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痛苦,为他快乐,为他付出,为他等候,就这样,彻彻底底只为这麽一个人。
2006年的1月,元旦刚过不到数日,礼扬驱车来到荒郊一个废弃已久的工厂仓库附近。
匡靖消失已经将近半年,这半年的时间,匡靖委托律师抽走他们合作公司他所参与的所有股份,公司资金匡靖的投资占绝
大部分,他这一撤,如同高大的建筑被生生抽走顶梁柱,这家原本蒸蒸日上的公司顿时如风中残烛,让没料到他会如此不
留情面的礼扬深刻感受到人走茶凉的凄然。
匡靖决绝的手段让礼扬心寒,可这家两人共同创立的公司,却不能就真的这麽倒下去。礼扬需要钱,很多钱。匡靖可以一
走了之,礼扬的背後却还有需要他的支撑照顾的家人,在监狱里的爷爷和父亲,年老体弱住在医院里的奶奶和精神状态时
好时坏的母亲。
为了他的家人,公司不能倒,他更不能倒,那时的礼扬心中憋著一股气,他不相信离开了匡靖自己真的就一事无成,他要
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不会垮下,他能成功,他还会再重新站起来。
可,礼扬等到的是什麽?
十月,监狱里传来噩耗,他的爸爸在监狱里与人发生冲突被打成重伤抢救不及死亡,他的爷爷得到消息,悲痛欲绝,一头
撞死。
十一月底,银行不肯贷款,也没有人愿意投资援助,余下的资金又被一名公司高层全部卷走,礼扬苦苦努力支撑的公司,
终於还是走到了尽头。
十二月初,隐瞒许久,爷爷和爸爸的死讯不知怎麽还是传到了一直病躺在医院床上的奶奶耳里,礼扬疯狂赶到时,只看到
奶奶静静躺在雪白的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紧闭的双眼,一滴泪停留在颊边,直至风干。
十二月底,公司倒闭,举债无数的礼扬卖了当初为和匡靖住在一起而买的那幢楼房,搬到新居後不到十日,他的母亲趁看
管人不注意,跑到外面,从此,再没看见她的身影。
礼扬所珍惜在意的人一个一个就这麽走了,这麽突然,这麽难以置信,每次午夜梦回,他都不敢相信,从此以後这个世上
,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人。
那时候,礼扬总睡不著,睡了也被噩梦惊醒,梦里,形容枯槁的爸爸浑身是血,一头白发的爷爷在地上匍匐,奶奶在黑暗
的屋子里嘶声痛哭,母亲一边哭著说,孩子,妈妈去找爸爸他们了一边消失在眼前。
礼扬流著眼泪醒过来,在黑暗的房间里,无声的哭泣。
那麽的痛苦,所在的世界早已全然陌生,家人都走了,留他孤独的活下去,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他一个人。
礼扬害怕出门,躲在拉上沈重窗帘的房间里,那几日,寒风飒飒,终日不见阳光,而这个房间,只有黑暗与寒冷,他就这
麽躲在角落里,甚至害怕面对光芒,因为每一束光线都能照出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终日只有黑暗,日子不知道流逝了多久,一直寂静的手机传来熟悉的铃声,失了魂的人发觉,灰暗的眼睛终於透出一缕微
光,双手颤抖地拿起手机,显示的名字,让他哭出声来。
曾经倨傲、任性、聪明的礼扬唯一爱过的一个人啊,曾经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感动的人啊,那些在一起时幸福的日子,在这
些天里不断重复回忆,已经成为他最後支撑下去的理由。
恨过他,为他咬破下唇,为他伤心,也为他哭,可在黑暗的地方,只剩下他一个的世界里,这个电话,仿佛在他心里打开
一扇门,光芒照了进来。
这个不是他本人打来的电话,说他会在那个地方等他。
应该聪明的礼扬,悲恸欲绝过,如今这个电话,让他哭泣之中,有无数希冀,忘了去怀疑,忘了去判断,忘了去想,那个
地方的可怕。
最快速度驱车前往,脸白得仿佛一张纸,迈著虚软的脚步,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只剩下眼前最後的一缕希望。
约定的地点,出现三个陌生的男人,他们把没有防备已经几日不吃饭,虚弱不堪的人打得没有招架之力,他们把他绑起来
丢在地上。
他们告诉惊慌的礼扬,是匡靖花钱请他们来的,匡靖已经腻了他,在国外另结新欢,老婆还怀上了他的孩子,他觉得礼扬
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他要彻底毁掉──
绝望。
这些冰冷残酷的话语,男人眼中裸露的欲望,最後的一丝光芒,竟是虚幻。
礼扬进来前,天空黑暗,一直下著冰冷的雨,为赶来找寻以为会带他希望的那个人,他穿得单薄,走进里面时,雨水打湿
了衣服,他在瑟瑟发抖,还以为走进那个门,会有温暖在等待自己,才发觉他不过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天真、愚蠢。
那个门,还在眼前,外面的雨水还在下个不停,天空依旧灰暗,丝丝冷风吹进来,可是那里还有光芒,为著这个黑暗的光
芒,礼扬不顾一切站起来,朝出口跑去。
然而,黑暗依然吞噬了他,光芒就在眼前,他眼睁睁看著自己离它越来越远。
那个时候,再没有一样东西留下。
家人,爱情,希望,和最後的尊严,一样一样,被毁灭。
光芒就在眼前,却离他数亿光年,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刻骨铭心,绝望的泪从眼中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身体在被撕裂,痛不欲生,什麽时候松开的手在地上挣扎,留下一道一道血痕,刺眼的绝望。
家人的面容在眼前一点一点消逝,这一刻,黑暗彻底吞没这个可怜的人,只能用尽最後力气叫出声。
最後的这一声嘶喊,连灵魂都被撕裂,无尽痛苦,无尽毁灭,终於什麽都没留下。
苦苦支撑的最後一根弦,崩断。
那个名叫礼扬的人,死了。
谢谢你和我爱你之《如果不是你》下
无止无尽的黑暗,有一个人缩蜷在角落,这里亘古沈静,没有一丝声响。这里的黑暗是真正的黑暗,纯粹的黑色,这里的
宁静是真正的宁静,没有生息的安静。
这个人躲在这里,一动不动,任身体一点一点融入黑暗,就算完全成为黑暗的一部分也可以。
只有这里,没有苦痛,没有绝望,没有离别,只有这里,让他安心。
他并不清楚自己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也从未想过离开这个地方,他知道,一旦自己离开了这里,迎接他的,是比黑暗还
要可怕残忍的东西。
他害怕,所以他躲著,希冀永远不要离开。
可是有一天,那一天,一个卤莽的人碰地一声,生生撞开了黑暗的大门,从他身後泄进来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
他的安宁被打破,愤怒的他疯狂地冲过去,踢他、打他、咬他,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这是他最後的一片安宁,他最後的一丝守护啊!
为什麽要来打扰他,为什麽要生生打破,滚开啊,你这个入侵者!
这个人被踢倒,被打伤,却只是坚定地走过来,用力地抱紧他,什麽也不说,紧窒的怀抱,一点一点传递而来的体温,在
一点一点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他咬破了对方的身体,和体温一样温暖的血液流入口腔,一点点腥味,一点点苦涩,像轻纱般轻轻抚过他狂躁不止的心,
他趴在那人的胸前,忽然听到了什麽声音,规律而安稳,原以为宁静就是最美的声音,而现在的这个旋律,这才是最值得
聆听的天籁。
从那之後,这个人一直出现在发光的门外,用柔柔地声音在和他说话。
礼扬,以後你发脾气就咬我好了,我皮糙肉厚不怕疼,你踢打受伤了会疼的。
礼扬,你要乖哦,如果你把这些食物吃了的话,我就讲故事给你听。
礼扬,要洗澡了,你怕不怕水呢?不要害怕,洗澡了,才会干干净净,香香白白。
礼扬,给,这是手机,知道怎麽用吗?以後有什麽事了,可以打给我吧,看这个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要记住啊。
礼扬,不要跑到那边,很危险,过来这里,坐沙发上,要看电视吗,今天有个很好看的卡通片哦。
礼扬,又做噩梦了吗?不要害怕,我会陪著你,一直陪著你。噩梦飞开,乖乖礼扬要睡觉,噩梦飞开,乖乖礼扬要睡觉…
…
礼扬?礼扬是他吗?那这个人又是谁?搜遍空白的记忆,最後面只有一个名字模糊的出现。
你是,匡靖吗?
这个人先是一愣,随後露出笑容,轻轻点一点头。
对,礼扬,我是匡靖,记住,匡靖永远在你身边,守护你,爱著你。
是吗?
那为什麽,听到你这麽说,礼扬会觉得胸口发酸呢?
礼扬仍然躲在黑暗里,看著那人从打开的大门,从光芒的那一处走来,陪著他,和他说话,然後又走出去,消失在光芒的
深处。
他是个不礼貌的客人,大门硬是被他打开,就再没有帮他阖上过。
他原本只有黑暗的世界,因这扇门的打开,缺了一块,出现亮亮的白,可是礼扬总未想过要把它阖上。他仍然坐在角落,
起先只是用眼睛去看,然後会拉长脖子去望,接著会稍稍挪一点点位置,後来,曾有无数次在门口後面徘徊,只为能更早
一些看到那人出现。
那一天,他又来了,像以往那样,亲亲礼扬的脸,再轻轻抱住礼扬,然後用柔柔的声音和他说话,就算礼扬什麽都不说,
他也会兀自说个不停。
他问他,今天他做了什麽,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做噩梦,有没有发脾气……
没有没有,礼扬总是乖乖听话,为的是他能再一次从光芒那一处走过来。
礼扬会枕在他胸前,抬头想看他的脸,黑暗太黑,他只看到他清瘦的轮廓,心里,竟是如此失落。
不知道说了多久,时间似乎到了,他站起来就要离开,礼扬下意识紧紧握住他的手,他转过身,摸著他的头,笑著对他说
,放心吧,礼扬,我还会来陪你,放心吧。
那麽温柔的声音,那麽诚挚的举止,礼扬松开了手,眼睁睁看他走出门外,再一次消失在光芒的深处,然後礼扬的身体移
到了门边,离光芒一臂距离之处,继续等候这个人的到来。
等了好长好长,几乎迫不及待了,他才终於出现。
光芒已经那麽近,他的眼睛已经不再被刺痛,这个人一出现在门外,从光芒深处走来,礼扬就看清了他的脸。
如他温柔的嗓音,同样是那麽温柔的表情,光芒深处,他走来,身体裹著金边,仿佛一尊带来光明的神明,纯粹的笑容,
纯粹的一颗心灵。
如此美丽,如此摄人心魂,死亡的灵魂都为之憾动。
他不是匡靖,脑海里,只有这麽一个念头。
“你叫什麽?”
“你叫什麽?”
过了很久很久,那道熟悉的,低沈的声音才响起,带著一些颤抖。
“我叫凯。”
果然不是匡靖啊!
笑容情不自禁漾起,眼前一片光明,心里也被照得通亮。
“凯?”
“嗯。”
“凯。”
“嗯。”
“凯……凯……凯……”
念一万遍,记一万遍,可以刻进灵魂,肉身消逝了,灵魂依然会记住你的名字。
凯,我要朝你走去,踏进你所在的光明之中。
下定决心的礼扬跨出第一步,光芒立刻刺痛全身,吓得赶紧把脚缩回来,同时一双手从光芒中伸过来紧紧握住他。
别怕,我在,我在一直陪著你。
缩回去的脚停下,双眼情不自禁含泪,目不转睛看著在光芒中模糊的那道身影,终於坚定地踏出了第一步,光芒依然刺痛
身体,但他的怀抱却紧紧环著他,把所有伤害尽量降到最低。
凯,每次你来回,都会被光芒刺痛身体吗?为什麽你还要来去那麽多次,为什麽呢?
“我和你,两个人,都是缺的那一半,在一起才完整。
我和你,两个人,是为了相爱才会相遇,是为了在一起才会分开……”
他的声音传来,宁静的空间里,他的话一字一字敲击他心脏。
“你爱我吗?”
礼扬停下了脚步,静静看著他的面容,话说得简单,心却在揪紧抽疼,黑暗的门口就在身後,只要往後一步,就能再走回
去。
“你爱我吗?”
凯,你说话啊,看著我说出来啊,不要让我害怕,不要让我鼓起勇气走出来,却又要转身走回黑暗。脆弱的灵魂,再经受
不住任何打击。
“我爱你。”
他的凯终於说出来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啊!
那一刻,都激动得忍不住泪水,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想好好抱住他,这次换他来,好好亲亲他,告诉这个牢牢
握住他的手带他走出黑暗的男人,他也爱他。
现在起,他是礼扬,是只属於凯一个人的礼扬。
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沈睡的梦总有一天会醒过来,当那个男人朝他一步一步走来,急切的脚步,期待的表情,却依然的出类拔萃,依然的气宇
轩昂。
尘封的记忆在脑海爆炸,画面定格在见他的第一眼,闪著光芒的双眼,自信而狡黠,深沈而纯真。一眼就吸引人步入的沦
陷,再如何心高气盛,最终不过成为他魅力之下的牺牲品。
躲在黑暗深处的原因,做噩梦的原因,悲恸欲绝的原因,看著看著,因为这个人,一切一切又浮现,含泪转过身,爱匡靖
的礼扬已经死了。
现在,他出现在眼前,震撼过後,内心一片宁静,再无任何涟漪,能够左右自己的人,换了另一个人。
黑暗吞噬灵魂,光明刺痛身体,再一步踏进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依然孤立无援。
凯,请你不要放手,请紧紧握住我的手,请你、请你爱我。
你若一定要松开,那就换礼扬去撞开无数大门,找出躲在某处角落的你。
让你牵著手带出黑暗的礼扬,唯有攀附著你才能苟活,唯有带著爱你的心,才能继续坚持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