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拨云见月
蒋太后烧死了好几个有感染天花迹象的小太监,这事儿朱厚熜还不知道,于是他在想起了可能有其他的感染者之后,便道
:“许是也有其他人得了天花的,需要尽心医治……另外,万万注意不能让天花肆虐,否则我大明危矣……”
说到了天花肆虐,朱厚熜就立即想到了牛痘。先前没有想起过这个东西,是因为他完全忘记了这个时代天花的厉害。后来
宝宝发病,他急都急不过来了,哪还能想起来牛痘是什么。后来轮到他自己,指望一个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人研究医学
问题确实有点不现实。
直到现在他自己都快死于天花了,又终于能够有时间有条件想起来牛痘了,当然是要赶快把它这样的好东西拿出来,免得
以后还会有许多人因此身亡。
于是朱厚熜问道:“周老太医可在吗?”
一旁的小太监回道:“周太医在看着药呢。”
这会儿都快死了,还要药有什么用啊……就算是仙丹也不用煮了……
可是也不能用这个借口让周太医过来,否则就等着看地上跪着一片磕头的,连声说“皇上不能啊不能啊……”吧。
朱厚熜叹气道:“那黄锦记好了。这天花,不是没得治的……只是要预先防着才行。朕在安陆时便闻说,养牛者身上常患
牛痘,却不会被天花所侵,你告诉周太医,日后他可令人到各地探访,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防得住天花——朕觉着,
这牛痘便是个法子了……”
明朝应该已经有种人痘的了吧?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听老爸说过,人痘在中国最早是宋朝就有了的,清朝人痘也是很有名的
。如今是明朝,正好夹在中间,应该是有的。
既然已经有了原型,那么让周太医好好研究研究,或许牛痘就能研究出来也说不一定呢,这可是普度众生了……
想到这儿,朱厚熜觉得身上开始乏力,可能是回光返照的劲儿过去了吧,总觉得两眼都开始发粘发涩了。只是事儿还没交
待完呢,趁着还有力气,又再跟黄锦说了一句:“朕死之后,凡是伺候的人,都免罪。周老太医,谁也不能为难他……”
皇帝在交待了后事之后就又陷入了昏迷状态,汗是已经不出了,只是躺着。看起来白生生有些发青的一张脸,除了额头上
有两点红色疹子之外,整个儿玉雕的一般。那种神情安详,只像是睡着了,一点也不像是天花。
可黄锦看了,只觉得悲从中来。想放声大哭,却又怕扰了皇上难得的安眠,只能攥着拳头,朝外面去了。
屋子里其他伺候的人,虽说方才皇上已经说了,即便是他去了,也不怪罪他们,性命是保住了,可谁知道太后会怎么处置
他们呢?于是也是悲悲切切。只是这会儿还不能就此离开,总得伺候到皇上咽了气,只能一边满脸愁云惨淡,一边继续端
茶倒水。
黄锦出去跟王守仁杨廷和传话了,周太医却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他走近了看看皇上的脸色,眼睛骤
然睁大,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撂,也不顾冒犯龙颜了,就那么趴近了观察个不休。
一旁一个四十多岁的医官低声道:“周大人节哀吧……想是不中用了……”
周栩昆却头也不回,喝道:“胡说些什么!”
话音未落,他便拿起皇帝的一只手,仔细的诊起来。那肌肤冰冰沁沁的,脸色又是那样的惨白一片,怎么看怎么不好。可
是不过少时,周太医却是脸色渐渐和缓了。
放下了那只手后,周栩昆对着一旁的两个同他一道侍疾的医官道:“便是今夜了。若是今晚平顺着,那就是要好;若是不
能,只怕就险了。尽心伺候着吧。”
那医官小声道:“这眼看着都……方才大汗淋漓的呢。”
周栩昆皱眉道:“不出汗怎么退得热?皇上是真龙天子,自然是自水中而出。”
他这般说法让人着实无奈,可是那年轻些的医官也不能反驳,说皇帝毕竟是人,不是龙。只能乖乖的呆在一边,看着周栩
昆认真仔细的一遍又一遍探看皇帝的脉象,解开了领口看脖子上出疹子的情形。
许是周太医已然是疯了。这分明是不行了,难道还想着尽人事,听天命?
年轻些的医官只得叹了口气,听从周太医的吩咐,去看着那第三碗药煎得如何。
众人都觉得朱厚熜这次是必死的了,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后事都吩咐好了。只有周栩昆觉得,朱厚熜还是有的救的,这
个说法被众人暗自嗤之以鼻。
然而时间证明了,姜还是老的辣。
当夜,朱厚熜又忽然高烧起来,周栩昆大喜,道:“这便要见喜了!”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当朱厚熜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死,只是脸上的疙瘩多了几个——还是长着水疱的疙瘩。
人生啊……是应该郁闷脸上的疙瘩和即将崭新诞生的疤,还是应该庆幸终于是熬过去了这一次生死关?
朱厚熜拿着一把带柄的琉璃镜,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上黑色结痂的疙瘩。数目不多,但是有一颗端端正正的长在鼻子尖上,
真是个好位置。
再来就是两颊对称的那两颗黑色痘痘,让他有些郁闷。画都画不这么对称,不知道的看见了,还以为是专门点上去的呢。
天花就是来得快去得快,虽说病起来着实吓人,可是从发病到好,也只不过是短短的大半个月。那天出花了之后,不到两
天,朱厚熜就觉得自己重回人间了。天花带来的不适基本消失,只有浑身的乳酸堆积比较难以解决,只能交给肌体的自主
酸碱缓冲对来解决了。
而脸上在一夜之间数目从五增加到二十多个的疹子,寿命也十分短暂。泛红,起水泡,到变黑结痂,只不过一两天的光景
。等到被周太医判断为没有生命危险了的时候,朱厚熜的脸上就已经是跟点上了煤点点似的。
不过这要赞一声周太医的药实在是好。这要是搁别人,指不定早就死了,也就是周太医的医术高明,就连抹在脸上,让疹
子尽量减小其面积的药膏,都是一等一的好。
周栩昆很自豪的保证,这是不会落下明显的麻子印的。朱厚熜有点无语。他平常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注重外表的吧?
不过不留麻子印也是好的,看看黄锦脸上因为小时候出天花落下来的印儿,朱厚熜觉得,如果在他自己白白净净的脸上要
是长了那么几块儿,那就不能看了——请试想蒋太后脸上长麻子印的后果。
长得一般,毁容了也就毁了吧。可是帅哥的脸上,哪怕多那么一个青春痘,那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啊……
所以为了世界上的美好,还是好好的保养自己的这张脸吧……朱厚熜如此自得的想到。
由于天花病毒是不会因为病人好了就全家死光光的,所以为了避免病毒传播,即便是好了,也是还需要隔离一段时间的。
好在宝宝也是患过了天花了,朱厚熜也就大着胆子,在病中就抱了抱儿子。
说起来这个患病经历,朱厚熜还是有些奇怪的。他自觉身体素质没有差到连个抗体都不能产生——这又不是每三年都要补
一回的乙肝疫苗,这天花,可是终生免疫的。
于是朱厚熜又叫来周太医,问问他怎么看这件事儿。
周栩昆是赞同朱厚熜的看法的。以他看来,这个青年皇帝的身体条件不说健壮,总是不错的。饮食合乎养生标准;虽说有
时候熬夜,可是作息也是很规律的;还有睡午觉和散步的好习惯。整体来说,生活习惯好,身体底子也是不错的。
要是他身体再差一点儿,估计在这次病中就交待在这儿了。既然能熬过来,周栩昆也是觉得,这病,并不是因为免疫系统
出了问题才得的。
考虑一下整个发病的时间段,应当也不是宝宝传染的。照周栩昆的经验判断,天花应当是有个潜伏期的,潜伏期在十天到
十五天不等。若是朱厚熜的天花是宝宝传染的,也不会发病那么快,应当是再迟上个两三天。算一算发病的时间,朱厚熜
便也是应该从天坛那里被传染了天花病毒,只是他身体素质毕竟比年纪幼小的宝宝要好,潜伏期就更长。
那么这么说来,朱厚熜的天花是原发的。于是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他分明得过天花,却仍旧感染了?
问了蒋太后,蒋太后却是气呼呼的,道是已经把陈妈妈和刘嬷嬷都撵出去了。朱厚熜看着她看自己的样子,似乎也是带着
一些怨恨的模样,不禁有些奇怪。
“母后……却是为何要将两位老妈妈治罪?”朱厚熜问道。
蒋太后颇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皇上年轻,不知轻重,她们俩也是么?说到这个,哀家还得埋怨皇上一句。哀家自然知
道你是心疼儿子,可是也不能顾不得自己的身子!皇上分明是自小儿顺顺当当地过来的,却怎么能自己个儿胡说一些没有
的事!这都已成人了,儿子也都有了,却还是这么分不清轻重缓急!”
母子两个说开了,朱厚熜这才忽然得知了这样一个真相:他压根儿就没有得过天花。
“可是……先前儿子听许妈妈说过的,说是小时候确是出过痘的,又是怎么回事?”朱厚熜忙问。这死也是得死个明白。
蒋太后想了想道:“那确是出过痘,只不是正痘。皇上怎么能混为一谈?天花水痘,那是不能比的!这都能浑说,那可真
是要命的事情!”
在咨询了专家周老太医之后,朱厚熜才知道什么是“不是正痘”。
那意思是,原先朱厚熜出过的,是水痘。
同样都是痘,可是错着级别呢,自然也错着杀伤力。如果是水痘的话,到了朱厚熜这个年纪再起,确实是值得担心一下的
——比如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在将近二十年前,就是死于水痘,这才有了朱厚熜的穿越。可是即便也能致死,水痘毕竟是
比不得天花的。
然而不知道什么是正痘,什么不是正痘的朱厚熜,却一直都以为自己的穿越是由于天花的原因。他不知道原来水痘也是会
死人的,又没有常识,于是就一直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是有着天花抗体的——他也不看看自己没患病前油光水滑的那张脸
。
于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
没有常识,有时候是会死人的。
不管是正痘还是水痘,反正现在朱厚熜还是活着的,他也就权当多了一回教训,补回了当初没有经历过死亡体验就穿越了
的遗憾,病好了之后也就不再把天花什么的当回事了。
只是对付天花的传播,还有牛痘的种植,当初既然已经想起来了,也跟周太医传过话了,也没有停下来的必要。这毕竟是
造福民众的一件事情,如果真有了结果,天花大约就能够早好几个世纪被人们消灭——那得救了多少人的命啊。
太医院由于救回了皇帝一条命,而且还没让皇帝留下什么后遗症——比如烧傻了脑子,留下了满脸疤之类的——于是受到
了蒋太后的大力嘉奖。
特别是周太医,不知蒋太后是从哪段戏文里听来的,竟然给他赐下了一块神医的牌匾。纯红木制作,看起来倒是很气派,
想必价钱也是很气派的。不过上面就写了“神医”俩字儿,接下来就是落了太后的玺印,一简一繁,对比着颇有些不伦不
类。
后来消息传回宫里,说是周太医没有把它带回家,而是把它挂在太医院里。朱厚熜听了,不禁想起上辈子经常在医院里看
到的,送给医生的锦旗。锦旗们千篇一律,基本上都是上书“妙手回春”四个大字——他的苏爹爹办公室里面也挂了两三
面。
于是朱厚熜很有一种想要跟风,送周太医一面锦旗来代替财物犒赏的想法。不过想想还是帝王的威信比较重要,先前周太
医给宝宝医治的时候,已经答应了他要带他去国库挑东西,现在可是要兑现了。
养了个十来天,朱厚熜就觉得自己是全好了,生龙活虎说不上,但是起码浑身上下都没有哪个地方不舒坦了。
既然都舒坦了,那就停了病假,回去工作吧。这一回去不打紧,朱厚熜忽然发现,自己在病前的安排,如今竟然大都是给
自己找麻烦的。
第九十六章:自找麻烦
本来朱厚熜以为自己是死定了,那他做出的安排自然是按照自己会死来布置的。可是偏生他就没有死,于是这些安排如今
都成了麻烦了。
头一号的大麻烦就是朱厚熜自己又一次招惹上的杨慎君。
杨慎此人,朱厚熜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自打朱厚熜病好之后,他就三天两头的过来要求跟朱厚熜探讨宝宝的教育
问题。不管朱厚熜再怎么说,什么宝宝还小,等再过几年再教育也来得及,现在让杨慎先管好他手底下的国子监就好了,
他仍然是兴冲冲地,跟打卡上班似的一天都不耽误,每隔上个两三天就跑来报一回到。
朱厚熜还没有那么自恋,觉得这是杨慎自打那一次不愉快的初遇之后,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一往情深的表现。杨慎大约
只是想尽快跟皇帝混熟,早日上岗早日稳固自己的位置。另外他自己估计也知道皇帝对他的第一印象不怎么样,现在好好
表现一下,或许还有得挽回。
杨慎的一举一动,都在发出希望和国家最高领导人接近的信号,只是这未免有些太强烈了。强烈到每当朱厚熜看见他,都
会有种掩面的冲动——你怎么又来了?
国子监的工作对于杨慎来说的确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小菜一碟,可是你杨慎也用不着把你对现在工作简单程度的鄙视
,和你自己个儿的不敬业表现得这么明显吧?频繁地来上书房和静怡斋报到,光是路上来回外加等候召见的时间就得有一
两个时辰了。按照每天八小时工作制的话,那都已经是四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了。
更何况明朝流行半天工作制,平常部门——诸如国子监就是其中之一——不忙的时候基本上工作到中午一点就算整天的工
作结束了,可以下班回家抱儿子去了。不上早朝的时候,杨慎是辰时末(早上九点)递上牌子求见,等朱厚熜整理完了最
要紧的文件,有空见他,大概也已经是巳时三刻(早上十点半)左右了。两个人多少也得说上一刻到半个时辰,等他再用
半个时辰用步行从静怡斋或是上书房走到宫门口,回到国子监的时候也都差不多该下班了——杨慎啊,你这是明显的磨洋
工和渎职啊。
虽说朱厚熜知道,就算杨慎这么磨洋工,到处晃荡,国子监的事情他也是没问题的。可是总见着这么一个领着你开的每天
按八个小时算的工资,却仗着自己效率高,不好好给你干活,上工不超过四个小时,总是玩忽职守的家伙在眼前晃悠,还
名正言顺的是因为来跟你讨论你儿子的教育问题才会翘班的,搁谁谁都得烦得慌。
更何况时间长了,杨慎君的眼神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或者他只是想要表达一种对皇上这样能够理解他文学思想的知音者
的相见恨晚——因为见惯了几百年后所谓后现代文学和YY文的朱厚熜对他的大放厥辞没有什么非议——但是朱厚熜却总是
记得他的前科的。有些记忆是历久弥新,比如曾经被人调戏的经历就不是那么好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