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ccabxyz

眼望去都是无边无涯的黄色，手里能依靠的唯有一个罗盘和一张不是那么详尽的地图时。

再向前走，看到了密集的灌木，上面有稀稀拉拉的黄绿色叶子。古非看着欢乐的啃着灌木的骆驼，真想跟着一起去尝尝新

鲜叶子的滋味。

裘梓扶着他走到绿洲里面，前面有一片小小的树丛，树丛里居然还有一汪小湖。小湖只有一丈方圆，但湖水很清澈晶莹。

古非坐在湖边，湖水中间的泉眼不停冒出水来，多出来的水就慢慢渗到周围的土地里去。

裘梓道，“你在这里歇歇，我去探探路。”

古非看着他拉着不情愿的骆驼和马的背影消失在树丛后，解开了衣服。

身上的伤只是经过了简单的处理，虽然没有更加恶化，在没有彻底清洗的情况下离痊愈的确还有一点距离。

清泠泠的水从头上浇下去，古非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正在他考虑要不要直接跳到湖水里清洁一下的时候，小湖对面微

微的发出响动，走过来两个人。

古非觉得上天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以至于他认真反省了从出生以来二十来年做过的一切不那么厚道的事。他一面镇定

自如的继续往身上浇水顺便跟毕留打招呼，一面默默希望裘梓暂时不要回来。

毕留没想到这里还会有其他人在，但古非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虽然这个家伙出现的地方不太妥当、没穿

衣服比较有辱斯文之外，并没有立刻联想到某些让古非汗毛都炸起来的事。

古非往头上浇了第三捧水，毕留已经饮好马，起身离开。

既然这个家伙看起来不太想立刻穿衣服，那么毕留也没心情留下来去看别的男人洗澡。

古非等他消失在树丛中，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套上外袍，摇摇晃晃的向后奔去。

裘梓一把扶住差点趴下的古非。

“喂，毕留来了！”

裘梓扶着他靠在一颗树上，“知道了，刚才看到了他和一个向阳村的人，那个人我还记得，似乎是专门给商队当向导的。

”

“是啊，就是二百两银子也不肯跟咱们走的那个，权门真是有钱……”古非有点抱怨的说，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个

人没跟来到是件好事。

“然后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跳出去跟毕留大战三百回合，给前辈报仇？”

裘梓道，“不然呢？”

古非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好不容易等到权门的人被牵制在雨城这里就剩毕留一个人，你带我来是做什么的

，啊？”

“等打完了带我或者我的尸体回去……”

古非从干粮袋子里摸出一个核桃，准确的砸中了裘梓的脑门。

裘梓笑了笑，“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我有点希望能带你回去而不是被你带回去。”

古非看了看裘梓的脸，经过三天的缓冲他似乎平静了下来，看向古非的时候变得异常温和。

“回去，然后……你可以考虑要不要再跟我做朋友。”

古非觉得自己应该跟他说点什么，但要说的时候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裘梓一张脸看起来总是很老实，很正派，很忠厚……可偶尔却能说出来让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的话。

“我现在总算确定了一件事，”古非看着裘梓专注的眼神，感到刚刚被泉水洗刷过的脑子又变得晕乎乎的。郁闷之下恶狠

狠的掰开核桃吃，“我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等回去我告诉你情蛊那个破玩意儿是什么东西，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做朋

友。”

裘梓坐下来和古非肩并肩靠着，两个人静悄悄的掰核桃吃。

古非无论到哪里都喜欢准备一点花生核桃瓜子之类的干果，裘梓知道他喜欢这种感觉：手和嘴不停，同时不会轻易吃饱，

可以一直吃下去，显得不那么无聊。

裘梓稍稍侧过身子，让古非靠得更舒服一点。

树荫下很清凉，和咫尺之外的沙漠仿佛两个世界一般。裘梓注视古非因为抠核桃而显得异常认真的侧脸，露出了自己都没

有察觉的微笑。

虽然毕留就在同一片绿洲里，很可能下一刻就会脸对脸的碰上，但古非就在身边，这让他不再感到紧张。

第 12 章

毕留默默坐在离裘梓和古非不远的一棵树下，古非不论，他可以确定裘梓一定发现他了。

但裘梓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坐直身体，让古非靠着他休息，裘梓自己甚至还在吃核桃。核桃被掰开的咔嗒声音很有节奏

的回荡在这个小小的绿洲里，传到沙漠中，就被风声带走了。

毕留很少等待，但需要等待的时候，他会是个最有耐心的人。

直到夕阳西下，古非才懒洋洋的伸展手脚，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仰头看裘梓，“喂，毕留呢？”

裘梓指了指斜前方。

古非道，“我越来越不明白你们这些练武的人……照理说你们不是应该已经分出生死了么？”

裘梓道，“没有确定的把握，毕门主不会轻易出手。”

他似乎在回答古非的问题，但毕留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

毕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裘梓似乎与以前有些不同，似乎沉稳了许多——至少以前他所知道的裘梓，绝对是看到仇

人就会跳起来动手的人。

然而此时裘梓把古非拉起来带到一棵树后，嘱咐他，“别出来，毕门主不会伤一个不会武功之人。”

古非道，“这就是你想要带我回去的决心？”

裘梓道，“别让我分心。”

古非马上坐下去，靠着树继续睡。

裘梓这才走出来，将长剑拔出，注视毕留。

毕留仍然端坐在地，凝视着他。

“毕门主，家师之仇，请吧。”

毕留道，“此战之后，若你胜了，希望你能帮我一件事。”

裘梓道，“在下没有任何理由帮你。”

毕留道，“就当是给你的朋友挣一条命。”

裘梓道，“毕门主也会诛杀手无寸铁之人么？”

毕留道，“我这等邪魔外道和你那些名门正派不同，就算不图这些虚名又有何不可？”

裘梓紧紧握住剑柄，“那么在下就没有任何理由要输了。”

毕留眯起眼睛，他仍然端坐不动，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破绽，就像一座巍峨的山石，耸立在裘梓面前。

裘梓的剑是天下第一名匠打造的啸龙剑，以龙为名，自然是好剑。

但无论如何锋利的剑，也无法伤害如此坚硬的山石。

裘梓感到手心微微冒出汗水，以前跟毕留对阵时虽然惊险，却没有感受到如此压力。但现在的裘梓不能退，他的身后是古

非。

毕留因为云娉婷中的毒而激发了他的斗志，那么裘梓也会为了报仇和古非拼尽全力。

剑光一闪，并不耀眼，却极快。

毕留眼中一瞬间闪过一丝欣赏，如今的江湖里，剑术能够有裘梓这样程度的的人寥寥无几。但他虽然谨慎，却不担心，因

为只从这一剑看来，裘梓虽然算是高手，却尚须磨练。更何况，就他之前对裘梓的了解，这样的剑术的确是裘梓的超常发

挥。

因为仇恨，还有在树后的那个裘梓的朋友。

不过这样的超常，并不能持久，只要片刻无功，这股因为意志力而爆发出的锐气就会被磨平磨钝，到时候掌握战局的绝对

是毕留。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剑已至中门。

毕留伸出手，在啸龙剑上屈指一弹。

古非突然听到身后发出巨大的金属振动的响声，好像敲钟一般，吓了一跳，装睡自然也装不了了。

从树后探出头去，看到裘梓立于毕留身前，握剑的右手不住颤动——因为他的剑也在颤动。

但凡出剑，必然会有规律性的颤动，但好的剑手会让剑的颤动减少到最小，这样会让声音减小，出剑更快。

裘梓的剑就是这样。

然而毕留竟然在瞬息之间发觉了啸龙剑上些微的颤动，并且扣在剑脊上，加大了剑的波动，甚至荡开了裘梓。

毕留只用了一根手指，就破解了裘梓的全力一击。

片刻的沉默，裘梓道，“毕门主好眼力。”

毕留道，“不是眼力，是感觉。”

他有些倨傲的看着裘梓，带着一点怜悯和桀骜，“再过五年，或者三年，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惜，你没有这样的机

会了。”

裘梓的手稳了下来，注视着毕留。

当他一击不成的时候，就需要防备毕留的反攻了。

而他能不能接住毕留的反攻，裘梓并不确定。

气氛慢慢变得紧绷起来，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味道。一片树叶缓缓落下，飘到两人之间。

像是被无形的风托住，树叶慢慢缓了坠下的速度，悬浮在空中。

一瞬间过后，似乎有无形的压力撕开了叶脉，揉碎了叶肉——叶子猛地炸开，散为飞灰。

同时，毕留出手了。

古非把脑袋缩回去，有节奏的敲着手指。

“十，九，八，七……”

裘梓握紧剑，准备迎接毕留那一掌。

毕留出掌不快，不花哨，没什么变化和繁复的花招。

然而，这一掌铺天盖地而来，没有任何人能躲过这一掌。

这是毕留的全力！

“三，二，一……”

古非转过大树，裘梓回头看他，他的脸涨得通红，任何人在毕留全力的压迫下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的，古非一点也不介意

，扬起头，用下巴指了指栽倒在地上的毕留，笑眯眯的道，“怎么样？”

裘梓原本全力防御，毕留的突然倒地却让他的力气都用到了空处，反而有种脱力的感觉。

看到古非一脸自得的样子，裘梓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了。

他慢慢调匀气息，点头笑道，“不错。”

毕留躺在地上，刚刚招式用到一半时突然内力不继，前力反噬，五脏六腑间犹如被大铁锤凿了一般，跌到地上，嘴角溢出

鲜血。

裘梓的剑已经架到他的颈上。

古非道，“毕门主想必心中不满。”

毕留喘息半晌，方开口道，“是我疏忽，不知道你用毒已经如此神乎其技。”

古非笑道，“毕门主何必自谦，你故意在我上游处饮马……这的确是好习惯，但风向是从我这边吹向毕门主的。”

毕留抿住嘴唇，能够靠风传播的药物毒性一般都不会很重，而且他混迹江湖以来的直觉更不会让他轻易的着道儿，但古非

用的药居然会把他也毒倒。

古非道，“毕门主定是听过曲凤言的废话了？嗯，这家伙的确固步自封不思进取鼠目寸光，不晓得我这种药也没什么稀奇

。”

古非平时还算温和，损起曲凤言却从来不遗余力。

毕留道，“我知道对你们用毒的人来说，越是不着痕迹的把人毒倒越是高超，不用跟你讲什么光明正大的江湖规矩。”

古非道，“跟我自然不用讲，但我也要承你不防着我的情——毕门主刚才想必是要交托夫人的毒？”

毕留道，“是，曲凤言曾说蝴蝶蓝无救，唯一一种可能会用来延命的药物是沙漠七彩狐血，东丹世家也用它为一名中了蝴

蝶蓝的人成功延命。”

古非笑道，“沙漠七彩狐的确是解蝴蝶蓝毒性的药引，但真正的解药还需要另一种。”

毕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古非凝视毕留，“曲凤言的医术被花蕊的病折磨，无法再精进一步。但我半年前曾研究过蝴蝶蓝，想到了如何破解它的毒

性，等你死了，我会把解药带给你的夫人。”

说罢，裘梓手中长剑一紧，向毕留喉咙划落。

第 13 章

长剑落下的时候，毕留闭上眼睛，表情很平静。

他的心一样平静。

他知道对古非这样用毒的人来说，关于解毒这种承诺，只要做出了就一定会实现，他说等自己死了就会为云娉婷解毒，那

么就绝不会毁诺。

只要云娉婷能够活下去，他死也无憾。

毕留感到喉头一痛，紧接着是一声金属相交的轻响，剑却并没有继续落下。

睁开眼，看到剑被一只长杖抵住。杖剑相交，微微发出颤动。裘梓一剑落下如何快迅，而那铁杖居然能粘住剑身，用杖之

人武功显是极高，内力修为更在裘梓之上。

古非慢慢道，“裘生，你来救他，也是昆尚斌雇的么？”

裘生道，“不是昆尚斌。”说着，他直直注视古非的眼睛，“是曲凤言，他自从知道云娉婷中了蝴蝶蓝，就知道你终究会

搅到里面去，他说‘师父让你不要插手’。”

古非道，“晚了，蝴蝶蓝解药将成，只要取了毕留的死血，便可解蝴蝶蓝之毒。”

裘生一愣，手下铁杖微松，裘梓长剑再动，已经刺穿了毕留喉咙。

裘生“啊”的一声，见毕留已经闭上眼睛。

古非道，“手已经插了，毒我也下了，人也死了。你要真的给钱就办事，麻烦你把这人的尸体送回凤来居给曲凤言，随便

他转交给师父也好，自己埋了也好。”

说着，古非扔给裘生一锭银子，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划开毕留左手静脉，将流出来的血灌进瓶里。

起身后，见裘梓和裘生还愣愣站着，便伸手拉裘梓道，“怎么，大仇得报，高兴的傻了？”

裘梓才慢慢回过神来，回头看古非笑吟吟的脸，不知怎么，身上一分力气也没有，心里本应欢喜的，却不知为何，空落落

的一片。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想到，可已经杀了毕留，又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呢？

古非拍拍他，回身牵了驼马，塞了缰绳到裘梓手里，裘梓才反应过来，扶着古非上马，两人向来路行去。

绿洲边缘，古非竟看到了裘生的那辆马车，不禁咂舌，心想这人把这么个东西弄到沙漠里来，实在厉害，然而裘梓依旧满

面茫然，古非也懒得再去多管闲事，只有一步步向东走去。

当夜遇到峨嵋座下大弟子的道清师太和昆仑掌门齐葛文，两人是正道入沙漠在前面探路的。齐葛文曾和裘梓以剑会友，有

过一段交情，听裘梓说毕留已死，均变了脸色，得知消息后不顾再问裘梓细节，径自传了消息去，进入沙漠的几个武林门

派登时后队变前队，迅速的打了个转儿回去了。

待裘梓和古非出得沙漠，留在那里的只有元清道长和苦艾大师。

苦艾大师也是昙悠子的至交好友，听说毕留已死，连宣佛号道，“阿弥陀佛，此人若死，对我正道实在助益甚大。”

元清道长听说毕留乃是被古非用药制住，不禁好奇，“裘小友交得如此好友，为何不早为我正道引介？古小友为武林除此

大害，实是天下之福啊。”

古非施礼道，“古非怎敢居功，若非各位巧妙算计，将毕留单身引至沙漠，在下又哪能毒得到他。至于相助一事——在下

本只为昙悠子前辈复仇，如今毕留伏诛，在下自当回家，江湖之事，与在下并无关系。”

元清一愣，刚想继续劝说，苦艾大师拉了拉他的衣角。元清转眼去看裘梓，见他目光茫然，对身边一切听而不闻，视而不

见，只呆呆的看着远方。

苦艾道，“沙漠奔波劳顿，还请休息吧，我们二人就不打扰两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