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自由,已经是不知多久之后的事了。他庆幸的是,萧无非只是存心逗弄他,对他生气的可爱表情深感兴趣,因此不至于下流地上下其手,是故他的真实身份也没被拆穿。否则,他身为男子的尊严便荡然无存了。
说起来也是矛盾。以前,以女子身份到处“招摇”,他丝毫不以之为耻。因为他是在为自己深爱的家人而活,为可怜的竹儿而活;而且他虽因容貌引来不少登徒子的骚扰,但却不曾遭到真正的轻薄,因为风荷会在他接近危险之前先将那些垃圾清走。然而现在他是以自己的身份生活,他要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被当成娼妓般狎戏便是他不能承受的屈辱!
“公子?”水仙突然掀开床幔,对眼前纠缠在一起的暧昧情况视若无睹。“她走了。她要怎么处理?”
傲风终于挣脱萧无非的怀抱坐起,对水仙的指代不明的“她”感到疑惑。
萧无非只是低头深深地看着他,最后道:“送她走。”
水仙呵呵轻笑:“既然喜欢她,何不将她留下?”
萧无非挑眉,斜睨她:“真心话?”
水仙笑容一敛:“只是目前情况不太允许,骋和御风军还没来。”
“直接说你不高兴不就得了?仙儿,你越来越不坦率了。”萧无非玩味地勾起嘴角。
傲风来回看着他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干脆下床到厅中坐着。看见自己此刻身处烟花之地,他在来之前是想都没想过——就算他无法无欲无求洁身自爱,至少不是目前这种情况吧?烦躁地甩头,他想到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地方,快点寻回风荷!
“水仙姑娘,请你尽快把我送出去好吗?我实在不能再等了!”
水仙没回答,却是回头望向萧无非。
“如她所说,尽快。”
“好。那我今天上午就去‘布施’。”水仙扬起绝艳的笑容。
近中午的时候,花满楼渐渐喧闹起来。因为提供“服务”的时间多是夜晚,所以做这行的人把“一日之计在于晨”的俗谚当作屁话。当惯了夜间幽灵,白天她们不睡日上三竿是不起来的。而此刻已近晌午,正是她们起床准备开始下午与夜晚工作的时候,整座院子喧闹得好像菜市场。所以,在这个众人皆忙我独闲的时候,水仙带领两名护卫抬着一只大箱子掩人耳目地从侧门混出了花满楼。
一直走到五条街外的暗巷中,水仙才叫他们停下脚步。
“水仙姑娘?不是要到西市的广安寺还愿吗?怎么到这里就停了?”
“叫你们停就停,长了狗胆了,敢质问我?”水仙细眉一挑,盯得那两明护卫像冰棍般冻在原地。“抬头看看,这里是哪里?”
顺着她的纤纤玉指看去,正好看到门匾上写着“广济善堂”四个字。
“水仙姑娘抬举小的了。小的不识字啊……”他俩有点自取其辱的感觉。
“不识字啊?那总该认得路吧?这里是广济善堂!”她是以帮老鸨还愿为借口出来的,所以正好有机会“偷运”,“广安寺得到的香油钱和供品全拿到这儿发放给乞儿和贫困户了,那我帮老娘把还愿的供品和我捐赠的旧衣送到这里不是更直接吗?你们也不用走那么多冤枉路了不是?”
果真是花满楼才艺色三全的花魁仙子,几句话就把他们两个粗人驳得无话可说。
“水仙姑娘说的极是,那咱们把箱子抬进去吧。老娘还等着咱们回话呢。”
是的,美其名曰给她打杂兼保护她的安全,实际上也是暗中看守她。
“好吧。就把它抬进去放在院子里。我先行去和善堂老尼姑打个招呼。”水仙领头推开了善堂虚掩的门——来者不拒是此善堂的特点,所以大门形同虚设。走了几步,她又回眸一笑百媚生,“老娘还愿的东西可隆重着呢,我去叫老尼姑来验收,你们不可乱动。”
“是。”
于是水仙和老尼姑如此这般交代完,便领着两名护卫离去。老尼姑见他们走远了,才上前打开箱子,把蜷缩在箱中的傲风放了出来。
“谢谢大师。”换上男装、涂着灰脸的傲风向老尼姑作揖。
“阿弥陀佛,施主该谢的是水仙施主,贫尼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老尼姑施礼,一双睿智的眼眸迎上他泥灰下灰溜溜的眼睛,似能把人看穿。
“大师,在下尚有急事待办,只能就此告辞了。”傲风又深深鞠躬,“后会有期。”
老尼姑不回答他的“江湖用语”,只道:“有期无期,但看有缘无缘。”
傲风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第三章:网罗
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傲风有如无头苍蝇般搜寻着风荷的身影。
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从他从花满楼脱身以后,他便在这个复杂的城市宛如幽灵般游荡。他回到之前落脚的客栈,虽然盘缠全都没了,幸好行李还在,他将几套价值不菲的衣服当掉,退了上房,另租了一间简陋的房间。客栈老板当然难免猜疑他的变化,但毕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所以也不多问。他试着从客栈中的人或当地人口中探听人口贩子的消息,但如此贸然的打听,所有人都三缄其口,根本不得其门而入。于是,他每天便只能早出晚归,在街上寻寻觅觅——当然,他学乖地将自己的容貌以纱巾蒙住。
风荷,你到底在哪里……
已经三天了,他仍是一无所获,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当然他可以从花满楼的买人渠道顺藤摸瓜,但那个危险区域他不想轻易涉足。或许,今天再没有收获,他就得选择这条最后的路了。
叹了口气,他将询问不到答案的画像收起,转身拐出小巷,重新回到大街上。
“啊——救命呀——”
刚在一间玉器铺前停下来询问时,便听到背后有人大叫。他敏锐地察觉到有某种“物体”向自己飞来,连忙回头反射性地接住不明飞行物。
“你没事吧?”他将那人稳住,看清对方身材长相后不敢确定是位公子还是姑娘。
“啊?”对方看见他在刚才的意外中掉了纱巾的俊美脸庞,又露出他早已司空见惯的表情,直到傲风不悦地戴回面纱,才羞答答地道,“奴家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壮硕而缺乏曲线美的身段竟然风情万种地福了福身,镶在丰满的平凡脸孔上那双方形眼突然电力十足地发出摄人光芒。
可惜傲风并没有空闲理会她的多情,对她接下来什么“以身相许”的话充耳不闻。只见他看见了让她“投怀送抱”的那个人,立刻挣脱了她粘上来的四肢,足下一点,以跃到一丈外。
人潮中,一个娇小的绿色身影正拼命逃窜,而一个昂藏的黑色身影在百米开外轻松自若地跟着,一双锐利的黑眸闪着诡异的算计光芒。在这一追一逃的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些人倒霉地被逃窜的那个人不顾后果地推开,由此引来的是另一个白色身影的加入。
最后,黑色身影像是终于玩腻了这个追逐游戏,于是足下一点,一个跟斗之后翩然降临在绿色身影前三尺处,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出来散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吧?莲儿?”
她娇喘连连,连看他一眼也懒得,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一大段路程下来,她早已累得跑不动,若非一股傲气死撑着,只怕早就倒下了。
“风荷!”傲风惊喜交加地看着朝他走来的人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竟然在街上给他遇上了。
而乍闻到这把熟悉的声音,风荷竟呆呆地站在原地。
“是我呀!风荷!”傲风以为她认不出他,急忙摘下面纱。
黑衣人挑了挑浓眉,以玩味的表情看着傲风,并不急着上前搅和。
“主子……”风荷红了眼眶,扑到他怀里,令傲风有些惊讶,“主子,我终于见到你了!我……”
一声哽咽,她昏了过去。
“风荷!风荷!”傲风着急地轻摇她,但她却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原来她叫风荷?那我取的‘莲儿’这名字也挺合适嘛……”黑衣人喃喃自语,然后又朝焦急的傲风道,“别摇了,她只是太‘累’了。让她睡一会。”
傲风停止呼喊,终于有空看向眼前的人——身材高大结实,容貌堪称俊朗,然而眉眼间却有股微微的邪佞之气。对方突然伸出手来要将风荷接过去。
“你想干什么?”傲风急忙将他的手格开——化功散的余效已过,他至少恢复了以前的三脚猫功力。
然而他的武功对对方完全构不成威胁,只见对方三两下擒拿,便已将昏迷的风荷夺了过去。那种理所当然的霸气,仿佛她是他的所有物般。
“我猜——你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寻找的主子?”黑衣人步便跳出傲风的攻击范围,眼神充满挑衅。
“没错!她是他妹妹,请你把她还给我,我要带她去看大夫。”傲风的气势也不输给他,傲然而立,表情严峻。
“你是她姐姐?”他怀疑地挑眉,“姑且相信你。那你跟我来吧。”
说完他抱着风荷径自迈步向前。傲风无奈,只能跟上前。
什么?这里不就是——
花、满、楼!
傲风错愕地看着那块牌匾,不敢相信自己遍寻不着的人竟然被藏在他之前“落难”之处。
“你住在这里?难道风荷已经被逼良为——”他不敢相信!难以想象风荷这几天来受了什么折磨与屈辱。
“你猜错了。”他答道。但也相去不远就是了,嘿嘿。“她是我买下的奴婢,不是这里的姑娘。”说完便领头走了进去。
天色已晚,所以前厅已有不少客人在寻欢作乐。傲风虽然蒙着脸,但仍然低着头,生怕遇见“熟人”。他可不认为自己能逃过老板娘或萧无非的利眼——不知道那个“败家子”是否还住在水仙那里?那天他离开之前才突然发觉萧无非是住在这里的,不只是普通“嫖客”。
正想着,那名依旧张扬的妇人已迎上前来。他急忙低头,好在那妇人是为着黑衣人而来:“燕公子,您回来啦?”
笑脸迎人,甜嘴腻人,傲风分明瞧见她的双眼都成了铜钱的样子。看来,这黑衣人是个金主。
“送一桌酒菜到我房里来。另外,准备多一间房给这位姑娘住。”他简洁地交代完,朝后面走去。
傲风随他走进一间装饰简单的房间,看着他轻手轻脚地将风荷放到床上,帮她脱鞋子、盖被子,感到这种事不该是所谓的“主人”对“奴婢”做的事。但他没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知道这个男人带他来这里,应该是打算给他一个解释的。
等到那个男人忙完,傲风才在他的示意下到前面的小花厅坐下。
小厮敲门,送上酒菜。男人又吩咐叫厨房半个时辰后送一锅燕窝粥上来。
“请用,别客气。”
傲风一动不动,盯着他。
“看来我比这些可口的酒菜有吸引力,真荣幸。”男人戏谑地道,“我叫燕骋,驰骋的骋。不知姑娘贵姓芳名?”
姑娘?傲风皱起了眉头,但随即恢复,道:“顾倾城。”
“好名字。”燕骋打量他。虽然这美人眉宇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英气,身高也比一般女子要高得多,但那张惊鸿一瞥看到的脸庞不该是张在男子身上的,否则就太“暴殄天物”了。“从今往后跟着我如何?”
“燕公子在说笑?”狂妄的家伙!或者该说无耻!
“莲儿——也就是你说的风荷,是我在奴隶市场上买来的,我不管你到底是她以前的主子还是她姐姐,她现在属于我。如果你愿意,就留下来和她一起伺候我,如果你不愿意,就请自便,恕我不送了。”说完他开始自斟自饮。
“风荷根本不是卖身的奴隶!我们是被陷害的!”傲风激动地道。
“我是真金白银把她买来的,所以她便是我的。你想将她赎回去还得问过我准不准!”
“你……”天!为什么他到了这里遇到的尽是豺狼?
“一句话,留下,还是走?”
“一句话,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鱼儿上钩了!燕骋眸光一黯:“简单,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做得到。”反正他不想做的事也就是他做不到的。
“好。成交。”反正他握有令他屈服的王牌,不怕他反悔。
陷阱!这是陷阱!脑中有个声音不断提醒着傲风,但,他已别无退路了……
安抚好风荷睡下,傲风轻轻地从房中走出来。正想回燕骋为他安排的房间,却在门口被拦住——他吓了一跳,这人非得这么神出鬼没以示武功高强吗?
“燕公子,是打算说出你的要求了吗?”
燕骋以眼神示意,于是他推开门请他进去。
“顾姑娘,我开门见山地说吧。你的出身应该非富即贵,琴棋书画等才艺,应该不弱吧?”
“略有涉猎。”他学的东西太多太杂,所以都有一定的造诣,却不到精湛和完美的地步。
“好。那已经足够了。接下来,我会叫老鸨力捧你成为这里的红牌花魁。而你,只要配合我的计划便够了。”
“你说什么?”又是要他当花娘?“抱歉,这件事我办不到。”
“我不用你卖身,事实上,整项计划中或许有需要你出卖色相的地方,但却不会对你有任何实际的身体损害。”但若计划失败或结束后,他就不保证了。眼前这女子有一定智慧,但单纯善良是她的致命伤。
“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傲风看得出他的出身不俗,但应该不会是经商之人,那身戾气倒有几分江湖味。难道他的“计划”与江湖恩怨有关?“我不会帮你做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事的!”
“放心,这件事有绝对正当的理由。”燕骋对他的正义凛然满不在乎,“不过,任务却是要你去当内线。”
“内线?”傲风蹙紧了眉,这和让他当花娘有什么联系?
“是的,也可以叫间谍,或密探。”
“那我可以不用做花娘了?”
“不,花娘是你首先而表面的身份。”燕骋以为傲风会再问,然而傲风却没再发问,沉吟一会儿后已悟出答案:
“是要我从客人身上下手探出什么消息?或偷取某种宝物?”
果然聪明!燕骋似笑非笑的道:“不中,亦不远矣。我还是详细跟你说了吧。”
傲风暗暗叹气。早该如此了!但这男人似乎有吊人胃口的邪恶心性!
“楼兰城的城住性好美色,有收集各色美人的嗜好。所以你首先得以花娘的身份打响名号引起他的兴趣;等入了他的都督府,再设法偷一份密旨。”
偷密旨?旨者,皇帝之命也,去偷皇帝的东西那岂不成了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