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时空——妃凰

玉木，平安京中我所重视的人，只剩下你和百合姬了，你们，会有什么选择呢？

加百列看着身侧的露露：“那么，麻烦你了，我的云外镜之主。”

身后菲尼克斯的目光不是没有感受到，只是，加百列此刻也有点迷茫起来，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这个人呢？记忆中的床伴也好，此生微妙的依赖也好，从前的自己是爱着他的吗，那么现在又是什么心情呢。

好像并没有那种对鸣悠的保护，也不是和玉木的默契，只是感受到他似乎对自己很重要。

加百列登上蜃气楼的城楼。克劳德召唤出一只巨大的鹰，足够承载二人的重量。同时蜃气楼周身也浮现出半透明的白色，将自身的影像向远海投射而去，淡淡的防御阵法的红光也慢慢显现。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好像又有了那种在鸣悠身上找到过的，为了守护什么而战斗的感觉。

平安京和蜃气楼中央的海域，广阔的海面上，众浪峰里拔地而起一个格外高耸的浪头，一个人面蛇身的女妖破浪而出，裂口、尖牙、蛇的信子一样分叉的舌头——海妖中仅次于龙宫玉取姬的强者：濡女！

濡女，传说是海的灵魂，但每次出现，必然带来一次海难。

然而她一出来便被镜像替代之术的白光笼罩，慢慢蛊惑着向平安京的方向偏离……

拿着巨大勺子的舟幽灵、梳着粉红色长发的人鱼、挥舞着粗壮触手的破船鬼、几乎和浪融为一体的波蛇……天色陡然黑暗，日月星辰似乎都被遮蔽，狂风中巨鹰勉强飞行。乌云密布，雷声四起。

“眼、眼花了吗？！”猫又看著名目繁多的海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玉藻和安倍秀水的式神雪女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秀水的扇骨在掌心里敲了敲。玉木则摩挲着手中的巫箭。站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那来自嵯峨海西之朝的郡主——鹰司鹤姬。这位平安京有名的贵妇此刻也换了装束，长发盘在脑后，她的目光中含了几分忧虑：“干涉的第三方是百魅啊……原来是替代的术法……”

猎狐役在鹤姬夫人的调解下，阴阳师和巫女达成了一个暂时互不干扰的默契。只是双方的攻讦并不是随意就能消除的：平安京的阴阳师和各家的巫女在职责上本来就分工不明，修为、地位和名望上则互不相让，再加上秀水不能释怀玉木和绿川对情人的攻击，而玉木认为秀水是造成自家师弟被鬼族劫持的罪魁祸首。

但眼下，他们必须站在一起。

随着一个炸雷在空中炸响，海妖的进攻开始了。海浪迫不及待似的拍向岸上，倾盆大雨洗刷了整个空间，海水污浊不堪地翻起巨浪，高高的水墙向近海推进，

鹤姬夫人等在最后一刻踏风云而起。“现在，是大家齐心协力战斗的时候，不能让海妖掀起洪水登陆。”鹤姬夫人的法器是来自嵯峨朝的拂尘，她的拂尘凌空画出黑红二色的太极图形，“击退濡女，或者干扰她，尽力化解鬼族的术法！”

狂风怒吼，浊浪滔天，濡女细小的口中惊雷似的发出一声巨响，海面接连炸开万千层浪花。鹤姬夫人的拂尘上雷光大盛，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直击濡女。

濡女长尾怒摆，腥臭的毒液从她口中喷出，而拂尘上雷光齐射，硬生生将毒液击散蒸发。雷光在水面上击出道道残影，巨大的气浪丘峦崩摧似的炸裂，“滋滋”向四周轰散，震得众人双耳清麻。修为相对浅薄的如舟幽灵，不能承受雷电之威能，瞬间抽搐着化为灰烬。

浑水摸鱼的猫又也差点被殃及池鱼，他凌空翻滚又变回兽身，五根又长又尖，还带着细小倒刺的猫爪恰好整个插进一只海座头的天灵盖中，那只海座头头上顿时五股血柱喷出，一下子委顿了下去。

猫又在一只海妖的尸体上借力跳起，余光看见玉藻正施展着他疾风一样的速度，一道残影在水面掠过，身后绽开一片血迹，呼吸之间，已有不少海妖被他扼死、掏心、碎骨，一片惨象，此刻他似乎已经脱去了婉转承欢的柔弱之像，站在亡者的尸首之上，呼之欲出的三大妖王之九尾狐的气势。一掌拍出，狐火翻滚，一只人鱼尖利惨叫着倒下去。

式神雪女蓝紫色的长发里散发着无边的寒气，白色的振袖袍角飘扬，片片六角形的雪花从袖中射出，如锋利的刀刃，海妖一旦触及不是被冻僵沉入海底，就是被削面似的削得血肉横飞，浑似下了一场血雨。那远胜普通妖怪的能力，谁能想象到她只是一只剪纸而成的式神呢？雪女一脚踩着海座头的光头上，眼中蓝紫色的光芒暴涨，天空中忽然以雪女的所在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漏斗型的彤云团，她的双脚往上慢慢化成纸，天空则一股脑倾泻下无数冰雪咒术。

濡女怒吼，腾身一跃，粗壮修长的蛇尾飞速地盘旋成螺旋状，她向着发威的式神张开长满尖牙的裂口，毒液直击雪女。雪女双手急点，一面冰镜挡在她的面前，濡女竟看也不看，凭借着蛇尾的巨大蛮力，重重地拍了上去，其力不下千钧！

冰镜“咔咔”破碎，雪女被蛇尾的余力拍飞，在空中变回纸人，转了个方向飞回秀水袖中。濡女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原来，所谓山神之女也不过如此，竟然被阴阳师收为使役！”

濡女长尾又迅捷甩向鹤姬夫人，但见鹤姬夫人拂尘一摆，雷光四射，坎坎躲过。忽然，从天而降无数箭矢，加持着传承自百合姬的咒术，流星一样地在水面击出向外扩散的光纹。濡女身上顿时多出密密麻麻的细小的伤口，眼角扫到死在漫天箭雨的属下，凌厉长啸，海上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柱冲天而起，绞碎一切宛如龙卷风。

水龙卷醉汉一般，摇摇晃晃地向岸上卷过来。“安倍君，快，你我联手！压制住它！”鹤姬夫人拂尘从中心炸开，“急急如律令——”深蓝色的光芒从安倍秀水射出的符纸上腾空而起，光芒顺着海面快速向水龙卷扑去，所过之处，海水冻结，巨大的寒光从水龙卷底部一直上升到顶端，“咔咔”水龙卷凝固犹如拙劣的雕塑。然而，几乎在同时，更狂暴的妖力从水龙卷的内部迸发开来！凝固的雕塑顷刻瓦解，水龙卷立刻再携迅雷之势，泰山之威灭顶而来！但也就是在眨眼的时间，安倍秀水和鹤姬夫人仿佛牵引着无形的锁链，从水龙卷上部向下盘旋封锁！

濡女盘旋在水龙卷之上发出了怒吼——水龙卷上突现冰蓝色的粗壮锁链，锁链的两端分明持在安倍秀水和鹤姬夫人手中！她长尾夹杂着水珠横扫过去，半空中却被玉木的弓弦牵制。玉木不知何时飞到了濡女的上空，乌云在他头顶上翻滚，极韧的铁弦一下子勒住了濡女的七寸。玉木的巫力完全在双手之间展现，弓弦随着巫力的输出绞成了几乎不可能的角度，让濡女也不由痛得在半空中嘶吼翻滚。

濡女长尾倒卷，一根狭长的尾刺突然从尾巴尖端爆起，直刺向玉木的后背。千钧一发之刻，一点黑光飞扑过来，硬生生将尾刺推了开去，坎坎扎在濡女自己的尾巴上，黑血火山喷发一样飞溅而出，濡女发出前所未有地凄厉长啸，海妖们也像感应到什么一样齐齐哀鸣，海面上妖力混乱地波动着。

玉木感到压力一松，弓弦“啪”得绷断，全身的巫力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瀑布一样的爆发出来，像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濡女的咽喉。然而玉木忽然感到了心口一痛，他向下看去，正看见猫又像破碎的娃娃一样向下坠落，腹部被濡女的尾刺划开了长长的口子，触目惊心的血肉模糊……猫又的猫爪碎了三根，半边脸被濡女最后的妖力冲击得支离破碎，他的身下是波涛汹涌的污浊的怒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玉木仿佛听见那个猫又幻化成的猫样男孩在自己耳边轻轻呢喃：“玉木，失礼了，本少要先走一步。”海吞噬了猫又小小的身体。

贪食、自大、好色却也重义、至情……三笠山上的相逢，林间灵动的娇小身影……而现在，那身影终于跌进了浑浊的海水中，永远不会在浮上来……从未有过的巨大疼痛和悔意像一击重锤砸在玉木的心上，心中有百般纠结滋味，眼瞳里却是干干的。最后一点巫力爆发开来，只听得“噗”一声，濡女硬生生地被扼断了脊椎，然后整个炸裂……

VOL 9 羽衣踯躅

玉木如同断线的风筝落下，最后感觉自己被人接住。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安倍秀水优美的下巴，然后意识中整个陷入了昏暗。

安倍秀水神情冷然，将昏迷的玉木放在岸上的高坡上，轻轻道：“战斗还没有结束，你就这样退缩了么……”

他没有看见，不远处玉藻露出了一丝悲伤几近绝望的表情，而鹤姬夫人转过身，嘴角微微勾起。

最强大的妖怪濡女不在此方，所以相较于人类的苦战，鬼族就轻松不少。克劳德召唤出巨大的黑鹰，众鬼族骑在黑鹰背上，向海妖射出箭矢或咒术。而克劳德不愧为鬼族第一术士，掌间控制了不下五十柄细狭的风刃，背上还悬浮着巨大的长柄风镰，黑鹰的翅膀尖端也有小型的旋风放出。菲尼克斯继承自其父的佩剑剑身上也燃烧起熊熊烈火，再加上露露等鬼族的巧妙防御，蜃气楼周围很快就清理出一片空海。

由于濡女一死，海妖更加混乱，不管怎样谨慎，众鬼族战斗的心思终是慢慢松懈了。

但形势的逆转只在转瞬之间！一曲凄婉的哀歌从海底传出，海水被劈开似的向两边分去，一只与人类一般大小，也就是比一般人鱼要大上一号的人鱼从分开的海水中升起。他的上半身就像个真正的人类，平坦的胸部证明了这是个“雄性”，但阴柔的容颜比女性更加幽艳，身体上罩了一层金色的纱衣。他的发色也和一般人鱼不同，是温暖的橘黄色，发梢泛着幽幽的蓝。鱼尾不是绿色，而是金色。如泣如诉的歌声雌雄莫辨，更加蛊惑心智。

克劳德站在黑鹰背上，斗篷被风鼓起，更加看不清他的神情：“金尾人鱼是人鱼中的天生歌手，lord，要怎么做？”

金尾人鱼的歌声越发凄婉，战场上弥漫着低沉的气氛。克劳德冷哼一声，冒着红光的隔音结界升起。

黑鹰斜掠过蜃气楼，克劳德、加百列、菲尼克斯三人跳上城楼，那只黑鹰扑扇着翅膀，消失在空气中。露露站到加百列身后，翻出一本《海洋妖兽图解》，指着卷一零七读道：“金尾人鱼是人鱼中的天生歌手，他的歌声最具有迷惑力，可以侵蚀对手的心智。他是敏感而自傲的妖怪，不会臣服于武力，只会败于更美妙的音乐……”

加百列抚摸着手中的银枪，慢慢道：“够了，克劳德，撤掉结界。”

被咒布裹着眼睛看不见目光，克劳德遵从了鬼族氏首的命令，撤掉了红色的结界。同一时刻，少年清润微微低哑的嗓音响起——

“神的气息来自九天

九天之上万仞阴风……”

——是“羽衣踯躅”的祭文中，关于死亡与不可预知的爱的乐曲。束发的缎带忽然绷断在海风中，铂金色的长发瞬间飞扬，发丝错乱中加百列的背影几乎模糊。少年那可称华丽的声线几乎瞬间就压过了人鱼低迷的咏唱……

金尾人鱼节奏一变，嘴唇不停开合，音符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跳，海水也随之澎湃起伏跌宕，大开大合拍向蜃气楼。加百列的声音也不由得高亢起来——

“熊熊的烈焰啊

请卷起金光灼眼的花朵……”

随着双方的声调越拉越高，加百列感到自己的嗓子仿佛中有一团火焰，尖锐的疼痛透出皮肤，让他几乎把握不住音调。只是左腕的古玉上泛起一层一层的紫光，四灵的虚影缓缓地盘旋……

“哗啦”海浪一个上冲然后碎裂，残存的人鱼在这一刻齐齐跃出水面。金尾人鱼阴柔的面孔上现出一丝迷惑，而后低垂下眼帘，声调突降，变得低沉而婉转缠绵，一丝一丝柔韧的气劲顺着感官盘旋。众鬼族不同程度都觉得有一股不冷不热的气息攀沿着自己而上，挑逗着感官，极为诱惑。露露突然捂住嘴，痛苦地咳嗽一声，粉色的粘稠的液体从指间漏出。克劳德脸色也不正常地潮红，隐忍着弯下腰，指尖沾了一点粉色液体，在鼻下嗅了嗅，抬头道：“这是……隐藏在人鱼歌声中的‘媚咒’，lord要小心了……”声音沙哑几近性感。

“媚咒”？！

菲尼克斯向加百列看去，少年的身影在视线里晃动。只见加百列绞着手腕，一声清啸，震得众鬼族双耳清麻，心神为之一正。金尾人鱼脸颊上浮起一片红晕，音符跳动，大珠小珠落玉盘，将清啸压过。加百列啸声过后换气的一霎那，人鱼腔中嘈切的音符随着妖力爆发而出。

“咳”一大摊粉色液体从加百列胸腔中上涌，吐了一地。四灵的影子轰然破碎。加百列蓦然失力，单膝跪倒在地上。金尾人鱼露出了阴柔而得意的笑意。露露和克劳德一左一右扑来：“lord——”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菲尼克斯的瑶琴声，续上了断下来的乐曲。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抹复挑，细小的汗珠从额间流下。几不成词的歌声从加百列嗓中溢出，血液从他的嘴角滴下——

“神的气息来自九天

九天之上万仞阴风

吹遍燃烧的荒原

焚尽万物的炽热火种……”

“叮”一滴泪珠砸在琴弦上，像是有某种不可割裂的感应，加百列左腕上的古玉也在那一刻重新泛出紫色的光芒。华丽而扣人心弦的乐音从菲尼克斯指尖流淌出来。加百列仰面躺在天台上，铂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犹如铂金的羽翼。闭着的双眼上的睫毛颤了颤，像花朵上的纤巧的蝴蝶扇了扇它的翅膀，抖落了些许亮粉和露水。菲尼克斯看见加百列睁开的眼睛，他的银灰色的眸子里倒影着无尽的苍穹，风起云涌。菲尼克斯从未像此刻这样深刻地认识到，尽管此世出身平安京，因而受到重臣的猜疑，这美丽骄傲的少年，毕竟是鬼族的王，是要带领族人寻觅家园，心志在云端之上的lord……而他是“伊甸园之剑”阿克拉姆·席高·洛伦佐和嵯峨朝高阳公主茜姬的私生子，不纯正的血统，不被礼法所承认……他那身份迥异的父母，拥有那么盛大的真挚的爱情，可是阿克拉姆最终战死，茜姬带着七岁的他被软禁在高阳公主府，他看着茜姬如何悬梁自尽，极尽哀伤……

“羽衣踯躅”的祭文中，那关于死亡与不可预知的爱的乐曲。如此刻心境。——

“熊熊的烈焰啊

请卷起金光灼眼的花朵

照亮通往神的国度的道路

指引那迷途的灵魂们回归……”

焚天的火焰从琴弦中升起，向上鼓着火焰的双翼形成凤凰的样子。这乐音和火的灵兽在空中盘旋，一扫空中的阴云，风停、雨止，连平安京一边的人都抬头注视着高空中美艳强大的凤凰。万丈金光从云层中射出。凤凰双翅卷起半透明的火焰，比九尾狐的狐火更加高等的存在。那火焰从空中顺着金光一直没入海水中。“汩汩”海水在刹那间就被烧开，一个比一个大的气泡在海面上冒出。残存的海妖几乎一会儿就被窒息而亡。金尾人鱼高高跃起，周身泛起紫金色的雾气，渐渐消失在雾气里。

加百列在那一刻拒绝了露露和克劳德的搀扶，撑着地面站起。他的眸子倒映出菲尼克斯的身影，铂金色的长发从耳边垂下。他又看向露露和克劳德，看向从黑鹰背上跳下的众鬼族，随即慢慢勾起嘴角，不是前世那种轻狂的大笑，锋芒毕露，然而桀骜更胜之前，仿佛隐藏在银灰色的阴影后的凌厉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