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样一番姿态表示下来,她的儿子所处的位置,就十分的有利。皇长子,又是嫡长子,按照礼法本来就该是太子,实
在是用不着她再专门请求。她没有为自己的儿子争这个太子位,反倒是以退为进,让皇帝觉得她好,也因此更加喜欢自己
的儿子。皇帝答应了会好好教养孩子,于是就绝对不会把这个孩子放在一边,总是要随时记挂着的。若是这孩子真的不争
气,没有做太子的福分,那么他也不必被这个太子名衔拘束着,将来落不到好下场。
如此进可攻退可守,选择多样,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即便是她已经死了这么些年,朱厚熜还是有些汗湿重衣的感觉——
这个陈氏,的确不简单。
从她做了皇后以来,几乎是一言一行,都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就被选作了皇后?现在朱厚熜想想
,必然是她心思手段都不简单,才能讨得当时作为主要裁判的张太后的欢心,于是被安排做了皇后。
而她必然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朱厚熜的性格脾气摸清了,每每做事,虽说不能讨朱厚熜喜欢,但是也没有让他过于厌烦
。这回走了,并不怎么高兴,下回该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就不想见到她。
或许关于陈氏,是朱厚熜多想了,她或许也就是一个单纯得有点愚蠢的女孩子,但是在这个皇宫之中,朱厚熜宁愿相信,
这个女子真的是不简单。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或许陈氏就是走的这个路线。而看看身边的载城,一副温雅敦儒的样子,其实内里还是小时候那个
小恶魔的脾气吧……
不过这样也好,都露出来聪明不是真的聪明。这样的载城,估计才是真正的一代圣明天子的苗子。朱厚熜拿起茶杯浅啜一
口,心里有些自豪,有些欢喜,也有些想叹气。
是时候,该立太子了。
嘉靖十八年八月,皇长子朱载城年满十五周岁,正式册立为太子。
这事儿是所有人都心里有数的,载城的优秀,就连夏言这么挑剔的人也是赞不绝口。而作为他的太傅,杨慎虽说是对当年
的那个小恶魔心有余悸,但是现在的载城已然是翩翩少年,他也自然不吝啬赞美的话语。
册立的太子,朱厚熜这才终于想起,他还有另外两个儿子。当年徐阶走后,出了蒋太后的孝,朱厚熜就抱着废物利用的思
想,把原先的两个贵妃拎了出来,生孩子。对于蒋太后生前一直留在身边的那个大龄秀女,叫做红云的那个,朱厚熜也遵
照蒋太后生前的意思,幸了她。结果朱厚熜也算是运气好,没有让自己多受罪,不过几次,这几个人就先后传来喜讯。
然后就是接连的新生儿降生,不知是个人体质果然有不同,当初蒋太后给他找的皇后贵妃们,就是容易生男孩的,还是说
那个红云运气不怎么样。张姚两个贵妃生的都是男孩,而在怀孕后被封为端嫔的红云贺氏,却是生了一个女孩儿。
这三个孩子,不分男孩女孩,一律受到了朱厚熜的无视。当时他原本就情感干涸,将最后一点温情给了朱载城之后,真的
就没有了,实在是打不起精神,去关爱这几个原本就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孩子——实在是再次进入后宫,完全是由于蒋太后
的遗嘱。
而等到徐阶回来,朱厚熜的情感大爆发,他就更加不愿意想起这几个代表着他曾经出轨,曾经抛弃和徐阶的感情的这几个
孩子。徐阶或许可以理解,也可以不在乎,但是朱厚熜不能做到完全放开。在他看来,这就是曾经背叛的证据,他简直是
能回避就绝不正视。
于是几个可怜的孩子就被一直忽视到了现在。两个男孩出生时还被记录在案,三岁时有了大名,也上了族谱;可怜那个唯
一的女孩,本该是千娇万宠,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名字——若不是这次册立太子,忽然想了起来,朱厚
熜对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顿时朱厚熜觉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仅仅是失职,简直就是失败。对载城他还算是因为侥幸而不至于惭愧,但是对这几
个一直被无视的孩子,那就真正是无颜以对了。
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几个孩子,从来都没被关心过,朱厚熜却也没有急着去表达父爱。反正已经缺失了这么多年了,实在
也不急在一时。现在他先要跟徐阶说好了,省的那人的醋缸再次倾倒,汹涌醋海泛波。
不过这回徐阶倒是比朱厚熜想象中的通情达理许多。朱厚熜说他还有几个孩子,想去看看,他也只是笑笑,然后就道:“
总是你的孩子,怎么能不去看看?”
朱厚熜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道:“那几个孩子的母亲,可都还在呢。”在他看来,徐阶能毫无芥蒂地对载城好,关心爱护载
城,那也是因为陈皇后早就死了。现在不论是两贵妃,或是端嫔,可都还活着呢。一旦去见了孩子,孩子的妈估计也要跑
上来凑趣,徐阶不会有看法?
徐阶却有些无所谓地笑:“女人么,一过三十,还不都是人老珠黄?哪里有我这么年轻俊美,能留得住你的眼光?”
直到朱厚熜几乎要真的发脾气了,他才换上了严肃的面孔,瞬间满眼深情:“我知道你心中有我,自然是不担心的。”
那种理所应当,让朱厚熜一边撅着嘴闹脾气,一边心中有些甜蜜。多大的年纪了,这么肉麻的情话还是信口就胡说,徐阶
也算是年长者了,怎么就这么厚脸皮?
徐阶不说什么,朱厚熜也就不再多想,去了后宫。
说实话人命真是不同,载城住着的,是在他三岁得名的那年,专门修建的新宫殿,就在乾清宫西侧,静怡斋东边不远。朱
厚熜懒得想什么好名字,直接叫养心殿。反正记得后世里故宫有个宫殿叫这个名字,现在正好拿来用。
养心殿建的算是最用心的,朱厚熜亲自看过设计图纸,然后修改得适合孩子居住。养心殿才是真正的冬暖夏凉,宜居的地
方。但是载城一直很黏朱厚熜,一开始的时候,养心殿倒是少用。直到后来朱厚熜和徐阶暂时性分手,载城才算是搬到了
养心殿里定居,一直到现在。
而那两个被父亲无视的皇子,出了三岁不能再跟母妃住在一起,因为年龄相差仅仅几个月,就被一道丢去了长安宫。朱厚
熜当时嫌长安宫听着别扭,开始时想要改名大明宫的,但是后来觉得实在是恶搞,最终还是叫了景仁宫。
景仁宫是绝对比不得养心殿的,虽说称之为宫,也是荒废了不少年头的。永乐年间建的,原本就不怎么样,正德十四年,
原本住在这里的一位老太妃薨了之后,就此就再也没有人在这里住的。当时两个孩子搬过来的时候,朱厚熜找人收拾了一
下,也没有再修缮。
这么一看,原本只是三分的愧疚感,顿时就升到了七分。原来这两个孩子吃穿用度,跟载城差着这么多。朱厚熜固然不会
刻意苛待自己的孩子,但是皇宫之中,人人都长着一双势利眼。这两个孩子明显的不得势,也不得皇帝的喜欢,就算是太
监宫女也敢怠慢的。他们的母亲还指望着他们来争取皇帝的目光,反倒是拖累。朱厚熜成年累月的根本就不见一回,这两
个孩子的日子,自然不能跟被朱厚熜捧在手心里的载城相比。
父子相见,两个孩子都是激动的。他们虽说平常的日子过得没有载城这么如意,但是也没人敢让皇子受冻挨饿,所以长得
还是很好的。年长些的载垣个子已经到了朱厚熜胸口下一寸,倒是比当年载城九岁时要高;年幼些的载均胖乎乎的,倒真
是小猪一样的孩子,不过长得和朱厚熜小时候有六分相似,看起来比他两个哥哥当年都好看可爱。
激动归激动,这两个孩子跟朱厚熜却是很生疏。毕竟基本上没有见过这位父亲,每年也就是过年时能听他一句问话,交流
仅此而已。现在见了还能认出来这是父亲,还要感谢朱厚熜多年没有变化的面相和坚持不留胡子的好习惯。
于是这一次的父子见面,彼此都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朱厚熜对着两个基本上没有了解的孩子,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的生命他没有参与过,自然也就没有可以评价和讨论的。而孩子们则是敬畏这个父亲,颇有些唯唯诺诺不敢言的意思
。
最终干巴巴地对着看了一会儿,朱厚熜交待了几句,好好读书,天天向上之类的话,就摆驾离开了。两个孩子在后面仿佛
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又转到了延祺宫,端嫔正住在这里,带着如今已然九岁的朱厚熜的女儿。说是唯一的女儿,却基本上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
孩子。她比行二的载垣还大半个多月,不足月出生的,算是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哪怕是每年的宫宴也基本不参加。因
为体弱多病,朱厚熜倒是经常听说延祺宫公主又怎么不好了,但是每每他也只是派太医过去,自己去探看的时候,基本上
没有。这样一对基本上没有见过面,见了面其中的一方也几乎都是在昏迷的父女,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感情,更不要
说是亲近。
朱厚熜这次到延祺宫,公主还是在病中,朱厚熜走进去的时候,端嫔惊喜万分地迎出来,一问媖儿(公主殿下的小名)呢
,回答是发烧了,正睡着呢。
得,那就走吧,反正也是见不成了。端嫔在后面,很想扑上来抓住朱厚熜的样子,朱厚熜加快了脚步,直到走出那令人毛
骨悚然的眼光之外。
第一百三十三章:少年居正
一次失败的亲情联络,就足以消磨掉朱厚熜对孩子们所有的怜爱和愧疚之心。他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帝王无情了,实在
是想要做好一个帝王,每天要分心的东西太多了,就算想要多情,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经历。
现在看来,孩子们也并不是很需要他这个父亲。载垣载均都大了,过了喜欢喝父母亲近的年纪,而媖儿现在活着也只是挣
命罢了,她貌似还有些智商缺陷,就算是见了朱厚熜也不是多欢喜的样子。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挽回不回来的。在他没有注目的时候,孩子们已经长到了现在,如今再去表示父亲的慈爱,
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安心,好受一点。这反倒是有点惺惺作态了,朱厚熜也不想这么虚假。
他对这几个孩子没有什么感情,这是事实。既然没有感情,也已经忽视了多年了,现在再来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他自己也
觉得虚伪。再者他也不想让孩子们的妈心存幻想,若是他时不时地去后宫转一圈,那几个女人能不动心思才怪。
从延祺宫回到静怡斋之后,朱厚熜沉郁了一个下午。叹气也叹过了,对着窗子外面开始凋零的秋叶发了会儿愣,然后就看
见徐阶抱着一摞折子走了进来。
“快快!”徐阶倒是毫不客气地把折子直接往桌上一堆,然后就直接坐在了朱厚熜旁边那把一直给他备着的椅子上,“赶
快把这些折子批了,今儿跟明儿就没有公务了。香山上红叶正好呢,今儿赶快把活儿干完,咱们明日里去秋游!”
很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没看见正伤感着呢么?不过朱厚熜还是抵抗不过香山秋游的诱惑,收起了那些更像是无病呻吟的
感伤,转过身一起开始批折子。
一边抓着笔在奏折上划出重点,徐阶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你呀,就是懒得动弹!你说说,这紫禁城你出去过几回?一个
大男人家,跟大闺女似的,整天猫在屋子里,身子骨怎么能健旺起来?等老了你就知道了!明儿好好出去放放风!”
朱厚熜撇撇嘴,锻炼身体,老了不生病,这还是他原先跟徐阶说过的,现在却被这人拿来教训他了,真是的……
册立了太子之后,朱厚熜就非常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地开始压榨载城的劳动力。美其名曰提前适应上岗后的生活,朱厚熜很
放心的把三分之一的折子都交给载城批。
之所以很放心,是因为载城早在四年前就开始跟着朱厚熜看折子了。那时候朱厚熜才是真正的累,不但要完成工作,还要
在工作过程中教一个完全的生手如何熟悉奏折批阅这个工作。载城那时候还小,有些事情闹不明白,经常需要朱厚熜讲解
好几遍。而对于一些涉及人事关系勾心斗角的内容,朱厚熜觉得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说也说不清楚,只能支支吾吾
。好在载城心思透彻,或者说那时候这孩子就很腹黑,倒也没有发生多少理解错误。
果然,有位名人说过,专业训练,要从娃娃抓起。载城这么从小培养,到现在十五六岁,行政能力可是要比当年朱厚熜十
五六岁时强多了。朱厚熜掰着手指算了算,这可马上就是嘉靖十九年了,算起来他也在位将近十九年,这么十九年,简直
就是倏忽而过,转眼间就是过去了。看看努力地翻着折子找重点的载城,他就想起当年刚继位没多久的他自己。也是这么
翻着厚厚的折子,在大臣们的废话当中找那些他们真正想说的内容。
然后朱厚熜才想起来,这十九年,还代表着,他现在已经年过而立好几年,也步入了大叔的行列了——而如果算上他前世
的年纪,五十三岁,在明朝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老年人了。
看看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因为种种原因,朱厚熜一直没有留胡子,白生生的模样,真的可以去冒充才过弱冠的年轻人。
可是岁月不饶人,现在真的已经是三十多的人了……朱厚熜一时间很是沮丧,看着载城稚嫩的少年小脸,真有些嫉妒。
青春年华不再,朱厚熜又伤感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徐阶又偷偷跑进宫,也没让黄锦通报,踮着脚尖溜到了朱厚熜的床边
,掀了被子就扑了上来。
一边把那浑身游走揩油吃豆腐的两只爪子打开,朱厚熜一边郁闷着。徐阶还要比他大四岁呢,怎么还是这么精力充沛,一
点都没有疲软的迹象?
现在他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再过几年,徐阶还是这么强势,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反攻啊?
嘉靖十九年的大年初一是跟随着皑皑白雪降临的,朱厚熜在乾清宫守夜,殿内只点了一根红蜡,外面是深黑一片。似乎隐
隐约约有钟声传来,朱厚熜想象着这是不是大觉寺的新年钟声,然后就看到,烛光所及之处,一片一片白白的雪花,慢慢
降落。
朱厚熜忽然想起,久远到上辈子的时候,曾经也有一个雪夜,停电,他和一位学长在学院楼里的自习教室,站在大落地窗
前看着被雪映成橙红色的天空,还有飘舞在半空中的大片的雪花。有一辆校内公交在风雪中缓缓向前驶去,大灯的光芒向
前延伸到虚无的黑暗之中,飞过光柱的雪花,都像是被赋予的生命一般,闪耀着舞动出多姿的轨迹。
那时候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已经不记得了。现在陪在他身边的,却是……这样一个,一点也不浪漫的人……
将那只已经游移到胸前的手抓住,朱厚熜有些微喘地转过头,瞪着那个执意要抱着他的人。早就知道,这人一定不会安什
么好心!
徐阶笑嘻嘻地继续揉弄着已经被捏在指尖的那个小小凸起,听着怀中人压抑的喘息,看着白玉脸颊上渐渐染上的绯红色,
原本是逗弄的意思,但是这会儿他自己也有些动意。埋首在那滑腻的脖颈之间,动作起来,本想着那人会挣扎拒绝,半晌
,却听得那个细细的声音带着些呻吟的韵味,轻声道:“今儿过年……便宜你一回……”
又是一年春来到,嘉靖十九年的春天,若说有什么不同,也不过是又一次的春闱。但是这一年,对朱厚熜来说,却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