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这一掌力量用的至巧,让流川受了极重的伤,若不立刻施救则必死无疑,使得洋平不敢追来。只得忙以真力护住流川的心脉,保他性命无恙。
洋平看流川此刻凄惨情况也是心头暗恨,偏又不能去追击仙道,只能徒然咬牙切齿。
流川平生,从不曾受如此直接针对身体的伤害,一时间五脏翻腾,全身剧痛晕去,又在洋平温暖的内力相助下醒来,耳边听到洋平的安慰:“流川大人,你没事了,已经安全了。休养些日子,伤势也会好转的。”
他刚自敌手逃生出来,眼见洋平,却并没有感激之心,宽慰之情,反而冷冷瞪了洋平一眼:“水户洋平,我要参你。”
他声音虽虚弱至极,但语气中对救命恩人不但没有感激,反而不客气到极点。
洋平知他所指,只得苦笑:“无论如何,我总不能看你被人捉走,至于粮车,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流川忍着全身上下阵阵痛楚,冷冷说:“不管粮车是否有失,你已然失职了。你的职位是朝廷大将,不是我的私人护卫,身负押粮重责,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该离开。”
洋平知他责备得是,也了解他无私的性情,并不因此生怒,事实上他心中也确实有隐忧,只是事已如此,也无他法,一方面以内力助流川疗伤,一方面拔马回头。
流川催他快行,洋平知道此刻的流川绝对经不起快马颠簸,只是不允:“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现在也已经发生了,我们赶回去也来不及,反而陪上你一条命,又是何必。”
流川又急又气,身上又是痛楚难当,如果不是一心挂念着粮草,几乎又晕过去了。
洋平与流川还没有赶回粮队所在,已看到半空中飘扬的烟雾,两个人心中都是猛然一沉,不祥的预感更深。
待回到粮队时,看到的都是大火过后的凄惨景象,没有遭火劫的粮车只有一二辆,所有湘北士兵无不是灰头土脸,面目张惶,地上满布着数百具陵南人的尸体。
原来是洋平一走之后,其他暗伏的几百陵南将士立刻将手中蓄足了势子的火箭射出,火箭上都扎着油布,一射到粮车上,立刻烧了起来。同时有人大吼,“水户洋平已死,降者免杀。”
湘北军没有指挥官,突遇惊变,又听到那样的大叫,自然军心散乱。
眼看粮草被烧,慌着要去扑灭,而被他们围击,本来没有什么本事的陵南人忽然武功猛增,全力反击,而其他陵南人也无不拼死扑出。
湘北军眼看完全被掌握的战局失去控制,更生出陷入敌军包围陷阱的慌张中。
陵南的战士们个个憋足了气,有的人明明有本事却不能施展,有的人躲在旁边,看着好朋友好兄弟被杀而不能相救,此刻满腔悲愤,怀必死之心冲杀,虽然人数悬殊,却是气势如虹。他们是身负家国大任的死士,本来就有必死的觉悟,此刻拼命冲杀以求完成任务,相比之下,湘北军的气势则远远不如了。
陵南人不断冲杀,在拼杀中又纷纷把身上装着油的瓶子扔往着火的粮车,火势大盛,湘北军就更乱了。
如果洋平在,必会指挥众人,列阵迎乱,即使粮车着火,洋平也会立下决断,先把其他没有着火的粮车护住不再有失才好。
可是这些人没有指挥,又要迎战,又要护车,又要扑火,顾此失彼,越战越乱,越乱越慌,终于无法保住粮草,虽然最后大部份陵南人都力战而死,只逃走极少数人,可是湘北军没有一个高兴的,所有人都知道粮草被烧意味着什么,人人面如土色,张惶万分。
洋平的脸色也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眼看着面前凄惨之状,心情沉重到极点。同时感受到怀中伤重的流川微微震动,几乎以为流川要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再次晕过去了。可是流川枫没有,他只是苍白着脸,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但洋平已看到这向来镇定冷静的尚书眼眸深处深深的绝望。就算流川再有才能,再有本事,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筹出另一批粮草来。而前几天,他们才刚刚收到军报,知道湘北军中只剩下十几天的粮草了。
江阳城是陵南第一坚城,在知道湘北失去粮草之后,军心必振,要想在十几天内攻克几乎是做梦。
更何况有十几天的粮草不代表可以再打十几天仗。湘北虽得陵南数城,但却连一粒余粮也没弄到手过。湘北大军每日要吃要喝,如果没有,军心必散,不战自溃,而大军退回湘北也需不少时日。兵法家都知道退兵是最讲究的。即使是以少数轻骑追击强大的正在撤退的军队也能有不少斩获。所以越是退兵越要小心,越要军心稳定,否则让陵南军有了可乘之机必会造成惊人的损失。也就是说,除掉湘北退兵在路上的时日,湘北军可以战斗的时间不过几天。就算是诸葛亮再世,也无法在几天内攻下江阳城。
若攻不下江阳城,湘北军只得退回。以前占的地方也无法再控制。因为湘北军没有粮,纵勉强留下少量可以供足粮草的部队,只要陵南军一反攻,也无法对抗。
牺牲了这么多人,耗费了如此财力,最后得来的胜利却没有半点利益,有什么意思。
这一批粮草的被毁,已然毁掉了整个湘北军的希望。
洋平与流川都默然无言,其他湘北军也知事态严重,更担心军法怪责,个个神情沮丧。有个下级将领,愤然拔刀斩往陵南军的尸体想一泄心头愤恨,其他人也纷纷效尤。
流川苍白的脸上却浮起愤怒的红晕,无力地说:“叫他们住手。”
不用流川说,洋平也是脸上变色,下令住手。
“虽然我们各为其主,但这些都是义勇之士,把他们都埋怨了吧。”流川的语声依然低落。
洋平默然点头,虽然彼此敌对,但他也同样尊敬忠贞爱国之士,这些人是为了国家而拿性命来拼搏的,特别是一开始那些人明明眼看着刀锋砍下,为了让自己中计,也只能装作没有受过专门军事训练那样慌张闪躲,以血肉性命迎锋刃,这份坚忍更是令人敬佩。虽然他自己其实没有完全中计,他救流川不是因为肯定粮车不会出事,而是不能让流川身死,但对这样的人,应该致以真正的敬意。
他的语气低沉:“他们的计划的确很妙,或许那筹划的人,就是刚才把你捉走的那个家伙,如果我不死于军法之下,两军阵前,我必取他人头。”
流川摇头:“也许他已经死了。”
洋平一怔,望向流川。
流川语气淡淡:“我因知沙场有危险,所以特地带了把匕首在身上。又怕自己不会武功,有匕首也没有太大用处,万一出事不能杀伤敌人,所以弄了好几种毒,从街上卖的砒霜,到大内密制的鹤顶红全都混在一起煮,这把匕首也放在里头,煮了好几天呢。我虽不知毒性,这样应该也有点作用吧。而且刚才刺进那人体内时,我还顺手搅了一下匕首。”
他语气平淡,并没有半点成就感,在他看来,就算再杀一百个高手,也比不上这批粮草的损失。
洋平却是怔怔望着流川,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虽然对那个不知来历的高手痛恨无比,此刻也不免又起同情之心。这样好的武功,这样好的人才,如果就这么冤枉得死在一个一点儿武功也不会的文弱书生手上,只怕到了阎王那里,满肚子的冤苦都没处诉啊。
同时暗中提醒自己,以后决对不要得罪流川枫,更不可以轻视这个不会武功的人。
流川哪知他的心思,只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被身体的痛苦带到黑暗昏沉的世界中,低问:“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洋平苦笑:“还能怎么办?押粮官丢了粮,自然要到圣上面前去领罪。”
要知道洋平是樱木的自小好友,一直深受信重,流川更在短时间内受到最高的宠信,这早已引起众臣之忌。朝野中议论纷纷,有说洋平仗着交情媚君的,也有说流川以斜道邀宠的。粮草丢失,贻误军机,罪可致死,不知会有多少将领借机落井下石,要求斩杀他们呢。即除了眼中钉,又占稳了道理,无论如何,确实是他们的失误,造成了湘北大军所有苦战的胜果化为乌有的后果,不管多重的惩罚,他们也只能承受。
流川轻叹一声:“是我的错。”
洋平正色说:“你切莫这样说,到了圣上面前,由我禀告,你身受重伤,只管休养,不要多话。你自己不是也说我失职,要参我吗?你是文官,我是武将,筹粮是你的职责,押粮却是我的责任,失粮亦是我的失职,与你无关。再说,就算圣上恼了要把我处斩,湘北也不过少一武夫,自然还有无数勇将在,可是此刻的湘北,却实在不能没有你流川枫,为我们整顿国库,支持大战后越显艰难的财政。更何况,我救你也是为着我自己。圣上临出征前将你的生死安危交托于我,执手叮咛,再三再三。如若军粮有失,圣上或许看在我以前还有微功的份上,饶我一死。可要是你在我身边被陵南人掳走身死,圣上一怒,定不恕我。事实上,就算我一早明知这是计,无论为私为公,我也是要先救你再说的。无论是我个人的看法,还是圣上的心中,都把你看得远比这百万军粮要重。”
洋平一番话原是想解流川的心理负担,但流川听到他言及樱木对自己的担心关切,对他的一再叮咛,心中反觉凄凉苦闷。樱木做为君主对他的信重,做为朋友对他的关切,他岂有不知,可是最终却是因为自己,害了君王也负了朋友。他自许无私,可如今自问,何尝不因樱木对他的宠信而有一二恃宠之心。他一心来到战地,真的只是为了公事吗?他是文官,如果只是为公,那筹好粮草,交于洋平便是,何必硬要与他一起踏上敌国的土地,去做他份外的事呢?
他是有私心的,私心中想念起那个奇怪的但也可爱的帝王,私心中想看他战场上的无敌英姿,私心中想在他最辉煌的时刻,在他身旁,于是,他为自己的私心负出了代价。
他造成了洋平的累赘,他使得洋平不得不放弃粮草而去救缓他,他令得湘北军陷入了缺粮的困境,他使得湘北大军不得不退兵,所有人的苦战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因着眼前的事实使他深入的,无情的剖析自己的内心深处的种种潜藏的念头,越来越确定,眼前的一切是因自己而造成,偏偏自己却没有半点法子挽回劣势。
这样的自己,哪里配君王相重相托,樱木赤诚相待?
此刻,他身体的痛楚远不及内心的痛苦,向来冷静理智的他,陷入了对自己深深的自责中。
而洋平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已听到马蹄声震,遥望远方旌旗招展,他心头只是长叹,知道,是湘北大军看到半空中的烟雾,派了人马来接应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哈哈,看了这一章,是不是会有一些人意外呢?仙道遇上流川居然没有一见倾心爱上他,全心全意唯护他。反而无情地杀伤他,同样流川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同样重伤了他。老实说,我本人也是因为看了很多这样的故事,就想,凭什么仙道一定要对流川一见钟情,惊为天人呢?为什么,不试试另一种写法呢。所以就这样写了起来。而且我本人以为,在国家危难的时刻,如果看到了强敌就立刻爱得昏头昏脑,国家也忘了,民族也忘了,大义也忘了,责任也忘了,在另一处舍命拼杀的同伴也忘了,只一心就想着自己的私心私情。那么这种人必是极为自私自利卑劣无耻之徒,甚至可以说是卖国贼,所以,不愿写这样的人。更何况我本人所喜欢的爱仍然是爱上对方的内涵而不是只看到对方的长相就立刻倾心动情。要不然,以后遇上一个皮相比流川更好的,岂不是急忙变心。)
之二十四
鱼住连日督军,疲累之极,刚在部下的劝说下回帅府稍做休息,就闻知逍遥候身受重伤赶回,吓得魂飞天外,急奔出帅府相迎。
仙道脸如淡金在几个侥幸逃回的亲兵的护持下刚到帅府门口,一见鱼住迎来,知他心头忧急,也不待他开言问自己的伤势,先强自一笑:“大帅放心,彰幸不辱命。”
鱼住一颗吊到喉头的心这才放回肚里去,看仙道脸色就知必受了内伤,又见他手按胁下,血迹隐隐,知其伤重,忙上前探问。
仙道只是一笑:“一时大意为人所伤罢了,沙场征战,死伤难免,这里的军士哪一个不是刀丛剑林里闯出来的好汉,大帅当彰是个见不得血的纨绔子弟不成,不要让这些兄弟笑话了。”
他这里身受重伤,尚且说笑如常,又将众将士推崇一番,军心士气都因他一语而扬,将士心中皆对这位候爷敬重起来。
鱼住是沙场老将,一眼就看出仙道伤势严重,想他金尊玉贵的一位公候为国身伤至此,不免轻叹:“皆是鱼住无能,累得候爷以身犯险,为国辛劳至此。候爷还请好好养伤,守城之事就交给我了。”
仙道虽为免众人担心,强做笑脸,实际上伤势极重。洋平的内力雄厚,对他的经脉内腑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没有几个月的调息,难以完全复原。更可怕的是流川枫的匕首所刺的伤口,仙道平身自负武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伤在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手中,最可恨的是那人一记匕首刺入时,竟然顺手一搅使得他的伤势严重数倍。更可怕的是,胁下伤口除了疼痛还有其他感觉,又麻又痒,仙道彰心头凛然,知道有毒。虽觉得象流川枫那样一个正直文臣身上有带毒的匕首极为奇怪,但也无心多想,一路赶回时,一直以内力逼住毒性,仍觉吃力之极。此刻对鱼住做了交待心事放下大半,也想立刻找一间静室好好疗伤逼毒,只是尚不忘叮咛一句:“大帅,湘北军粮草不够支持不了多久,我军只要坚守,用不了多少日子湘北军不战自退。怕的就是湘北军狗急跳墙,疯狂进攻,而我军大意之下……”
鱼住豪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候爷以身犯险,为我陵南立下如此大功,去了我军大患,我们纵然不比候爷,要连这几日都支持不下来,哪里还有面目立于天地间。”
仙道以己之才设身处地为湘北军细想,也想不出什么取城妙计来,又知鱼住等诸将都是久经沙场之人,也实在不必他来提醒,亦没有精力再多说话,点了点头,即由人扶入静室之中。
早有将官去招来军医为他治伤。
鱼住快马奔至城门,将湘北军粮被毁的好消息传达全军,要求全军上下,拼力守城,只要撑过了最后这艰难的几天,胜利就在眼前了。
陵南军士气振奋,人人高声而应,必拼死护城,绝不后退,一时间士气高昂至极点。
相对于陵南军的士气激扬,湘北军的士气则低落到极点,所有的将军无不是阴沉着脸,心情恶劣之极。
在洋平等人归营之前,已有快马探子来报明军粮被毁,流川尚书重伤的消息了。
众将并不在乎流川枫的死活,但战事如此之紧,军粮尽毁,足以让他们的情绪坏至极点了。谁还管流川是死是活,就连洋平都已被骂个半死。性子最为暴燥,又是历代勋贵的赤木已然怒声说:“水户洋平护粮不力,还有脸回来吗?”
众将也跟着埋怨责骂起来。
樱木的脸色也是铁青一片,心头的怒火熊熊,恨不能立刻就将江阳城化为齑粉方消心头之恨。他是国君又是主帅,自然比任何人都重视这一战的胜负,得到军粮被毁的消息,自然气恨无双,再加上流川枫重伤,更是火上浇油,令得他一颗心直如油煎火焚一般。军粮已毁,别无他计,但流川枫的性命却是无论如何要保住的。当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出大帐,想要上马,立刻去看流川枫到底伤成什么样了。冲出七八步,耳边听到赤木怒骂洋平的话,忽然醒悟,急忙止住。
他是皇帝,他是主帅,哪有君王去迎臣下的道理,这样做来,必会令得军中众将惊异,惹出大事来。更可况洋平流川押的粮都毁了,他们是待罪之身,又岂有主帅相迎罪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