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愣了愣。岳泓也终于又看了谢开花一眼,笑道:“这个同学说的对……”
谢开花淡淡道:“我叫谢开花。”
岳泓撇撇嘴巴,喊了声:“谢开花。”又去问荆山:“大山哥你说呢?”
荆山还是没答应。但谢开花却动了。他拨开前边看热闹的人群,一路走一路问:“国学社在哪里?”就有好事的人引着他到国学社的摊位。倒也是个很大的地方,好几张桌子拼着,后边负责推销的学长学姐,也是华服美衣,分外引人注目。
看到谢开花过来,一个学姐禁不住眼睛一亮。谢开花毕竟是从小在九天之上长大,虽然极力克制,但浑身还是散发一股古典的清气,很有种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意味。
“这位学弟,是来报名的吗?”
“是。”谢开花很明媚地一笑:“学姐要交报名费吗?”
学姐忙给他说了一下各种章程,又给了张报名表。谢开花刷刷刷地填了。等下笔落定,身边荆山也已经走过来,低声说:“你报名了?”
谢开花扭头觑他,不阴不阳地说:“我报了。你也报一个?好和你的泓泓见面嘛。”
荆山又是苦笑:“你别笑话我……”但看着谢开花交了钱过去,他想了想,终于说:“那我也报名吧。反正一起。”
谢开花不说话。看着荆山缓缓弯腰写下报名表,他脸上的神色才又好看一些。
抬头看到正走过来的岳泓,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对着小姑娘有些挑衅地一扬眉。
岳泓一呆,清纯可人的小脸蛋慢慢就变阴了。
第十七章
谢开花和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岳泓的第一回合,显然是以谢开花胜利告终。
但荆山也看出来了谢开花的一点小心思。
几个人回到宿舍,荆山就道:“你不喜欢泓泓。”说的是谢开花。
谢开花正拿起桌上的花瓶,拎到水池边上换水。他上次在后山摘下的柳枝被他带了回来,又从地摊上买了个五块钱的土瓶子,养了好几天。倒是愈发鲜嫩。
听到荆山说话,他皱皱鼻子,也不否认,很直接地点头道:“我是不喜欢她。”
荆山就有些茫然。“为什么?”
为什么?
谢开花很想捉着柳枝往荆山胸上戳个几下。他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傻?
田尉则躲在床上笑得直打滚。
沈丛也是轻笑,一边摆弄着他桌上的那盆人参,拿剪刀剪掉多出来的一点点须须头。
荆山更不明所以。但看着谢开花的脸色,他下意识地觉得还是不要多问为妙。只能顿了顿再说道:“其实她是个好女孩……”
谢开花斜着眼睛哼了一声,重新把柳枝往瓶子里一插,再把花瓶往桌面上重重一放。
荆山就很乖觉地闭上了嘴。
桌上谢开花的手机却又忽然震动。谢开花怔了怔。他这个手机号是学校给的,实则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打过他电话的,也就宿舍里这几个人。拿过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狐疑地将电话接通。
“学弟,救命啊!”
电磁波后面是声嘶力竭的大喊。谢开花有些吓到,忙下意识地推开门走到走廊,生怕沈丛几个听到。
电话那头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粗哑嘶裂。但仍然能清晰分辨究竟是谁。谢开花脑子里浮现出那张艳丽如桃花般的脸孔,眉毛皱得愈发深了,低声问道:“学姐?什么事?”
“救命的事!哎哟!”
胡绵绵似乎是在狂奔。左冲右突地躲着什么,声音因而忽高忽低,有些听不清楚。
谢开花松了口气。既然能打电话,就不是什么急事。还有打电话——真的?居然打电话?胡绵绵这头狐狸精也蛮有高科技情结的。
他重又推开门,脑袋凑进去道:“我出去一下。”
正扭头要走,荆山却一把抓住他。
“你去哪?”他眼神里有些担忧。
谢开花心里一软。
“学姐找我。”
他捂住手机,轻轻挣开了荆山的手。
荆山很顺从地放开他,只问:“胡绵绵?”
谢开花点点头。
胡绵绵又在手机里大叫:“学弟!真的救命!你快点来好不好!”
她的声音太大,尽管谢开花尽量把话筒捂住了,但荆山耳力灵敏,还是多少听到一二。他微微扬眉:“学姐出了什么事?”
“没事。”谢开花展颜一笑:“我去看看就好。”
“我和你一起去——”荆山想要上前。
谢开花忙拦住他:“不用了。”荆山微一皱眉,谢开花只好再保证:“真的不用。”
荆山也就不再坚持,片刻道:“早点回来。”
谢开花浅笑道:“好。”
简直是临出门的新婚夫妇。
田尉又在房间里大声咳嗽了起来。
谢开花走到楼下时脸上还挂着笑。还有点微微的热。他发觉自己越来越难以抗拒那一种感觉。
楼下的社团已经撤走,现在也九点多钟,宿管是不准他们继续胡闹的。胖胖的宿管阿姨在大门口看月亮,见到谢开花,冲着他十分和蔼可亲地一笑——谢开花人性格活泼,这里的几个阿姨都很喜欢他。
谢开花回应着点点头,握着手机走出去,低声问胡绵绵在哪里。胡绵绵松了一口气,这学弟总算想起她了。忙说:“我在后山山顶。”
后山并不算高,但高度总有个二三百来米,爬起来还是有点累的。平时学生爬山,也不会爬到山顶,最多在山腰处的亭子那里盘桓一二。毕竟去后山大多数都是情侣,是携手看风景的,爬山爬得累死,还有什么意思?
因此胡绵绵平时就在山顶上修行。每个深夜都要潜至山上,再布下阵法,一来掩人耳目,二来聚集月华。
即使知道学校里来了像谢开花这样修为深不可测的修仙者,她还是没有躲开,而是愈发勤加修炼。若是能得证大道,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但今夜也不知道走了什么样的霉运。才不过修炼了小片刻,突然却有什么东西撞进了她的法阵——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迷路的鸟雀,并未放在心上,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如狂风巨浪一般的攻击——竟是一只嚣狂的大鹏金翅鸟,伸展双翼时,直能遮天蔽日,其喙更锋锐如刀剑,俯冲而下带起狂风,啄得胡绵绵找不到北。
好不容易使出几记法术暂时将金翅鸟击退,她就慌忙想到谢开花。虽不知谢开花是正是邪,但总不像是坏人,又加上走投无路,只能慌慌张张地打了个电话——连能法术传音都忘记了。
大概在她的印象里,谢开花那一手神鬼莫测的法术,要逼退这只大鹏金翅鸟绝对是易如反掌。要是让她知道谢开花这会儿全身上下剩下的法术不过是练气初期,她估计能昏过去。
不过谢开花自然是不会说的。有好戏看,当然不看白不看?
谢开花纵身一跳,终于赶到了后山山顶。
果然只见一片白蒙蒙的雾气。其实在黑夜里,也看得并不清楚。这应该是一个十分基本的迷踪阵,凡人若到此地,多半走来走去绕不出去,除非胡绵绵心神一动将其送出阵外,否则甚至能在阵中消磨掉一辈子的时光。
谢开花反手抽出裤腰带后边别着的柳树枝——是他出门时随手拿上的——往迷雾中一点淡薄血色处轻轻一点。
白雾就散去身形,露出其中一条狭窄小道。
“学弟!是小谢学弟吗?!”
胡绵绵兴高采烈的声音模糊传来。谢开花踏步走入小道,只见眼前忽然一片豁然开朗;白雾尽数消散不见,却有无数繁密森林,棵棵大树枝叶伸展,浓密的树叶层层叠叠,将空间里遮蔽得暗无天日。
谢开花倒是眼睛一亮。原本以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迷踪阵,没想到胡绵绵还蛮别出心裁。这也能看出来胡绵绵师门渊源,换做了别的妖修,能摆出一个最基本的迷踪阵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前边就哒哒哒地跑过来他的这一位美女学姐。胡绵绵不复初见时那种风情万种的妩媚形象,头发有点儿散乱,衣衫也破了几块,衣襟那边露出来一大片雪白的胸脯。
谢开花忍不住就调笑两句:“学姐这个样子可要迷倒学校里所有男生了。”
胡绵绵就抛一个媚眼:“那能不能迷倒学弟呢?”
谢开花连连摇手:“那我敬谢不敏。”又问胡绵绵:“那只金雕呢?”
胡绵绵神情一个振奋:“学弟愿意帮我?”
谢开花耸耸肩。毕竟是一个学校的,胡绵绵也不是恶人。再说了,互相建立一个比较良好的关系,也有利于之后从胡绵绵那里探听到更多消息。
当然在“救人”的时候,总不能让胡绵绵发觉谢开花这会儿虚弱的法力——不然胡绵绵可就不大能像现在这样乖了。
好在手上还有这支折柳。
“那只金雕在那边养伤。”
胡绵绵指了个东南的方向。这里密密的全都是树木,几乎分辨不清东南西北,只能隐约看个大概。地面上全都是落叶堆成的绵软的地毯,又因为过度的腐烂,散发出一股原始森林特有的腥臊气息。倒是做得十分逼真的一个幻境。
胡绵绵还颇有些骄傲:“我使了正罡雷法,将它击伤。只是这只金雕性子凶残,我怕它拼了性命不要要和我决斗,才将学弟叫来。”
意思是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差,碰到敌人只能求救。
谢开花又有些吃惊。雷法素来是人类的专有法术,因雷性最刚,阳气暴烈,妖精一旦修行,一不小心,很有可能落得个反噬的下场。因此很少有妖精会选择雷法修行。当然若是飞升得道,跻身仙人一流,人、妖就没有什么区别,任何法术都能信手拈来。
看来胡绵绵确实是有些骄傲的本钱。
“我去看看。”谢开花道。
“学弟小心。”胡绵绵还算有点良心。
谢开花微微一笑,又看了胡绵绵一眼,道:“学姐好好养伤吧。你体内经脉混乱,不及时修正,对以后修行有大坏处。”
他一双眼睛精光如电,看得胡绵绵心里一凛。她不敢隐瞒,点了点头,当即盘腿坐下。
这也是她叫来谢开花的一个原因。虽然面上不露声色,实则那只金雕已经把她弄得筋疲力尽,毕竟这会儿是和平年代,妖精之间也相处和善,胡绵绵几百年来还没遇到过几次真正的战斗。今晚这突兀的袭击,实在让她疲于应付。
谢开花见她闭目休息,就拈着柳枝,往东南方向而去。
一路上柳枝露水点过,雾气就会慢慢消散,露出清晰的道路。这也是因为谢开花如今只有练气期修为,若是换做以前,他一点之下,整个阵法都要分崩离析。
但饶是如此,这支柳枝已经是世间难觅的珍宝。若是让胡绵绵看见,恐怕她又要惊骇不已。只是轻轻一点,就能破开阵法结构,这真是闻所未闻。
走得远了,谢开花鼻端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味。看来果然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谢开花不由就想起了一部电影里的情节,好像是一个叫做周星驰的人演的戏?太后和太监双双败倒,两个不可一世的人,只能让一个小喽啰决定命运生死。想到周星驰那滑稽的演技,谢开花不由扑哧一笑。
“谁?!”
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惊疑不定的怒吼。
哟,还能说话了。
在修真一事,禽比兽更具优势,因禽鸟天生有灵舌,若是得了机缘,便能得讲人话,从而迈上化形一道。
但照胡绵绵说来,这只大鹏金翅鸟并不能化为人形,应该年轻得很。只是金翅鸟天生异种,是上古延续下来的血脉,因此幼鸟就有偌大威赫,连胡绵绵这种修炼好几百年的妖怪都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谢开花心里不由有些趣味,脚下走得更快,不一会就见树林里一片狭窄空地,空地上芳草如茵,仿佛绵绵绿毯。
一只足有半个寝室大的金翅鸟,正歇在当地。
它一双翅膀,即使空间昏暗,仍然能看到上面鲜亮的金色羽毛。羽毛形状锋锐,一片片都是最好的匕首,能吹毫断发。它脸上的尖喙如钩如月,顶端还沾着点点红色血迹,估计是从胡绵绵身上啄出来的。而它的一双眼睛,更是美得惊心动魄,瞳仁乌黑如墨,当中却又一圈金色华章,灿烂之极。
好一只大鹏金翅鸟!
谢开花心里不由暗暗赞叹。即使是天上也找不出这么好看的金翅鸟来。虽然血脉淡薄,但模样倒是分毫不减。
他在脸上摆出温柔的笑:“你好!我叫谢开花。”
金翅鸟看了他一眼,眼中十分疑惑,也有高度的警戒。它看不出谢开花的修为,因此也不知道深浅,并不愿意说话。
但它心里也知道不好。这个阵法是刚才那只狐狸精主持,能无声无息进来,一定是有了狐狸精的授意。
难当它今日就要命丧在此?
金翅鸟很有点难过。谁人不怕死?而修道者更甚。
但它没料到的是,眼前这个自称叫谢开花的,模样颇有些可爱的少年,却一甩手里的碧绿柳枝,往它身上洒下了一片清新的露水水雾。
水系道法有治疗之功,古诗云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就是这个道理。而这少年的露水,更是仿佛灵丹妙药,它只觉身上一阵清凉,被雷法击穿的身体伤疤,竟然就这样飞速愈合。
金翅鸟目瞪口呆。
第十八章
等到谢开花再从雾蒙蒙的阵法深处走出来,胡绵绵就惊骇地发现,这少年的肩头竟然蹲了一只羽色苍翠斑斓的小鸟。
一只小鸟当然没什么好惊骇的。但偏偏这只小鸟身上全都是那只金翅鸟的威压,一双乌溜溜的灵动的眼睛望向胡绵绵的时候,更是满布鄙夷不屑和愤怒,同那只金翅鸟一模一样。
再联想到谢开花的神通,胡绵绵指着小鸟就叫道:“它是——”
谢开花笑着点了点头。
这只同云雀十分类似的娇小鸟类,自然就是那只受了伤的大鹏金翅鸟。谢开花用了一点驯兽的小把戏,将它身形变幻,变作了如今的体态。
至于金翅鸟怎么会就这么乖乖蹲在他肩头,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了。其一呢,谢开花治好了它的伤势,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法术,叫这只神智虽开、却不甚了了的禽鸟,赞叹害怕不已。
当然只是为其治伤,是不可能就令妖兽归入门下。妖精、尤其是鸟类,修行最重自由,本来天性如此,改不得了。但如今末法时代,胡绵绵这样名门大派出来的,修行了五百多年都没有结出金丹,更何况金翅鸟这样的散修?能开了灵智,已经是莫大的缘法。
也是谢开花当机立断,直接抛出一份功法玉简,立即就吸引住了金翅鸟的全部心神。想谢开花是什么来历。身上的功法,最简单最基本的,也是九天上的宝贝,暗含了大道至礼,其精妙玄奥,不能言说。
而他传了金翅鸟这样修金丹、证大道的法门,金翅鸟哪能不纳头便拜?只恨自己这副鸟样子,不能全尽礼数。
至于谢开花将它体型缩小,又吩咐它平日里谨言慎行,它更是唯唯诺诺,一股脑儿地记在心里面。禽兽和人类不同,心智单纯太多,一旦认定了一个好人、一个师傅,那真是打点起百倍的心思小心跟随。
之后看到胡绵绵,它虽然心里不喜,但也不露声色,也是因为谢开花嘱咐的缘故。
谢开花又问金翅鸟的姓名。只知自己姓白,乃是一丁点儿的传承记忆里遗留下的姓氏。谢开花便给它取名白芍,是谢开花挺喜欢的一味花。浑然不觉得给一只雄壮的大鹏金翅鸟取这样的名字是不是有点儿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