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我兄弟。”
“是兄弟的话,就看着吧,若是需要你出手,他自然会说。”罗灿淡淡道,“更何况,你欠了小陆很大一个情。”
一剑身上一晃:“你是说……南宫……”
罗灿抬头看着天上:“小陆这一手,还真是高明啊……施恩而不显山露水,也不晓得像谁。”
一剑咬牙:“要他多事……”
“他就是喜欢多事,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罗灿轻轻笑了,“就这性子,还真不像通天的人。”
“快,准,狠,他哪一条不像?”一剑冷笑。
“太多情了。”罗灿说出口自个儿也笑了。
一剑沉默一阵方道:“我还是要去漠北。”
罗灿耸耸肩:“去呗,我是拦不住你。”
一剑垂目:“若我说要杀陆十三呢?”
罗灿伸个懒腰:“随意,反正,会有人拦着你的。”
一剑皱紧眉头:“掌门,我真的很不喜欢你。”
罗灿哈哈大笑:“要你喜欢我,那可当真不妥。”
一剑还要说甚么,却见有个弟子匆匆行来,那弟子拱手示意二人方道:“掌门,蜀中分舵来了消息。”
“说。”罗灿收敛神色。
“唐门代掌门刘楪亡故,唐掌门大怒,抓了南宫,说他下毒,扬言要血洗星辰楼!”
一剑一怔,上前揪住那弟子领子:“你说甚么?”
那弟子吓得面色发白:“属下,属下——”
“一剑,你这么着急做甚么。”罗灿摆摆手,“不就是抓了人威胁咱们么?”
一剑松开手,扭头道:“那当初一封假信说小月被抓了,掌门你干嘛急着杀往月逸宫?”
罗灿咳嗽两声:“旧事就别提了……不过唐门胆子不小啊,敢抓星辰楼的人。”
一剑厌烦道:“南宫不是星辰楼的人。”
“是么?那这事儿就不管了。”罗灿耸耸肩,让那弟子退下了。
一剑霍然转身盯着罗灿:“掌门,你甚么意思?!”
“南宫既然不是星辰楼的人,那他被唐门抓了,和星辰楼有何关系?”罗灿面上渐渐露出笑来,“我可不是甚么大侠
,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儿,从来不做。”
一剑咬牙切齿:“罗灿!”
罗灿哈哈大笑:“不过,有人叫板到星辰楼头上,不是糊涂了就是别有所图,你觉得呢?”
一剑默然:“我先去唐门。”
“记得全灭啊。”罗灿还是笑。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一剑闪身不见了。
罗灿看着沉沉夜色喃喃道:“不用说也会做的事儿……小陆,你这么做,究竟想要甚么呢?”却又耸耸肩,“算了,
他想甚么也与我没关系。”
第四十九章
三天,整整三天。
漠北分舵那间客房就没出来过人,自也不欢迎人进去。分舵的舵主并着弟子们,谁也不会没事儿想进去。站在门外禀
报完了事儿,多一刻也不敢停留。
这是星辰楼的规矩,有事儿就说,没事儿别瞎晃。
不过有个人就在瞎晃。既不说走,也不说留,更不讲来干甚么。不过没人问,因为总舵来的人,必定是有要事的。若
是不说要事,那就是时候儿不到。
程颐在门外守了三天,本想就着送饭菜送水的机会进去,但里头儿懒懒的一句“放着吧”堵死了他的路。门开的时候
儿,淡淡飘出来的香,程颐皱皱眉,叹了口气。放下了饭菜,走开两步,回头看,里头儿不过拉开条缝,将食盘拿进
去,门就又合上了。隔一阵放出来,还是满满当当的。里头儿两个人都吃得极少,饭菜剩下大半。从量上来看,大约
有个人是压根儿没怎么吃的。
能进去的时候儿,大约只剩下给浴桶换水这一个机会。
但第一天晚上刚敲了门想进去看一眼,不料是李伦开的门。他不过随意披着件衣裳,程颐一句话来不及说,里头儿那
个妖孽的声儿低低直笑着喊他快点儿,李伦接过浴桶合上门的时候儿,缝隙里程颐不确定里头儿榻上那白花花的人究
竟是穿着衣裳,还是光着身子。
深深叹口气,程颐环着手臂靠在楼梯墙上。今儿夜里没有月亮,黑压压的云很厚,看不清甚么远近里外,只能听见风
呜呜的。
屋子里头儿自然是有声儿的,只是隐隐绰绰的听不真切。程颐站在一片黑暗,默默垂首,觉得有点儿凉,也许是穿堂
风过吧。
黑黑的,暗暗的,仿佛有甚么在眼前慢慢成型。
程颐是自小跟着陆十三长大的。
那时候儿他还不叫陆十三,是刘家的五公子,还有爹,还有娘,还住在平心崖。有时候儿月逸宫那位他唤作师叔的人
会来,亲切的抱起这个小不点儿上下的抛。那时候儿的主人会咯咯的笑,脸上红彤彤的。
其实那个时候儿的主人,一点儿心机都没有,每天最烦恼的也不过是老爷的武功怎么也练不会。
其实不是练不会,是他压根儿就不想练。
主人那点儿小心思从来不用在武功上。他不止一次的坐在梅花树下愁容满面的问自己,程颐啊,你说为甚么要学武功
呢?学了武功又干甚么呢?跟人打架么?打成天下第一就很厉害么?
程颐记得自个儿也答不出来,两个小孩儿就那么蹲在树底下捧着脸发呆。
直到有一天他的师叔过来听见了,才笑呵呵的回答他,武功招式没有上下之分,通天、蜀山与昆仑没有强弱之别,而
习武者,才有高下之论。
他是没明白,但主人的眼睛亮起来,随即笑了。
多好看的笑啊……可惜从某一天之后,在主人脸上再看不到了。
也许是跟着主人久了,才能体察到这种细微的变化。
以前主人的笑,是从眼睛里生出来的。那双乌黑的桃花眼总是闪着狡黠的光泽,柔柔亮亮的。笑意如同破冰的新水一
般汩汩的流淌到嘴角,弯成整张明媚的笑颜。但是从那一天之后,主人也会笑,只是那笑从没进过眼睛里。看着是开
怀,看着是喜庆,但……
程颐把手臂收紧一点,也曾想过若是自个儿再强大一些,是不是能帮主人分担一些呢?但是那个时候儿他俩,也不过
是两个小孩儿罢了。甚至到了如今,还是主人护着他多些。
主人进星辰楼,是想化开老爷那一辈的恩怨。其实细细想来,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儿。主人说起这事儿只管笑,说
哪儿有甚么想不开的呢?但是主人,这话你也该对自个儿说说才是。老爷都死了,你还记着,岂非也是放不开?
更别说遇到李伦了。究竟你心里想甚么呢?他不是咱家的仇人么?……说来倒也不算,他是仇人的儿子罢了……只是
主人啊,你现下做的事儿,可是越来越叫程颐我不懂了。只是有一点儿我明白,要是谁敢对你不起,就是杀了你,也
要叫他还个公道。
程颐就这么胡思乱想,突然听见那扇门轻轻响了一下,一袭白衫轻巧的自门后出来。程颐一怔,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
音:“你果然还在。”
程颐回了神,忙的躬身:“十三少。”
陆十三拉着衣服行过来:“等了这么久,着急了吧?”话里笑呵呵的,尾音懒洋洋勾上去。
程颐弯着腰:“不急,就怕主子你着急。”
陆十三系上腰带往楼下行:“走吧。”
程颐跟了上去:“主子想这会儿去楚家?”
“我敢打赌,从唐门下毒到如今,楚老爷子也没睡几个好觉。”
“是。”
“有的事儿,还是问清楚的比较好。”陆十三轻抚腰间,将冰魄剑缠了上去。
程颐嘴唇动了动,还是没问。陆十三却轻笑:“你想问我为何不与李伦一起去?”
程颐有点儿尴尬,只好不接话。陆十三转过楼梯转角:“我想晓得的事儿是我的事儿,跟他有甚么关系?”
程颐抿抿嘴唇:“在十三少心里,李伦……究竟是甚么人呢?”
陆十三行到分舵门口,回头笑了一声:“我也不晓得。”
程颐追问一句:“那十三少还记得自个儿说过的话吧。”
陆十三收敛笑容:“未曾忘记。”
程颐舒了口气,面上不觉露出笑来:“是。”
陆十三也想笑来着,但喉咙痒痒,咳嗽一声作罢。
程颐心里却是叹息的,屋子里点的香,分明是叫人沉睡抑制内力的,看来,十三少你还是不想这么快就和李伦正面对
决吧……不过李伦的功夫,差不多你走一阵也就醒了,这么会儿功夫你当真能准备好么……
楚老爷子坐在自家后院,听着有人越墙而入立在身后,只淡淡道:“来者是客,何妨共饮?”
“却之不恭。”身后那人转过来,一袭白衫在夜色中十分刺目。
楚老爷子看他一眼:“十三少。”
陆十三拱拱手,自怀中拿出那青瓷瓶子来:“上好梅子酒,楚老爷子来一口?”
楚老爷子皱皱眉:“这酒……北侠一脉是不喝的。”
陆十三呵呵一笑:“是以我要喝。”
楚老爷子看他一眼:“打算摊牌了?”
“不摊牌没杀机,楚老爷子心里早把我凌迟了千百遍。”陆十三也不勉强,自个儿打开塞子喝了一口。
“你不是北侠后人。”楚老爷子看着黑暗中独饮之人沉声道。
“我何时说过我是?”陆十三声音满是愉悦,“不过楚老爷子说我是,我也不好推辞。更何况……您不是早就怀疑了
么?”
“其实我只是怀疑,但没有认准之前……我不敢轻易拆穿你。”
“那倒是……想必给我七星剑,你也是想找到真正的北侠后人吧。”陆十三咳嗽一声,“不知楚老爷子以为如何?”
“你几次想害他,为甚么?”
陆十三哈哈一笑:“身为刘家后人,想杀姓李的,不是常理么?”
楚老爷子也没动气:“果然如此。”
“楚璋这孩子很不错。”陆十三呵呵一笑,“难为他了,不懂武功,却也甘愿作此牺牲。”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楚老爷子哼了一声。
“包括委曲求全去喜欢一个男人?”陆十三眨眨眼睛,“多伟大的情操,当歌之当咏之啊,哈哈,哈哈哈——”
亏得天黑,不然楚老爷子的脸色一定很有趣:“十三少,你用七星剑灭了昆仑派,想必明白甚么了吧?”
“我只是好奇,昆仑派与李迳年关系这么好,为何在李家遭难的时候儿不施以援手?”
“你如今晓得了?”
陆十三摇摇头:“昆仑掌门挺汉子,一个字没说。只留了三个字——不值得……”这就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在暗处微
微发亮,“是以我没杀他,留着以后让李伦那呆子去找。”
“你还真是……”楚老爷子深深吸口气,“南宫家,你为何不去?”
“去那儿做甚么?”陆十三拍拍腰间的冰魄剑,“两姓家奴罢了,若不是看在他这些年颇有悔改之意,早动手了。况
且他不自绝了么?论起来,还是我超度了他,不然他难受这么一辈子,死又死不掉,活着逗人笑。”
楚老爷子深吸口气:“是以晓得当年内情的人,只剩下我了。”
陆十三颔首:“是。”
“你怎么认定我会告诉你?”
“因为你不可能对李伦生死无动于衷。”陆十三眯起眼睛,“更因着你不会枉顾楚家上下百口人命。”
“自然也就不用说,你还是我女婿了。”
这话一说,两个人都笑了。
陆十三饮口酒方道:“请。”
楚老爷子闭上眼睛缓缓吐口气:“南宗赖以成名的,是吸星剑诀,这门功夫在他手上,几成一家之学。而北侠,乃是
天下武学集大成者。好武功当前,任谁都会动心的。”
陆十三摇头:“一来就不懂,武功好不好没有定论。”
“多学一种是一种。”
陆十三想起一剑,颔首:“明白。他看上我家武功了。”
“切磋甚么的不过是个幌子,南宗为人心高气傲,自然是不肯。”
“怎么不说是北侠一直处处针对我父亲,这种人突地要和你交好,你会答应么?”陆十三冷笑。
楚老爷子面不改色:“行事各有准则,怎好言孰是孰非?”
“那倒是。”陆十三耸耸肩,吸了口气,低低的咳嗽两声。
“十三少不舒服么?”
“酒喝急了,不妨事。”
楚老爷子便也不再问:“本是为切磋武学,不过南宗总是拒绝,北侠……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那怎么用上药了呢?”陆十三摇摇头,“得不到,便要毁了不成?”
楚老爷子顿了顿,声儿里有丝别扭:“这个,我也不晓得。”
陆十三却笑了:“这事儿里,老爷子你,当了个甚么角色呢?”
“甚么都不是,看着罢了。我比不上南宫,为了维持主子最后一点儿尊严,甘愿背上整个江湖的骂名。”
“是吧……不过终究是因此,刘家破败,江湖上再也没有南宗。而盖棺定论的南宗,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北侠那
边儿死了那么多人,南宗不陪葬,说不过去啊……”
陆十三笑呵呵的,而楚老爷子只觉得身上淡淡的寒意袭来,忍不住皱眉:“与之有关的人都死了,你预备怎么‘发落
’我楚家呢?”
陆十三立起身来打个躬:“想请楚老爷子帮我个忙呢。”
“嗯?”
陆十三露出个笑,只看得见那白白的牙一闪:“想请楚老爷子陪我演场戏罢了。”
楚老爷子愣住:“你不怕我骗你?”
“十三身无长物,有何好怕?”陆十三耸耸肩,“倒是楚老爷子顾忌的要多些吧……”
楚老爷子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你和你爹……真是一个脾气。”
“所以也将走上同一条路么……”陆十三笑罢了,将瓶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抬头看着天上喃喃道,“没有月亮还真是
叫人不舒服啊……”
第五十章
李伦突地惊醒过来,睁眼时见天还是黑沉沉的。翻个身一摸,身侧少了个人。愣了一下坐起来,暗暗的屋中确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