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将一屋子的小丫头轰出门去。
杨桃躺在床上,辗转悱恻。
一闭上眼,就是昨晚肉体交叠,激烈结合在一起的荒唐场面。
难受的只想撞墙。
突闻合上的门吱呀一声,脚步轻巧,又重新掩上了门。
顿时血气上脸,秉着呼吸,生硬的装睡。
“少爷,少爷。”老仆低声喊了两嗓子。
杨桃自嘲的松口气,转身面朝外,差点贴上近在咫尺的一张老脸,不由得怒火攻心。
“你有话边说,贴我这么近做什么?”
“少爷,以后可莫跑了,害老仆急的要死。”
杨桃翻个身,恩了一声,不再言语。
“少爷,你怎么倒在洗恭桶的院子里了,是给臭晕的么?”
杨桃咬牙不语。
“其实我去了,也不觉得那个院子有味,难道是少爷误食了什么秽物?”
杨桃从床上弹起来,指着老仆的鼻子开骂。
“你莫不是犯了失心疯,成心想气死我!”
老仆忙跪地磕头认错。
杨桃烦不胜烦,直接挥手谴老仆出门,临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正欲关门的老仆。
有些话,问起自家人,还方便些。
“你今日何曾见到这家大人?”
老仆面露疑惑,方才被骂怕了,生怕说错话,半晌不语。
“就是长的极好看那个。”
只见那老仆摇摇头道:“没见着,幽竹姑娘傍晚时还寻他来着。”
杨桃愕然,挥了挥手示意老仆出去。
连幽竹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莫不是又在外面忙着使坏?
第十三章:禁脔
天黑的透了。
猩红的高墙外,野猫发情的声音,像极了婴孩被勒住喉咙的哭叫。
一排暗淡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佝偻疾走的的黑影,推开高耸笨重的门,吱呀一声,身后的冷气挤入,卷着幽白的帐幔,发出凄厉的呼号。
偌大的深宫里,只剩了一盏灯,宫殿似乎被水墨浸过一样,一片晦暗一片黑。
小太监快跑了两步,扑通的跪在地上,双手高高将金丝钳举国头顶。
“皇上,钳子寻见了。”
小太监眼珠盯着地板,气喘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被拼命放大。
待了许久,还不闻皇上应答。
小太监抬起头,盯着眼前的摇动的黄缎幔帐,脑门上细汗涔涔。
强压了气喘,小太监张开嘴,正欲重新汇报,却见那罗帐有了动静。
打开的缝隙里,先掉出来一只惨白的手臂,尸体样的耷拉下来,上面尽是青紫交错的痕迹。
紧接着伸出另一只手将其捞回去,
然后皇上在虚空里招了招手,摊开手心。
“拿来。”皇上的声音阴冷。
小太监立即起身,哆嗦着跑了两步,差点摔倒,终究还是将手里的钳子放进皇帝手中。
五指有力的收紧,带着钳子一起被吸回帐子里。
小太监擦了一把脑门的汗,弯着腰,颤颤巍巍的往后退。
突然皇上喉咙里一声闷哼。
小太监反射性的回头。
只见那金锣帐子里滚落出两颗带血的牙来,紧接着那铁钳子就直接从帐子里飞出来砸在地上。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往出跑。
殿内空空荡荡的。
“你倒是骨气,坑都不吭一声。”
皇上的声音愤怒。
“给朕乖乖含住了,再刮到一点,就不是两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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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连续好几日没上朝。
首辅林轩有要事禀报,都是入宫面圣。
皇上不上朝,倒也不稀奇。
主要是吏部尚书无故不上,颇耐人寻味。
想那仲廷玉虽平日里虽不干事,但却从不旷职。
近日突然不赴朝会,连病也没称,直接没了影。
如若不是其人脉颇广,想必板子也该记到上百了。
其党派也从一开始的镇定,越发显现出惶惶不安。
朝廷上,林轩望着部分眼神呆滞盯着仲廷玉的空位发愣的臣子,就忍不住发笑。
头儿没了,下面的爪牙,也便开始琢磨着自谋出路了。
几日后,御前太监传皇上口谕,道仲廷玉被指派到先帝陵墓前守陵。
那些个沉不住气的爪牙,全都傻了眼。
这皇上面前的红人,怎的转眼间就给扔出京城了。
仲廷玉倒台倒的实在蹊跷。
怀疑归怀疑,眼见着仲廷玉失势,等与其待政敌肃清党派,坐以待毙,不如趁早易主依附,弃暗投明。
仲廷玉有了消息后第二日,弹劾仲廷玉的折子就铺天盖地。
林轩尽心尽力的全数呈上去。
结果皇帝压在手底没有一点动静,
吏部尚书的职位也无人顶替。
只去守陵,有朝一日还可以回来,官场险恶,岂有手下留情之理。
林轩深思熟虑后,打算最后一试。
崔堂影一案,总该有个结果。
春风和煦,阳光缎子一样暖暖的抚在脸上,好不惬意。
林轩由太监引着,进了宣政殿。
殿内檀香缭绕。
皇上倚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一副疲惫之态。
伸了一只手朝林轩挥了挥,算是平身。
林轩缓缓起身,从袖子里摸出奏章,恭敬的递了上去。
“还请皇上过目。”
皇上不语,一边伺候着的公公立刻上前接了奏章,小心的放在万岁爷眼皮底下。
皇上这才发了话,声音倦怠“什么?”
林轩恭声道:“回皇上,崔堂影一案,经三司会审,已经有了结果。”
皇上抬眼看了一眼林轩“如何。”
林轩徐徐道。“崔堂影的奏章确为其写,王正指认杨桃指使,实乃诬陷,证据俱全,犯事者皆画押认罪。”
皇上静默。
林轩待了半晌。
事情之所以尽兴的如此顺利,只能说是托仲廷玉的福。
他不在,一切井然有序。
许久不问圣音,林轩沉了沉嗓子,说出今日之行的主要目的。
“皇上,王正因不堪刑法,还供出了幕后指使。”
皇上面容讥诮,“莫不是跟当日那个朕进献谗言的小人?”
事情到这份上,已经一目了然。
林轩默许。
皇上突然来了精神,站起身来,予御案前来回踱了几步,音色冷清
“将崔堂影剥去一切官职贬为庶人,王正发配蛮夷之地充军。”
林轩弯着腰,只管等自己最想听的那句。
“让杨桃复职,继续上朝。”
林轩继续等。
“张顺,摆驾。”
林轩通的一声跪在地上“微臣告退,恭送皇上。”
那张顺也不问去哪儿,心领神会的引着皇上急匆匆的出殿。
林轩却依然在地上跪着。
全然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手紧紧的攥了眼前的官服,黏糊了一层冷汗。
先前的喜气和斗志,顿时全无。
林轩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
屋外春风暖,谁知寒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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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已经无端消失了好些日子。
起初登门拜访的人几乎将那一尺高的门栏踏平,时过三日,顿时没了一个人影。
幽竹每天依旧冷着一张脸,前院后宅的打点。
想那杨大人头几日时不时的打听下大人的下落,愤怒着振振有词,说什么奸佞不可交,敢做不敢当。
近来也消停了,只做莫不关心状,连先前的愤怒都没有了。
幽竹只叹人心冷暖,这杨桃毫不念及大人一片真心,熟视无睹,令人唏嘘。
今日也与往常无异,那杨桃仿佛没长嘴一样,见幽竹推门而入,抬头睨了一眼,便垂眼继续练字。
幽竹更沉的住,只顾着低头摆膳。
收了方盒,幽竹一欠身,转身离开时,只听见杨桃突然发声道“府外可有官兵把守?”
幽竹道:“又不是抄家,怎会有官兵把守。”
杨桃被幽竹这番话顶的一愣,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继续道“近几日可有圣旨?”
幽竹道:“没有。”
推门而入一个小丫头,见了幽竹,眼露欣喜。
“可找见你了,幽竹姐姐,有几个穿靴带帽的,强行进府了,领头的是个白面老头,他们还带着刀呢。”
幽竹皱眉道:“他们说了什么?”
小丫头懵懵懂懂的回忆“说了……什么……剩纸……”
“是圣旨!”杨桃忙搁下毛笔“我同你一道前去。”
幽竹冷眼道:“杨大人,这怕是要命的圣旨。如若真的是给您的,我到时候过来请您。”
杨桃全然没听见似的,只顾着疾步朝外走。
幽竹和那小丫头见状也只能由他跟着。
圣旨被迎到前厅,宣纸的还是先前的白面公公。
身后有八名佩刀普通侍卫,一字排开。
那公公站在厅中,长身而立,面露不悦,一见杨桃,油粉的脸上立刻浮出甜腻的笑来。
“杨大人,接旨吧。”
杨桃愣在原地。
没成想,还真是给自己的。
幽竹不敢逾越,赶紧挥散了一边凑热闹的丫头,在门外走廊跪下。
“杨大人?”公公的笑纹凝固在脸上。
杨桃醒了一般,匆匆的跪在地上。
公公见状高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学士杨桃思过甚久,特予恢复职权,即日生效。另因杨府前些日为大火尽,皇恩浩荡,特赐官宅一处。钦此。”
杨桃一反常态的抬头问了句“仲廷玉可被处刑了?”
第十四章:选试
幽竹轻抬了下眼,见杨桃脸上全然没有了以往的闲适反而忧心忡忡,不由得惘然了。
宣旨公公一愣,无视杨桃这等犯上之举,只是继续道:“杨大人接旨。”
杨桃顿觉失态,忙尽了全数礼节,接了圣旨。
那公公依旧一脸的媚笑:“杨大人,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您马上就可以启程去新大学士府。”
杨桃拱手道:“劳公公费心。”
公公道:“那好,杨大人请便,奴才先告退了。”
说罢,便领着那些侍卫悠然离去。
杨桃也没耽搁,上了马车就直奔林轩府上。
转日上朝,皇上在上面昏昏欲睡。
杨桃负手立于琉璃台阶下,低头听满朝弹劾仲廷玉的呼声,只觉乏味。
林轩对此也默不作声。
昨日予林轩府上得知仲廷玉被下放去守陵,杨桃总算松了口气,特意差老仆给幽竹捎了个信,也让她们别记挂。
杨桃放心之余也难免疑惑。
仲廷玉这陵守的不明不白,皇上借口都懒得编,到不知这小子到底捅了什么娄子。
杨桃正寻思,只听身边林轩拱手道:“皇上,常科登第已颇有时日,是时候举办选试,授予官职。”
殿试已经结束了好一阵子,进士及第,新科状元正等着上任。
这是吏部分内的事,档由吏部尚书组织选试,通过者,则授予相应官职。
吏部尚书去守陵,这事自然也就耽搁了下来。
皇上声音藏不住的倦意:“选试暂由首辅代理。”
说罢起身挥了挥袖子“退朝。”
百官跪地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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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暖,丝丝晕染了宫阙楼榭。
杨桃慢悠悠的尾随众人退朝,不一会殿外空旷的场地上就只剩了杨桃一位大臣。
偶有成行的太监低头轻步走过,急匆匆的,似乎生怕惊了石板下沉睡的青草。
杨桃恍惚了好一阵子。
仲廷玉突然下放守陵,与公,少了个权臣弄势,朝廷上下一派勤政之风,益于国家社稷;
与私,那等荒冷之地,清心寡欲,渡戾去浊,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但他说走就走,杨桃心里面总归是有莫名怅然若失。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因为那一晚欢好,才如此挂念。
正烦恼着,突闻侧面的宫墙内有人说话。
前方还有人影晃动
杨桃抬眼一看,竟是儒衫飘飘的学子,三三两两的紧裹了长披踏步走进右侧拱门。
墙那边声音含笑,
“雪尘乃当届状元,选试过后,最差也会是翰林院七品编修,翰林院离他心心念着的内阁大学士杨桃可就近了 ,是吧雪尘。”
另一个声音开怀一笑,犹如琼液润脾“能与此人同朝为官,雪尘三生有幸。此人乃雪尘敬重之最。历届状元,当属杨大人最有气度风范,高风亮节。皇上也爱其才华,敬其为人,年纪轻轻便官高至此,再历练个几年,定前途无量。此等明珠,定光耀我朝江山,名垂青史。”
杨桃眉头一蹙,不再缓步听墙那边的盲目恭维,端了袖子,疾步离开。
走了一会突然发现,自己信步徜徉,不觉已经到了进了深宫内院。
无皇上旨意,擅自入宫。
这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思绪及此,杨桃恨不得撩起官服敞开腿跑,但是苦于实在不雅,只得小步紧着捣腾。
又因步履过急,致使头上震颤的帽翅几欲飞了出去。
前方转出两个小太监,抬了一个人,迎着杨桃过来。
杨桃忙迈开四方步,装出一副刚被皇上召见完,意欲出宫的镇定模样。
那两个小太监全然没点表情,只是一前一后。
低着头抓着架子的两端,默不作声的从杨桃身边走过。
杨桃颇为好奇的瞟了一眼。
架子上的人,黑发遮面,瞧不清模样。
只是露出身子白的吓人,不晓得受了什么酷刑,估计死了好几天了。
杨桃在心里默叹了一声,抽着没人的空挡,匆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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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当值,林轩寻着杨桃,将其生生的拽到吏部,陪其一起主持选试。
过了殿试后,选试也就是走走形式,给进士们安排个职位做。
待两人到了吏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吏部侍郎迈开大步,将首辅恭迎上座,杨桃座其东侧,其余人一并站西侧。
选试选的是身、言、书、判。考其口齿清晰,文墨工整。
如事,都到齐了,便开始选试,默书的默书,答话的答话。
坐下后,杨桃便侧身低声问身边的官吏“哪个是状元?”
那小吏喵了一眼首辅,弯腰小声道:“那个穿玄色长衫,腰系玉带的便是。”
杨桃点点头,目光一转,正跟那人打了照面。
玄色深衣更衬的面白脸尖,一双眼睛细细弯弯的,清秀之余却算不上相貌堂堂。
就是一副时下文人骚客应有的风姿。
想必这就是新科状元苏雪尘了。
那苏雪尘土也正在盯着自己,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不巧正轮着了他,只见他铺纸,蘸墨,提笔神色微凝,半盏茶的时间,一首小诗便已跃然纸上。
有小吏呈予林轩。
薄薄的一页纸那在手上,林轩细品半晌后,不由得拍案叫绝。
此诗中气度,全然不是一个迂腐书生。
反而胸中自有乾坤,足见其为人心胸宽广,不难想到,这也是一位刚正不阿的主儿,颇有杨桃当年的风范。
林轩面朝苏雪尘开口道:“真乃上乘之作,苏状元心胸气魄,于斯可观。”
苏雪尘拱手:“谢大人夸赞,小人委实不敢当。”
林轩不紧不慢道:“何方人士?”
苏雪尘道:“祖籍扬州,现居江苏铜山。”
林轩眼底含了些微的笑意:“那跟杨桃还是一个出处呢。”
苏雪尘面色一惊:“扬大人也是江苏人士?”
杨桃面无表情的接话“我乃京城人士,祖籍扬州罢了。”
此言一出,方才人头攒动的殿内,顿时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