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见前面有人,嘶声长鸣,两个前蹄立起,眼看就要落下来,张擎闭目待死。忽觉一阵风声 ,自己被人从地上抄起,迅速滚向旁边,又被那人紧紧抱在怀里迅速立起。张擎头扎在那人胸前,双目紧闭,浑身颤抖。只听一声马嘶,铁蹄乱踏,接着又随着那人凌空而起 ,落在马背,张擎被一只铁臂紧紧箍住,双腿搭在马背一边,这惊马连连盘旋,踢踏飞跃,前后尥蹶,那人竟然像粘在马背上一样,一手抱人,一手揽缰,毫不费力,半刻功 夫,马累了,浑身大汗,摇头打着响鼻渐渐停下。
张擎接着感觉身下的马用小步慢慢向前踱起步来。只是自己依然头脑发昏,闭着眼全身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忽然听到头顶“哧”地笑了一声,接着有个低沉悦耳的声音问: “你怎么样?”张擎慢慢睁眼,眼前一张刚硬俊朗的脸,眼神清亮,满含笑意。张擎稳了稳心神,答道:“我没事,多谢壮士相救。”那人见张擎睁眼,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又低头看了看张擎的脸和后颈,笑了,接着翻身下马,又把张擎接下来。小盏早扑过来,大哭。旁边的行人纷纷叫好鼓掌。擒马的年轻人年可二十几岁,身材高大健壮,显见得有功夫在身。一袭银灰色罗袍,蓝色包头巾,肤色微黑,眉眼俊朗,微微而笑,一手牵马 ,一手负在身后,这时候马主才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接过马,连连对观众致歉。又对张擎作揖打躬,转过来又对擒马人连连致谢,谢他擒住惊马避免了一起惨祸。行人纷纷指责他,不该没看好自己的马差点出了人命。一时间乱哄哄的。
张擎慢慢平复了狂烈的心跳,又安抚小盏。两人转身寻找救命的恩人道谢,却找来找去找不到人。原来人已经走了。张擎还在惋惜没有对救命恩人道一声谢,却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岁月都要和这个人兜兜转转纠缠不休。
秦书成骑在自己的枣红战马上,不紧不慢向城外踱去,四个亲兵也跨马紧紧跟在他身后。刚才在铁匠铺给马换掌,擒马救人不过顺手,对一个征战过沙场的将军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反而刚才本不该带人上马,只是那马并不难驯,一时兴起人前显圣了一把,要是被撞的是个女人,自己反而不好显摆了。
可是就是有什么不对劲,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眼前晃,那双眼睛明如秋水,顾盼生辉。那一瞬间,由于慌乱恐惧甚至变得水汪汪的,怎么也忘不掉,弄得心里像猫抓一样。
活了二十三年,美人见过无数。作为当今皇帝的伴读,文武双全,三年征战北疆,回京又封了振威将军、禁卫军副统领,兼兵部侍郎,年轻英俊,前途无限,多少豪门想和自己结亲,多少美人曾对自己投怀送抱,数不清了。只是自己一直不肯将就,必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相伴一生的才肯娶。而且这个人还得是个男人,只是众人不知道罢了。这次奉命去临海城向镇海大将军路昱风传旨,顺便祭扫父母之墓。少不得又要受他唠叨,说自己还不娶妻,巴拉巴拉巴拉~~~。唉!每次见他都要耳朵受罪。这个大将军一向是个威严沉默的人,偏偏到自己面前就变得婆婆妈妈的。
甩甩头,又想,刚才手抱住那少年的腰,感觉好像不盈一握,那么漂亮的眼睛,皮肤怎么会那么灰黄?颈后下截的皮肤分明很白嫩细腻,而且五官很精致,应该是个漂亮的少年,他为什么要遮掩容貌?而且刚看到他时他还带着纱帽,这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想了想,回头道:“林起,你回去找找我刚救的那个人,盯住他,不要打草惊蛇,等我回来。”“是。”黑瘦的林起领命而去。
秦书成却不知道这一去就去了两个月。
5.饭铺
秦书成到临海城刚好赶上路大将军要出海追击海匪,宣完旨意,立刻就跟着出了海,因他自小生在此地,对周围海域十分熟悉,故而路大将军执意要他参加,多一个熟悉地形的人就多一份把握。
这股海匪常年在海上作恶,打劫过往商船,洗劫财物并杀害人命,有时还到陆地上来,危害甚大。海匪中有一部分是海外之民,一部分是本地人,故而进可攻,退可守,大海茫茫,要想克之真是十分之坚。
路昱风镇守海疆五年来,屡胜而终未能全歼之,时时引为憾事!所以对这股海匪恨之入骨。如今正是五月,东南海风渐起,但还未成气候,追击之时危险还不太大。自前年冬天开始就把海域五百里范围内的海岛一一记录在案,并派兵时时巡逻,监视海匪行踪,形成了一个监视网。今春又歼灭了海匪一百人并两艘大船,迫使海匪在五百里范围外周旋。只是这样却耗费人力物力极多,几乎心力憔悴。所以今春准备了两个月,又请旨增兵造船,训练水军,准备出海寻找海外之国,以备将来拔除毒瘤。秦书成这次就是来颁旨增兵增粮的。没想到又有海匪出现,遂立刻派军出击。
海匪狡猾之极,等大军船到,海匪远远望见,就准备溜之大吉。路昱风挥剑指挥大军开船追赶,又是一场好战!海匪每次都人不多,却极善战,船虽小,却转动灵活,一个个油似鬼,悍如兽,时时钻入海中,又随时冒出来爬上船,十分难拿。秦书成战至力竭,杀敌三十余,擒获一匪首,只是自己胳膊也受了伤。众军群情高涨,凯旋而回。这个季节是海匪最频繁之时,路昱风无瑕歇息,即刻布置防守事宜,又开始招兵练训水军。秦书成本是为此事而来,路昱风是自己好友,自己熟悉海域和练兵,这里又是自己家乡,自当奋身向前。每日分担军务毫无闲暇,竟分不出一点时间回南水城,只是心里惦记,时刻不忘,甚至睡梦中都看到那双如寒潭一样深邃明亮的眼睛在凝视自己。
不说秦书成在临海血战海疆,离此一百里的南水城虽然也有些紧张,百姓生活却也没受大影响,起码张家兄弟还在忙着生计的事,无心他顾,倒不是说他们不关心时事,只是年纪尚小,又背景离乡,当务之急是有口饭吃,别坐吃山空。
因为头天买的食材都糟蹋了,只好第二天早上重新买,紧赶着做出来,已是太阳高照,天气比昨天雨后热了些。张擎装好十个,吩咐小盏给赵青送去,快去快回,回来时顺便买些酥点之类,还要去拜访里正老爷。小盏应了一声提起食盒快步出去了。张擎又用食盒装了十个,换件干净外袍,开始化妆,拿出另外一顶白纱帽,昨天那顶被马踩烂了。
看看阳光又向西走了些,小盏提着四色点心兴冲冲地回来了,“哥,赵大哥说,帮咱们推荐呢,十个饺子,赵大哥吃了一个,老板吃了一个,剩下的全让客人吃了,很多人喊着还要吃呢。”张擎大喜。兄弟二人互相看看,衣饰并无不妥,张擎带上帽子,两人出门。
里正老爷姓王叫王大奇,今年三十八岁,夫妻恩爱,只有一女名秀儿。张擎打听到王老爷虽是商人,为人却中正平和,在车马市大街威望甚高,因此打定主意要取得他的帮助,对将来发展是大有好处。王大奇家在张擎家西边一箭之地,自己开了三间铺子,算是此地富户了。
王家在路北,大门朝南,漆成黑色,门旁一棵大槐树,槐花已经开了,满树白花,开得热闹,香气弥漫了半条街,左右和对面就是他家铺子。小盏上前敲门,有个老家人来开门,是里正老爷家的老仆王里,这一向都对小盏很是慈爱,怜他无父无母,又远离家乡,时常给他些点心或糖果之类,小盏很尊敬他,嘴又甜,腿又勤,时常帮王大爷干活,一老一小很是相得。
王里一见是张家兄弟,很高兴,连忙往里让,先让他们在客厅稍坐,倒上茶,立刻去请王老爷,不一刻,王大奇进来。一身褐色对襟宽袍,万字不到头的团花图样,头上戴顶银质的冠,一根银簪。面白微须,很是和善。
张家兄弟忙站起来行礼,张擎早摘了帽子放在茶几上。王大奇还礼,让座。张擎说:“早该上门拜望王老爷,还要谢谢王老爷为我们作保买了房子才落下脚来。”王大奇微笑摇头:“哪里,帮忙是应该的。老爷二字免了,你二人年纪还小,就叫我大叔吧。大郎今日有什么事嘛?”张擎道:“我们兄弟想开个面点铺子,不知道需不需要去官家办什么手续,并本地地面上有什么人情往来,特地来向王大叔请教。”王大奇道:“手续好办,到衙门登个记就可以了,我给你们作保,只要按时缴税,并无人敢为难你们。本城知府楚老爷很是清明,去年打掉了地面上好几个地痞,现在地面上很平静。”张家兄弟互相望望,大喜,齐齐向王大奇行礼,王大奇连忙扶起。张擎又说:“不知道附近又没有合适的门面房子可租?”王大奇想了想道:“你们隔壁铁匠铺子要关张了,周铁匠因那边位置不好,离马市太远,想要换地方,我带你们去问问,只是那边确实有些偏了。”张擎又道谢。
张擎拿过食盒说:“这是晚辈自己做的面点,叫水晶饺子,送给王大叔尝尝。”王大奇点点头。张擎看看事情说得差不多了,和王大奇约好明日去铁匠铺问租,如果顺利的话就去衙门登记。就拉拉小盏,二人告辞。
刚出客厅,就听登登登一阵脚步声,并一个小女孩的清脆喊声,一个一身红衣的七八岁小姑娘转过房角跑到前面来,梳着两个丫丫,碎发披散在肩头,嘴里叫着:“爹爹爹爹。”王家娘子拉着小女儿的胳膊,想要把她抱回后宅,奈何小姑娘刁蛮的很,抱住一棵玉兰树不撒手,挣得脸通红,像两个红苹果似的。王老爷满面笑容,蹲下身抱起女儿,和她说话,又进屋拿饺子给她吃,小姑娘吃的高兴,弄得满手是油,嘴里还叽叽喳喳的说话,王老爷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张家兄弟说:“没办法,惯坏了。”大家都笑起来。张擎二人遂告辞回家。
第二天早饭后,张家兄弟穿戴好在家等王大奇。不一刻人到,一起走到东边铁匠铺子门前,周铁匠脸色黧黑,人高马大,刚开门,就见里正上门,忙笑脸相迎,王大奇介绍说这是张家兄弟,想要租你的房子。周铁匠和他们住隔壁,自然知道他们,只是张擎不怎么出门,就是出门也是带个纱帽,听说是有病在身,小盏经常出门,两个倒是认识,笑着打了招呼,带他们三人向里走。
周铁匠的院落却比张擎他们住的短了一半,更破旧,正屋的门上都有条大缝,里面桌椅老旧,凌乱不堪,两进院子,前后六间房。前院打铁,搭着棚子,下边有砖磊的土炉,打铁的工具,木炭、大水缸等,墙边俱是打好和没打的家伙。
周铁匠说,要是租要十两银子一年,买的话三十两就卖,反正他已经找好地方搬家了。张擎和小盏说商量一下,走到大门边,张擎问小盏:“咱们还有多少钱?”小盏说:“还有六百七十两银子,首饰还没有动。”两个人盘算了一下,买下这个院子,加上装修,八十两足够,而且买下来还可以在里面墙上开门,回自己家更方便了,两人决定:买。
交割了房契,周铁匠说没多少东西,只把铺盖、工具和人家要打的家伙搬走就行,其他都不要了,他要重新起炉灶,家具也要做新的,改改运。
张擎就和小盏、王老爷随后出门去城中心的衙门办理店铺手续。
走了有半个时辰,衙门到了,却让张擎吃了一惊,这么老旧,虽然打扫的干净,却是太破败了,大门黑漆斑驳,里面门闩断成两截又拿铁丝捆起来的,门槛都磨的凹下去一个半月形,露着老旧木头的原色,门里铺着青砖。进到里面,房子还不如普通百姓的,柱子上的红漆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影子。窗棂年深日久都变成了黑色,窗纸倒是新糊的。房檐下是一溜长条青石铺地,被雨水砸的一个个深深的小坑。张擎看了一圈,震惊极了。要知道他所在的国家,最豪华的都是政府机构,一个乡政府都敢盖比美国白宫还豪华的房子啊。
张擎把大张的嘴关回去,暂压下心中好奇,跟着王大奇去办正事。到了东边一间房子,一个官吏身穿青色圆领官服,腰系革带,脚穿黑靴,是专管商铺的府吏。依章办完,张擎签了字,他的毛笔字是来这里后才学的,勉强能看出来,就不要说好坏了。最后拿到一纸执照,写着铺子的名字(临时取的,叫张家面点铺)、经营人、地址等。前三个月免税,以后每月要交1吊钱的税钱。
办完了,也中午了,张擎要请王老爷吃饭,王大奇婉拒了,遂一起回去,明天准备装修的事情。
6.林起
这个铺子其实不适合开饭店,一是格局不对,二是位置偏远,既不临闹市,又不近人家,唯一的好处是离菜市比较近,买菜方便。张家兄弟不想花太多钱去闹市租房,因为开销太大,风险太高,而且张擎想尽量离家近些,自己最好不露面,前头的事,交给小盏。这样自己就不用整天戴纱帽,有事的话从墙上开的门立刻就能回自己家。至于客源,暂时只能寄希望于让客栈帮助推销,自己少挣一些,但是这样安全,不会暴露。反正自己家只兄弟两个,手里还有点积蓄,这里中等人家四、五口人每年也只花五十两左右的银子,就算不挣钱,省着点花,手里的钱也够支撑几年了,没必要疲于奔命。因此打定注意,因陋就简,先做起来再说。
前院的屋子太旧,兄弟两个把旧桌椅扔了出去,先放在院子里,又差小盏去买了几斤白垩,两个用了半天的时间,把屋子里面粉刷了一半。里正家的王里大爷端来一些馒头,米汤还有小菜,说里正老爷吩咐送来的,两兄弟道过谢,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了。王里笑笑地端着家伙回去了。
下午请来北街的木匠,三两银子包工,把大门、正屋门补上,漆上黑漆,又做了几张新竹的桌子椅子,旧桌椅不能用的就扔掉了。原来的棚子太破,要拆了再新搭个竹棚。天都快黑了,兄弟两个帮忙整理桌椅,屋子没有刷完,竹棚搭了一半,只好明天再说,并且决定再请一个伙计帮忙,因为实在太累了。
回家胡乱做了点吃的,就洗澡睡觉了。张擎累得直做噩梦,骨头都散架了。可见这个身体是从没干过什么活的。
第二天,天刚亮,两人都起来了,洗漱了,草草吃过早饭。穿戴好出门,张擎还是戴着纱帽,两个都哈欠连天,互相看着笑起来。商量了一下,张擎继续在屋里整理,等着木匠来,小盏去请泥瓦匠,在东墙上开个门。还得去竹器店定做蒸笼,这里的蒸笼是很大的,但张擎要用来蒸虾饺和小笼包的是很小的,只好定做。泥瓦匠正好有事,说两天后过来,只好先干别的活。
另外又请本街的秀才写了“张家面点铺”的字,拿去做了招牌。自己又写了招工的纸贴在门外。
当天就有一个黑瘦的年轻人找上门应聘,名叫林起,个字中等偏上,相貌普通,虽然瘦却很健壮有力,各种活都会,搬桌撂椅搭竹棚,烧火做饭盘炉子,兼着刷墙,扛面扛米扛木柴,轻巧熟练。力气尤其大,本来这些体力活,张擎两个都快累死了,林起一来,一个人全包了,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快又好。张擎两个要干这些活,十天能干完就不错了,还是在张擎身体能支撑住的情况下。这下子张擎两个倒没事可做了,就坐在一边看林起和木匠干活。林起干完手里的活,听兄弟两个说再去泥瓦匠那里看看,就说出去一下,张擎正和小盏说话,就挥挥手让他自便。
林起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回来了,手里拎着拿着大锤小锤,并瓦刀泥灰等物,说是借的。拿起锤子就去东墙边,问张擎想在什么位置开门,张擎指给他,林起先用白垩画好,就起锤开始开门。先用小锤沿着白线轻轻扣好缝,再用大锤砸开,用瓦刀修好门边,泥灰抹平门口。放下瓦刀,拿了一捆竹子,用砍刀砍成齐齐的一段一段的扎起来,靠在门口刚好把门全挡住。又在一边竹门两侧订了橛子,固定在墙上,另一边,在橛子上和竹门两面各拧了两个漂亮的门环,都是圆形的,不知道怎么弄的,看上去很结实,这样一边挂一把锁也很安全。装好门,又搬起小盏买来的青砖去换旧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