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一声似有似无的呻,吟传来,抬头看,却发现躺着的人闭着的眼下眼珠胡乱转动,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手中的手更是紧
紧抠着我的手。
微闭了闭眼,我终是忍不住翻身上床,将这憔悴不堪的人搂在怀里。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平那紧皱的眉。怀中的人似是极不安,一直在扭动呻,吟。我一下一下拍着他,时而
俯首亲吻他的耳朵。
“风,不要怕,我在,我在这里。”
过了好一会儿,怀中的人才渐渐安静下来。我侧了侧身,将他往我身上揽了揽。
曾经消瘦却不显体干的身体已经净是骨头,摸下去竟觉得硌手。忽然想起刚才将他抱起时的感觉,几乎没有重量。
收了收手臂,将怀中的人搂紧。这两个月,你究竟是怎么过的啊?
就这样抱着他,将脑中所有的念头摒除,一心一意的抱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人的呼吸开始沉重,身子也微微动了一下。我连忙将他放开,一个巧劲下了床,身子一转坐到桌旁。
平静了下心神,我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努力将声音放冷。
“既然醒了就睁开眼吧,闭着就能看见你想的东西了?”
床上的人一震,缓缓将眼睛睁开了。
只看了一下那透着伤痛的眼睛就赶忙将视线移开。
“你怎么搞的?我来的第一天就昏倒,是不欢迎我吗?”喝一口手中的冷茶才又道,“堂堂一个皇叔,或者一个齐王府的
管家,净得一些奇怪的病症。赶快将身子养好,我马上就要成亲,很多地方都要你这个皇叔管家操持。”说完再不敢留下
,起身逃了出去。
将身子隐在层层窗棂后,默默的看着屋内床上躺着的人。
易风易风,不要怪我心狠。我不想再体会一次被人背叛或者毒法时身边无人的悲凉感觉,而且我想确定你的心。
我忘不了你。忘不了你曾经给我的温暖给我的宽容。你在我心里,既是父亲那种慈爱,又是爱人那种温情。你可知道,不
管我在外面有多疲累,我的心若不在你那里,就永远不会得到最安心的栖息。
在很早以前,在那些个春日微暖的日子里,我的心,早已习惯了去你那里寻找安慰。
他人面前,我想做保护者,想去呵护他们宠爱他们,而在你这里,我却想做被呵护者。
我照顾人成为习惯了,改不了也不想改了。可是在习惯的背后,我也想寻找一地方,能够好好被他人照顾一下,被他人宠
爱一下。
你说我缺乏父爱也罢,说我思想幼稚也罢,可我不想做神,我只是一人,我有的,也只是一颗普通人的心。
如果你一开始没有给我照顾也罢了,可为什么让我习惯了成为依赖了却撤离开?
得到之后的失去,才是最残忍。
所以我的亲爱,不要怪我狠心。我要留下你,就一定要做这些折磨我们双方的事。
再最后看一眼床上的人,却蓦然被那在烛火映照下出现在眼角的晶莹水滴烫痛了心。于是再也不敢多呆,转身快步离开。
第二天去见萧砚,他似乎很高兴,清俊的脸上一片温缓。
“苏征,你为大胤立下大功!”
我笑笑,然后向他汇报具体的工作,萧砚当下就又派人前去南华,签订我和他说的互不侵犯条约。谢如非已经被派去战场
,萧砚说已经打了两场大的,一胜一败,两军几乎旗鼓相当。
“若一直这样相对于大胤,蕲明会更吃亏。”萧砚笑的冷酷,“蕲明现在最怕的,便是一个拖字。”
我点头,然后又装作不在意的问了下无心的事,萧砚有点奇怪的看着我,半晌才道:“无心之毒,不是无解,但却也和无
解差不多少。”
“怎讲?”
萧砚轻笑了一下:“它的药引,世人绝不会得到。”
我见他笑的不寻常,忙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陛下,苏征有一事恳请陛下下旨。”
他一愣,似乎有点不适应我的突然严肃。随即他也静下脸,沉声道:“何事?”
我微微躬身垂目:“请陛下赐婚!”
说完好一会儿,萧砚居然没有任何反应,我不由抬起了头来。
萧砚冷峻着脸看着我,眼神却复杂。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冷硬:“大胤正逢战事,百姓危难,齐王还是且等等罢!”
我一愣,大胤正逢战事是不错,但蕲明的军队一直被截在凌谷关外。而且刚才萧砚还一脸喜庆的说准备拖垮蕲明,怎么一
眨眼就“百姓危难”了?
“陛下,”不管你如何,我的事情可是拖不得,“苏征等不起。”
“什么?”萧砚声音更冷,“齐王觉得自己的事比大胤的国事更重要?”
听他如此说我不禁皱了皱眉。对于我来说,我的事情是比大胤更重要。要不是当时你威胁我,我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呢
。
“苏征不敢。但我当初给过他们承诺,一到大胤,立刻成婚。苏征不想做无信之人。”
萧砚眼微眯了下:“若为大胤,我相信那人会理解的。”
我抬头看着萧砚,眸光不转:“那人不是大胤人。”不理他眼中寒光闪过,我继续道,“在南华时遇险,要不是他我不得
活命。所以如果没有他,苏征的任务绝无可能完成,而大胤,也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局势。”
我不动,又说了一句。
“现在,大婚已在筹备中。”
第一三四章:放手
直到出了皇宫,我才开始觉得有点心悸。
经历了南华一事,性格本就有点变化,再被无心一影响,有时几乎都把持不住了。
要是以前,我绝对会想一个好的办法让萧砚接受并欣然下旨,绝不会弄的像逼迫一样。
抚了抚额,不想这些了,快点回去才是正经。
还未到门口,便远远看见门前立了一个人。因为无心的原因,视力有些下降,只模糊看见那人一身藕荷,站在门旁的石狮
子处,一动不动。
看见那衣服颜色,我本以为是小秋,但看个子心里却否定了。
小秋只略到我的前胸,而这人,怕是与我的肩并齐了吧?而且小秋……当初走的时候,他陪薛梓肃去了临遥城,昨天回来
时,听说他和薛梓肃在几百里外的一个镇子上。
嗯,他现在已经是大忙人了,不会有这样的闲暇站在王府门口等人的。
或许只是别人在这里约好见面的吧。这样一想就再没去注意,快步从那人面前走过。
刚过去两步,身后便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先生……”
我皱了皱眉,然后笑了。无心的作用吧,刚想到小秋便出现了幻听。摇摇头,又继续往门里走去。
王府已经开始清理,很多地方都已挂上了大红的纸花,看上去一片喜庆。心疼着楚易风,但也敬佩着他的坚韧。
远远看见云素站在一个拱门旁向里张望着,不由笑着走过去,伸手将他拉到了怀里。
“看什么哪?”
他挑起眼角斜我一眼,又转过眼向里看。我把下巴轻搁在他头上,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不小的园子里,层层开满了白色的花。花瓣重叠交错,散发出阵阵冷香。
我晃了一下他的身子,问:“喜欢吗?”云素和我们同行那天我便派了人去移植梦回花,本来还担心养不活,谁知这花却
很好栽种。相对的,梦昙花却是怎么也移植不了。梦回梦回,是哪里都可以有梦吗?
云素又挑眼斜了我一下,嘴微微撇了撇。我笑笑,搂着他晃到园子里。
这是梦回轩,我让楚易风准备的。
云素在园子里静看半晌,终于抬头吻了上来。我微笑,恭候多时。
含着吻了一会儿,我将他带进屋内,扶着肩让他坐下,我蹲在他前面,双手放在他的膝上。
“云素,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他看着我,突然轻笑了一下:“有什么事就说,蹲在那里做什么?装可怜吗?”
“喂!”我不由伸手捏他的脸,“在你面前装什么可怜?”
他“啪”的打掉我的手,拉着音“哦”了一声:“对哦,你最可怜的时候我都见过,现在装也装不像了。”
我气急,一下子站了起来,拉把凳子坐到他旁边。这小子,动不动就拿当时说事,我看他是皮在痒。他看着我气急败坏的
样子勾了下嘴,没有说话。
云素这个人,倔的时候比谁都倔,可坏心起来却也得心应手。和他在一起,常常没说几句就开始这样斗嘴玩。
我见不得他看着我一脸乐淘淘的样子,伸手将他捞到怀里吻了下去。
直到他用力推我我才将他放开。他抬手使劲抹了下嘴,瞪着我恶狠狠道:“你想憋死我么!”
他嘴唇嫣红衣衫凌乱,眼中甚至都泛着水光,却还想“恶狠狠”地“瞪”我,殊不知那一眼含了多少风情!
我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揉乱他的头发,然后又将他拉到怀里。
“云素,过两天我们就成婚了,你就是我的翼君了。”
他在我怀里哼哼了两声才道:“谁是你翼君?我没有答应你!”
“没有?”我挑眉,“那你千里迢迢跟我来大胤做什么?”
“我没有跟你来。”他清寒的声音中透着慵懒,“是你那时求我的!”
“是是是,”我笑着揉了他两下,“我求你的!我的小宝贝,我将您从千里之外求来,您就可怜可怜我嫁给我吧。”
他动了动,又哼了一声:“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吧!”
搂着他,不时交换一个浅吻,看着园中盛开的梦回,真的就像做梦一样。
梦回梦回,不是午夜梦回,而是梦的回归。
“云素,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体谅我。”
“什么?”
“和你大婚的前一天,我要娶桥尉,我答应他要第一个娶他。”
“哼,知道。”
“什么?!”
“桥大哥啊,我不和他争。”
“……”
“……因为他比我更苦。”
“……”
只几天时间,齐王府就大变样了。
门前挂着长长的红灯笼,石狮上也绑上了大红花,台基两旁摆着红艳的牡丹,连檐角翼尾都是红绸带。府内更是不必说,
各处窗棂上都贴着双喜,门前挑着红灯,仆人穿梭其间,脸上喜气洋洋。
桥尉淡然惯了,对着这样的场面也能淡着一张脸,听着喜讲规矩或者让人量身做衣服。云素虽历经风尘,但终究年岁在那
里放着,时常可以看见那阴秀的脸上透着笑意。
在成婚的前一天上午,小秋终于赶了回来。他个子长高了许多,一身藕荷衬得他像株拔节的杨柳。他站在薛梓肃身边,偎
的很近。
忽然想起很早以前我初来明河之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那时他羸弱瘦小,有着天生的自卑与脆弱,我就像带自己的孩
子一样把自己会的都教给他,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他。然后不自觉的又想起临遥城郊外那个冬雪初晴的早晨,那抹被我们忽
视的羞涩与内心的悸动。
我看着他,看着如今的他。他挺然自信,脸上早已没有当时的纯粹与自闭。他在长大,他在开花。
然后……
他有了翅膀,有了离开我的能力与理由,也有了自己的计较。
我不自觉的又看向他身边的薛梓肃。薛梓肃只是刚进来时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便再没有离开他。
心中隐痛。果然啊,雏鸟有了自己的翅膀,便会向往那更广阔的蓝天吧?身下的旧巢,是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何况身边的人,早已换了另一副面孔,另一个灵魂。
稳了稳心神,我笑着对小秋说:“你回来了?两个月不见长高不少。桥尉,”我转头对身边的桥尉说,“客人来了,吩咐
下去一会儿加些菜,晚上将客房整理一下。”
刚说完便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转眼过去,发现居然是薛梓肃。他刚要开口,却被小秋重重捏了下手。
我看了一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又转头看向桥尉:“你还站在做什么?过了明天你就是这齐王府的主子,这是一个主子该
有的待客之道吗?”
桥尉深深看我一眼,走过去示意薛梓肃落座。
整个饭间小秋几乎没说什么话,就连我找着事情去问,他都回答的很敷衍。
恍然想起前几天想他时出现那一声“先生”的幻听,竟忽然觉得心里酸涩异常。这一句“先生”,以后怕也是听不到了吧
?
该放手了,该放手了!他羽翼已丰,你已经不能再给他什么了。
我笑着端起杯子,向小秋敬道:“林知秋,世事多险恶,人心易变,以后遇到困难,这里还是你的家。”
小秋惨白着一张脸看着我,手中的杯子抖了又抖,终于摔在地上。
碎成满地残花。
第一三五章:音似
傍晚时候,下人通传有客到。我一愣,明天我大婚,遥京人人皆知,客要来,也是等明天来吧?
带着疑问出了门,正看见一个淡黄的浅影静立在院中,手中抱着一张古朴的七弦。
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不远处的明月,又似乎是想让明月看清自己。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来,一张清秀雅致的
面孔对上我。
“王爷,请让青远为您弹凑一曲。”
这个小湖果如当时穆青远所说,是整个齐王府最雅致的所在。
当初我刚住进齐王府,他过来说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地方,但却没想到当时是冬季,只剩下漫天的萧索。
而现在,鹭自丛中走,睡莲卧清波,各处繁花相竞,莺鹂啁啾,果然是齐王府最美之处。
还是那个湖中小筑,还是我们两个人。他没有再扶栏远望,不平着萧叶秋的事,而是展衣坐下,素手操琴。
我倚着栏杆,看湖中素白的睡莲静静随微波起伏,耳畔是那曾夜夜陪着我的琴音。
曾音似高山,音似流水,知己难寻。曾音似流岚,音似雾霭,悲伤难抑。也曾音似风竹,音似野舟,闲情旷雅。更曾音似
战鼓,音似漠烟,壮志于怀。
可现在,你音不成型,曲不成调,究竟是为谁心神大乱?
我尚得自知自明。
可我就是我。你,还有谢如非,从我身上,是找不到一点故人的印记的。就连这样貌,也是我自己原有的。
暗叹一口气,我依然不动声色的倚在那里。
你凌乱的音调虽不是为我而弹,但我终究是你的听者,我会陪你度过这个时间。
齐王大婚,是我苏征大婚,不是你们原认识的任何人。
弹了很久,我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看到睡莲看不清,看到人面看不清,看到身边那抹淡黄看不清。
终于曲了,他手静伏在弦上没有动,我看着亦没有动。
半晌,他抬起头看着远方的黑暗,音色有些许悲伤。
“一切终会过去。”
我顿了一下,道:“一切已经过去。”
静默了一会他将头转了过来,看向我,声音有些郑重。
“谢谢你。”
我看着他,声音也郑重。
“不客气。”
他又轻挑了下琴弦,发出“叮”的一声,然后抹了下,倏然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