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河平在山西攒了点儿钱,便在和吴天大吵了一顿之后就义无反顾的回了东北,然后有了势利,这才去B市找江永成。他鼓起勇气的一个原因,便是看了江永成拍得极其装逼的爱情电影。──后来人们管这种装逼叫小资,叫文艺。
到了B市找到江永成,十几年之后见得第一面,陆河平便败下阵来。
江永成身边那人长得可真好,细细的眉毛下面是炯炯有神的眼睛,鼻子挺挺的,嘴角翘翘的,那头半长不短的头发,被电风扇一吹,还一飘一飘的。就长成这样,但凡喜欢老爷们的,都能被他吸引过去。
──他便是王景荣。
陆河平打从出了狱,做了老大,就没再自卑了,反而还有种盲目的自信,因为那东北那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儿,就数他最牛逼。
可是见到了王景荣,陆河平便开始自卑,以前不好的经历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陆河平放弃了,他甚至没理由不去放弃。
直到王景荣葬身火海,陆河平才卑鄙的觉得自己看见了光明,他还耐心的等江永成过了悲伤期,才想着要怎么跟江永成说明白。
可他妈的,他还没等出手,江永成竟然又找了孟昭!
更恶心的是,孟昭竟然和王景荣长得很像!只不过,孟昭没有王景荣那么精致罢了。
七
电影开拍了,江永成便认命的成了苦命的司机兼保姆,不仅要载着何梓铭去片场、回家,还要顺便绕个弯去接送陆河平派给何梓铭的助理兼保镖曲迎。
江永成十分不情愿做这些,可拿人手软,他就不敢跟陆河平说,上次要换角都跟他急眼了,更别提罢工了。他更不敢在拍片的时候肆意报复,只因那个曲迎就是陆河平的眼线,会把片场的动态全面的汇报给陆河平,只要他稍微发点脾气,不出半个小时,陆河平的电话就会打进来问。后来他索性关了机,陆河平就直接打给曲迎,曲迎这种没什么思想一心护主的木头,肯定会瞪到他接了电话,这才会收起那略微呆滞的目光。
江永成认识陆河平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小情儿这么全心全意的投入过,还以为陆河平这下算是遇见了能共度后半辈子的有缘人,可是一旦这么想,江永成心里却有点别扭起来。陆河平自从来了B市,就好像只为自己做过这么低三下四的事情,比如求爷爷告奶奶的给他跑批文,比如忍受那些假意拜金的笑容,再比如不管是赚是赔的往他戏里投钱……有时候有些重大的电影节还打通关系给他弄奖。
现在明显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陆河平为了那个何梓铭,就连往日的情面都不顾,一门心思的对何梓铭好,他有一点得罪了就差追到片场来责问了,就这种突然间产生的差距,江永成一时无法接受。
不过何梓铭的表现还算令江永成欣慰,这个惹不得碰不得的被陆河平当宝似的小祖宗,拍戏很是努力认真,这几天下来,除了头两天的磨合期外,他总的NG数要比孟昭还少,入状态入的不得了。有时候一旦喊了action,何梓铭就跟顾宇附体一样,原小说里写的那些神采全都附到了他身上,他的一颦一笑,走位的举手投足间,甚至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每一句台词,都是十分鲜活的。江永成还记得自己最开始还说过何梓铭不适合演顾宇之类的话,可真的开拍了,他却真想把这话收回来。
江永成记得王景荣在写《飘远》的时候说过,顾宇这种专注到一门心思的人物,看上去外表软弱,可是内心却十分强大。在面对外界压力的时候,总是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势,所以在后期顾宇和林淮生生活最困难、林淮生开始自暴自弃的时候,一直都是顾宇在支撑他们两个的生活,有一点争吵都是顾宇在妥协在退让、大度包容,所以才能度过难关。而何梓铭,实实在在具备这样的潜力,估计到了后期,可能会表现的更好。
何梓铭演得越好,江永成就越没脾气;陆河平对何梓铭越好,江永成就会来脾气,所以江永成就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矛盾煎熬中拍着这戏,却从未想过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再反观是孟昭,从第一天开始就不在状态,一个星期都快过去了,他还跟魂游天外似的,有好几次在和何梓铭演对手戏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的就说窜了台词,亏他还是专业演员,却连一个半道出家的业余演员都比不过,江永成是说不得也骂不得,要真的冲孟昭发脾气,那简直就是往自己的脸上抽巴掌。
何梓铭在片场表现的很随和,整天就是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不管是在灯光师面前还是摄影师面前,都会尊称人家一声老师,更是对江永成服服帖帖,根本不会介意他偶尔爆出的冷言冷语。可是实际上,他每次看见江永成接到陆河平电话时候跳脚的样子就想笑,可是再去看在一旁抿着嘴唇连笑容都不肯露一个的孟昭,便敛下了笑意。
现在江永成对他的态度软了下来,孟昭却一如既往的强硬。
孟昭,我没有得罪你吧?你至于吗?何梓铭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转眼间,拍摄已经进入到第十天,天上正好下起了雨,江永成临时决定改拍一场雨中的戏。
时间正值初夏,要说平时温度还算高,不冷不热的大家工作起来状态好得不得了。可是这场雨是冷空气过境造成的,温度直降八、九度,北风夹着细密的雨点刷刷的往地上砸,剧组的女化妆师更是穿上了棉衣来抗寒,而对于这个发生在夏天的场景,演员就得穿着短袖T恤上了。
这场戏是林淮生刚丢了工作,一向意气风发、心高气傲的他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巨大的打击,大白天的一个人跑去喝了个烂醉,外面下着雨,顾宇接到餐馆服务员电话,便去接林淮生回家。他搀扶着林淮生根本没手去打伞,路上又没有出租车,林淮生还在发酒疯,就只能靠顾宇一个人拖着林淮生回家。
天气很冷,江永成先让两个人在室内走一次戏,孟昭演个醉鬼基本上没什么需要表现的,所以这场戏完全就需要靠何梓铭撑起来。试演的时候何梓铭表情都到位了,再加上孟昭故意施加在他身上的重量,也能看出在雨中行进的艰难,江永成犹豫着点点头,算是通过了。
可是换到室外呢?
外面不到十度,冷雨还一个劲儿的飘,何梓铭刚脱下厚外套,牙齿就开始打颤,更别提淋着雨去外面拍上一段时间的戏了。
这段时间孟昭明显不在状态,江永成也是一副不急的样子,有些场次不反复几次都不会说OK,所以整部戏的进度被拉得非常慢,都十天了,这还是第一次何梓铭和孟昭演肢体亲密接触的戏。
何梓铭羡慕的看着孟昭换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衣,而自己却只能穿短袖T恤,心里不由得在想,这是不是江永成在蓄意报复啊?
可是看见江永成亲自指挥各个部门等下如何切镜头,灯光怎么打,丝毫都没有奸计得逞的样子,何梓铭就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什么都不去想了。
江永成一声action,何梓铭便从远处淋着雨跑进餐馆,还没等享受到室内的温暖,便把故意装成烂醉如泥、四肢无力的孟昭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往外走。
之前何梓铭身上还没太湿,可是一出餐馆,雨势就开始变大,还没走几步,江永成便喊了声cut。
何梓铭无辜的抬起眼看江永成,江永成举着扩音器大喊:“何梓铭,你在外面多淋会儿雨再演,孟昭你去换身衣服,吹干头发,重新开始。”
何梓铭愣怔着站在雨里看着孟昭回到室内,脱掉了刚见湿的衬衫,原来他里面还穿着件长袖T恤,他一边和工作人员闲扯淡,一边又穿上了助理递过来的新衬衫,样子十分轻松。何梓铭堵了一肚子气,谢绝了曲迎给他拿的毛巾,蹲在路边淋雨。
江永成似乎也感受到了何梓铭的怒气,见差不多了便叫工作人员各就各位,等孟昭被助理送回餐馆才又喊了声开始。
何梓铭又在雨里奔跑,冰冷的雨水不客气的淋在了他的头发和身上,还有些更可恶的钻进了他的眼睛里,迷得他怎么都睁不开。经过刚才被雨水的洗礼,他不光浑身湿透,双手冰冷,更是感觉嘴唇也是被冻得发颤。他再次跨进那间餐厅,看见孟昭悠闲的坐在那里,也没说话,抗着他便往外走。
和他相反,孟昭身上都透露着清新干爽的气息,还有最诱人的温暖,何梓铭来不及享受这些,只顾着闷头走,嘴里随意说着那两句台词,也都快被雨声掩盖了。
终于等到了江永成的OK,何梓铭这才松了一口气。熬过了这场戏,他已经彻底被淋个通透,发梢上还滴答滴答的滴着水,回到室内简单的擦了擦头发,来不及换衣服,便被江永成叫到监视器前面看刚才的那个镜头的回放。
只见江永成指着屏幕,声音不带有一丝关怀的温度说:“你演的还行,算真实,你看这里处理的不好,我会后期掉。行了,看完了去准备下一场,先别换衣服,也别把头发弄干。”江永成永远吝啬表扬别人,演得好坏与否,他也不会说什么赞扬的话,对于这点,从出道开始就被贬的何梓铭早就习惯了,所以他并不介意。
下一场吗?何梓铭混沌的大脑隐约记得那是场伺候酒鬼的戏份,然后是吻戏,再然后是……
何梓铭马上就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抵触,再加上浑身湿冷,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江永成不爽的看了何梓铭一眼,不耐烦的对他说:“别因为你感冒了耽误进度。”
前几天也不见你着急。何梓铭倒是没敢把这话说出口,闷不吭声的拿着剧本躲到一旁看剧本,等待场务布置场景。今天一切都是临时决定的,所以很多东西准备的并不周全,他怪不得别人,坐在那里依靠自身产生的热度来抵抗外界的冰冷。
这时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温暖的咖啡香,何梓铭抬头一看,竟是孟昭端着两个杯子出现在他面前。
“喏,这个给你的。”孟昭递给何梓铭一杯,接着说:“喝了它提提精神,别感冒了。要不再披个外套吧?”
何梓铭迟疑的接过了孟昭突如其来的好意,一时间十分受宠若惊,只能从有些发紧的嗓子里发出不大的声音说:“……谢谢你。”
“小刘,拿件外套过来。”孟昭拿到了外套,也不顾何梓铭的反对披到了他的身上。
“衣服会弄湿的。”
“没关系,咖啡要趁热喝。”
“哦。还是谢谢你。”
“干嘛这么客气?”
“没,没什么。”何梓铭把剧本放到腿上,双手攥着热度十足的杯子,小心翼翼的喝了两口,五脏六腑总算加了些温度。
这时曲迎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部手机,面无表情的递给何梓铭说:“陆老板的电话。”
陆河平的电话何梓铭哪里敢耽误,于是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接过电话,开始接受陆河平假意的关心,应付着说完话,何梓铭发现孟昭已经不在身边了,而陆河平要让江永成听电话,他只好走到指挥布置现场的江永成身边,把手机给了被打扰到工作一脸不爽的江永成。
八
江永成接完了电话,四下看了看,认为现场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了,便把何梓铭和孟昭叫到跟前讲戏。讲好了,又让化妆师来跟他们补妆,一切准备就绪,今天的第二场洗澡的戏便开始了。
何梓铭把孟昭拖到浴室里,开了热水给他洗澡,孟昭演的林淮生醉醺醺的嘴里骂着脏话,何梓铭一时间还以为是孟昭的真实情绪,马上就被带进了戏中,也忘了周围的聚光灯、摄影机,以及好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何梓铭手法很笨拙,一手举着花洒,一手揉着孟昭的头发,还得用身体支撑着别让他倒了。还好水是热的,何梓铭的身体总算暖和了些,湿着的衣服显然也觉得没所谓了。
“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何梓铭说着台词,“不就是丢了工作吗?我们还能再找啊。你这样折腾自己不难受吗?”
“妈的,老子哪里受过这份苦啊?徐总,徐总他说我什么都不是……其实,其实我就是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没有,没有……”
“淮生,你别这么说,你还有我。”
“你?我怎么敢跟别人说起你啊?我根本不敢,我是懦夫。”
……
戏就这么一路演着,他们俩的表现很好,江永成舍不得叫停,这还是孟昭在戏中头一次这么投入。
在此之后便是吻戏,见演员情绪好,他使了眼色让他们继续演,而此时何梓铭却开始紧张了起来,揉头发的过程中一激动扯掉了好几根孟昭的头发。
孟昭被疼痛刺激到了,嗷的一声喊了出来,江永成只好喊了声cut。
“对不起,对不起。”何梓铭也顾不上刚才念对白时眼角流出的泪,嘴里碎碎的道着谦,手上还不忘揉着刚才扯到孟昭头皮的那里。
孟昭不满的瞪了何梓铭一眼,却看见刚才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何梓铭眼圈红红的,便马上止住了怒意,烦躁的说了句“没关系”。
不就是拍个戏吗?还真用上真感情了?
从这部戏一开始拍何梓铭就这么认真,也不管他是怎么故意不配合,江永成让他们演几遍,何梓铭都会耐心的陪着一遍一遍的演下去,丝毫看不出哪里不耐烦。
本来今天拍下雨的戏,江永成之前在私下偷偷跟他说让他多演错几遍,可是他一接触到何梓铭那冰冷的身体,看见他被冻得青紫的嘴唇就不忍心依照江永成的吩咐执意的配合着演下去了。
何梓铭的敬业令孟昭羞愧,所以从这场开始他也变得认真了起来。这好像成了一场竞赛,孟昭没有理由输。
何梓铭调整了一下情绪,示意江永成可以继续,一声打板响后,便接着拍。
孟昭转过身看着何梓铭,两个人离的很近,何梓铭情急之下又把花洒丢到了地上,有些惊恐的回应的看着孟昭。──这些都不是剧本上的内容,剧本上只是写林淮生嫌顾宇罗罗嗦嗦的烦人,这个吻有让他闭嘴的意思。
可是经孟昭这么演,戏俨然变了味道,从突兀的吻霎时间变得有感情了起来。何梓铭的这种紧张和惶恐正好可以映衬此时角色的心情,江永成琢磨着摸着自己的下巴,嘴角扯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江永成没喊停,戏就继续进行,他指挥摄像机给两个人特写,从监视器里看,他们的表情异常到位。
孟昭根本没给何梓铭太多思考的时间,直接就把嘴唇贴在了何梓铭的唇上肆虐的吻了起来,何梓铭呜呜咽咽的没给回应还试图推开他,于是双手抵在了孟昭的胸膛。
孟昭把何梓铭的手拉了下去,加深了这个吻,何梓铭在心里隐隐的后悔没要求用借位拍这个镜头,他这守了二十几年可怜兮兮的初吻,就被这么个人夺去了。
何梓铭流了泪,孟昭尝到一丝咸味,便松开了他,不耐烦的说出了那句台词:“整天在耳边罗嗦,烦不烦啊!”然后晃晃悠悠的往浴室外面走,何梓铭意识到还在演戏,赶紧忘掉了那个吻,按照剧本的要求从后面抱住了孟昭。
“淮生,你别走。”
“……”孟昭回头看着何梓铭,感受到他身上的颤抖,慌慌张张的对着台词:“不用你管,我就这么没能耐了,我还把你害得有家回不了,咱们就这么算了吧。”
“我……”何梓铭刚要对台词,谁知江永成喊了声“cut!”何梓铭赶紧松开了孟昭,尴尬的整了整贴在身上湿乎乎的衣服,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被雨水浇了那么久,还没暖和过来,又要拍浴室的戏,刚才何梓铭发抖根本不是因为贴着孟昭太近,而是他实在太冷了。
“孟昭,你用点心行不行啊?”江永成不耐烦的指责道,“从一开始你就这样,你到底在干什么?戏没开拍你就入戏了,现在戏开拍了你却在状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