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离皇宫不算远,一条大道直通到底,我们到皇宫门口时,有看到穆公公等在那里,这时候早该过了门禁时间,他带着几个太监和侍卫拉长了脖子,看到我们高高兴兴跑上来牵马,开门的开门,提灯的提灯,把我们拥簇进去。
“太子殿下还要出宫吗?还是住在洛水阁?奴才好叫人准备。”
“不必了,本殿下送父君回宫,稍后便回府。”
穆公公突然停下来,脸露难色“殿下,皇上宣日梦君到蟠龙殿见圣,既如此,后面便由奴才领路吧!殿下是要坐轿还是骑马,奴才可以叫几个听话的孩子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皇上的旨意耽误不得,奴才先领日梦君过去。”
我伸手拦住他“穆公公,皇上找本君何事?”
我后面不舒服,到雪昊面前很容易露马脚,雪昊火急缭绕宣我回宫,总觉得没好事,雪拂显然也有这种想法,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别担心,我陪你去。”
缪公公很好发挥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优良传统,佝着腰乖乖在前面领路,可我还不想雪拂跟雪昊这么快对上,安慰他更是安慰自己,说没事的,但他还是坚持己见。
“走吧!总会有这一天。”
第八十三章:两王对垒
蟠龙殿是雪昊寝宫,历来没有他召唤,后宫无人敢上踏侍寝,据说还没有哪位妃子在蟠龙殿留宿过,我更是能避就避,他今晚无故下旨,透股莫名的古怪,心里没由来紧张。
但他答应过雪拂的事句句君言,一言九鼎,更何况我现在不是一个人,瞄了瞄身侧的雪拂,心下稍安。
我们一路走来,穆公公和一个小太监在前面领路,豆丁大的火焰在灯笼里摇晃,影影绰绰。深宫似海,阴气本来就重,平时忙碌的太监宫女这时候也早回去休息了,只有偶尔几个巡逻侍卫,更显得气氛不同寻常。
紧紧衣袖,觉得有点冷,雪拂双拳握住我,本想给我取暖,但他手心刺骨的寒,让我微微哆嗦,一愣怔,他马上把手放开,转而向小太监说道。
“给日梦君取件衣服。”
小太监转头就走。
视线不经意扫过自己的手心,雪拂垂下眼睑,望着冗长的青石路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仲怔后,回过神,对我点头道“走吧!”率先走在我前面,我没漏掉他深沉的一刻,快步向前与他并肩,伸出手握住他,既然他冷我热,不如我来捂暖他,他脚一停,而又继续向前走,仿佛没有出现过泄滞,但我还是感觉到他情绪的平复缓和。
再次相见后,雪拂脸色始终泛出不正常的苍白,宽阔的骨架下,总给我摇摇欲坠的错觉,当然,他紧握的力度会告诉我这事不可能,但我总有不祥的预感,连日来的彷徨感更重,对着沉重的蟠龙殿大门,我不由停下脚步,对他认真说道“我一个人就行,你先回去吧!”
他阴沉面无表情的脸对上我那一刻立即化为温柔,紧紧我的手,放开,独自走向大门。
穆公公赶紧拦住我们“殿下,日梦君稍等,奴才先禀告皇上。”他抬头,望着一个地方突然哑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桂树下浩瀚高大的身影。
心下一咯噔,他到底看到了多少?
穆公公哆嗦,腿都软下来,强撑着挺直腰板,恭恭敬敬行礼磕头“奴才叩见皇上。”
我略一沉吟,也撩开衣摆行半跪礼,而雪拂却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和雪昊对视。
雪昊神情莫测,看向我,眼睛深处有喷薄欲出的怒火,既然事情到这一步,我也不介意撕破脸,不知道我和雪拂一起对付他有多少胜算?如果我们两都死在这儿,也许是不错的结局。手指暗中靠拢,金针消消滑落到手心,准备他一有什么大动作,立即偷袭,逼不得已,也只能逼宫了。
双手因为紧张而绷紧,但我脸上很平和,静静回视他,眼睛深处甚至有不可言状的笑意,兴奋?解脱?释然?
他一怔忪,眼睛移开,最后视线停留在雪拂身上,他不发作,也不叫我们起身,气氛凝滞千万斤重,穆公公早把头能垂多低就多低。
他们两人身上都散发出睨视天下的气势,谁也不输给谁,雪拂是深藏矫健的豹子,脸上噙着淡淡的浅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而雪昊则为山上不可一方的虎王,霸气长虹,自负天下。锐利的眼神对上,唰唰唰,喷发出绚烂火花。
他们两个不是有一腿吗?怎么不像情人,反像仇人。
我以为他们要这样僵持下去,来个一眼万年。
消消挪动,缓解膝盖的酸痛,雪拂眼角松动,第一个开口,向雪昊弯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偷瞄雪昊,他眼角扫向我,嘴角牵动,硬是扯出一个木木的笑容“拂儿平身。你们也起来吧!”
刚才的气氛谁遇到了都汗冒三尺,谁想到这会,他们言笑晏晏,俨然父慈子孝,雪昊问一句最近读什么书,雪拂就说孝经,二十四孝,父孝为大,雪昊连夸三声好。雪拂又回问父皇最近吃几碗饭,喝什么茶,睡不睡地香,雪昊就说有某某贡品,赐给太子府。
我和穆公公当摆设物,尽量稀释自己的存在感,可天不如人愿。
第八十四章:两王对垒
“爱君,到朕这儿来。”
在和雪拂边走边闲扯的雪昊,突然侧过头对我招手,露出哄小孩子堪称和蔼的笑容,表情完美没有破绽,只是他眼睛太过冷静,黑沉到紫的无底漩涡,仿佛要把人吞噬干净。
心脏突突地跳,雪昊每次生气要杀人时,总是露出这种不是表情的表情,还好我已经习惯到麻木,鸡皮疙瘩泛起片刻后,很快收拾好脸上泄露的惊咋。
磨磨蹭蹭,一步三挪,不情不愿蹭过去。
还未等我站好,他手伸出,轻轻一带,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倒到他怀里,他扶住我,手自然而然搂住我腰部,身体一僵,想推开他,手才抬起,对上他不善的眼神,意识到什么,身体刹时柔软,半推半就靠在他怀里。
在别人看来,风花雪月,春色融和,雪昊姿态优雅,有美抱怀,而我也是低着头,弱柳扶风般。
脸上适时浮起半羞酡红,全身上下羞涩不胜的小家子样,用一句话总结,我们就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雪昊脸色平静,皇家威仪和男人的沉稳保持得很好,只有我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劲,微不可觉蓄起眉头,轻风拂水,顷刻无痕,我忍着要把他的手掰开的强烈欲望,详装柔弱靠在他身上。
朝廷权利倾轧严重,雪昊与雪拂各成一派,相互制衡,谁也离不开谁,雪昊既然不想把彼此的脸面摊到明面上说,我也很乐意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身在后宫,没有多大的权利,唯一能做的是在这一段时间不惹祸不闹事,为雪拂争取更多时间,让他有一个无顾虑的后方,安心收集兵权。
等民心所向,兵权在手,那时候摊牌才是最佳的时机,这样一想,心里的不舒坦一扫而空,我也安心理得得把雪昊当人形靠枕。
雪昊半搂着我慢慢向前面走,雪拂正好在我右方斜向下一点,君与臣的距离,此时他低眉顺眼,脸色安静没有半分波动,反而让我感到惴惴不安。
我现在的身份是他父君,两脚一错步的距离,隔的却是整整一个辈,刚才我们还鱼水交融,肌肤相亲,我还是他亲身身体的弟弟,现在这刻却是君臣有别,我是父,他是子,我亦是君而他是臣。
不能随心所愿在阳光底下接受别人的祝福,心底微微苦涩,握紧拳头,我右胸膛某块地方坚决起来。
“拂儿,朕给你物色的太子妃你可满意?”
雪昊侧过头,不经意地说道。
怔然,我不自觉偷看雪拂的表情,他一如既往地冷静,刀削般的英俊脸庞上没有一点一滴的波动,就连眼睛都没有荡过涟漪,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是满满的酸涩。
他很平静的回道,讨价还价就像长形桌上的谈判手,胸有成竹却不露分毫“孩儿与刘萝裳两情相悦,希望父皇成全。”
“刘萝裳?是刘将军的独生女吧!是个好人家的女儿。”
微微吟哦,雪昊也没有说好与不好,抬脚,按着刚才的步调向前走。
眸光闪烁,雪拂跨前一步,拦在我们面前,眼神势在必行“请父皇成全。”
雪昊刹时沉下脸,两人神情莫测对峙一阵,刚才还很温情的气氛即刻无影无踪,我考虑要不要为雪拂求情,多人多一份力量,我也知道和刘将军的女儿联姻在雪拂收取兵权的道途上至关重要,可我嘴巴张开就是说不出求雪昊让雪拂娶别的女子的话语。
“你可考虑清楚了?”
雪昊的气场一压再压,雪拂浑不畏惧,眼睛炯炯有神。不经意扫过搂在我腰间的手,他眼神越发坚定,垂下眼,他强势的气势一下收敛无踪,再踏前一步,行半鞠躬礼。
“是,孩儿非刘萝裳不娶,求父皇成全。”
雪昊的脸色也缓和一些,挥挥手,让穆公公将雪拂扶起。
“拂儿,你可想过,你太子的身份非同小可,刘将军一介武夫,他生养的女儿再出类拔萃也是野麻雀难成凤凰,书香门第,五族四家,你哪个不满意的,父皇再帮你张罗。”
“父皇……”
“好了,这件事容朕再想想。”摆手,不再理雪拂,雪昊突然低下头对我说道“爱君今晚陪朕休憩蟠龙宫?”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我,我不……”
我后面扒光衣服一下子就露馅了,我哪里敢呆在蟠龙宫,他看着慌乱的我,勾起嘴角,透股阴森森的寒风,头皮发麻,一股脑麻到脊梁骨。我刚想改口说好,砍头不过碗口大,十八年后还是条好汉。
他反而快我一步,抬头对穆公公吩咐道“送日梦君回泰和宫。”
他由于久处高位不苟言笑的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到底怎么想,看看雪拂再看看他,我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雪拂回我个放心的眼神。
雪昊和雪拂好像有什么避开我说,穆公公已经站在我旁边等着我,虽然心里有种莫名的牵挂,我还是不能现在忤逆雪昊。
“日梦君,这边走。”
“皇上,臣君告退。”
摆了个告退礼,我很快被穆公公领出蟠龙宫的外院,小太监把外衣送上来的时候,我记起刚才雪拂的温馨体贴之举,心里甜丝丝的,想到他的身体,我又黯然,但他这个武功也太奇怪了,练功竟然会全身上下冷如冰?
不行,我一定要好好问一下张太医。
——第二卷·美人宫记·完——
第三卷:游龙出水
第八十五章:蓝颜祸水
也不过三天的光影,雾都皇朝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大兴在红河宣战,太子殿下领兵前往红河关,短短三日的时间,雾国皇家级别的黄金单身汉雪拂竟然匆匆步入围墙,和五大三粗的刘海将军的女儿联姻,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朝廷势力再次分拨,雪拂前途一片光明,之前还摇摆不定的观望派一个两个,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太子党势力又膨胀一圈,皇上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态度琢磨不定,但依然阻挡不了这股潮流。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和大兴战役打了这么多年,这次是最严重的一次,以前最多,今天我偷袭你,明天你看我不顺眼,对岸叫嚣对骂,不亦乐乎。
后来又讲和,总得来说也就冤家对头,欢喜苦乐,少了一家都觉不习惯。
可此次不同,大兴新皇登基,野心不小,不管以前是敌是友,同朝为官的都扎堆在一起,共商对策,短短一晚上大家都胡子拉碴,憔悴了很多。
边防封锁,两国刚有点通商的苗头直接扼杀在摇篮中,这问题很严峻,做官的还好,感觉还不那么明显,苦的却是百姓,战争对他们来说不亚于世界末日。
这不才好,刚迎回谈和的胜利,现在却突然爆出两国全面开战的消息。
没有心理准备,淬不及防,雾国从平和进入备战的紧张状态中,粮盐价格唰唰直线往上升,每家每户必须让出劳动力进军服役,不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但劳动力减少,百姓生活明显拮据。
雾都也陷入战争前惶惶不可终日的氛围中,但在其中有一条喜事是,太子殿下在出征前与刘将军的唯一一位女儿结成连理,在这个节骨眼上,武将和朝廷的关系直接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兴亡盛衰,也算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情,全国上下可能也就只有我心里别扭。
那天不知道雪拂和雪昊聊了什么,第二天一大早上朝,雪昊二话不说,直接下旨为刘萝裳和雪拂指婚,皇帝派有些微言,但圣旨都下了,自然不会反对雪昊的决定。雪拂他们那一边更是乐见其成,也可以说他们说一不二,当场拍板定下婚事。
时间紧急,雪拂出兵在即,草草办了一场婚礼。
别人都说新娘子貌赛嫦娥,人比花娇。别人都说,新娘子武艺高强,是女子中的伟丈夫,巾帼不让须眉。别人也还说刘萝裳会是雪拂的一大助力,男人一生莫过于一个站在背后既温柔可人又对事业有帮助的女子,而雪拂得到了,那一天宫廷摆宴,歌舞喧天。
可我却哪里都不想去,借口身体不适,一个人躲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把雪拂一眉一眼,一嘻一笑,所有关于他的,都雕刻在笔端,十几张的宣纸都不能把我心里关于他的身影画完,直到炭笔折断,宣纸一张不落,我才停下,看着画里清愁浅笑的他,心脏末端有微微的搐痛,先是一丁点,泛成涟漪,而后慢慢扩散,疼到全身。
这个时候他又该在干什么?新妇佳人垂首,红袖添香伴读书?还是侧卧美人膝,不知浑噩天日?自己胀痛的脑袋中莫名跑出一大堆古人形容新婚燕尔的场景,喜庆不曾,春风却凉到我的心里去。
一阵烦躁,把所有的纸张都揉成团,远远地把它们丢开,看着它们变成一团纸球在露珠的草地上滚远,这边好像有一条线扯着,视线不自觉随着它们。
右手边是画画的三脚架,脚下堆满颜料,已经用得七七八八,对面池塘清波逆流,绿荷花开正茂,在烛光的阴影下,富有神秘的吸引力。
刚才的画里就有一副是雪拂的美男出浴图,风景正好是这一池塘,如果被别人捡到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们?突然心生不舍,站起来,默默地去把那些画捡回来,重新展开铺好。
画中人依旧,清雅如风,细致如雨,想起他对我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温柔,但他的温柔今后却会属于别人,不再是我一个人独有,甜甜涩涩,甘苦酸甜已经描摹不清楚。
手里攥着他的画像发呆,是画中人好?还是真人揪心?
“主子,夜寒露重,我们回去吧!”一女声在身后响起,我却没有什么惊讶,回过头去,红尘轻柔的侧颜柔软虚幻,她刚才在那个杏树下站了多久?她还是我的表妹,堂堂三朝元老的女儿,却甘愿在宫中为奴为婢。心里裂开一丝缝隙。
低头对上她盘起,在耳边漏下的一撮发丝,柔软细腻,我轻声问道“几更天了?”
她一怔,脸上有一刻的迷惑,很快收敛,声音不高不低回道。“三更。”
“宴会歇了没有?”
“早歇了,刚才太子……没有参加宴席。”
迟疑,不确定,她最后还是道出。
沉默片刻后,她脸上浮起一抹轻红,咬咬牙,她快速说道“主子,皇家不能无后,您和太子始终都要成婚,而且太子妃人很好,您……”
“红尘,你今天话太多了。”
即刻打断她的话,转过身不理她,径直向更深的地方走去。
她的话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私心不愿意承认我和雪拂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安安稳稳两个人。可是她为何要把我的伤疤揭开,雪拂不是已经成婚了吗?我也不过是在找片刻喘息的机会,这一点时间都不给我,他们是想把我往死胡同里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