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杨慎君又一次出现在朱厚熜面前长篇大论讨论宝宝的教育重要性,顺带说说他最近又做了一首什么好诗的时候,他
看到一直以来都对他很不耐烦的皇帝慈和地笑了。
皇帝说:“难得爱卿如此为皇长子着想,又难得爱卿多才。如此,明日爱卿便开始给皇长子授课吧——爱卿说得不差,皇
长子也是到了出阁读书的时候了。”(明代皇子开始延师学习称为出阁读书,大约都会在皇子六至七岁左右,当然,我们
不能忽略明代是个变态皇帝很多的朝代,于是有很多例外)
第二天上,杨慎君便上工了。上工的时间之早,让他的老爹都讶异——卯时末(早晨七点)。
而制定了这个上班时间的朱厚熜撇了撇嘴,记得康熙的儿子,可都是早晨三四点就起来了呢,这还算是晚的。
因为开工时间的缘故,刚开始授课的那几天杨慎君很是cos了一把国宝。至于宝宝,打从他生病之后,他爹爹就明白了好
身体的重要性,于是领着还不满两岁的他早睡早起,还锻炼身体,于是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卯时正(早上六点)就起床的
宝宝,让他卯时末去书房读书,在时间上并不是什么难事。
读书的时候学生倒是挺精神,老师却是哈欠连天,这也未免有点儿太丢人了。杨慎虽说有些不羁,可是脸面他是绝对一点
儿都不能丢的。挣扎了两天,杨慎君终于能在课堂上保持神采奕奕,可是另一个难题又摆在了他的面前——学生要学些什
么?
哪怕他是板上钉钉的日后的皇帝了,宝宝现在也还只有两岁。连大名还没有。八月底生日的他刚刚度过了两周岁的生日,
因为比较聪明的缘故,话是说得挺顺溜的,可是这绝对是标准的学龄前儿童啊。朱厚熜当初读书已经算很早的了,也是虚
岁三岁,实际年龄两岁半才开始读书识字——还要加上一个前提,那就是他是个穿越者,里面的瓤儿已经完全成年了。
可是宝宝就是个正常的,比平常孩子聪明了那么一点儿的两岁小孩儿,别说懂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现在他能知道个是
非,就已经是朱厚熜教育得当了。师傅是杨慎又怎么样?哪怕师傅是孔子,他不想学还是照样不想学,学不会还是照样学
不会。
于是杨慎君苦恼了。他的确很想尽快和皇长子熟悉起来,他是太子太傅,自然希望能够落实了这个名头。哪怕现在皇长子
还不是太子呢,元后嫡出,皇帝又宠成这个样儿,封太子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可是他并不想带小孩儿。
杨慎君天纵之才,可他毕竟不是幼师毕业,也不像王守仁那般万能——朱厚熜可以作证,王守仁即便是做幼师那也是一顶
一的,毕竟他读书的时候还有个陆炳不是穿越者却也被王守仁拿捏得服服帖帖。于是当杨慎君一次又一次被宝宝揪胡子吐
吐沫(默,这个坏习惯一定要改!),哭闹不休要找爸爸,他忍不住有了退散的冲动。
可是有句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呃,你把这活儿要到手了,却做不来,想一走了之,这可没这么容易。皇家的买
卖,那可不由得你杨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于是轮到杨慎自打嘴巴——我可真是自找麻烦。
原本朱厚熜觉得,杨慎就是他的头号大麻烦了。可是当他在太和殿前的庭院里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徐阶时,他才忽然记起来
,似乎在他自以为要死的时候,也曾经给这个更加难对付的人,下过一道诏书,让他从大同回来了。
其实在朱厚熜大好了之后,也不是没有再见过这个人。大朝会的时候哪儿能少得了徐阶?只是那时候他光顾着注意那些神
志不清时调动得有些混乱的新科进士班子了,两只眼睛硬是没有看到——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了——站得很近长得又很引人
注目的徐阶。
要说起来,徐阶在大同的这两年多真是没有白待。这两年多的历练,小伙子不说长了多少见识,起码这整个人的气质,就
和先前大不相同了。
或许是上过了战场,见过了生死厮杀的人,就必然会染上一身的沧桑;又或许是几年来一直在遥远的边疆,远离京城喧嚣
,独自一人面对着大漠孤烟残星冷月羌笛秋风思考了很多关于人生和哲理的东西;亦或是一直到现在二十五六了都没结婚
没媳妇暗恋的对象对他又没啥表示憋的了——徐阶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当年殿试的时候,他虽然英气勃勃,意气风发,可是总难掩脸上的青涩。虽说年过二十了,却仍旧有些稚拙的样子。
而后到福建转了一圈,跟毛伯温倒是学了很多狡猾伎俩,却是让整个人都有些拘于阴谋了。俗话说成于阴谋必败于阴谋,
当时朱厚熜对他还颇有些不喜。
跟着杨廷和又是一段时间的历练,徐阶慢慢平和起来,心思也跟他的座师靠拢,变得深沉起来。再加上皇帝和他的关系一
直不错,前路明显的一帆风顺,这人的心气儿也高了起来,对于鬼蜮伎俩也不屑一顾了,身上的光华又显现出来——直到
那次失败而沉郁的告白。
等到他被朱厚熜丢去大同,这次他回京,再见到他,就好像是整个人猛然间长大了一样。看那眉目,许是被风沙吹的,有
些粗糙了,人也黑了不少。可是比起原先的那种精致,怎么看却是好看许多且俊朗许多,从眉宇之间都透着一种硬朗的男
人味儿。
徐阶是松江县人,标准的南方人。虽说个子挺高,可是骨架仍旧不及北方汉子那样挺拔,看着总嫌清瘦。当初他是一副文
人相,就算是大笑,也蕴含着一种不怎么爽利的感觉,有些黏黏糊糊。也就是他告白的那一回,因为心情沉郁的缘故,倒
是显得爷们儿了。
可现下,哪怕是刻意诋毁,也不能再说这年轻人阴柔女气了——当初可没少有人这么说过徐阶。一方面的确是年纪渐长,
性别越来越明显了;另一方面,如今的徐阶,只是那双眼睛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过来,说得俗一点,就有种杀气。更别
提他要是换上了禁军统领的一身甲胄,手按刀柄面无表情的看过来,谁还敢说些什么?
说到这个禁军统领,朱厚熜就忍不住想撞墙。当初大概是真烧糊涂了,居然给徐阶安了这么个职位——要是徐阶不因此而
死,那他就会因此而成精,日后可是降服不住了。
当初只是想保住徐阶这条命,哪怕是蒋太后,想动禁军统领也是要掂量掂量的。而且徐阶既然能锲而不舍地一直写信追求
他,那他的感情就是还能相信的了。利用他保护好宝宝,说起来有些卑鄙,可那时候朱厚熜还顾得上什么?
然而硬是忘记了在禁军还有个比徐阶更心腹,位置也更牢固的人——陆炳。陆炳至此是已然被朱厚熜完全忘记了,想了一
圈,居然把徐阶这么个人都拉来了禁军,却没有用他。虽说这在日后会让朱厚熜觉得庆幸,可是如今看来,这的确是疏忽
。
徐阶没有因为禁军而死。在朱厚熜把他调回京城,却给了他两个莫名其妙的职位而后忽略了他,专心致志地研究当初调动
的人员怎么重新安排才妥当的时候,他在禁军里面经历了数关考验,最终修成正果——他拿捏住了禁军。
如今徐阶对禁军控制不能说是他完全降服住了禁军,他只是控制住了禁军的权势人物。然后对整个禁军采取分化而后各个
击破的政策,抬举一部分,晾了一部分,打压一部分。然后禁军服帖了——哪怕是有人不服,也成不了气候了。
要说治军,杨一清的手段只要徐阶学来三成,对付禁军就绰绰有余了。毕竟禁军比起边防军,那可以称得上是娇生惯养。
长官的后台足够硬,雷霆手段一出,再亮一下自己的本事,基本上就算是搞定了。
徐阶是个好学生,杨一清的本事他不说都学到了,起码手段是学到九成的。他的后台就是皇帝,摆明了是如今皇帝的新宠
;扳起来脸来就算是西北大营里的兵油子们也得恭恭敬敬,更别说禁军这些纨绔子弟了;至于本事,骑马打仗他是不行的
,可是摆个花架子却是摆得像模像样——谁叫他也是在西北大营待过的人呢?
于是徐阶就算是不成精也修道有成了,在朝中如今他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了。于是朱厚熜还真不能就像当初踢他去大同时
一样,简简单单就把他给打发了——需要慎重考虑并征求当事人意见才能做出决定了。
于是朱厚熜发现,他给自己找来的麻烦绝对不止是现在混乱的人事安排,也不仅仅是杨慎君这个打酱油的。
这世界上永远都还有更大的麻烦——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如果杨慎有什么不对劲,朱厚熜自然是可以尽量多给他找麻烦,叫他没空往脸前头凑——才不用管他是不是杨廷和的儿子
,是不是天下第一才子。
可要是这人是徐阶呢?
要是这是办公地点就设在紫禁城外围,六部重要成员之一,还是名义上的自家儿子的老师之一,又能确定了他的心思,的
确是对自己别有所图的一个人——当这个人是徐阶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第九十七章:猫捉老鼠
要是这人是徐阶,那还真不好办。
徐阶的确是个大麻烦,不说他现在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需要朱厚熜来考虑,这个不出意外必定会成为自己辅弼之臣的人
,他以后的仕途该怎么走才不会被人说是佞臣;也不说蒋太后对他或许仍旧存有不满,而作为缓冲的陈皇后早就化成了灰
;更不提他对自己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光是他的眼神,就能让朱厚熜坐立不安。
——朱厚熜敢保证,有好几次他没穿朝服,穿着便装见了徐阶,那小子的眼神一直就往他的领口、腰和屁股上面溜。
朱厚熜可是知道一些军营里面的猫腻的,虽说徐阶是作为文官过去的,没有任武职,可是谁能保证他在大同的两年间就没
有增加了什么不该有的知识见闻?
现在徐阶看他的神情,明显不是先前那种有些类似柏拉图式恋爱的感觉了——直观得多,也显得热切得多。有一次朱厚熜
穿了一件夏日里红色的帝王常服,颜色确实是艳了些,不如正装的朝服尊重。可是别人看了都是恭恭敬敬的,轮到徐阶进
来,朱厚熜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沉暗,离开的时候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那回之后,朱厚熜再没穿过那件崭新的红袍——徐阶的眼神让他有些心惊。他不是不知世事的少年人,事实上他也是清楚
徐阶对他抱着什么心思的。只是两年前还很文艺地告白的年轻人,如今不过是在外面混了两年,回来以后文艺什么的都不
说了,直接用眼神视奸,就差直接告诉他,我对你有欲望——这发展的有些过于迅速,朱厚熜难以接受。
难道该说军营其实才是学坏最快的地方?
但是要撵走他吗?朱厚熜却有些犹豫。
一方面,真的是没有什么借口了。如今边疆是天下太平,西北的互市顺利进行,这两年大明的军事和经济实力放在这儿,
藏区也安稳很多。西南少数民族一直以来都挺顺服的,王守仁在两广云贵都有过剿匪的事迹,要是那边稍微有些不安分的
苗头,只要把王守仁的名字抬出来就行了。而海南岛和台湾,工部的设造司大作们正在研究新式的战船,工欲善其事,必
先利其器,船不造好,朱厚熜还没有出兵把这会儿还是殖民地的台湾拿回来的计划。
另一方面,除了实在是没有借口再把他往外面搁了,徐阶也实在在外面够久的了。从嘉靖二年他中举,到如今五年多了,
方绪在朝中的人脉都有一大把了——更不用说韩晥,整个礼部现在都快成了他的天下了——可是徐阶,虽说官职高,却实
在没有几个得用的人。这对于他日后的仕途肯定是不利的,朱厚熜不想让他在起步的时候就因为他的缘故举步维艰。
而最重要的原因——朱厚熜觉得,似乎现在他对于徐阶也不是没有感觉的。
还是当时高烧最严重,生死攸关的时候,朱厚熜就忍不住想起徐阶,还有他曾经的告白,和而后的书信。或许就是在那时
,因为那些被他感动了的点点滴滴,那些日积月累的渐渐侵染,终于为徐阶在他心中谋得了一席之地。
而且那种缺憾的感觉,现在想想,或许可以称之为欲求不满——两辈子这么多年了,感情经历却仍旧是一片空白。平常的
时候说起来,嘴上总觉得自己是大男人可以不在乎感情什么的,可是心底总还是有些遗憾的。当理智在病弱前被压制住的
时候,那种最深层的,为了缺憾的感情而伤怀的情绪,就明晰的浮现了上来,让他不能再忽视。
其实这样也好,人总是要面对最真实的自己的。朱厚熜觉得这次生病,他能够想明白自己其实仍旧是在期待着爱情,希望
能够有一段让自己不会在日后后悔不曾经历的感情过程。没有在一切都不可能的时候再让自己明白过来,时间上还来得及
,其实这也是一种收获了。
或许徐阶是恰逢其时,于是在期待爱情的时候,恰恰能够想起他,朱厚熜就记住了他和他的深情;又或许早在当初还一无
所知,对于彼此的感情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因为他的温言解语而对他有了好感。
于是如今,有些动心了,有些动摇了,有些不能忘怀了。
所以现在若是让他真的再把徐阶丢得远远的,朱厚熜也觉得会有些不情愿。难得的是自己的知己,即便他是个男人,那也
不算什么严重的阻碍了——当初喜欢夏言,的确是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想想,喜欢了就是喜欢,感情本身没有什么丑
恶。
虽说现在还不能就此说,的确是喜欢他的,只是有好感,有些动心,有些期待而已。但是如果分开了,这段感情很可能就
没有萌发成长的可能了——谁也不能保证,徐阶不会心灰意冷,喜欢上别人;谁也不能保证,朱厚熜的感情能从好感发展
成爱情。
朱厚熜不想见到这样的情形,不想自己刚刚萌发的一点点情感,就从最源头处被掐断了。已经经历了一次,他不想再承受
一次那样的痛苦了——虽说或许并不会像当初斩断对夏言的念想那样,让自己从心底发酸抽痛。可是这同样是一份感情。
谁知道下次动心会是什么时候?谁又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的动心?
而且,也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撵走他啊——当初可以说,你不该跟我告白;现在总不能说,你为什么要那么热切的看我?
徐阶除了眼神有些过于热切之外,其他还真的没有越界的行为。包括语言,虽然免不了腔调语气有些暧昧,但是内容上绝
对不违规。
而正是因为他的规规矩矩又蕴含深意,让朱厚熜有些难办了。现在朱厚熜的确是有点儿那个心思,想跟徐阶发展点儿什么
,而徐阶也明显对他有想法,本来只要通个气这就是一双两好的事情,可是这事儿不能由他先开口。
这不是他性格别扭,只是这是个面子问题。朱厚熜当初是严词拒绝了徐阶的,这会儿就算是想回头把徐阶拾回来,也得有
个台阶下才行。如今也不是必须立即就和徐阶谈恋爱,要不然就不能活了,朱厚熜还是想着,让徐阶主动一点。
——而且最重要的原因是,朱厚熜没有跟人告白的经历,他不知道怎么跟徐阶传达自己的思想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