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想言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放下了心头大石。可只有一个人例外，只因为七天之后，风无双却没有醒过来。

他就像睡着了而已，面容安宁地躺在床上，七天来一根手指也不曾动过。

“皇上，老臣实在无能为力，瑞王爷服下的是经过各种不同的迷药，混合后再浓缩制成的，加上他本来身体虚弱，根本难以承受如此烈性的药物。”老御医无奈地说。

风桀听完后脸色更是阴沉：“朕只想知道，他到底还会不会醒。”

“会的。”御医点点头：“虽然药性猛烈，但是也只是迷药而已，只要在半个月之内醒来便无事。

“半个月之内醒不过来呢？”风桀问。

“难恐怕瑞王爷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普通的人也许可以撑一到两个月，可瑞王爷的身体比较差，若半个月都没有进食，情况会很不乐观。”老御医一五一十地说。

“你下去吧。”风桀说。

老御医巍巍地退下，出了门才放松下来，不由地怜悯起风无双来，好像自从他进了宫，伤病便是一直没断过。

风桀盯着床上的人，愤恨地想若他醒来之后，要狠狠地惩罚他才行，让他以后再也不敢妄为。

可是三天过后，风桀的气消了许多，他想只要风无双醒来，随便骂他几句就算了，只要他肯道歉就算了。

到了第十二天，风桀不仅消了怒气，连骨气也快没了，只要风无双能醒过来，他什么也不计较了。

风桀几乎除了上朝，日日夜夜都呆在春意阁，把所有的国事都放在这处理，几乎快把这变成了御书房。

他一步都不愿意离开，怕错过了风无双醒过来的时间，可是却也眼看着他渐渐清瘦下去，脸色一日比一日暗淡。

十四天，风桀体会到什么叫绝望和无助，看着时间慢慢地过，他多希望自己是神明，只要一眨眼，时光就会停顿和倒退。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是万人景仰的帝王，可在时间面前，不过是一个平凡而渺小的人类。

他开始感到恐惧，寝不安食不下，原本一头乌黑的头发，现在竟有一些白丝夹在当中。

虽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才床边，脸色在昏暗的光线里明明昧昧，看不清楚。

有那么刹那间，老御医和王福甚至觉得他好像要哭出来，那种内心深处渐渐绝望的呼救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是如此清晰，仿佛连血带肉撕裂开来的轻响。

让人有种他们两人是吊同一根绳子上的错觉，若其中一人死了，便失去了平衡，另一人也会活不下去。

第九章

当今天下分为四个国家，不知道何时起有一个传说，曾经人们为了争夺权利，让这个世间充满战争和饥荒。为了阻止悲剧继续发生下去，于是神明派了四只神兽到凡间，把天下一分为四，让四只神兽共同守护着，所以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信仰和神兽。

每逢冰国遇到劫难时，帝王们都会去一个地方祈福，求神明保佑冰国得以度过难关。

登基以来的第六年，风桀才第一次来到祭祀殿，他曾经对这里充满反感，这个地方是代表着盲目和迷信，是冰国封建的毒瘤。

因为他从不相信有神的存在，认为人才是这个世间的主宰。

可今日，他却来了，并且虔诚地跪在了殿下。

风无双躺在一旁，面容安详而宁静，幽幽的火光映侧脸上，把他好看的睫毛拉得纤长。

今早的时候，当他像往常一般走到床边，才发现风无双几乎没了气息。他还是像睡着一般安宁，却全身冰冷，原本失去血色的唇已经发青。

老御医告诉他风无双不行了，请他准备身后事，风桀不记得当时听完自己做过什么，只知道当他抱着风无双出去时，王福和御医正跪在地上发抖，那脸色仿佛见到了鬼一般。

然后，他就带着风无双来到了这里。

一群身穿白色衣袍的祭祀站在神台上，围着中间的篝火旋转，口中念着咒语。

火越烧越高，颜色越来越深，把大殿照得通红。

祭祀把风桀用血写成的符咒抛入了火中，只见火光轰然散开，强烈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

等到光芒渐渐收敛，神台上的火苗变成金色，化成一只朱雀展开双翅膀形态。

祭祀们跪在地上，匍匐倒退而去，大殿的门徐徐合上。

火苗在神台上摇曳燃烧着，一道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是何人在召唤吾？”

那声音像是很远又很近，却不是出自人的咽喉，没一丝情感起伏。

“冰之国第二十四代帝王风桀拜见朱雀之神。”风桀抬起头来说。

“你有何求？”声音再次响起。

“我今日之所以到此，是为了一个人的性命。”风桀答。

“何人？”

“恳求朱雀之神能庇佑我国瑞王爷风无双，让他得已早日醒来。”风桀说完便打开双手，俯地而拜。

火焰猛然一下蹿高，朱雀的形态活灵活现，像被激怒一般不停拍着翅膀。

“那罪人扰乱国脉，触犯天威，如今大限已到，是他命数该绝之时。”依旧没有一丝感情，却听起来格外的冷酷。

风桀心一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神，风无双的命脉和冰国的相连，若是这样冰国岂不是要灭亡？”

“你虽不是吾选中之人，但也是出自皇家血脉，吾可以将朱雀之印赐予你，由你来继承并延续吾之意愿。”

“不！”风桀立刻大喊起来，惊慌失措地看着朱雀：“我今日到此，并不是为继承一事，只希望神能宽恕风无双，让他继续活在人间。”

“放肆！”火焰高涨着，一个火团从神台上疾飞而下，直冲着风桀而去。

“啊！”熊熊地火光把他包围起来，虽然没有烧着，可是炽热的高温却让他痛苦不堪。

“你原本乃是篡位之人，并不是顺应天命登基，吾肯饶恕你并将朱雀之印赐给你，却由不得你如此任性。”

火依然在身边焚烧着，阵阵地刺痛深入骨髓，风桀即使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却也没再痛叫一声。他艰难地伸出手，抓住风无双毫无温度的手指，决心渐渐坚定起来。

“神……我并不求你的饶恕……只求能换得他一命……哪怕是……要朕以命相换也可以……”风桀冒着冷汗把话说完。

围绕着他的火光渐渐消失去，风桀四肢无力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吾守护冰国已经上千年之久，从来只有继承了朱雀之印的帝王，才可以得到吾的庇佑，既然你不愿意继承朱雀之印，冰国只能步向灭亡。”

“若我……若我继承了朱雀之印……神是否可让风无双醒来？”风桀还是不死心的问。

“朱雀只印只能在一个人身上，风无双若不死，他身上的朱雀之印并不会消失，你又如何能继承大统？”

面对着两难的选择，风桀没了方向，一边是国家一边是爱人，他迷茫地站在中间无法决定。

火光照亮着他汗湿的脸，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呈现出来。

“神！我无法眼看着深爱之人死去，即使是继承了朱雀之印，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念头，能不能成全我们两人，至少……至少不要阴阳相隔。”风桀巍巍地爬起来，重新跪在地上哀求着。

“吾已经说过，你并没有资格得到吾的庇佑，若有所求必须付出代价。”那声音还是一样的无情。

“无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去付，只求神能网开一面。”风桀声音不大，却坚定不移。

朱雀之神沉默了许久，火苗高了又矮，大殿上的气息让人感到沉重。

“冤孽……”叹息过后又响起：“罢了，吾也不情愿见到冰国灭亡，你是否愿意以二十年的寿命，作为交换风无双活下去的条件？”

“我愿意！”风桀想也没想。

“那你回去罢了，风无双会在三天之内醒来。”火光渐渐弱了下去。

风桀大松了一口气，浑身依然酸痛和没力，却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却突然想起什么，趁着火苗还没完全消失在神台上问：“神，可否告诉我风无双被诅咒之后，到底会受到什么惩罚？”

“那是吾与他之间的契约，也是作为他扰乱天命的惩罚，你还是亲自回去问他吧……”

“哧！”一声，火光完全熄灭，大殿又恢复了幽暗。

他扑到风无双身旁，紧紧地抓住那纤细手腕，感觉到原本微弱的脉搏已经正常，明明全身仍在隐隐作痛，他却露出安心的的表情。

爱情，是人类最伟大的奇迹，能超越性别和尊卑，能让两个互相憎恨的人相爱，甚至彼此包容和付出。

但爱情，也是人类最自私的情感，它会让人变得善妒和吝啬，会让这个世界越来越小，狭窄到眼里只容得下对方。

在这伟大又自私的情感面前，无论你是贫富或者贵贱都无法避免，它像隐藏在云霄之中的眼睛，冥冥之间总能穿过云朵捕获你的身影。

当风桀还记得，这是母亲告诉他的。

那时他看见母亲日日守在院子里，等待着那个一年也不会出现几次的父皇，渐渐憔悴却始终不悔。

于是他问：爱情是什么？

母亲说了这一番话后，没过多久便香消玉陨。

很多年以后，他才懂得明白母亲的意思。爱情在冥冥之中找上了他，而他又在冥冥之中爱上了这个人，所以即使风无双还像以前那般虚伪阴险，放荡不羁，他也无法选择不去爱。

“风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风无双虽然一直昏迷着，却仿佛什么也知道。

他并不知道，在他求朱雀之神的时候，风无双听到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只是无法清醒过来而已。

风桀自嘲地笑笑，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连朱雀之神都说这是冤孽，又岂会如此轻易结束。”

风无双闭起了眼：“既是冤孽，还是早早结束了好，免得害人害己。”

听出他有放弃的意思，风桀整个人不安起来：“别忘了当初是谁先惹我的，好不容易让我也爱了上你，为何又要如此轻易的放弃？”

风无双凄凄地一笑，苍白的唇别有一番风味：“若我说，当初我未想过我们之间会有结果，你信么？”

“不信！”风桀摇摇头。

“不信也罢，我们之间不可能会有结果。”风无双说。

风桀心痛地看着他，眼前的人明明如此虚弱，连声音也是轻轻的，为何却又种不容质疑的感觉。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自从我命人烧了骑兵营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开心过。”风桀总算承认了这个事实。

风无双并不说话，只是放在他掌心的手抖了下。

“你不要再责怪自己，火是我命人放的，一切应该由我来承担，即使以后死了下地狱也是我一个人的事。”风桀把想了许多天的话说了出来。

见到他依旧没有回应，风桀只能轻轻地叹口气：“别再折磨自己了，这件事根本错不在你，要怪就怪我吧。”

听到那渐渐走远的脚步声，风无双才睁开眼，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他又怎么忍心再责怪，即使风桀做出了如此丧尽天良的事，也终究是他的心爱之人。

若真有地狱的话……就由他陪着他一起下吧。

故事发展到这里，看似已经圆满结局，可偏偏天意弄人，还有那么一个人，在关键的时候闯了进来，打乱了一切。

“想不到你还愿意见我。”风无双靠在床上说。

经过许多日的修养，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可风桀偏偏还是不允许他下床，让风无双只能在床上见客。

“看来你已经记起我是谁了。”言无瑕恨恨地看着他。

风无双无奈笑笑，一双凤眼了满是柔情：“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也还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住嘴！”言无瑕冲上去就是一个巴掌：“你没有资格做我大哥，我大哥早就死了。”

被唯一的亲人掴了耳光，风无双伤心地问：“为何如此恨我？这世上你我都只剩下一个亲人了。”

言无瑕突然坐到床边，把脸挨向他，指着自己的额头问：“你可还记得这疤痕是怎么来的？”

风无双点点头，想起当日的情形脸色黯然，这是当初抄家时，自己亲手把她推到墙上造成的。

只因为当时言无瑕抱住他的脚，宁死也不肯跟家丁一起逃走，风无双最后气极败坏地一推，她便满脸是血地昏了过去。

“你知道把我带走的那个家丁是什么人吗？”言无瑕一脸怨恨地说下去：“他叫阿光，是个该杀千刀的畜生，天天喝了酒就打我，十四岁便强暴了我，十六岁便把我卖进了妓院！”

风无双瞪大眼，心痛地看着她，当初他只想着怎么让言无瑕活下去，却没想到托付错了人。

“你那时说过会去接我，我信了，可你却一直没出现！”言无瑕眼泪流了一脸：“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身上的伤从来没好过，每天都在饥饿中度过，还要应付那个畜生的兽欲，当你妹妹被人五个铜板睡一次的时候，你却住在宫里当皇子！”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都是我的错。”风无双抓住她的手说。

言无瑕甩开他的手，擦干净了眼泪，一脸的妆缭乱无比。

“当年我真的有找过你，可是人海茫茫，没过多久我便被送到……”风无双急忙解释着。

“够了！”言无瑕不想再听下去，她阴阴地看着他：“我今天来可不是听你忏悔的，之前是你欠我的，现在就要你还给我！”

“你想怎么样？”风无双面色如灰。

“我要得到皇上的宠爱，我要没人再敢看不起我！”言无瑕看着他。

“就这样？”风无双问。

“我知道你办得到，从小到大，你在我的眼里无所不能，只要你办到了，我就原谅你。”言无瑕阴森森地笑了，额头上的红印妖媚咄人：“亲爱的哥哥，我先回去了，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窗外的风吹过，所有的喧嚣都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言无瑕走出去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踏在心里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也踏碎了风无双刚拼凑完整的心。

夜，情欲的潮水褪去，他挨在风桀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

“桀，我想回王府去。”风无双突然说。

“为什么？”风桀拉起被子，覆盖住两人赤裸的身躯。

“我都在宫里住了大半年了，传言已经……”风无双没再说下去。

风桀不在意地说：“不准，从明天起谁敢乱说朕就要他的命。”

“你能把天下人都杀了吗？”风无双可气又可笑地看着他：“我还是回王府里去吧，太久没回去了，也许梅花已经开了。”

风桀知道他心意已决，只能答应下来：“那让王福跟着你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

“嗯，睡吧，你还要上早朝呢。”风无双吹熄了烛火。

没一会，风桀的呼吸声已经变得平稳，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走下床，披上一件外衣。借着窗外柔和的月光，风无双细细地看着他熟睡的脸，目光如春水般温柔，隐隐带着哀伤。

仰起头，让泪水倒回眼眶，他这个被诅咒之人，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