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那人是否已经到了?”闵筝云又问。
我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嗯。”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进去看一看,才能……放心。
闵筝云笑了笑,走上前去,抬手叩了叩门。
门应声而开,门后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来,“你们找谁?我们关店了,喝酒请别处吧。”
“老伯,”闵筝云手里突然多出了一小锭银子,他将银子放在了那老头手里,微笑着道,“我朋友来寻一位故人。”
“什么故人?”老头接过银子,门缝总算又开大了些儿。
“小晴湖,你自己来与这位老伯说……”
小、小晴湖……什么时候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小”字?!
见我一个劲地愣神,那闵筝云笑一笑,伸手将我拉到了身边,与那老头面对面。
“这位小公子,”应该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那老头夹着眉头忍着耐心继续问我,“是你要找什么故人?!”
“是我要找人,”我只好点头。
“哦,”老头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打量完,又问了句,“什么模样?什么人?常来我们这儿饮酒?最近怪了……来一个找
一个故人,还没完没了了。”
来找故人的一个接一个?
“伯伯,”我小心翼翼地比划道,“有没有来过这个一个人……大约这么高……偏瘦的身材……脾气不太好……那个……
也没什么耐心……又来过这样一个人吗?”
“我说……小公子,”老头看着我,怒了努嘴,道,“你那位‘故人’听上去不怎么样啊。”
呃……是不怎么样,但是,这个“不怎么样的”却是我的小叔叔。十六年了,虽然赵传孙又刻薄又小心眼,但是……他不
能有事。
“小晴湖的那位故人很重要?”闵筝云突然插问了一句。
我点头,赵传孙很重要,老祖宗说了……他总归是我的亲人。
“唉,”那老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莫名奇妙地叹的什么气,“小公子,先前来寻故人的那位客人,还在楼上的雅座呢
,不过,那位客人出手阔绰,叫我们关了店,不再待客了,所以,小公子你看……要不你明儿再来?”
老头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我一急,居然将手插进了门缝,“啊哟!”
痛啊……老头你关个门犯得上那么用力吗?!
老头也没料想到我这一“手”,忙打开了门。
闵筝云有些意外地看着我那夹在门缝里的手,半晌,他出神问了一句,“你怎么……那么……”
说着,他轻柔地拉回我那只伤手,握在了手里,他的手温如水,我方察觉自己的手冷如冰。
“老伯,”闵筝云对着那老头展颜笑道,“碰巧,我也是个出手阔绰的人。”
他将一个小金锞子递到老头眼前,晃了晃,月色下,这一晃亮晶晶明晃晃。
老头眼神动了动,伸手接了过去……醉天居的木门轻轻“吱呀”了一声……
老头引着我和闵筝云悄悄进了门,只见,大堂早已是条凳叠在了八仙桌上,收拾停当,柜台上一点豆光,摇摇晃晃,只够
照亮一丈方寸间,柜台旁是一座楼梯,昏暗中陡峭直上。
老头向上指了指后,看着我们。
“两位公子,”老头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这位故人知道你们要来寻他吗?若是不知道的话,老朽这楼梯有些年头,走起
来,怕你们故人觉得吵扰……”
呃……好精明的老头……这倒霉的楼梯!
我看了看闵筝云,闵筝云也看着我。
突然,他抬脚飞快地脱掉了鞋,一双雪缎白袜,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闵筝云抬起眼,双目深邃而晶亮,他对我笑了笑。
我也笑了,有样学样,也动手开始脱靴。
老头看着我俩,好笑地摇了摇头,任由我们去了。
白袜踏乌梯……
我跟在闵筝云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腾挪上楼……
“小心,”闵筝云在耳边悄声道,最后一阶,他伸手将我拉上了去。
黑暗中,我们摸索到唯一亮灯的雅间门外,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我将耳朵贴上门板……闵筝云静陪在我身旁。
隐隐约约地,能够听见里头有说话声,但听不太清楚,断断续续的。
能够听见一个颇磁性的男子嗓音再说话,但是,不是赵传孙……
“天下有能者……居之……当今不过……本……蛰居十五年……”
这个人在说什么呢?
好像在议论天下不天下的……我皱了皱眉。
“……本王自当……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这人到底是谁?!
顿时觉得,心不停地快跳起来,我下意识地反握紧了闵筝云的手。
努力地将耳朵更贴紧些,恨不得自己能够嵌进门里去。
却听见了一句——
“你说呢……赵传孙?”
【二十二】
赵传孙……这三个字像一只鬼手,活生生地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原来人真的会有怕的时候,原来过去十几年我都没有
真正地怕过……感觉浑身冷,冷得想抖,从身体深处溢出森森的恐惧来,我很怕……
那自称“本王”的人究竟是谁?
他们这样议论天下,是要谋逆吗?
赵传孙真的在里面吗?
紧紧地贴着门,一半是因为我迫切地想听清门后说的每一个字,一半是……我很害怕很冷……
我在等里面的那个赵传孙回答……他会说什么呢?
很久,里面都没有半点声音,静寂一片。
“小晴湖,”闵筝云突然拍了我一下肩,轻声道,“呼吸,你要憋死自己?”
啊……我这才回过神来……长吐出一口气,顿时感觉有些脱力瘫软。
“闵筝云,”我转头,看着他,“你说怎么里面没有声音了?”
“大约走了吧,”黑暗中,他眼神明亮,“你要找的是赵大人?”
我看着那张脸,突然想到他刚才应该也听到了里面说的话。
“闵筝云,你能不能为我保密这件事?”
他若说了出去,赵传孙必然会有麻烦。
我看着闵筝云,几乎是恳求。
“这个……”闵筝云眼神摇动了一下,他看着我,脸色柔和了下来,口气似在安慰一个受惊的小孩,“别怕,有我在。”
“好,”我点了点头,又低声问,“你说为什么里面没声音了?”
没有听到赵传孙有任何的回答,难道……赵传孙因为没有答应,就被灭口了?!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血淋淋地绞痛。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们进去看看?”
进去?!我惊讶地看着他。
“对,”他悄声但肯定地道,“万一赵大人有什么事……”
对……万一赵传孙有事,我却在这里畏首畏尾……
我站起身来,伸手推开了门……
……空荡荡……
一张方桌,几碟酒菜,一个酒壶,两杯酒杯,杯中各有残酒……看这个样子,似乎人才离开没多久……
“走了?”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怎么可能?!
我和闵筝云一直都守在门外,贴着门板蹲着,刚才说话的声音才消失了一盏茶功夫,这房间里并没有半扇窗,这人是怎么
走的?!
“是走了,”闵筝云肯定地道。
“怎么走的?!”难道是,七十二变遁走的?!
“你看那里,”闵筝云指向墙角,“这里有暗道。”
墙角的花瓶似乎被人挪动过,地上一道灰尘的拖痕。
“啊?”我傻眼了,愣愣地盯着看。
暗道这个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啊……走过去,蹲下,对着花瓶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闵筝云好笑地过来,拉起我,“好看啊?”
“没什么好看的,”我如实回答道,“第一次看到而已。”
“你啊,”他又笑了,“就是个……呵呵……”
“什么啊?”
“没什么,”他眼神浅笑着收敛,劝说道,“回去吧,说不定赵大人已经到家了。”
到家了……会吗……我看着那花瓶,突然一惊……
一手直指那花瓶底座,浑身抖着,却急得说不出话来。
闵筝云一把拉着我发抖的那只手,将我箍进怀里。
可我还是抖,抖得跟筛糠似的……
“血、血、血……”
花瓶底座旁一滩子血,那血是新鲜的……难道、难道……赵传孙他真的被人灭口了?!
“他没有答应……他、他被人杀了!”我急哭出声。
赵传孙会不会死了?
祖母说了,他是我的小叔叔……我的小叔叔会不会死了?
小叔叔……小叔叔……
他会不会死了……
“别动,”闵筝云抱紧我,“不要乱想,赵大人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真的不会有事吗?
“真的吗?”我看着他。
“真的……”
“那他……在哪里?”
这一次,闵筝云没有回答。
醉天居……我回头看了一眼月色中的破旧小酒馆……
夜色中,我与闵筝云并肩而行,起初默默,然后静静。
“你应该没有听说过,”闵筝云突然开了口,他目视着前方,似乎不是在跟我说话,“朝中有大臣秘密结党,他们私下称
作‘暗流’,皇上一直想知道‘暗流’的带头人是谁……”
我一惊,仰头看着闵筝云的侧脸。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给我听?
“是谁?”
“呵呵,”他轻笑,转头看了我一眼,乐道,“我怎么会知道?”
我稍稍放下心来,刚才一瞬间,他说带头人的时候,我想到的是赵传孙。
“那刚才那个什么王又是什么王呢?”我岔开话题。
“那个,”闵筝云沉吟了一小会儿,“……怕是甯王。”
……甯王……
……赵相与甯王最相熟……今天早上小狐狸说过……
但是,甯王应该不在京城啊?
“甯王不是不在这里吗?”我反问。
“你怎么知道?”闵筝云反问。
我将早上听到甯王请求进京,赵传孙意欲阻止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遍。
下意识地……我希望他闵筝云听到赵传孙不会是那样的人……
“是吗?”闵筝云听了以后,只淡淡地皱了皱眉。
“是,”我点头。
他也不再说话了,一路上,我与他静悄悄地往回走,谁也没有再说话……
一直走到我家的墙根下,我犹豫地看了看墙,经过刚才那一吓,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爬回去了,虽然翻墙比走正门近得多…
…爬回去……我虚软地犹豫着……
“那你走正门啊,”闵筝云看出了我的犹豫,温和地笑了笑说,“我在房里等你。”
还没等我说什么,他便轻巧地跳了过去……月色下,衣袂一翻,犹如一只白雁,衬得夜空格外空灵。
我看着那已然空空如也的墙,掉转头,往我家正门走去。
赵传孙……他回来了吗?
醉天居的雅间里,他到底回答了什么?
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去呢?
为什么呢……
“二爷?”一个嗓音惊破了我的重重心事。
“侍书?”这小厮,怎么又是他?
“二爷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侍书惊诧地瞪着我。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他,“那个……我小……不是……我爹回来了吗?”
“回来了,相爷刚回来,刚进去呢,奴才今儿值夜,二爷你怎么才回来?”侍书好奇地又问。
赵传孙……回来了?!
我一把放开侍书,疯了似的直往里跑……
小叔叔……正厅没有……在哪里……
“二爷,你这是怎么了?”墨玉领着几个洒扫的小厮,怔怔地看着我,“找什么呢,桌子底下?”
“我找……我爹,”我快要哭出来地看着墨玉。
墨玉着实吓了一跳,“相爷早回……自己房里了。”
我掉头而去,身后不知墨玉还在说些什么。
急跑过后面的抄手游廊,转入东角,那白墙黛瓦的小房子映入眼帘……却有些模糊……
房里灯火通明……
我伸手按在门环上,门环冰凉冻手。
侍书说了,那人已经回来了,墨玉也说了,他就在自己房里,为何我还是想亲眼看一看,还是想亲眼看一看……
……“还是我家小蠢货,担心他小叔得罪的人太多,死在街上?”……
白天马车里,赵传孙的那句话,一直刺在那里。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伸手推开了门,门缓缓地敞开,里面……烛影摇曳中,端坐着一个安然无恙的赵传孙。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赵传孙抬起脸,见到我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他皱了皱眉。
我……我看着他……
突然,哇地一声,我大哭了出来。
烛影下,那人嘴角抽了抽,屋内伺候的婢女小厮们都吓得呆若木鸡。
“你在干什么呢啊?!”
“我……我以为……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