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封锁线（第一部 上）——M.猫子

强纳森才刚这么觉得，就看到他的新上司撞到柜台。

01：02强纳森在薛西莫尔后仰跌倒前一刻出手，他本以为自己要花点力气维持平衡，没想到还是折了一下膝盖才撑住。

「唔……」

薛西莫尔像一滩烂泥一样贴在强纳森的肩、胸与手上，兜帽因为仰头与震动而翻开，现出底下的黑长发与耳朵到下巴的完整线条。

两者都美的令人炫目，黑长发柔顺且带着光泽，让强纳森联想到洗发精广告；侧脸虽被面具遮掉一半面积，但是光凭剩馀的部份就让其他男人嫉妒。

美中不足的是尽管薛西莫尔的脖子也一并露出，却被过高的领结衣襟遮掉超过三分之二，只能约略看出粗细长度。

强纳森没来由的涌起拆掉领结，然后抚摸底下皮肤的冲动，抬起手靠近深蓝色的结。

在强纳森拉动领结的瞬间，他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背脊落地，一抬头就看到薛西莫尔近距离瞪着自己。

薛西莫尔把强纳森的双腕扣在地上，墨绿色的眼穿过面具直视对方，沉默的态势、绷起的四肢像停在狩猎前一秒的猛兽。

只可惜下一秒他就一头撞上地板，侧躺在强纳森身旁喘气。

强纳森从地上爬起来，满脑子问号的注视薛西莫尔，他好像看到对方动嘴巴，靠过去听后听见七个字：「参观……要带你参观。」

强纳森很想请薛西莫尔回贵妃椅上休息，无奈对方似乎听不见他的话，一个劲的碎念「参观，新人来要先参观」往走廊走，用跌跌撞撞还不时睡着的糟糕状态进行导览。

这一导览让强纳森对特殊疾病防治局二科的评价作出修正，二科不单是怪单位，是非常浪费公帑的怪单位。

怎么说呢？二科占地相当广，地下三层地上六层总计九层楼，但是这九层中只有地下三楼的车库、地下二楼的主机室、地下一楼的科长宿舍比较正经外，其馀楼层的内容物都相当诡异：一楼前半是接待大厅，后半段是室内游泳池与大浴场，薛西莫尔在说明游泳池和外头的大湖有相连时差点落水。

二楼是天主教教堂，且讲台上还放着一口棺材，薛西莫尔在坐上长椅后陷入昏睡，过了一个半小时才醒来。

三楼是满满一楼层的衣服、化妆品、保养品、珠宝首饰，薛西莫尔特别提醒强纳森不要乱碰，可是一分钟后就左脚踩右脚跌倒扑倒衣服架。

四楼一反二楼的女性化，有数不清的健身器材，科长在这里没有发生事故。

五楼是放置乐器和各式古典艺术品的空间，薛西莫尔遗憾的说他现在没力气弹钢琴给强纳森听，强纳森则是很庆幸自己不用听——要不然睡着的人就换他了。

六楼有一张床、一张椅子和一张桌子，外加四面贴满圣经、不知名符咒的墙壁，薛西莫尔说这是前一位科员的宿舍，可是看起来比较像恐怖片拍摄现场。

顶楼是空中花园和停机坪，姑且不论城堡的结构能否撑住直降飞机或直升机的重量，在这种地方种花花不会被螺旋桨吹跑吗？

当两人逛了一圈后回到一楼大厅时，太阳已经从正中央走到西边，足以窥见二科有多大，就算扣掉薛西莫尔撞墙、跌倒和睡觉的时间，也要两三小时才逛的完。

强纳森坐在贵妃椅右侧吞云吐雾，当着上司的面抽烟是相当无礼的行为，可是他已经不知不觉把烟点了，而且上司早在十分钟前就睡死在椅子另一端。

他拿着烟仰头注视彩绘圆顶，对于新工作毫无头绪。

没错，他是刚刚参观完二科的所有设施，但是这些设施中没几个和「特殊疾病防治」有关系，甚至彼此间也找不出共通点，而唯一能做解答的人又失去意识。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我早就一无所有，更不是第一次碰到不能预测的敌人。」

强纳森捻熄烟，偏头目送本日最后一丝阳光消散。

而在太阳沉默的刹那，他听见微弱的「逼」声，大厅内的灯火一口气点燃，四个等身大的立体投影萤幕凭空出现，滴滴答答的开始跑程式。

——醒来了。

强纳森脑中冒出这三个字，站起来正想看清楚萤幕上的程式码时，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呦老大我们回来了！」

进门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暗棕色的短发直直刺向天顶，无袖皮背心上又是铆钉又是铁环，腰带、裤子和靴子上头也充满金属装饰，配上厚实的肌肉、偏宽的骨架，流露出强烈的阳刚与野性。

青年手提塑胶袋大步走到柜台前，先看薛西莫尔一眼，接着才转向强纳森，呆住一两秒后手指强纳森大喊：「你是人类！」

「是，我是人类。」强纳森有点想翻过桌子去揍人。

「喔我的满月！居然是人类！」

青年继续没礼貌发言，不管强纳森回头朝门口大喊：「卡洛琳、海蓝顿、汉赛尔、葛丽特、玛丽亚、小白快……」

「蒙特！不准呼吾为「小白」！」

吼声和一根由白布包裹的棒状物同时撞上青年——蒙特——的后脑杓，抛掷者随后踏入大厅，他和蒙特的外貌打扮完全相反，金发整整齐齐的梳成辫子，白长袍斯文且有浓浓的东方味，五官与身体精致修长。

蒙特抱头站起来，颇不甘愿的改口道：「好啦好啦叫亚克可以了吧？「尊贵」的亚克大人我可以叫你亚克吧？」

「尚可接受。」

亚克弯腰捡起棒状物，蓝瞳扫向强纳森冷峻的问：「汝，何以于此？」

强纳森没有回答，不是他不想讲，是他根本听不懂。

两人因此陷入沉默对视中，而且亚克那方还有越看越恼火的迹象。

解救强纳森的是第三名进入者，身着红艳高衩裙的美女站到亚克和强纳森之间，推开两名男人道：「好了好了小亚克别咄咄逼人，恐吓人没办法解决事情喔。」

「卡洛琳，汝……」

「我的资历比你深呦。」

红衣美女转向强纳森，堆满笑容送出一记飞吻道：「人类先生也别生气，小亚克只是想问你怎么进绯血堡。」

「这个人类是从我们的通道走进来的。」

回答者不是强纳森，是两名穿着华丽头戴红帽的八九岁双胞胎，他们手牵手站在亚克的斜后方，小脸蛋乍看之下可爱稚嫩，但多看两眼后就会觉得有点诡异。

双胞胎继续道：「通道有留下味道，很重所以一定是他。」

味道很重？强纳森下意识闻自己的味道，只闻到些许烟味。

而在他嗅闻之时，大厅内的面孔又增加了。

这回出现的是一个穿紧身衣戴护目镜的男人，这人拖着一个大水壶走近柜台，盯着强纳森片刻后，用异常沙哑的声音道：「嗯，这人类除了走过汉赛尔和葛丽特的通道外，也经过我这边。」

卡洛琳拍拍手道：「不只找到汉赛尔和葛丽特的出入口，甚至游过海蓝顿的领域吗？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类呢……先生你真的是人类吗？」

最后一句话踩过强纳森忍耐的极限，从进门后累积出来的不悦冲向脑门，他愤怒的扯开迷彩装上衣道：「当然，我当然是人类，如果你们觉得我比较像野人或什么鬼怪物，我可以让你们抽血验DNA，验出来的结果如果不是人类，我的头就送你们当球踢！」

所有人都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强纳森，令他更加火大一掌拍上柜台道：「啊对了，你们看起来像是二科的职员，二科一向是太阳下山后才开始上班吗？我从今天开始要在这边工作所以必须问问，如果你们有什么特殊习惯麻烦也直接讲清楚，如果「你是人类吗」是问候语我一定会确实记住！」

蒙特稍稍拉长脖子问：「你要在我们这边工作？」

「是，我想公文应该上礼拜就到了，如果你们记得开工作信箱的话，但显然这个单位的人都没有定期确认自己工作的习惯。」

强纳森预期会招来众人的愤怒，他打定主意要豁出去得罪所有人，然后今天报到今天离职，大不了退休金送政府，反正自己不用养家人更不需要存结婚预备金。

然而强纳森非但没接收到半点敌意，还看到蒙特高举双手跳起来大笑。

「满月！满月满月满月！我终于不是垫底了！」

「胜过人类汝也悦乎？」

「赢就是赢啦！小……不是亚克你不会懂垫底十年的痛苦。」

「嗯，的确完全不懂。」

「……海蓝特你可以不要回的这么诚恳吗？」

卡洛琳看着吵吵闹闹的男人们摇头，面向强纳森认真的道：「这位小哥，你不知道二科的业务范围吧？」

「不清楚。」

「那你还愿意调过来？很危险呦。」

「我习惯与危险为伍。」

强纳森看出卡洛琳对自己有所质疑，指指右手臂上的军种章道：「我隶属陆军的特种部队，过去十多年都在动乱地区服役。」

蒙特推开卡洛琳握住强纳森的手问：「喔喔喔喔所以你一定不会怕看见人类尸体罗！对吧对吧？」

「当然不怕。」

「喔我的月神啊！太棒了！」

蒙特转头对其馀伙伴兴奋的道：「可以直接带他去「现场」吗？」

亚克用棒状物敲蒙特的头道：「蠢狼！汝忘记上名人类疯狂之由？「现场」非凡人可轻易接触。」

「啊的确……那要慢慢来，要不然人类又会吓跑。」蒙特像被揍的小狗一样垂肩低头。

海蓝特再次诚恳的道：「嗯，人类的身体和灵魂都很纤细。」

「这就是人类的魅力啊，拥有纤细的灵魂与肉体。」卡洛琳舔嘴道。

双胞胎同声道：「而且血很红，非常红。」

强纳森跟不上这群人的节奏，而对方似乎也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只得强势介入问：「你们到底在讲什么？为什么老是强调「人类」？」

六人彼此交换眼色，最后由卡洛琳开口道：「特种部队先生，我知道这对人……啊不对是你来说很不可思议，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类。」

「……你说什么？」

「这里只有你是人类，其他人都不是。」

卡洛琳伸手指向自己的伙伴：「用你们的床边故事用语来说，蒙特是狼人，小亚克是森林精灵，海蓝特是人鱼，汉赛尔和葛丽特是俗称红帽子的地精，我是梦魔。顺便提一下还有两位你看不见的——鬼魂玛丽亚修女和只剩一颗脑袋的雷格斯。」

「……」

「啊还有一位忘了介绍。我们的科长——薛西莫尔是吸血鬼。」

卡洛琳将手挥向柜台后，强纳森本能的往后转，正巧看到薛西莫尔睡醒站起打哈欠的瞬间。

他在科长的嘴中看到尖锐的獠牙，从形状到长度都比万圣节变装道具精美。

01：03火在延烧。

灼热的光影将玄关、客厅与餐厅一点一滴将吞噬，烧掉桌巾、地毯、书籍和他从小坐到大的大躺椅，最后连父母妹妹都融化在火焰中。

他静静注视这一切，他不是不想扑熄火焰，不是不想把亲人拉出去，但是四肢手脚都被拴住，枪炮弹药是脚镣，金钱帐单是手铐，时间是最残酷的栅栏。

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面对死亡，但事实证明他永远都不可能习惯。

※※※※「老爸、妈、芬妮、露丝……」

强纳森伸长右手往前抓，没抓到火焰或亲人的手，而是抓到柔软细致的床单，这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他睡在二科科长宿舍的客房内，豪华的四柱大床、古典风的梁柱雕刻与桌椅衣柜再再提醒使用者此处有多与众不同。

昨晚强纳森的新同事们坦白各自的身分后，大厅内迎来长长的沉默。

强纳森很想问这是不是给新进人员的玩笑，可是每个人的表情都严肃的吓人，让他有种接下来会看到同事们展现异能的预感。

他猜对了，叫蒙特的庞克风青年摩拳擦掌表示要变身给新人看，然而在蒙特变成狼前，其他人先一步把人拖到旁边围殴间责骂。

「小蒙特大笨蛋！你忘记你刚刚说要慢慢来吗？人家玛丽亚都知道要顾及人类的心情没现身，你想对新人做什么！」

「啊那是指「现场」……唔好痛！」

「蠢狼无药医！」

「嗯，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相当遗憾。」

「蒙特我们可以把你的头砍下来染帽子吗？反正你的头没有用。」

一群人打到尽兴后才回到柜台前，由卡洛琳作为代表向强纳森表达欢迎，他们会严守分际，请他安心的在二科常住工作。

对强纳森而言，他对安全保证什么没兴趣，只想确定新同事是唬自己还是讲真的，可是不管如何要求挑衅，这群人就是不肯拿出实际证明——当然也坚持他们没骗人。

僵持到最后，自称是红帽子地精的汉赛尔与葛丽特兄妹提议用拚酒决胜，如果强纳森赢了，他们愿意拿出非人的证据；反之如果二科代表胜利，那么强纳森就必须先适应二科运作后，其他人再视情况要不要证明给他看。

强纳森接受提案，他对自己的酒量颇有自信，可惜二科代表葛丽特更恐怖，在他喝到吐时，地精小妹妹正抱着玻璃大酒瓶边灌边和哥哥下棋。

「完败啊……」

强纳森翻身坐起，揉揉太阳穴环顾自己所在的大房间。

照理来说他应该睡在六楼，可是该楼层尚需整顿与打扫，所以众人决定先让人住到科长宿舍，因为那里最适合人类居住，而且薛西莫尔是所有人中最强大会照顾人的一位。

强纳森对薛西莫尔是否强大持保留态度，科长多次跌倒还差点落水的印象太强烈了。不过最会照顾人这点他相信，自己失去意识前明明一身腥臭，醒来后却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床边小桌上甚至还摆着贴有「解酒」的饮料。

他拿起饮料一饮而尽，清香的液体滑过喉头进入胃袋中，垄罩躯干的昏沉感顿时消去一大半。

强纳森下床伸展手臂，双脚一松让自己伏到地上，开始快速的做伏地挺身，直到感觉身体发热肌肉恢复柔软，才爬起来找衣服。

他在房间内逛了一圈，在三人座沙发椅上找到行李袋，可是袋中的衣物却不翼而飞，只剩下随身电脑、资料储存卡、防身刀具等杂物。

这下可不妙了，强纳森身上只有一件四角裤，不找到衣服连出房都有困难。

如果是在部队宿舍还好，大伙连彼此的裸体都看过，内裤算什么？可是此刻强纳森是在薛西莫尔的客房内，他直觉认为这样走出去找衣服相当没礼貌，就算对方昨晚才替昏迷的自己洗澡也一样。

所以强纳森决定继续搜索衣服，最后在柜子内找到所有衣裤，一件没都没少而且还将摺痕、起毛球的部分都处理过了。

强纳森有种身边多一个管家的感觉，而这个感觉在他出房间，发现餐桌上有热腾腾的食物后更强烈了。

「午安。」

招呼声从强纳森左手边传来，他转头看见薛西莫尔端着咖啡壶从走廊走出来，在瞧见对方打扮的那秒愣住。

薛西莫尔脸上依旧戴着庆典面具，但是没有穿斗蓬，而是以样式古雅的白衬衫、黑领结配合身长裤的模样现身。

这让二科科长得以展现出他的好身材——挺拔的肩膀、厚但尚未到达健美先生标准的胸膛、收紧的腰线、微翘的臀部与修长如模特儿的腿，配上垂到膝盖的黑长发，宛若一只行走于殿堂的大猫，优雅尊贵又渗出一丝野性。

不过以上都不是令强纳森看呆的原因，他之所以会愣在一旁，完全是因为薛西莫尔的衬衫外套了一件围裙。

没错，是围裙，强纳森惊愕的看着他据说是吸血鬼的上司穿着围裙走过来，把咖啡壶放到长餐桌上。

薛西莫尔注意到强纳森的沉默，低头看看围裙带着几分尴尬道：「啊这个啊……现在好像已经没什么人在穿了。」

强纳森机械化点头。

正确来说不是没什么人在穿，是只有旧时代剧中的演员才会穿。在食物调理机普及后，人们只需要将材料放入机器然后选定食谱即可做出三餐，「站在炉子前烹调」早已成为历史，烹饪用围裙早就成收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