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丙三个人在同一所大学里念书。甲乙都喜欢丙,甲先得到了丙的欢心。乙还不知道,只是有点怀疑。于是,他决定跟踪另外那两个,看看他们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甲发现了乙,就带着丙从一个教室转到另一个教室想要甩开他。可是乙跟得很紧。甲想了个主意,他带丙离开教室,在楼梯拐角那里吻丙。乙果然跟过来,看到了这一幕。”
讲到这里,他忽然停了口,转而悠闲地端起杯子润喉。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乙和甲决斗了,丙一个也没捞着?”五六七兴灾乐祸地猜测。
“没有后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叶欢眼角微扬,似乎笑了一下。
一千看了叶欢半天,不满地抗议,“老大,你这个故事不好听!怎么可能没个结果?”
“许多事情都没有结果,这并不奇怪。”
叶欢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将两只修长的手掌对碰在一起。
听到叶欢最后这句话,柳兰君扭头望着他,眼里浮起淡淡的忧愁。
“兰君,你怎么都不说话?这是庆贺你入殿的聚会,你也讲个故事让大家听听吧?”
注意到柳兰君的神情,一千赶忙笑嘻嘻地推了推他。
“我,不大会讲故事。”柳兰君收敛心神,看着一千有些歉意,“从前也很少讲。”
“讲不好也没关系,谁又是天生讲故事的高手?没事闲坐着也是坐着,讲一个吧。”
五六七鼓励柳兰君,显得很期待。
三百
也点点头,难得地没有跟五六七唱反调,附和,“就是,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娱乐,大家随便讲讲也好。”
柳兰君想了想,轻轻点头,“好吧,我讲个老故事。”
一千托住下巴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好奇。
“有对年青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信仰也不同,相爱原本是件困难重重的事情,可是他们却爱上了,谁也离不开对方,谁也不想离开。其中一个青年的父亲竭力反对他们的关系,可是没有什么能动摇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
凝视着桌上自己那杯水,柳兰君用缓慢的语调讲述着,似乎已完全沉浸在了这个故事里。其他鬼魂安静地听着,谁也没有插话。
一千看着他的脸,目光却变得有些复杂,他知道柳兰君正在讲自己前世的事情。只是,他没能想到真实的情况竟会是这样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柳兰君和他的爱人仍在相爱。爱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能够激励他们克服重重困难也要在一起?突然间,一千十分渴望也能拥有这样一份感情。
可是刚讲了个开头,柳兰君就呐呐地住了口,似是不知道应该怎样继续,最后只好抱歉地笑了笑。
因为彼此还不熟悉,其他鬼魂没有勉强柳兰君一定要讲完这个故事,而是开始催伍伍讲。
伍伍扶了下眼镜框,再郑重地清清嗓子,摆出准备长篇大套演讲的架势。周围的五只鬼魂见状不由都有些担心,害怕他又会讲那些因果报应的陈芝麻烂谷子。
可是出乎所有鬼的意料,伍伍根本没提一句因果,而是讲了个刺激的“人厨子”故事。
“在唐朝,长安有家包子馆,生意一直很兴隆。店主还是个大善人,经常向穷人施粥施药,还从街上领回乞丐,给他们衣服穿东西吃。
“认识店主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天下难寻的好人,连官衙里的公人都同他相熟,常在馆子里斗酒耍钱。可是,被他领回去的乞丐就此便没了踪影。对此有人说是店主发善心给了盘缠回乡去了,也有人说转去了别的城镇,总之再也没人看到过他们。不过,谁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些乞丐,多几个少几个又有多大干系?
“然后有一天,客人们正在前堂吃饭,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忽然从后堂跑了出来,大喊‘人肉!他们卖的是人肉包子!’。人们这才明白,那些乞丐都去了哪里,那些异香扑鼻的肉馅又都是些什么肉,原来……。”
“噗!”
五六七嘴里的酒喷了,他急忙起身将衣服抖了又抖,脸上露出惊吓的表情。
三百皱眉扫他一眼,倒也没不耐烦,只是有些不乐意。叶欢撇了下嘴角,安静地啜口白水,似乎对这个血腥的故事并不感兴趣。柳兰君扭头注视伍伍,目光中包含着讶异。
“哇!店主把那些乞丐都做成肉馅了!怪不得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同类的肉唉,难道那些客人都没有吃出来吗?”一千忍不住叫道,显得既惊讶又兴奋。
“没有,店主骗客人说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羊肉和牛肉混合成的肉馅,还故弄玄虚说配方保密。许多人已经吃上了瘾,店主被凌迟处死后,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这批人。他们很苦恼,不知道怎样才能再吃上那么鲜美的肉,就算是在知道那就是人肉以后。人类的欲望是可怕的,一千。”
伍伍双手搁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回答,镜片后的眼睛沉静如水。他的手像蒲扇一样宽大有力,很适合掐断某只鬼魂的脖子,或是剥掉某个活物的皮。
“如果为了能活下去,我想我不会介意吃人肉。但那得是死人的肉,活的我可吃不下去。”三百沉思着说,表情相当严肃。
五六用手抓住喉咙,一付想吐不吐的模样。一千伸腿踢他一脚,做个鬼脸。五六七痛苦地躲开,张嘴吐舌难受之极。
“你们讲的都没意思,只有伍伍的还凑合,可又不可笑。”一千扫视众鬼,跃跃欲试地说,“现在,你们可都听好了,我这个笑话绝对可笑。谁要是不笑,我可以倒给他钱!”
“小千,你量力而行,不要勉强自己。”叶欢挑起眼尾,假惺惺地劝勉一句。
柳兰君不觉看他一眼,似是对这个说法感到诧异。
一千冲叶欢翻个白眼,嗤之以鼻,“切,怎么会勉强?你就好好听着吧!”
其他鬼魂都坐正了准备听一千讲笑话,连五六七都停止作呕平静下来。
第十九章:神鬼之分
“话说,在古时候不知道的哪个朝代,有三个书生。有一天他们相约去郊游,可是很倒霉,天忽然下起了大雨。他们只好借宿在一座破庙里,三个人并排睡在一张大铺上。”
一千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一面偷眼瞟伍伍,见他不像是对寺庙这种地方敏感,这才接着往下讲。
“庙里有臭虫,中间那个书生睡得迷迷糊糊的,感到腿上发痒,就伸手去抓。可是天太黑,三人挨得又近,他就错抓到了右边书生的身上。那个书生睡得很死,一点都没发觉有人在抓他。第一个书生抓了半天仍是痒得厉害,就更加用力,结果把右边书生的腿都抓破了,血流到褥子上。感到褥子湿乎乎的,中间那个书生误以为左边的书生便溺,就推他去尿尿。左边书生也睡得迷迷糊糊的,还真以为自己尿在了床上,就走到房门外的檐下尿尿。
“房檐上的雨水滴进下面的石槽子里,发出的声音很像是在撒尿。左边书生听着声音以为自己没尿完,就在房檐下站了一个晚上。讲完了!”
笑话讲到后来,别的鬼魂尚可,一千这个讲故事的倒早已笑得不支了,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
五六七和三百、伍伍都很给面子地大笑起来。一千得意地瞟瞟柳兰君和叶欢,见他们一个只是浅笑,另一个干脆连表情都没有改变。
“喂,你俩给点反应好不好?这个笑话难道不好笑吗?”他忍不住抱怨。
“要是你能讲个新点的笑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这个请求。可惜,”叶欢捂嘴打个哈欠,动作优雅之致,“听了这种老掉牙的段子,想笑也笑不出来呀。”
一千愣了愣,随后不甘心地申辩:“你听过?不可能吧,我昨天才听来的。”
柳兰君刚想安慰他,眼角却忽然瞟见远处天际猛地亮了起来。他吃了一惊,急忙扭头去看。
“咦!”“呀!”“出来了!”“快看!”
四下响起一片惊呼声,鬼魂们都丢下杯子和聊得正开心的同伴,纷纷抬眼望向天空。
一殿方向有一束耀眼的黄色光柱直指向银色巨钟。这束光异常明亮,以至于里面那个正在快速上升的男人可以被看得一清二楚。他穿着件紫色的长袍,峨冠博带,手里拿块白色的长方形板子,神情威严目不斜视。
鬼魂们正在呆看,二殿方向也突地亮起了一道蓝色光柱,同样有个身穿淡黄古式袍服的男人从中飞向巨钟。他面如重枣,没有留胡须,手里也拿着板子,似乎在跟紫袍人攀谈。不过因为距离过远,鬼魂们听不见他们间的谈话。
紧接着,在鬼魂们的一阵阵惊呼声中,各殿上方都相继亮起了光柱。在十道不同颜色的光柱中,各有一名或青衣或白裳,装扮华美异常的男子。他们身上的衣服闪闪发光,连鞋子都在向外发散着微亮。长长的飘带从帽沿、腰间垂下来,随着飞升的动作飞扬舒卷,显得他们的身姿更加潇洒灵动。
他们彼此间似乎都熟识,在空中频频招手作揖,姿态优雅从容,一派仙风雅韵。
街道上的鬼魂也早已发现了这一情况,拼命朝看得更清楚的位置涌,还频频仰脸向上观望。
此时,那些光柱及神人身上发出的光芒将整个黑沉沉的阴间都照亮了几分。它们交织在夜空,彼此辉映,很难说是谁衬托了谁,因为它们同样耀眼、灿烂和壮观,远非那些光线不稳定的鬼火可以比拟。有阳世记忆的鬼魂激动地喊出声,仿佛又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在一片光明中,整个阴间忽然停止了一切声响,几乎所有鬼魂都入迷地仰望着半空。光芒照亮了他们各色的面容和眼神,每一双眼睛里都是对神仙们的羡慕和对阳世那个明亮温暖空间的极度渴求。
最后亮起的一束白色光柱中,一位女神仙冉冉升起。她梳着高高的发髻,一身飘飘荡荡的粉色长裙远远看去异常醒目。
“孟姐!”一千认出那个美丽的仙子,不由失声惊叫。
孟婆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微微低头扬了扬手中白板,随后继续向上飞升。
“孟婆,你又是最后一个,打扮也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吧?”
一个身穿酱色长袍,眉心有道伤痕的神仙笑着和孟婆打招呼,怀里稳稳地抱着象牙笏板。
“不好意思,五殿。出门前忽然发现簪子上的珍珠有些黄,临时换了一眯下。”孟婆歉意地解释,伸手抚了一下鬓边那朵红色珠花。
“你那个簪子到底用了几千年了?也该丢掉重新换一个,回头我差人找了新的来你挑挑。”
另一名腰配长剑的神仙搭话。他的笏板没有抱在手里,而是插在了腰间宽宽的玉带上。
孟婆望着他微笑,姿容绝艳,“多谢三殿。不过那是我良人送的首饰,不能随便丢掉。”
领头紫衣仙人低头扫了他们一眼,低声嘱咐:“快要过阴阳界了,大家注意一下,莫要落下东西。”
其他神仙停止交谈,整了整衣帽一齐飞向巨钟。
经过巨钟的瞬间,盘表及神仙们突然同时爆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将整个阴间照得雪亮,可以看见远远的尽头那些破败的旧屋和成片的枯树林,以及一条奔流的大河。
地面上的鬼魂用手遮住眼睛以抵挡这道过于明亮的光芒,等再放下手,神仙们已经在空中消失了。那些光柱也在慢慢减弱亮度,最后归于无踪。可是,鬼魂们仍继续仰头望了一阵大钟,这才慢慢散去。
“老大,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怎么和孟姐飞进钟里去了?”
一千摇摇发酸的脖子问叶欢,脸上仍是满满的兴奋。
“他们是十殿阎王。后天是西王母生日,他们是提前去祝贺的。”叶欢厌厌地解释,又打个哈欠,似乎有些疲倦。
柳兰君若有所思地再次望了望安静下来的天空,轻声问:“阎王不是应该只有一位吗,怎么会有这么多?”
“起初是只有一位,不过后来因为鬼魂越来越多,管理的事务也越来越繁杂,玉帝就增设了仙阶。”叶欢转动着手中口杯,眼内波澜不兴,“原先的阎罗王是他们的上级神仙,和地藏菩萨一起总理阴间。”
“地藏菩萨?”一千小声重复,仔细回忆了一下,又问,“刚才只有十殿阎王和孟姐,没有看到菩萨,王母生日他不用去吗?”
伍伍用双手托住自己那张硕大无朋的脸,眼神迷茫,声音飘忽,“菩萨自然也要去。不过,他为人很低调,从不这么招摇,早在大家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几只鬼魂都扭头看他,神情各异。
五六七嘴角抽搐,受不了地央求:“伍伍,你能不能别这样?瞧瞧你,一提起菩萨就是这付嘴脸。我们大家也都很敬重菩萨,但也没必要……”
“菩萨是最慈悲的,五六七。所以,我们在想到他提到他时,都要恭敬才是。”伍伍放下手,垂目瞪他,似乎生气了。
五六七摸摸鼻尖,表情十分无辜,“我说错什么了呀,伍伍?谁不恭敬了?”
伍伍盯住他的脸,镜片雪亮,后面的小眼睛比镜片还要再亮上十分,“你提起菩萨时的语气很不尊重!还有,你平常从不念经,总是换女朋友。你……”
他开始涛涛不绝地数落五六七的斑斑劣迹,大家听得直想笑,可又怕惹伍伍更加生气,只得默不做声地同听教诲。
额上冒出了冷汗,眼睛四下乱瞟,五六七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好躲开伍伍的碎碎念。
周围的同事陆续散去,伍伍的训话也终于到了尾声,“要保持身心纯洁啊,五六七,像你这样游戏鬼生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是,伍伍,我记住了。”五六七已经被他说得面无鬼色,趴在桌子上头都抬不起来。
伍伍端起杯子一口喝掉里面的白水,显然是说得渴了。
“大家散了吧?我还得去酒吧看看。”叶欢打个哈欠,厌厌地提议。
“我正好得擦擦白天那套攀岩装备。”三百掸掉衣服上伍伍喷上去的唾沫星子。
“早点休息也好。”柳兰君征询地看了眼一千。
见大家都被伍伍说得没了兴致,一千虽是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勉强同意,“散了吧,明天我们还要训练,老大和三百也要上班。”
众鬼起身下楼离开食堂,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街上的鬼魂也散得差不多了,道路不再拥堵。柳兰君抬头望望头顶那个恢复正常亮度的巨钟,神情温润疏朗,比方才在食堂时放松得多。
“小千,伍伍和五六七不用上班吗?”
他顺便问一句,扭头发现其他鬼都走散了。
一千笑了笑,“伍伍一直没能通过上岗考试。五六七是压根就没碰过那本《员工守则》,他嫌那个背起来累。”
柳兰君微怔,“伍伍?”
“是啊,想不到吧?他天天窝在宿舍里抄经文,也很用心背《守则》。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是背不会。这不,都三百年了。”
“……”
柳兰君默然,想像那个高大魁梧背着布袋的小巨人努力背书的模样,心里很觉同情。
回到宿舍,一千飞快地脱去衣服,准备洗澡睡觉。刚要连内裤也一并脱掉时,他忽然顿住手,瞟瞟正在取睡衣和沐浴液的柳兰君。然后,他仍将内裤留在身上,拿了牙具和沐浴用品,再换上拖鞋,两只鬼魂做伴一起去盥洗室。
等柳兰君规规矩矩地在外间刷好牙走进浴室,一千的头发已洗到第二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