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山庄平时招待客人的大厅就在山庄大门前行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占地百坪的大厅里摆满了檀木椅,我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些人坐于其上了,爹爹和父亲并未出面,只有晚墨坐在主位上与来人轻声的说话。
待走近了我才看见那一身黑衣的男子,他长得很好看,眼睛里没什么表情,黑衣包裹着他修长精壮的身体上更显其风姿卓越,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娃娃脸的青年,这两个人我前不久才见过,就在郭府的大院里。
还未开口,慕容凌已看见了我们,郭南忙起身走过来:“小晚,别来无恙啊。”
我任他拉着轻笑道:“郭公子,你与慕容宫主似乎有些迟了。”郭南不好意思的扒扒头发,又转过眼去瞪了一眼慕容凌才说:“呃,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你跟司徒兄是何时到的?”
“我们也是昨天刚到。”
司徒擎显然不太喜欢我们的谈话内容,只身走到慕容凌身边坐下,看着主位上的晚墨说:“三公子,不知令堂和令尊为何不在?”
晚墨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良久才轻声说道:“爹爹和父亲有要事于今早离庄了,武林大会事宜将由我全权负责,司徒公子若有事尽可吩咐,在下定让司徒公子不枉此行。”他话里夹着玄机,司徒擎只当没听见老脾气的说:“嗯,如此便麻烦三公子了。”
又过了些时候,卫尘突然走了进来,在晚墨耳边细语了几句,晚墨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有那端着茶杯的手晃了晃险些晃落茶杯里的茶水,我见他慢慢起身,声音不大不小的传来:“我大哥今日回庄,在下此去迎接,请各位稍坐片刻。”说着也不等众人回答便一刻不停的走了出去。
身边的郭南还在说些什么,我却完全听不进一个字。
晚唱回庄了?为何这个时候回来?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悉悉萃萃的脚步声,我转过身看见那个迎着阳光走进来的男子,清雅素静,清秀绝伦,不是晚唱又是谁,他的身后跟着风城,依旧是玄身裹身,剑眉星目。
司徒擎慢慢的站起身来,似乎并不惊讶晚唱的突然出现,脸上依然带着笑,声音也是柔软的一如从前:“花主管竟会在这里出现,让本王真是吃惊不小。”
晚唱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一双眼随即落在我身上,“小晚,身体可有不适?”
我老实的摇头,手却被晚唱一把拉了过去,他的手指在我脉上停留片刻才松了口气,转身对厅里的其他人说:“武林大会将于一个时辰后在山庄练武场举行,请各位移步吧。”
他的神情自由淡定,仿佛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我站在他身边也能感觉到来自风语等人的探视,是了,王府总管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花容山庄的大公子,以晚唱对我的态度,聪明人也能立刻想到我这身为花容山庄二公子的身份了吧。
只是……
我转过头去看司徒擎,他的目光并不在我身上,唯有那紧抿的双唇泄露了情绪。
“司徒,你那擎王府还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王府总管竟然有着这样一个惊世的身份。”慕容凌的声音低沉的响起,语气里的戏谑显而易见,司徒擎懒懒的笑着,“那只能说明我这王府是龙潭虎穴啊。”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仿若对眼前这变故没有丝毫疑惑,我咬着唇终是上前一步。
司徒擎见我走近才停止了说话,转过头来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明明暗暗的看不出情绪,良久才轻叹一声:“为何要骗我?”
压住心底漫上来的郁怨,我轻声反问:“王爷不也一样在骗人吗?”
他皱着眉仿佛在想我的话到底是何意,我将离挽抽出来,离挽薄如蝉翼的剑身明亮得刺眼,身旁风言早已握了玉照在手,那剑尖直指我的颈项,我不看风言一眼,只将离挽向前递了一分,那剑身上刻着的花容二字便全数落入了所有人的眼中,“王爷一早便知我是花容山庄的人,更加明白这离挽剑是二公子之物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路上更是派了一拨又拨的杀手前来佯装被杀引我入王爷一早布好的局,我说的得可对?”
我望进他眼里,心里一片悲凉。
若我不曾如此清醒,不曾如此冷静,那么,今日心便不会这么痛,好似有千万柄利箭从中穿过,一瞬间肠穿肚烂。
他张张嘴没说话,一旁的风语几人也静默不语,我转过头去看了风语一眼,这个性情直率的男子面对我时带着的面具此刻真真是可恶至极,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骨里,直到刚刚才清醒。
“是,我承认我是骗了你,可是我……”
“王爷前来是为了东海明珠吧。”我打断他的辩解,竟不想再听一个字。
解释只是一种掩饰的方式,对我来说那也是虚假的,倒不如不听来得干净。
司徒擎这次没再说话,只是沉沉的点头,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有如坠入冰窟一般寒冷难当,“听说擎王府地下的寒玉床有冰封一切的力量,想必王府衷爱的遥儿也在那寒玉床附近吧?”晚唱的声音依然清清冷冷的,仔细听便能听出那话里夹杂着的利刺,他自然是生气的,气司徒擎的欺骗,气我的愚昧无知,竟被司徒擎的三言两语骗了心,伤了情。
“遥儿的身体一直被好好的保存在寒玉床隔壁的冰室里,那里常年结冰,遥儿的身体才不至于腐烂。”司徒擎简短的说,想来是不再隐瞒此次前来的目的了。
晚墨走到我身边,纤细的身体将我护在身后,看着司徒擎,“那王府是想用东海明珠让那个人起死回生喽?”
“若三公子能忍痛割爱,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司徒擎没有一丝犹豫,我的心则一路跌入深渊,能让司徒擎连思考都不必便说出这番话的人果然才是他心中的最爱,唯有我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敢放手。
“东海明珠自然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晚墨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握着我的,我已然明白他所谓的条件是什么了。
我稍稍用力便将他拉到了身边看着他说:“不必了。”他皱起眉头不认同我的想法,我对他摇摇头,轻声说:“你知道这个条件他不可能答应你,何必再让我蒙羞?”
闻言他叹口气,看了一眼晚唱,两人便退了一步静默不语。
“王爷想要东海明珠直说便是,这一路布了这么一个局让在下跳真是多此一举了。”右手用力的握着离挽,我很庆幸此刻的自己还能如此平静的与他说话,司徒擎眼里有暗芒闪过,随即说道:“晚儿,我不是有人欺骗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了你的身份。”
“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王爷可曾打算坦言相告?”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我看着他英俊的脸,想到一柱香前我们还在床上纠缠,此刻却是这副光景,人生的际遇果然奇妙,奇妙得令人只想一死了之才好。
我看了看晚墨,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从腰间将那颗拇指大的明珠取下来放在我手心,“这就是王爷要的东海明珠,望王爷拿了这个立刻离开山庄,从此再不相见。”
司徒擎的修长的身体怔了怔随即恢复平静,风语缓慢的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将珠子取过去,看着我时脸上有明显的愧疚,我冲他笑笑,“后会无期。”
“小晚,我……”
我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只是他们的演技太好,以至于我深陷其中不自知,想来那司徒然定是安然无恙的活着,司徒擎怎可能为了我这个棋子废了他的武功,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棋局,只要进了我的身,进入花容山庄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想必当初爹爹广发请柬时也是想到了这层关系吧。
“卫尘,送客。”我转过身不再看众人一眼,声音平静得近乎僵硬。
手指已然嵌入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海里不断闪过这几个月来的片断,司徒擎温暖的笑,司徒擎霸道的吻,司徒擎说喜欢我时眼底明亮的光,司徒擎……
情到深处无怨尤。
即使明知他的心里牵挂着的是别人,我也依然甘愿将那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珠子双手奉上,只愿他能笑容常驻,一生幸福。
“小晚……”晚唱的声音在耳边模糊起来,我缓慢的转过头看见他惊恐的表情,接着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小晚!叫青滟过来!快!”周围一片燥杂,晚唱和晚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我的名字,婢女们的惊叫以及不远处的竹林里缓缓吹过的风。
“郭南是大夫,让他看看。”隐约好像听见慕容凌的声音,然后手被人拉了过去,片刻后郭南严肃的声音慢慢传来:“他急火攻心又因为体内的炙毒开始发作……性命堪忧。”
嘴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重,到最后终是缓不过去吐了出来,干净的地面被血渍覆盖,我模糊着一张眼看着眼前的人影,“晚……晚唱,替我好好照顾爹爹和父亲,不要……不要怪司徒擎。”
他抓着我的手,一个劲的点头,我知他一定会答应的,因为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晚墨,晚墨。”
“我在这里,哥,我在这里。”晚墨的声音已然哽咽,我寻到他的手紧紧的握在手里,“对不起,因为我让你这么辛苦,以后……以后大哥会帮你的,你们……你们一定要……照顾好爹爹和父亲……”
后面的话终是说不出来了,黑暗在眼前逼近,快到连呼吸都无法超越。
我想,这便是我的一生。
未遇见司徒擎之前,我并不觉得我会爱上什么人,直到遇见他,那人在灯光下慵懒散漫的笑声以及那张脸上温和细腻的表情,只远远看着便让人心动不已,所以,早在第一眼见到时,我便已悄然的爱上了这个男子,他永远站在我身前肆意的笑着,那么自由,那么……动人。
第三十九章:尾声
马车在安静的树林里穿行,窗外的风景美不胜收,初春时节的大地还有微微的湿气,空气里也能闻听淡淡的花香,记忆深处的某个点被轻易的勾起来,我忙闭上眼敛住心神,“爹爹,我们到了吗?”耳边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腿上犹地多出一个重物。
我睁开眼抬手扶上怀里小孩子的发顶,笑道:“还有半天的路程。”
“可是我们已经走了好久了,外公和外外公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呢?就连大舅舅和小舅舅也说不跟我们一起走。”小孩边说边嘟起嘴,清秀的模样堪是可爱,我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才柔声道:“外公和外外公不喜欢这俗事所以不去了,大舅舅和小舅舅已经提前动身了,风城叔叔大婚他们自然要去帮忙了。”
小孩听完犹地睁大眼睛,“那我们是不是也要去帮忙?”
手指一下一下的梳理着他不算长的头发,我轻声解释道:“我们不用,允儿还是小孩子做不了事,而爹爹要照顾你,自然也就乐得偷闲了。”
他听完点点头,接着便倚在我身上闭上了眼睛。
许是昨晚山庄里热闹了一晚上,吵得他一晚没睡好,这会儿才闭上眼没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扬州如记忆里一般繁荣祥和,月府的大门前早已门庭若市,武林盟主大婚不知吸引了多少人前来观礼,那些想要趁机巴结的人们也抱着大堆贺礼前来,马车缓缓的停下来,余刚掀开帘子轻声说道:“三公子,前门人太多了,不如我们从侧门进吧。”
我知他担心我的身体也不反对,便笑着应下了。
月府的侧门在另一条街上,平时鲜少有人从那里进入,马车停下来时我抱着怀里熟睡的小家伙下了马车,余刚上前想要接过被我婉拒了,他皱着眉看我,“三公子,还是让我抱小少爷吧,你身体刚恢复没多久……”
“无事,允儿才四岁,不重的。”我笑着说道,余刚仍是一副不认同的表情。
我只好假装没看见向侧门走,这条街堪是安静路上连一个人都没有,余刚见说我不动也只好无奈的走上前去敲门,里面似早已有人在等候一听见敲门声,门便立刻从里面打开了,风城大步走出来接过我手里的小家伙,“少主身体可好?”
我点点头笑了笑,似乎每个人一见我便是这句话,也不知会不会说得厌烦。
“晚唱和晚墨已到了吧?”我看着里面人来人往的庭院,不太想进去。
风城抱着允儿站在我身边,心知我的脾气也不催促,只是笑道:“这两个人哪里是来帮忙的,根本就是来找麻烦的,昨天一出现便把小婉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带我郁闷了好一阵。”
小婉是风城即将过门的妻子,风城说到她的时候声音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我低下头笑笑,“那两个人走到哪里不是这般光景,你也要渐渐习惯才好。”
“说得也对。”风城说着话,怀里的小家伙却突然醒了,小手揉着眼睛,嘴里喃喃道:“爹爹,爹爹,你在哪里?”
我心里一动从风城手里接过他抱在怀里,“乖,爹爹在这里。”
小家伙听见我的声音才渐渐平静下来,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渐渐的睁了开来,“爹爹,我们到了吗?”
“嗯。”我低下头在他颊边印下轻吻,“有没有叫风城叔叔啊?”
小家伙这才看见身旁的风城,欢喜得很:“风城叔叔我好想你,你上次送我的那本医书我已经全部看完了。”
……那意思自然是:你最好快点准备新的医书给我。
我摇摇失笑,对上风城微笑的面容竟觉得恍惚。
五年前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知竟险险的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炙毒也在这五年间渐渐的消失,他们没告诉我原因为何我也没问,知道与否于我并不重要,如今唯一让我牵挂的是怀里的小家伙,只要有他在我才能安心。
“我们进去吧。”在这里站久了终是不妥,风城点头与我并肩走进去,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马嘶声,我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青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那张脸上依然挂着明亮的笑意,璀璨如花。
那人看见我时脸上的表情明显一颤,随即淡淡的冲我笑,“小晚。”
我亦向他点点头一时无话,怀里的小家伙却不安分了,看了一眼风语又转过头来看我,“爹爹,你认识这个叔叔吗?”
还未回答,风言也慢慢的走了过来,“允儿,这是风语叔叔和风言叔叔。”
小家伙疑惑着一张脸,随即皱着眉头说道:“风言风语?你们主子得多爱八卦啊?”
“……”
“允儿!不得无礼!”
我低声训斥,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怀里的小家伙深知自己说错了话,可怜兮兮的看着嘴角抽搐的风言和风语,诚心的道歉:“风言叔叔,风语叔叔,我人小不懂事,请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无奈的看他一眼,深知这小家伙道歉没有丝毫诚意。
风语却是高兴得很,“这小孩子好可爱,小晚,他是?”他看向我眼里似是有暗流在涌动,我转过头看向怀里的小孩还未说话,小家伙已经开始自我介绍了:“我叫花允然,我的爹爹是花晚歌。”
“他被我们宠坏了,两位不要介意。”我笑着冲风言和风语说道,风语身后的马车突然被人掀开了帘子,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纤细身影从马车里下来,待他转过脸来我才看清那是一张绝艳如花的容颜,他刚站定,又一个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