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茫然的感觉传遍全身,连垂至脚踝的长风衣都阻挡不了侵入骨髓的寒意,原来他们都是这么想我,雪拂也觉得我在拖他后腿吗?一定是了,人最可悲的不是没用,而是在别人眼里一无是处,还自以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其实我要的不多,就一份真正的感情而已,地位权利也罢!金钱财富也好,这些我真的不在乎,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懂,皇权帝位就那么重要吗?重要过你我之间相濡以沫,生死相许的感情?
人总是那么贪婪,有了一样还不满足,江山美人,什么都想攥在自己手里,可到头来别顾此失彼,一无所有。
直直看着面前恭敬的拂黄,那个曾经与我嬉笑怒诉的小路子,眼神越发悲凉。对我垂涎的人不知何几,可真正关心我的又有几个。
“你这么为太子着想,你回去找他吧!他才是你主人,我知道,我其实什么都不是,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回过头,对旁边稍有恻动的拂玄同样说道“你也是,你们都是他派来监视我的人,是怕我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破坏他的计划吗?你们回去告诉他,不会了,这样的事情再也不需要担心。”因为我会离开,天远地偏,就不信离开谁会活不下去。
声音渐渐低沉,寡薄的气息一直萦绕不去,既然别人憎我厌我,何必身前身后,污人耳目,说完上面的话,我确实有赌气的感觉,可到底还是我的真实想法啊!
抬眼望天,鱼肚浮白,天该要亮了。
鲤鱼入海,遥寄人生,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我该试着轻松一点,像佛语说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如此忙忙碌碌,东走西奔又是为了谁?焦急担忧恐怖,失了分寸又是因为何人?可我在那个人眼里可能连摆放在他家里,因利益联袂而结婚的妻子都比不上,毕竟我给不了他任何争夺权力的筹码,本不该这样想,可脑袋一旦开闸,便如洪水猛狼再也收不回去。
曾经温柔的雪拂,曾经我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的雪拂,我在这个世上的哥哥,本是宽厚的肩膀,本以为可以依靠相互扶持一生的人,此时此刻,他伟岸高大的形象轰然崩塌。
瞬息之间,像抽去全身的力气,声音细如蚊蚁“走吧!走吧!都走吧!最好都走得远远的。”
握住马鞭的手一直颤抖,我还是努力保持表面所剩无几的尊严,驾一声,骏马抬蹄,向前奔驰,可路分成两条,我不知道该往何方去,站在交叉路口,犹豫不决。
仿佛发现自己说错话,拂黄驾马跟在我后面,焦急向我解释“主人,您等等。属下不是那个意思。”不理他,驾一声,脚踢到马肚上,我拐向左边。
我记得虎门说过右边回京,左边经过一个天然大瀑布,过后是淳朴的李家村,那里守着红河分支出来的宁江,以摆渡为业,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可如果不回京城,也不再返回军营,便只有这条路可走。
望着启明星照亮的前方,前世的江湖梦又跃跃欲试起来。
“主人,您可以再听属下说一句话吗?”
马蹄一跃,在我神不守舍的一霎那,他马跑到我前面去,一个横切,挡住我,急急刹住,险些害我跌落马背。
“京城风云变动,朝廷变更,又是一场杀戮,太子殿下暗中协助主人离京只是不想主人涉险,主人在太子殿下心目中的地位主人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太子殿下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希望主人不用再受别人侮辱,拥有自己堂皇体面的身份和地位。”
“属下相信,宁愿抛弃所有,太子殿下都不情愿主人有任何闪失。况且太子殿下受重伤并不假,在轩辕昊律举兵破城时被刘将军偷偷送回京城,太子殿下当时昏迷不醒,我们便自作主张隐瞒主人。这些太子殿下事先并不知晓,如果主人怪太子殿下独自返京隐瞒行踪,大可不必,都是我们几个私下做的决定,主人有任何不满,我们甘愿受罚。”
怕我不听,他一口气把话全部说完,下马,直挺挺跪在我面前。垂头,头颅聋拉到胸前,没顶的高度,我直接可以看到他头顶上用铜铁冠束起的成年发鬓。
就像他质朴,默默无闻的本质。
“主人,您自己想想吧,就这样走了,会不会遗憾?”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抬起头,直直与我对视,我清楚看到里面隐忍爱慕的痛苦,把脸别开不去看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意气用事。
旁边的拂玄也点头,冷冰冰的声音带有想起心爱之人的温和。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几经辗转,心急火燎,什么都是传说,没有见到雪拂的人,确实不该妄下定论,不应该因为一些别人口中道听途说的事,给他判死刑,之前的心灰意冷也因为峰回路转,从新唤起见他的渴望。
只是如果雪拂真的没事,那雪昊是真的已经……?一想到这心情又陷入谷底。
……
快马加鞭,三匹马,两个包袱,从新换了一身简便的行头后,一路北奔,今天已经是三月初,杨柳更加窈窕,桃花缤纷,再过几日,是一年一度的踏春佳日,它还有另一个令人愁肠百转的名字,清明节。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没有诗句中描述的那么惨绝人寰,却也差不多,一路的白布,惨淡的愁容,街头巷尾日夜啼哭,经久不绝。
国家帝王的逝去,一生功过盖棺定论,雪昊除了为人处世,手段狠戾一些,确实为一个果断,铁血的君王,功过相抵,他带来战争,却也用自己的威信镇压了一方方诸侯,百姓从来只认定让他们吃饱穿暖的当政者,美丑矮胖无论,国家正日益强大,突生异变,谁不心头添堵。
我赶回京城雾都的时候,艳阳高照,太子殿下三日后登基的消息传遍全城,太子殿下雪拂之前在百姓口口相传中便有贤王的美称,前帝驾崩,新王登基,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一国太子登基,为了哀愁的气氛带来一丝喜讯,可我晕头转向,心情一直低沉。
当我再次见到雪拂时,宫里宫外喜庆忙碌,宫女太监口中悄悄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改了称呼,小殿下代替了皇后的称谓。
应该高兴,可心思百转,物是人非。
雪拂登基后不久,红尘以郡主的身份亮相天下,绿衣也早出宫嫁人,以前一起戏耍玩闹过的太监宫女也早换了一批,所有的都是生面孔,像是要把以前的过往埋葬在岁月中,随着雪昊的驾崩,我以前的身份很理所当然的被忽略,身边的人很明智的从没有提过我的过去。
暮雨淋漓,御花园的美人蕉再一次舒展茂盛,青翠欲滴。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啊!
刘海将军带着五十万大军的兵权回京谏职,刘罗裳顺应大统接管后位,连晋三级,刘海以国舅的身份,晋封三等卫国公,兵权交付帝上,从此在京安享晚年。
出乎我意料的是虎门随他回京,后来安排在我身边当护卫总管。
那天,绿衣随着高龄宫女的出宫队伍,一步步走,眼眸含泪,看着我的眼睛舍不得离去,最后还是咬牙狠心跨下玄武大门的大理阶梯。
离雪拂登基已经三年,不长也不短,却足够改变很多,年号丰嘉二年,虎鹿王爷造反,雪拂南下带领三十万大军直插西南腹地,直捣虎鹿兵器库,当年风雨变幻,雪昊留下的爪牙一一被雪拂以各种罪证抄家惩处。
第二年后,全国大考科举,一时间,朝廷涌入大批新鲜血液。
朝堂像所有官府机构,需要各种人才,更新换代,一代新人换旧人。换了一位帝王后,什么都变得不太一样。
六部合并,分设左右丞相,文武官并重,听取谏言,广纳人才。全国范围内推广科举,淡薄门阀制度,适量从寒门中选取有才之人。
在这些年轻官员的努力下,全国经济欣欣向荣,三年前的悲切也早随着时间的逝去,东流入海,一去不回。
雪拂是一位贤明勤劳的君主,为了每日的朝政,经常通宵达旦,废寝忘食,除了吃饭睡觉外,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在他的帝王霸业上,很多人都劝不得他,只有我偶尔的到来让他放下手中奏折外,他都是不要命地扑在公务上。
打三年前从边关回京后,雪拂变得和以前不太相同,明明对我和以前一样关怀爱护,可原来的感觉已经不再一样。
隔阂像皮肤底下的疙瘩,无时无刻不提醒我疼痛的存在,即使误会澄清,雪昊的死还是让我们有了一定程度的别扭。
雪拂把我身份公布天下后,立即立下遗嘱,雪枚南小殿下作为他第一位当仁不让的继承人,留在皇宫,接受辅佐教育,赐宫中府宅一座。
一时间,全国百姓哗然,我也哂笑,他年纪轻轻,等他七老八十后,我也差不多满嘴白胡子了,所以根本就不把这一纸遗嘱放在心上。
张太医作为功臣,实现以前的承诺,除了暮鸿老先生被请回宫当我的太保外,张太医是我的另外一位老师。
除了他们,还有两位教习剑术和行军布阵的三朝元老,不知道是雪拂从哪个山沟沟里带回来的人,个个顽固不化,刻板教条。
每天我都功课满满的,痛不欲生,跟雪拂抗议几次都无济于事,后来也就逐渐接受这无奈的事实。
我们之间一直不愿提起雪昊的死,当年回京,我第一句话质问他,为什么不给他留一条活路,被你夺取皇位,霸气伟岸的帝王落魄到垂死挣扎的地步,你都能下得了手狠心再置他于死地,他是你皇叔啊!你何尝不冷血残酷,和当年的他相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气愤,口不择言。
他不言不语,只静静看着我,我突然在他眼里找到痛心的滋味,几天后,我们恢复如初,只感情不如以前那般肆无忌惮。
我不是想伤他,只是雪昊的死在我心下埋下了一颗介怀的种子,午夜梦回,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雪昊,如果不是我下的慢性毒药,钻心蚀骨,夺去他最基本的反抗能力,他也不会没有机会逃跑。他多谨慎多疑的一个人,我却能次次得手,后来思索原因,更加不想面对。
雪拂另建了一座皇陵,愣是不让他进祖陵安在父皇旁边,想起以前他夜夜睡在身侧却恪守诺言,不进一步动作,后又在封后大典当天强迫的种种在他走后,我突然明白了很多。
雪昊走后,竟然只有曾经以为遛马拍须,见风使舵的刘公公愿意为他守陵,意想不到,我后来去看他,刘公公告诉我,皇上本来有机会逃跑,为了返回拿朱砂梅盘栽,才落入太子殿下手中。
皇上知道很多事情,却也不知道很多事。似是而非,只因为那个人是我,他失去判断的能力,我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只心情从来没那么沉重。
雪昊的陵墓我只去过一次,是清明时候跟着百官的拜祭队伍去的,我一个人在没人的地方为他设了一个小祭坛,以我皇后的身份。
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当时回宫,一开始关在房内茶饭不思想了几天后,突然就明朗了。
以前的事随着那个人的死去,觉得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我和雪拂的感情并没有当初想象的那样,以为没了雪昊横在中间,会更加恩爱甜蜜,做不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神仙眷侣。可我忘了,他始终是皇帝,为了帝位的巩固,权利的均衡,始终要招进大批妃子,之前的太子妃刘罗裳也理所当然在他登基大典上以帝后的身份伴随他左右。
而我只是在底下默默关注他的臣子,只有眼神偶尔交汇,却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期待。
第一百零五章:大结局二
八月后,雾都一直下雨,秋雨缠绵悱恻,牛毛细雨淋淋沥沥下个不停,一大早起床,想到好几天没见过雪拂,去御书房,被告知皇上下朝后直接回了蟠龙殿,转个弯,我又换了个方向。
这个时候刚进入秋季,几番风雨交加后,皇宫内早凉意嗖嗖。
各个宫殿适时架起火炉取暖,蟠龙殿也不例外,室内暖和舒适,兽金火炉里冒着气腾腾的烟雾,刚踏脚进去,一眼看到宫女正在茶几上放下雕花镂空的红色木盒,把盒盖打开,从中拿出一碗冒着刺鼻味道,浓稠黏腻的黑色液体。
而雪拂坐在旁边的暖塌上,面前张开床上书桌,他双脚并曲,正埋头批改奏折,奋笔疾书。
“还要吃药吗?肩膀还不舒服?”
“真是,事情来来去去就那几件,什么事可以交给两位丞相,身体还没好,别操那么多心,难道皇兄你还不放心自己挑选出来的人。”
接过宫女手里的药碗,心疼嗔怪一句。
“若儿,功课做完了?”抬头,见到是我,他拍拍身旁的坐垫,我顺势坐过去。
看他兴致勃勃等我说上两段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无聊死了,天天上课,见到那几个老夫子就心烦。他们整天只知道之乎者也,呜呼哀哉,有事没事就找我谈经论道,妄论天下局势,夫子教人本事,应因材施教,而不是胡倒海灌,不知所云。”
“皇弟觉得,皇兄还是换一批人好了,免得他们误人子弟。”
振振有词埋怨,说着,越想越气愤。
想做个乐天知命的逍遥王爷,而他们硬是要把我拉进这五颜六色的官场染料缸中,强人所难,不知好歹,我对他们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最可恨的是雪拂纵容他们摧残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抬起靴子,一脚把下面的脚凳踢翻,脚凳滚了几圈后在雪拂脚旁停住,害屹立在侧的太监宫女屏气凝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我也愣愣看着自己举起还没放下的脚,仿佛自己踢的不是脚凳,而是雪拂严谨实干堆积起来,帝王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雪拂并不责怪,只宠溺摸摸我的头颅,眉眼含笑,和蔼可亲。
“若儿别淘气,若儿的功课,几位太保提前给朕看过,朕倒觉得他们尽心尽力,把若儿教得很好,该当嘉奖。”
把奏折合上,脸转向我,他俨然教训不听话弟弟的兄长。在他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眼睛里除了责任,找不到别的什么东西,甚至是曾经拥有过一丝迤逦的情怀。
一瞬间的事,心被冷冻住,凉飕飕地冒出寒意,表情开始牵强,低头,遮去一切不自然,独自喃喃。
“是啊!他们很好。”是我不好而已。
你应该打我、骂我啊!甚至把我关到监狱里永不见天日,如此施舍到底是为了什么?用仁义礼仪,天下大同,教导我君王之道,如此贤明大方,为了表现你的兄友弟恭吗?可是我不需要。
一点一点把脚收回,手心发凉,寸寸冰冷,我却很乖巧平静地附和,而内心愁丝郁结,郁闷不堪。
本想能平平静静见他就好,可一见到人,不知发什么疯,硬是胡搅蛮缠想惹他发脾气,看他心平气和,任我把天捅破都不会生气的摸样,我突然没了引他注意的心情。
我如此狐假虎威,肆无忌惮冒犯龙颜,他都是一笑带过,我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处于什么位置,刘罗裳是他的皇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我又算是他什么人?就是他一个恃宠生娇,无法无天不懂事的皇弟吧!
心里苦笑,用汤匙把碗里的药慢慢淘温,盛一口送到他嘴边,他很乖觉地吞下去,药很苦,可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闻一闻,觉得药味有些奇怪,沾一点送到嘴里,苦地我哇哇直叫。“不是伤药吗?怎么有五沸散?”
“还有红花,川芎,益母草,田七……”
当太医院首席医师张太医的徒弟,我的医术并不是吹出来的自大,只药名一味一味念下去,我脸色越来越难看。雪拂南下围剿鹿豪王府过程中,被鹿豪重金招揽的神箭手一箭射伤肩膀,伤口反复恶化,一直不好。
可这那里是伤药,分明是益气补血、活血疏通用,大开大合的凌厉药方,伤口刚刚收拢,该是止血才对,如此大剂量的补血化血,有悖常理。哪个大逆不道的人,敢胡乱开药,想害死雪拂是不是?
怒火中烧,想到可能有人想置雪拂于死地,盛怒之下,更多是恐惧与害怕。如果连他也这么离开我,皇宫内,四野间,甚至整个大雾国,我怕是再也呆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