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一下在京城根本就没有根基的徐阶,那还是挺容易的。再加上,蒋太后毕竟是朱厚熜的妈,如果她开口要朱厚熜疏远徐
阶,理由还是那样光明正大地为了自己的儿子好,为了那个“孝”字,朱厚熜还真要费一番心思去处理徐阶的事情。
虽说不至于让他直接玩完,但是因为蒋太后的恶感,徐阶的政治前途必然是会受到影响的。朱厚熜可不能让自己日后的首
辅大臣因为被太后讨厌而遭到占据京城官场大多数的墙头草们的隔离和警惕,从而无法走到巅峰。
说到御花园里的谈话,朱厚熜又发现一条不能让徐阶回来的原因。虽然他并没有再在信里写一些甜言蜜语——如果他写了
那就不是奏折是情书了——用词也挺标准的没有打什么擦边球,但是徐阶的文学素养决定了,即便是他使用的都是最规矩
的词汇,他也能写出来暧昧。而事实也是如此,徐阶的信件里暧昧的地方不多,但是也绝对不是没有。
这让朱厚熜很头大。早知道就不应该跟他“通信”了,直到现在徐阶仍旧贼心不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朱厚熜没有拒绝
跟他之间的“信件”往来。但是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在懊恼也没有用了,朱厚熜期待着徐阶的信件的时候,是完全忘记了
这个人是他潜在的追求者。
一个想要追求自己的同性,正常的男人都得给他放得远远的。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朋友又怎么样?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
—朱厚熜想了想,有些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现在也必须得说,徐阶了解他的程度,远超出普通的朋友之间的理解,足以被
称为是他的知己了——即便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知己了,那也得远着他一点儿。
朱厚熜这会儿倒是忘记了当初他喜欢夏言的时候也曾经产生过对于同性的超出友谊范围的感情,他只是觉得,他和徐阶的
身份地位还有性别,都决定了这样的感情不应该发生——就像是他和夏言一样。即便徐阶是他的知己又怎么样?面对着不
能爱的人,是绝不能跨过那道红线的。越过雷池的结果,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起码他觉得,他没有那个勇气承受。
所以思来想去,徐阶再好,也不能用,那就不要想了。
为了锻炼自己,也为了找个能分担工作压力的人——现在朱厚熜已经独立批阅全国政务奏折好几天了,他可不是超人,也
不是劳模,他是个懒人,他受不了整天对着山一样的奏折加班加点了——朱厚熜在方绪投身于太常寺,而他自己主动放弃
了徐阶之后,开始准备在嘉靖五年新选出来的一群进士里面找几个能用的人。
对政务不熟悉不要紧,才认识了一年彼此都不熟悉不信任也不要紧,这些都可以慢慢培养,只要能赶快上工。朱厚熜已经
受够了独自面对海量的工作,精神压力和身体上的疲劳,他都受够了。现在哪怕是有人替他先行看一遍奏折,写出来内容
提要,让他不至于一遍一遍阅读千字文寻找所需信息,那也是极大的帮助了。
科举考试虽然内容陈旧,形式古板,但是那更多是针对几百年后发展了的社会来说的。现在看来,没有更适宜的考试内容
的情况下,这仍旧不失为选拔人才的有效途径。
真正有能耐的人,不论是什么形式内容的文章都是能写得花团锦簇的——比如夏言和孙敬亭之流。
更何况,嘉靖五年的科举已经改革了不少。
虽然天下举子能够听到风声的比较有限,但是事实上阅卷标准的确改变了。不再拘泥于字句的规范标准,更多的则是考察
文章立意。
考试的内容也有所更新,先前从八股到诗词再到策论,每场考试都是一道题目就决定了所有的分数,有点不太全面。改革
之后,每个类型题都有一道小题,类似小作文,也占据着一定的分数,而最关键的是,这道小题同样也是评判最终总得分
的依据。
如果小题做得很好,大题一般,那么就证明这个人还是有一定能力的,总得分就会被相应增加一点;如果大题做得很好,
小题做得很差,那这个考生也就是瞎猫遇上了死耗子,运气好得到了自己擅长的大题,那么总分就得相应减少一些,因为
他不是很均衡;如果大题小题都写得好,那么不用说了,这个人肯定是高分。这样改革过考试形式之后,即便是仍旧不够
全面,但是总能有所补救。本来就是一考定终身,总不能再弄成一题定终身。
这样选出来的人,起码综合能力要比原先考察的多一点,也更注重于知识的实际应用而不是单纯的背书解经。改变不大,
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多少人一辈子就是在学八股文,骤然间废除了八股取士,那是在要他们的命,考试制度的改革需要
循序渐进,是急不来的。
除了原本的文举武举之外,格物科和算学科仍旧在扩大招生。
知道格物科好处的人仍旧在少数,因为格物科选拔出来的物理人才,现在有一批留在钦天监弄地震的事情还没弄出结果,
而到神机营摆弄火器的那一批,也现在还是老师傅的学徒呢——人家老师傅可是老科学家了,这些毛头小伙子们即便是科
举选出来的全国优秀物理学科人才,也是比不上人家多年经验积累的。
没有震撼人心的成果出现,也就不能吸引人的眼球,让大家都知道格物其实很伟大。但是算学就不一样了,现在基本上所
有品阶能够称为主官的朝官,都知道了算学举子的重要性。
基本上每个部门都是要算账的,不论它是以算账统计为基本工作内容的户部,还是全都是皇室宗族,人员简单又没有工资
的宗人府。因为只要是政府机关,开门办事就得花钱。雇佣打扫庭院做饭擦桌的下人——即便下人们是太监——要花钱,
准备每日需要的茶水纸张笔砚等办公必需品要花钱,更别提有些部门需要经常员工出差往来城际之间,有些部门因为工作
性质经常有员工受伤甚至死亡报销医疗费用丧葬费用,有些部门需要管员工吃住生活物资开销,这样的,就更要钱了。
当初没有算学博士算学举人的时候,大家也就将就着自己糊里糊涂算算账也就行了。但是自从户部有了算学博士帮忙,大
家看到了不论是多麻烦的账目他们都能算清楚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业余人员愿意去算账了——或者说,就算是愿意,也没
人能信任业余的。
各部门都需要算账,各部门当然就都需要算学举子,于是算学科考试结果刚一出来,新科的算学举人工作问题就完全解决
了。工部还来跟朱厚熜诉苦,说他们才是最需要算学人才的地方,分配给他们的人太少了。但是朱厚熜现在也是爱莫能助
——最后两个人已经被设造司要走了,他们说是有个在京郊给太后修夏天的避暑园子的大工程,需要用人的地方多着呢。
算学和文举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大,但是算学的成功也让朝臣们看到了,皇帝对于科举的改变是有好处的。祖宗成法不是不
能变革的,有时候与时俱进一下对大家都有好处——起码最早吃螃蟹的户部,现在即便是精简过了人员(念念不忘裁员的
夏言啊……),也不缺干活的人手。文科生最不擅长的计算工作现在不用他们亲自做了,当然就腾出来大把的时间去做户
部本职的统筹规划,省际调度工作了。
不过因为才刚刚进行了两次科举,一次科举,也就是能改变一点,想改动什么也还没有足够的机会。所以现阶段科举还是
那个科举,没有翻天覆地整容一样的变个样儿。
但是总之是全国范围内选拔出来的人才,总是能用的,朱厚熜也没得挑。如果现在他想要找个得力的助手——或说是秘书
,还必须得从这些考八股文出来的进士们里面挑。
嘉靖五年的科举,殿试自然仍旧是朱厚熜主持的。但是这回没有上次那么令人郁闷的并列第三,名次是清清楚楚的,探花
郎就是个三十不到但是看起来却将近四十的红脸山东大汉,跟关二爷有得比。哪怕朱厚熜再怎么怀念徐阶探花郎的年少貌
美,他这回也没得挑。
探花郎据说是很有才的,朱厚熜不知道。因为以他的水平,人家到底有没有才,有多少才,他其实都不怎么能看出来。不
过既然几位主考官都交口称赞他,那想必这人也是的确有几分本事的——就连如今已经过世的梁储,这个从来都不会夸人
的老头都说,王清文之文,浩浩汤汤,挥洒自如,放而不纵,堪为大才。
不过再怎么有才,也还是探花郎,因为他的策论写的不如状元和榜眼。于是就这么一条,朱厚熜就决定了,让他去做个文
艺工作者或者是教育工作者好了。策论写不好,只凭着一手好文章,是不能当他朱厚熜的秘书的。他要的,是行政人才。
于是榜眼王静略入了朱厚熜的眼。这位榜眼也是山东人,也姓王,甚至和王清文是老乡,但是就是可惜了,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长相上却有一点相似,都是身材高大,国字脸膛。说是书生,真有那种书卷气;但是换一身短打,说是武夫,也能
让人相信。
本来这样的长相不符合考官们的审美,朝堂上一向认为白白净净文文秀秀的才是文官的美,譬如夏言,譬如徐阶,再譬如
杨慎(……),虽然身量高,但都是瘦削的身材。哪像是这两位姓王的弟兄,肩膀宽得能有朱厚熜两个还多,那叫一个虎
背熊腰。
第八十七章:奇人奇事
但是这完全符合朱厚熜的审美(……),在他看来,这样的身材才是男人的追求啊……明代的诸君,还没见识过后世阿诺
州长的健美,像这两位王兄,放在他身边做个对比,也就是看着不至于让人叹气罢了。要是让徐阶少年去作对比,基本上
徐阶就可以穿女装了。
也是因为这两位实在是有本事的,所以在朱厚熜提了一句“选拔人才又不是选秀,因为身材长相的原因就舍弃了人家实在
是失了本心”之后,他们这才放弃了排名比较靠后的几位瘦弱美青年/美中年,仍旧将两位山东来的王兄列为二三名,而
自然的,朱厚熜在殿试的时候没有针对两位山东籍弟兄的身材发表任何不满的看法,很爽快地点了状元——一个来自状元
高产区浙江省的三十二岁青年,然后就点了榜眼和探花。
虽说对比着朝堂上大大小小的白面书生型官员,新科榜眼王静略就显得五大三粗了,但是这不代表他的人就粗糙。事实上
这个人实在是个难得的逻辑性超强的人。
他的策论朱厚熜是亲自看过的,条分缕析,让朱厚熜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看着非常顺眼而容易理解——理科的思维方式
,大概就是这样了。而在朝堂上对答的时候,他更是让朱厚熜满意,这个人的思维清晰敏捷,极有条理,每一个细微的点
他都细心地注意到了,而且他看待问题的时候还很辩证。
这实在是太难得了。朱厚熜在第一次见到王静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比起来他身边的那些士子,都要冷静很多。他站在
那里,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偶尔和朱厚熜对上一眼,一双沉静的黑眼睛,像是没有任何情绪似的。
而听了他当庭答题之后,朱厚熜就更加觉得,这个王静略有着理科的思维方式,他和一般的举子们非常不同。
要知道文科和理科的思维方式,因为学习内容和方法环境的原因,是有一些差别的。数学家和文学家看待同样的一件事情
,思考问题的顺序步骤、关注的重点和切入的侧面,甚至是关于同一件事情对错的判断,由于思维模式的差别,都会有很
大的不同。
朱厚熜虽说绝对达不到数学家或者是物理学家的地步,但是他的思维方式却已经被多年的理科教育培养成了理科的模式。
在这个时代,大家的专业都是语文,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有跟他相似的思考方式的人了。
有这样让朱厚熜熟悉的思维方式,再综合起来他其他的种种优点,朱厚熜觉得,这个人是个能够和他合拍,不可多得的人
才。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朱厚熜甚至认为他能够取代现在的方绪和徐阶,因此开始着重培养他。但是后来朱厚熜才发现,人无
完人,这句话真对。
王静略这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情感贫乏。
这个人,不论谁对他多好,他根本就和没有感受到一样,不会觉得感动而想要回报;当然,人家对他不好,他也没有所谓
,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是了。他和谁都不亲近,他也不想和人交际往来,跟孤独症似的,但是只不过这样的人智商没问题
。
朱厚熜上辈子的时候就听说过,有些人天生感情凉薄,对于身边的一切都不为所动,兴许除了他不能与之斩断血脉关联的
父母亲人,他对别的任何人都没有爱怜之心,也没有恻隐之心,就跟他生来就缺失了感情似的。朱厚熜本来以为到了这个
陌生的年代,他自己已经是一个足够情感淡漠的人了,但是见识了王静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还远远未够班。
要说王静略的那个长相,很标准的山东汉子,国字脸,浓眉大眼,面色红润。虽然他不像王清文,从眼神笑容里就透着一
种虎虎生威的活力和热情,能够让人一眼就看出来那种属于山东人特有的豪爽,但是也绝对不能从他的面容上推断出来他
的冷漠。
即便是他脸上平常基本上永远都没有表情,但仅仅是他的面相,一张生硬的面容,却仍旧会让人觉得这个人是个热情可靠
的人——这就是典型的相不随心生。
在了解了这个人平素的性情习惯之后,朱厚熜这才明白。他理智冷静,他逻辑性强,他细致入微,他辩证的看问题,本质
上都是因为他总是置身事外,根本不会为任何的事情所动。当一个人站在圈子外面,他的就高度有了,当然就能够看的清
楚。
自打他中举,就有很多人想要和王静略结交,但是这位仁兄,根本谁都不搭理,硬生生的在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把
当红炸子鸡变成了狗不理。后来朱厚熜让他跟着杨廷和学习,他也好好的去学了,但是除非杨廷和问他话,他一个字都不
跟杨廷和说。
本来杨廷和还觉得这个年轻人可以做他的接班人,想好心栽培他,但是王静略基本上一点都不领情。开始的时候杨廷和还
怕他只是年轻人,性格腼腆,有心主动跟他亲近,请他到家里喝茶,联络联络感情。他却直言说他要做纯臣,不能和首辅
大人过从甚密,臣下私下里相互结交,是皇上的忌讳。这一下子可把杨廷和气得半死。
这样的一个人,所作所为也算是经典中的经典了。他心思通透明澈,又怎么会不知道得罪了杨廷和对他以后的仕途都大大
的不利——尤其杨廷和这人虽然活了快七十年了,但是依然不平和,脾气依旧大;身为等同于宰相的首辅,但是心眼儿依
旧小,肚子里连颗芝麻都得用上千斤顶,几个人一起使力,撑开了才能放进去。
但是他仍旧毫不顾忌地拒绝杨廷和的好意,至于因此会得罪了杨廷和,他可是一点都不在乎。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他想要的
。
这还是后来二甲有一个新科进士所言。他是王静略的旧识,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跟杨廷和揭了王静略的底——王静略根
本就是为了应付他父亲的要求才来进京赶考的,要按他自己的想法,他更希望能够隐居起来,一辈子不跟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