呢？安小枫在他印象里，就是那种一直很阳光很温暖、惹人喜爱的哥哥般的人物，只可惜死的太早。

“你没有兄弟，是无法体会那种一直被压在人下的感觉的，你无论做什么，总有人做的比你更好，没人会在意你，你一切的努力都被另一个人的光芒掩盖了。”安小白看了一眼陆远，继续道：“你也有哥哥，这种感觉你不陌生吧？”

陆远无言以对，这种感觉他太清楚了。

百里银却听得很不耐烦，“你杀了我枫园所有的仆人，就是为了来跟我吐苦水么？”

安小白笑了，“你这个人，太骄傲，从来不肯听人好好说话。”

“我和你无话可说！”

“好好，可你到底还是来这里了不是么。”安小白敛起笑容，“既然来了，听听又如何？”

百里银冷哼一声，他根本不想听安小白废话。

安小白忽然道：“我妹妹死了。”

百里银眉毛一扬，“与我何干？”

安小白又笑，仿佛在说怎么也算是和你有过婚约，你可真是无情，接着，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

深深寂静的冬夜，有个人撑着伞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走着。雪花飘在他的伞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如果此时有人在看着他的话，就会发现，他走得很安静，似乎空气都在他周身凝结了，他就那样走着，好像要走到世界尽头一般。终于，他在一所宅子门前停了下来。动作轻柔的抖落伞面上的积雪，然后收起伞，推门而入。

百里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也猜到是谁了，安小白的眼神越过百里银，瞪了那人一眼，“你到哪里去了？”

苏千雪放下伞，饶过百里银走到安小白身边，微笑道：“抱歉，有点事情耽搁了一下。”

怪不得迟迟不动手，原来在等人，百里银这样想着，不由有些懊恼，早知如此该先下手，这下来了个苏千雪，形势对自己这边太不利了。

安小白似乎胜券在握，嘴角扬起了得意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刚刚绽开了一半，霎时换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猛然回头看着身边笑容美好的苏千雪，嘴里刚吐出个“你”字就失去了意识。苏千雪伸手接住了安小白要倒下去的身子，看了看靠在自己胸口的那张脸，然后抬头朝后面的人喊道：“小方，把武器收起来！”叫方紫的少年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很听话的把从刚才起就一直瞄准陆远的弓箭收了起来。

“不好意思了，看样子我家主子给大少爷添了不少麻烦呢。”

百里银冷冷道：“苏千雪你玩什么花样！”

苏千雪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大少爷，我可是一点恶意都没有，你这样待我，我有些伤心呢。”

百里银依然狠狠盯着苏千雪，不过苏千雪似乎也不想和他多作纠缠，很快道：“我是来带我主子走的，顺便把这样东西交给大少爷，”说着，苏千雪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扬手扔给百里银，百里银伸手接住，苏千雪续道：“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里面，如果我主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少爷，还请看在这个的份上多多包涵。”

“你的话能信么？”百里银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刚才苏千雪伸出的手，好像有些发黑。他又仔细的看了看苏千雪，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扶住安小白的那只手还是很正常的肤色。难道？

“请放心，那个没有毒，我这个是阿袖送的一点纪念品。”苏千雪看出了百里银的疑虑，伸出那只手扬了扬，“虽然我及时放掉毒血，不过还真是很厉害呢，安小夜就是死在这个上面。”

百里银愣住，枫园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就算放掉毒血，可显然苏千雪中的毒还是残存了不少，阿袖的毒既然能毒死安小夜，那么苏千雪估计也不会活太久。可是，这个人好像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那么，可不可以请大少爷把阿袖留下的东西交给我呢？”苏千雪的语气很认真。

东西？百里银瞬间想到了阿袖临死前交给自己的簪子，可嘴上仍是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苏千雪微微一笑，“看样子，我要是不解释清楚，大少爷大概是不会给我的了。”他看了安小白一眼，然后道：“我曾经请阿袖帮我一个忙，不过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计划之外，阿袖临死前和我做了个交易，如果我能保住那个孩子，并且不伤害大少爷，她就把当初答应我的东西给我，不过她不放心我，所以用银针续命，要亲眼见一见你，然后托你转交。看大少爷的样子，似乎阿袖什么都没有跟你说？”

百里银犹豫了一下，苏千雪不像在说谎。他低头看那了看信封，然后小心的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只写了一行地址，不过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百里银没有多说什么，从怀中取出那枚簪子，丢给了苏千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