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屋子四周,乔振业终于知道自己强烈的不安感来自于哪里,仿佛时间倒转,一切都回到了几个月前韩旭没有出现的样子。两个人一起生活的痕迹为完全的掩盖,出奇的洁净把一切回忆淹没。乔振业告诉自己要镇定,也许是自己喝多了的一个梦,一个噩梦。他缓缓的躺在沙发上,闭上眼,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冷静,搜寻一切回忆细节,可当天睁开眼时,依旧是满屋昏暗,一室寂寥,也许唯一证明韩旭存在的就是手中的这封信,这封他没有勇气打开的信。乔振业去洗了把脸,深吸一口气,用敬畏和心存幻想的复杂心情打开了那张薄薄的纸,字迹幼稚,但确实是出自韩旭的手,“振业,我走了,别找我。”没有落款,没有赘述,只有餐桌韩旭留下的手机来配合这封信昭显爱人离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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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晨的阳光从窗外射进,乔振业微微转醒,转动一下酸痛的脖子发现自己斜靠在沙发上整整一夜。手中的信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乔振业把它放在茶几上铺平,一种无力的痛楚涌上心头。此时的乔振业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韩旭的决绝与无情打消了他疯狂找寻的念头,自己的满腔热情被弃如敝履,几个月的全新付出也被全然磨灭,一封信,八个字,便决绝不留一丝余地的全部删除。即使全身酸软,即使整个精神陷入一种迷乱和空旷,乔振业仍然告诉自己要挺住,要硬气的走出去做该做的事情,自己已经不是为感情萎靡不振的年纪了。上午学校有课,乔振业简单整理一下准备出门,当注意到鞋架上收起了另一双男士拖鞋时,他的心还是免不了的抽痛。
一上午的课有点浑浑噩噩,也许是宿醉的原因,乔振业显得有些体力不支,敷衍的答疑之后,便准备回家休息。回家,回家!乔振业突然想到韩旭在B市是有家的,除了回家他还能去哪呢?有点兴奋,全然忘记之前对韩旭突然出走的怨怼,直冲冲的跑到韩旭家找人。按照之前的记忆,乔振业轻易的找到韩旭的家。站在门外,有些惴惴,不过他还是告诉自己,无论韩旭怎样的抵触冷淡甚至反抗,都要拼了命的把人带回来,哪怕撒泼耍赖也在所不辞。小心的轻叩,果然有人应门,乔振业摆出最最真诚的笑容来迎接前来开门的爱人。“谁呀?”乔振业呆住,有点不敢相信的问,“您是?”“我是中介啊,是赵哥吧,我们电话里联系过,快进来,您看这房确实不错……”“中介?请问这家原来的房主去哪里了?我是他的朋友!”
回到车里,乔振业更加魂不守舍。一早晨对韩旭离开的心理建设被这个小小的希望全然打翻,可是希望的破灭让他更加的心灰意冷起来。他小看了韩旭的决绝,高估了两人感情在韩旭心中的地位,乔振业发现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无论从感情还是事业,无论对亲情还是爱情,他完败。
由于论文还需要和导师进一步交流,乔振业又驱车回到学校。接受着数不清的人对他的恭喜,乔振业完全没有了昨日的兴奋,他甚至隐隐后悔由于答辩而对韩旭的疏忽,他需要这些不是理由的理由来责备自己,这种责备也许会让内心稍稍平静。当完成实验的交接、写好报告离开学校时已经华灯初上,与其说不想回家,更不如是不敢回家,他不敢独自面对如潮水般的回忆,不敢体会满室的冰冷安静,不敢陷入空旷的大床上被噩梦环绕,不敢一遍又一遍在现实与虚幻中迷失。乔振业突然很感激父亲的安排,离开B市的心情逐渐迫切起来,他着实需要换个环境来拯救自己,这样的日子分分秒秒都是一种折磨。
乔振业需要疲惫,需要麻醉,他闲逛了一会,便驱车到1069买醉。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碰到了熟识的调酒师阿JAY,想到自己和韩旭的初识也是通过他的介绍,乔振业的心又不免一阵闷痛。“JAY,好久不见。”乔振业强作轻松的打着招呼。“乔乔?”调酒师睁大眼睛说,“你这一下子消失小半年有点太不靠谱了,今天可得好好罚你!来点什么?”“没有问题,”乔振业淡淡的说,“给我一杯Tequila。”JAY难以苟同的说,“NO,乔,你可不是这么不懂酒的人,这么不循序渐进的方式不是你的风格,来,尝尝这杯,送你的开餐酒,free哦。”乔振业一饮而尽,“给我一杯Tequila。”看对方的架势,JAY知道他今晚的目的是什么了,买醉的人必有想醉的事,他不再阻拦。时间还早,酒吧气氛温和,三三两两的人也不太喧嚣,一杯接着一杯,乔振业觉得自己仿佛是醉了,醉在烈酒,醉在昏暗,醉在歌声,醉在伤痛。
“JAY,给我杯水。”欢快的声音打扰了乔振业在自己的世界的沉沦。“柯柯,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没什么客人呢。”“操,这么热,来酒吧混点冷风,反正呆在家里也没事,顺便看看有什么好货,嘿嘿。”柯柯?乔振业虽然不记得此人的长相,不过他的名字确实记忆犹深。想当初就是他和韩旭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也许没有当初自己错误的选择,也就没有如今的惨淡心情。“哈哈,好货?这不现成就是么?”看来JAY一直有想当老鸨的意愿,他冲乔振业撇撇嘴,“柯柯,这可是位冤大头,好好把握。”上门的生意当然要做,年轻人凑过脸去,细着声音说,“帅哥,自己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一边说着,手就放在了乔振业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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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振业并没有拒绝柯柯赤裸的勾引,反而给他叫了一杯酒,不过却执起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有点情色的把玩。酒吧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带着一丝对喧闹的不满,乔振业询问的看向柯柯,面对这样优质的“生意伙伴”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两人一拍即合,相携走出1069,柯柯笑着问,“我们去哪?我知道这附近有不错的旅馆。”同样的熟悉的对话让乔振业感到有点苦涩,不过还是绅士的邀请他上车。“我说,我们相互认识一下吧,叫我小柯,帅哥你呢?”乔振业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有些不正经的说,“今晚你是我的了?”“当然,出来卖也有出来卖的职业道德嘛,怎么?老板有特殊的口味?那价钱我们还是需要好好商量。”看着他大方的表情,乔振业突然想到韩旭的羞怯,“好得很,钱不是问题,今晚的生意怎么做,要听我的。”柯柯面上一副讨好的样子,内心却在骂娘,看这架势绝不像善茬,自己犯的着为了一单生意在床上躺个三天五天么?可是海口都夸了出去,只能埋怨自己的遇人不淑。
虽然酒意上扬,但并不妨碍顺利开到目的地,把车停好,乔振业没有动。柯柯摇下玻璃,四处打探,“这附近有宾馆么?看起来不像啊!”乔振业没有说话,只是熄了火,把靠背放下,摆出舒服的姿势靠躺起来。“靠,难道说想车震?”柯柯心里暗骂。乔振业打开窗户,冲着其中一幢口努努嘴,“那里,就是中间的那个,你认识么?”柯柯逐渐收起谄媚的表情,有些惊讶的说,“你怎么知道……”后又觉得言多必失,“这是哪里?我不认识。”乔振业突然觉得很欣慰,仿佛此时的韩旭离自己并不遥远,而过往的回忆也变得更加真实。“喂,我说,你是想在这里坐一夜么?老子的工作可不是帮人看门,要做就快做。”乔振业有些不赞同的看着他,“不是说今晚你是我的么?来,陪我等一个人回家,钱,当然不会少给你的。”“你别傻了,还等什么,房子都买了,人早不在……”柯柯对韩旭情况的了解让乔振业有些意外,“你知道他去哪了?”“不知道,你也不用找了,他离开这个城市了。”乔振业并没有过多的逼问,指指自己的钱包说,“给我说说他吧,你知道的,一切。”柯柯有些跳脚的说,“你他妈到底是谁?阴阳怪气的把我拉到这,还打听韩的消息,你想干什么?”乔振业点了支烟,幽幽的说,“我把他弄丢了,找不回来了,身边没有人认识他,这样下去我会觉得之前的生活都是一场幻觉,我需要一个人来陪我共同怀念,拜托了。”
柯柯有点呆愣,不敢相信的说,“难道你就是韩的……”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有点尴尬。“重新认识一下,乔振业,几个月前JAY介绍你和韩旭给我认识,从那时起,我们就在一起了,直到,直到昨天,他离开。”
看着乔振业期待的望着小区的那片窗,柯柯有些怜悯的说,“不用等了,他不会回来的。”乔振业苦涩的笑了笑,“我知道,从他卖房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只是不愿意说服自己去相信吧,”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大家都该清醒了。”柯柯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点上一根烟,不重不轻的说,“对于韩来说,离开是一个好的选择。这个城市没什么美好令人留恋的,有的只是生活的艰辛和咬牙的坚持。韩也该摆脱这些年的阴影,为自己活一次了。”乔振业看看他,有些犹豫的问,“你知道他以前的事情?”“韩没跟你说过?”柯柯诧异道,“也是,都是些他妈狗血的情节,有什么可说的,1069里面的少爷每个人都能讲出一本血泪史,只不过只有自己想听,也只能说给自己听。”“能讲给我听么?我是说他的过去。”乔振业抓了抓头,痛苦的说,“有的时候像个梦,有的时候又仿佛是真的,他就像个魔咒一样印在脑子里,那么丰满,却又十分单薄,我很后悔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好好地了解他,我甚至连他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找不到他,也无从找起。”“哥们,”柯柯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想开点吧,放手让他自己生活也是对他的另一种好。他没有家,就算非得强调说有,他也永远不会回到那个家,不用自责了。”迎着乔振业渴求的目光,柯柯无奈的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韩的母亲是被拐卖后嫁给他的养父的,说是养父,是因为他母亲那时已经怀孕了。就如同一切后爸后妈的故事一样,他们的生活一直很不好,后来他妈偷偷把韩送出来上学,等他毕业回家的时候发现母亲患了严重的肾病,急需钱治疗,于是他就下了海。钱虽然赚到了,可是也晚了,没看到最后一眼,甚至找不到母亲的坟。后来韩拿了他妈一把梳子,总是带在身边,也算是个念想吧。你说这还算是有家么?”柯柯搓了搓脸,力图把声音平静。“这些年韩常常怨恨自己,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他总是想做些什么改变命运,可是都失败了。呵呵,你这个少爷不能理解吧。”面对这样的事实乔振业有一瞬的惊惶,他终于理解每当自己讲起自家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景象时韩旭复杂的表情,这是一种强烈的渴求和绝望混杂的表情。“既然他这么需要一个家,我能给他,那他为什么要离开?”乔振业还是对这个问题百思不解。“听听,”柯柯笑的有些讥讽,“他需要,你给,你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是么?韩是个男人,他需要不是别人的施舍,等你学会什么时候不那么高高在上再去找他吧!你只是把韩当做你羽翼下的一个需要保护的动物罢了。”
乔振业想辩解几句,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恳求道:“我愿意改,我愿意重新处理我们之间的角色,你知道他在哪么?”柯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要不是韩让我把寄放在他家的东西拿走,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要卖房子,我想他就是希望能干干净净的走,毕竟我们这些人都能勾起他曾经的那些痛苦把。”“曾经的痛苦……”乔振业一字一句的咀嚼着柯柯的话,“原来我带给他的都只是痛苦。”柯柯有些自觉失言,“你们俩的事情我不了解,不过想想当初韩跟段哥告别时的决绝,就知道他离开的决心了。”“段哥?”“是啊,1069的老板,你不知道么?以前包过韩,对他还算照顾。”乔振业睁大眼睛问,“你嘴里的段哥不会是叫段唐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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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振业忍住立即跑去质问段唐的冲动,故作平静的送走了柯柯。虽然后来柯柯又讲了不少韩旭的往事,但都不如了解到发小的又一身份对自己的震撼。他当然很想去搞清楚这里的一切,可是却有些怯懦,打开蕴藏如此大秘密的潘多拉魔盒需要勇气。面对纷繁复杂的线索,乔振业思绪乱飞,他仿佛回到了儿时和朋友一起打架、上学的那个年代,时间已过去那么远,可感觉却很近,很清晰,清晰的像是幻影,放佛随时可以打破。
第二天乔振业醒来感到很疲惫,最近的他总是陷入一种真实和幻觉混乱的状态。由于安排的是下午的课,刚准备调整一下,突然被院长的一个电话叫了过去。面对王院长的气定神闲,乔振业强打起精神应对。“乔主任,学校的课程进行的怎么样了?”“恩,一大半了,挺顺利的,学生反映也可以。”“恩,我听到学校那边反馈了,课程的质量确实没的说,年轻人就是一把剑,放在哪里都好使啊!”面对领导的夸奖,乔振业心中无奈的猜测,“会不会这就被永久的发配到学校任职了?”正在思忖博弈之间,王院长话锋一转,“乔校长前段时间对于你工作的变动很关注啊,那个时候我就跟他说,你是医院的人才,我可舍不得轻易地借给医学院,听说你的论文也完成答辩了,看来这次我的安排还是一举两得呢,这回你不应该有情绪了吧,回去帮我安抚一下老乔,我这老领导可快跟我这发飙了。”看着王院长苦着脸耍宝,乔振业笑不出来,有些不自信的问,“领导,您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等课程结束就回医院吧,这边也离不开啊,药剂科现在的管理可没有你在的时候完善了,你们科老赵天天跑来跟我诉苦我这也受不了啊!”乔振业难掩意外,不过还是故作镇定,“王院长,我父亲的意思还是服从医院和学校的管理,当然从情感上说,我对于医院还是更加依恋,您放心,无论在哪我都会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做到位。”
和领导寒暄了两句,乔振业便离开了医院。
面对这一系列的风云诡谲,他感到非常的诧异,整个事态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和父亲的预期。在念念不舍的时候,不得已做出“出逃”的抉择,在痛失爱人一片迷茫想重新生活的时候,自己又被紧紧的束缚住了,到底是谁操纵着整个事态,是谁轻易地就能让自己冰火两重天,想到这里,乔振业不禁一阵冷汗,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手足无措。正当他惶惶迷茫的时候,母亲温柔的声音起到了很大的安抚作用,“宝宝,忙呢么?你爸说你答辩顺利通过了,恭喜你,你说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妈妈说,我好给你庆祝啊。”“妈,”乔振业无奈的笑着说,“你家儿子还是整天要糖吃的小孩么?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这臭小子,越来越不贴心了,小的时候还会撒撒娇,真是越长越回去!”乔振业冒着冷汗说,“可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也不看看我这聪明的基因出自哪,完全的优良品种啊!”乔母笑着说,“净瞎说,周末来家里吧,我给你包饺子吃,最近又得工作又得实验,都瘦了,你哥和你嫂子也来,给你包你最爱吃的三鲜馅!”挂了乔母的电话,乔振业才反应过来自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竟然完全忘记和大哥商量,正好趁周末的机会,好好地跟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