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远,定定的看了对面的人一会儿,才道:“皇上,臣却是想问一问,如今皇上,心中可有风月?”
朱厚熜一愣,想了想,却不由得在嘴角挂上了一丝笑。当初他回绝他,说是面对着他,自己便心无风月。如今徐阶倒是问
得巧,心中到底,有了几分风月?
咳了两声,朱厚熜颇有些装模作样地回答:“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这是朕私事,可不需爱卿费心思了。”
徐阶眯了眯眼睛,深吸一口气,道:“若是风月自存,那臣就有了念想;若是没有,臣自然又是一番计较。”
“哦?”朱厚熜扬眉,笑道,“你的念想是什么?计较,又该如何计较?”
徐阶似乎是没想到,朱厚熜居然能这么直白的问他,于是一时间有些语塞。半晌,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脸上竟然透出些
许红晕,让朱厚熜颇是啧啧称奇——他一向觉得,徐阶此人,脸皮厚度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境界了,居然还能看见他脸红的
模样,实在是难得。
不过徐阶的脸红也只是稍纵即逝,转了转眼珠,他便又开始用视线攻击朱厚熜了。片刻间脸红的对象换了人,朱厚熜侧过
头回避那饱含深意的目光,气急败坏地道:“朕问你话呢!”
看着朱厚熜的脸慢慢地从被冷风冻成的白色,一点一点的染上绯红,徐阶心满意足。然后他才慢悠悠地道:“念想么,皇
上英明,想是已然猜到了。若是皇上想让臣亲口再说一遍,那臣自然也是乐意的。”
说着,他停下来,一副认真的样子,看了看朱厚熜,似乎朱厚熜只要点点头,他就能随口说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
朱厚熜可不想再听他告白一遍,虽说这会儿身边没人,可是他还是觉得挺丢脸的,于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了!你
且少说些废话吧!”
“唉?这怎会是废话?可都是臣的肺腑之言……”徐阶极端认真地说,“皇上若是想听,便是一千遍一万遍,臣都是说不
烦的。”
他这会儿是千伶百俐,一张利嘴说得意气风发。朱厚熜决定不能正面应对这个已经流氓化的家伙,于是立即截断:“你还
是说说你的计较吧!兴许比你的念想要有用呢!”
“计较?”徐阶眨了眨眼,收起了嘴角若有若无的诡笑,道,“这计较,便简单了许多。皇上想是知道的,臣如今也算是
功成名就,有了自己的事业。臣父年迈,早就念叨着立业成家,成家立业。臣今岁已然二十七了,却仍是孤身在京——皇
上,若臣没了念想,还望皇上念在臣多年的深情厚意,为臣着想一番,京中可是有哪家良媛,得配臣躬?”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虽然没有任何的伤感情绪,语调中也隐含着调侃的意味,可是朱厚熜仍旧觉得,心里猛然一阵酸涩。
徐阶,初见时他不过才及冠的少年之态,如今也将将二十七八了。这些年,说是他自误,还不如说是朱厚熜耽误了他。
像徐阶这样品貌身份,京中要有多少女儿家思慕他?可是,偏生这样一个人,就被他拖到现在,仍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而且日后,想必他也不会再有自己的小家了吧……朱厚熜自忖不是大方的人,如果真的和徐阶确立的恋爱关系,他是不可
能愿意徐阶在他之外,还有别的人——即便那是一个女人。
不,应该说女人才更让人不能放心。女人是能够给他生下孩子的,给他传衍血脉,给他生儿育女,让他享受天伦之乐,有
一个最最温暖的小家庭。这些,都是身为男人,身为皇帝,站得高高在上的朱厚熜所不能给他的。
除此之外,或许他连忠诚都不能保证。朱厚熜抿起嘴唇,拢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他现在的确有了子嗣了,可是只有宝宝
一个人,显然是不够的。这不是后世强制性要求只能生一个的计划生育时代,在这个时代,作为皇帝,所有人都认为他的
儿子是越多越好,他应该把业余精力都投入到造人这一重要工作上去——除了他自己。
如果日后有需要,他必须有其他的孩子,必须去宠幸后宫的女人。应该是自己专属的恋人,却拥抱了别人,这样的背叛,
徐阶能接受吗?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即便心里将对方视作站在同一高度上的朋友,知己,爱人,两个人身份的差异,也是客观
存在的。徐阶嘴上虽说调侃他,甚至是调戏他,可是称呼上,却仍旧一个是皇上,另一个是臣。
现在还没有确立关系的两个人,或许朱厚熜觉得,他们都是人,应当是平等的,但是徐阶呢,徐阶多年来接受的教育,他
内心深处或许不会这么觉得吧……
如果日后出现了那种情况——朱厚熜必须宠幸后宫的妃子们,徐阶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因为地位的不同,而
造成彼此之间的不公?他必须为朱厚熜守身如玉,可是朱厚熜却仍旧坐拥后宫。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对方的从属,只
是对方的玩物,和后宫诸多女子是一样的存在,因而黯然,因而神伤?
只要感情上有了裂痕,无论怎么掩饰,那裂痕也都是存在的。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特殊,更是激化矛盾的存在。朱
厚熜怕日后徐阶会怨恨他,怕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一天会彼此相对无言,只有一道深深的沟壑。他不想看到时光磨光了
徐阶对他的感情。
于是朱厚熜的脸色越来越沉,原本红扑扑的色彩全都消失。半晌,他叹了口气。
徐阶看着朱厚熜叹气,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立即道:“皇上,怎么了?可是臣说得过于粗鄙,皇上听了不高兴?”
朱厚熜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头。
“不……朕……我只是想问你,日后,若是有不得已,你会不会后悔?”
徐阶愣了一下,道:“什么不得已?何谓不得已?”
朱厚熜咬了咬牙,道:“你也知道,我身份……若是日后我需要另有子嗣,你该当如何?若是你家中逼迫于你,你又该当
如何?”
徐阶又是一愣,这回却发呆的时间久了些。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狂喜,连声音都颤抖了。
“何必谈及日后?臣得有今日,便是上天恩赐了……”他说了这一句,稳了稳心神,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臣只
想着,能在皇上身边就好,别的,都不多想了。臣家中,皇上不必担心,不会逼迫臣什么的。臣在家中行三,一切有兄长
们应着呢……”
他停了停,然后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若是皇上分心他人,臣,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这话说得有些勉强了,朱
厚熜心中一颤,顿时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
“原本,皇上心中没有臣一丝一毫,如今却能和臣亲近如此,臣已然是心满意足了。”徐阶说着,微笑的样子像是得到了
天下间最宝贵的东西,连此刻耀目的阳光都及不上他笑容的明媚夺目。原本就俊美的人,此刻让朱厚熜觉得不能移目。
恍神片刻,朱厚熜低下头,避开徐阶强有力的外形冲击,带给他的震撼和影响,接着道:“若是日后,你对我再无此意了
,又该如何?若是我对你无意了,我们之间,又该如何?”
“有意则同往,无意则分散。”徐阶说得很是洒脱,“是臣一心思慕皇上,如今皇上有意垂怜,臣自然是欣喜万分;若是
皇上无意,那臣也就不过如往日一般,独个儿思慕便罢了。至于皇上说的,臣的心思转移,这……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
准呢?到那时,便随心之所至,随意而安吧……不过臣倒是觉得,这辈子,皇上是甩不脱臣的……”
他说着,又调笑起来,倒是让朱厚熜轻松不少。也不知是因为他嬉皮笑脸的态度,让朱厚熜没有那么严肃而沉闷的心情了
,或者是他那一句“有意则同往,无意则分散”实在是符合后世年轻人标榜的合则聚,不合则分的爱情模式,朱厚熜也忽
然觉得,方才他想的那些,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了——是啊,日后怎样,谁知道呢?
于是朱厚熜有些自嘲的一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徐阶笑道:“皇上心中有臣一席之地,又能直言对臣有情,臣得了心中最想的东西,除了那样东西,还有什么舍不得放不
开的?自然能看得开。”
朱厚熜闻言,愣了一愣,随即道:“我——朕什么时候说朕心中有你,对你有情了?”
徐阶一副诧异的样子,道:“若是皇上对臣无意,又何必考虑那么长远的事情?直接一句话回绝了臣,不就成了?原来皇
上却是没有那个意思的,可是臣会错意了么?只是臣倒是有些不明白——难不成皇上做什么事,还要把所有情形都想一遍
?皇上可真是思虑周全呢,这些与臣想干的,都是些不必要的事儿,皇上却也多费心思想来想去……”
朱厚熜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似乎是现在说什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又或许……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朱厚熜的眼中从迷茫到澄清,不过片刻,但是完完全全都被徐阶收入了眼底。那原本就评为过度自
信的脸上,欢喜的光芒更盛。
似乎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朱厚熜回过神来,眼前正摆着徐阶那张无尽欢乐的脸。于是他咳了两声,侧过头假装什么都没
看到,顺便掩饰自己又开始升温的脸颊。
“那个……腊月里还是冷的,咱们回去好了。今日里就松快到现在吧,朕还有公务要办来着。”朱厚熜抬起双手搓了搓,
呵出一口白气,然后就抬脚往回走,“上书房还有一堆折子待批呢,徐卿看看,替朕秉笔吧……
徐阶自然也跟着他的脚步,往上书房走去。只是他却没了恭敬,一边走一边摇头叹道:“皇上啊……王顾左右而言他……
”
朱厚熜狠狠瞪他一眼,恨不得直接上脚踹。可还没抬脚,偏偏想起了一句不知什么时候听说的话:打是亲,骂是爱,爱得
不够上脚踹。于是又讪讪地收回踹他的心思。
两个人只管朝前走,朱厚熜是一言不发,脚步快得要跑起来。徐阶却是笑盈盈的,一点都不觉得前面的龙威有什么可怕的
。
正走在,前面传过来低低的一声:“你以后,可以唤我……沉沉。”
徐阶一愣:“皇上?”
朱厚熜恶狠狠地回头,小声喝道:“沉沉是我小名——还叫什么皇上啊!”
第一百零一章:春天来临
皇帝毕竟是整个宫廷众目所归之处,即便是两个人的确没有宣扬,形容也都很低调,一路上相距恨不得一长之遥——朱厚
熜单方面希望,可是重新回到上书房,朱厚熜总觉得,所有人看他俩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而且这不是心理过敏,而是实实在在的。朱厚熜忍不住瞪了徐阶一眼,前些日子他真是嚣张过度了,弄得现在两个人刚刚
确立关系,就尽人皆知。
徐阶却是被瞪得惯了,泰然自若,笑着问:“皇上所说的折子呢?”
随后着意压低了声音,道:“不……该是问,沉沉……折子,可给我瞧瞧了?”
那样的腔调语气,朱厚熜看在眼里只觉这涎着脸的模样让他脸上烧得慌——旁观者都替徐阶觉得丢脸!于是朱厚熜撇过脸
,搬着一大堆拜折直接丢到了徐阶的怀里:“喏!你若有心,便挨个儿批复去吧!能者多劳么!”
虽说是拜折,但是毕竟不能所有的折子都交给徐阶去批。不是心疼他工作量大,而是,有些臣子身份不一般,必须皇帝亲
自批复!朱厚熜最终还是从那一堆山一样的请安折子里面,拣出了一些官职比较高的,身份比较重要的,亲自回复。
两个人的工作效率本来都是挺高的,分担了工作,按说应该是很快就能干完,可是这俩人凑到一块儿,就难免分心。说点
闲话,拌几句嘴仗,然后徐阶在磨蹭到朱厚熜跟前,蹭点小豆腐吃吃。结果等到书案上所有的拜年折子都回复了吉祥话,
盖上了朱厚熜的私章时,外面的回廊里的灯笼,已经挂上了许久了。
朱厚熜再次白了徐阶一眼,问黄锦:“这是什么时辰了?怎么都黑成这样了?”
黄锦打从一开始,就回避在外面。看这两个人打情骂俏,他兴许还怕自己日后落不得好,于是只是在徐阶探头出来,要茶
水要手炉要点心的时候,才低眉顺目地把东西送进去。朱厚熜倒也没有说什么——他专心致志地应付徐阶的骚扰,还有见
缝插针的利用一切废话的闲暇时间往折子上胡写几句,根本就没注意到,今日的上书房和平常有什么差别。
这时朱厚熜唤他了,黄锦这才趋进来,回答道:“皇上,已经是将近申时三刻(下午六点半)了,过了哺时的点儿了。可
要传膳么?”
朱厚熜斜眼看了看徐阶,看着他演哑剧一样的用肢体语言恳求了半晌,这才微微一笑,扬声道:“传吧!替徐大人也备上
一份!今儿……今儿朕留他有事商议!”
徐阶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朱厚熜拱了拱手,低声道:“却不知,皇上留臣是要商议什么事?”
朱厚熜看着他那带着猥琐的笑容,心里就知道这人没有想什么好事。该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吗?这么一想,就连朱厚熜
自己也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起来,本来想着要戏弄徐阶一番,这会儿也没了心思,只管别过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才刚刚确定了关系,就要……就要做那事儿?朱厚熜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也很是期待。他也不是没经历过人事,要说那
事儿是挺舒服的,可是当初只是把它当做任务来完成,即便是快感再明显,再剧烈,那也是打了折的。更何况,朱厚熜的
技术的确不怎么样,他唯一的经验对象就是陈皇后了,而陈皇后也不可能对这种技术活儿有什么深刻的知识了解,于是他
俩夫妻两年,还真没享受过什么鱼水之欢啦,欲仙欲死的感觉。
于是朱厚熜颇有些期待,徐阶会给他什么感觉。徐阶年纪比他大了四五岁,总应该有更多的经验。而且据说,男性之间,
比起男女之间,做起来感觉要强烈刺激很多……
这么一想,朱厚熜顿时心猿意马起来。看着徐阶斜坐在圈椅上,脊背微微向着斜后方弯曲,形成一段流畅的曲线,实在是
很美好的。徐阶的身材,原本在朱厚熜看来是过于单薄的,并不怎么符合他的审美观。肩膀不够宽阔,胸膛不够厚实,虽
说在西北历练过,可是看起来也不是很结实的那种。只有腰细,屁股翘翘的,看着着实挺诱人的。
或许这样的身段,比较适合被抱在怀里……朱厚熜想着,幻想了一下待会儿和这个人在床上的美好时光,忍不住笑了笑。
徐阶那张俊美的面容,那清朗的眉眼,若是染上了红晕,想必也是极端的惑人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