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封锁线（第一部 上）——M.猫子

「是提前一小时，你忘记我们这边还有海蓝特吗？他能提前预知一小时后，你们那边的电子妖精会回报我什么。」

雷格斯的投影坐在外骨架系统上头，翘起腿指指强纳森冷笑道：「所以还不快去换衣服，要不然我家血主就要去找别的淑女跳舞了。」

强纳森被后半段刺激到，咬牙返回寝室找晚礼服，这才发现薛西莫尔早就把服装拿出来熨烫。

他在夜血者的帮助下换上晚礼服，卡洛琳、地精兄妹精心挑选的黑色燕尾服本身就俐落好看，外套下摆又加绣上紫龙纹，大有中西合并的奇异美感。

当然，对知情者而言，这是宣示强纳森是幽紫的龙主的人，非经允许禁止触碰。

两人着装后就赶赴晚宴现场——一个欧式宫廷风附设舞厅的餐厅，进入时已经过了开场，人类与非人者接已入席。

金色大吊灯下是满满两条长桌的美食，正前方还有一队乐队在演奏，服务生端着酒水穿梭于桌子间，完全是上流社会等级的招待——如果客人不是脸色偏白、散发掠食者气息的男女夜血者，以及数头拥有老鹰头与翅膀，狮子四肢和尾巴的狮鹫的话。

强纳森站在入口处眺望全场，感觉自己的背脊一阵发寒。

他在看到守卫配置时，还觉得上面的人做的太过头了，就算对方是危险人物，也不该对来访贵宾采取「四科全副武装站出入口与巡逻，特殊警察守外围，二科便衣监视」的作法，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不过头。

这里活像是绵羊邀请狮子老虎一起开派对，怎么不能多找几只牧羊犬当保镳？

「还好……都不认识。」

薛西莫尔的自言自语使强纳森回神，他发现当自己看着科长时，对场中非人者的紧绷冰冷通通消失了，只剩下安心和温暖。

我是薛西莫尔选择的伴侣，不能在他的族人面前丢他的脸——强纳森因为这个念头而坚强，握住薛西莫尔的手，引来夜血者的视线。

强纳森道：「去舞池吧。」

「现在？」薛西莫尔很惊讶，他还以为强纳森死都不会进舞池。

「现在人比较少嘛。」

强纳森话一说完，就把薛西莫尔往舞池拉，挑了中间偏左的位置站好挽起爱人的手，然后想起自己是练男方的舞步！

强纳森陷入比看到半个餐厅的夜血者加狮鹫兽更大的冲击中，他不想也不会跳女方，可是也不可能要薛西莫尔跳女的——科长高他一个头肩膀也比较宽；而人都进场了，现在退只会被误会成喜剧演员，严重违反他的本意。

薛西莫尔见强纳森顿住，疑惑的看了人类一会，从对方的表情中读出端倪笑道：「别担心，我会跳女的。」

「……真的可以吗？」

「因为是你才可以。先等一下。」

薛西莫尔动手将强纳森的衣领往下拉，露出一半的咬痕道：「好了，开始跳吧。」

「遵命。」

两人在场中跳起华尔滋，起初强纳森有点僵硬，还不时赶拍或跳错，然而在数次旋转，适应对方的韵律后，共舞渐渐变成享受。

强纳森甚至有馀裕观察薛西莫尔的表情，盯着爱人全然放松的面容笑道：「我还以为你最爱的是烹饪，跳舞这么让你开心吗？」

「不是跳舞，是……怎么说呢，心中的一开大石放下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高兴就好。」

强纳森继续转圈前进，眼角馀光扫过宾客，瞧见和狮鹫兽对峙的蒙特、亚克，贴在某名官员胸上的卡洛琳，以及……

以及在酒吧出现过的神秘夜血者！

强纳森不自觉地放慢速度，在下一次旋转时往同个方向看，他没看错，那名灰发橘眼缺乏生气的美青年的确在人群中。

「强纳森别分心啊，拍子都乱掉了。你在看什……！」

薛西莫尔往同一侧看，在转头瞬间整个人冻结，双手重掐到令强纳森发痛的地步。

同时，人类听见爱人颤抖的吐出两截话：「殿下……怎么可能。」

强纳森的心一沉，在美青年和薛西莫尔四目相交前，硬拉着科长转圈，顺势闪进人群中。

蒙特和亚克正巧在附近，他们走过来赞美强纳森跳的不错，但人类没有理会两人，仅是打个眼神表示没空后，就直接走到墙边找服务生问附近有没有空房间。

服务生点头，没问强纳森要做什么，就将人领到餐厅后方的小包厢，递出门锁磁卡请两位客人好好休息。

服务生一离开，强纳森就把薛西莫尔压到墙上低声问：「你认识那个灰头发的？」

「不认识。」

「你会在看到不认识的人时呆住？」

「我是突然跟不上拍子。」

「……我听到你叫他殿下。」

「我认错人了。」薛西莫尔转开头看窗帘，紧抿双唇摆明了不想说实话。

强纳森被这个动作激怒，握拳强按下怒气，后退一步低声问：「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可以接受你不讲，但不能接受你骗我吧？」

「……我记得。」

「那你记得你讲过等你整理好情绪后，会自己告诉我吧？」

「对不起，我现在还没……」

强纳森不等薛西莫尔说完，便转身掏磁卡开门。

他必须对自己应下的承诺负责，既然答应要等，就一定会等；可是此刻的自己无法承受更多欺骗——即使薛西莫尔有苦衷，甚至连沉默都有可能令人类失控。

当然，不管几个失控的人类都伤不了薛西莫尔，会受伤的只有强纳森在夜血者心中的形象，而那是他的自尊绝不允许的事。

「强纳森，你生气了吗？」薛西莫尔的声音中透漏着恐惧。

「很生气。」

强纳森在扭开门把前顿住，盯着白底雕金的门板问：「那家伙是你前一个挚血？就是拒绝过你的那个？」

「……」

「……我出去静一静，别跟过来。」

强纳森费了一番力气才没甩门，他沿着窄走廊回到晚宴会场，压着头躲开同事的视线，走到右侧露台倚在暗红色的仿砖墙上掏烟点火。

白色烟丝像小小的幽灵，轻飘飘地随风摇晃地消失在半空中，就像强纳森现在的心情。

越是亲密的人越不能忍受彼此有距离或欺骗，强纳森也是，不过状况比一般情侣严重的多。

他失去至亲、远离亲如手足的部队队员，一个人回到陌生的家乡，投入一个充满非人者的单位中，而之所以能稳当当的待下去，除了科员的欢迎外，有很大一部分的因素是薛西莫尔的关照。

薛西莫尔的包容与温柔，让强纳森不觉得自己和二科成员是不同种族，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个新人，能毫不怀疑地将背后交出去。

因此当薛西莫尔明显说谎，强纳森追问又得不到回应，彼此间产生隔阂感时，人类忽然涌起哪里都不是家的惶恐空虚感。

强纳森知道不该轻易质疑薛西莫尔和整个二科，只是这问题压太久了，就像化脓四天的伤口，一捅开就是鲜血脓液四溢。

「该不会真的是前男友找过来吧……」

强纳森捻熄只剩烟屁股的烟，闭上眼想把一切都丢开，却只是陷入更深的泥淖中。

黑暗中，某个人抱住强纳森的手臂，清香的香水味扑鼻而来，他不耐烦的抖手道：「卡洛琳！我现在没心情陪你玩。」

「卡洛琳是谁？」

耳边不是熟悉的娇媚低语，而是陌生的稚嫩女子声，强纳森猛然张眼往左看，发现抱住自己的是个不认识的黄洋装少女。

强纳森第一时间想甩开人，可是下一秒就想起对方应该是宾客，急忙忍住冲动定住手臂道：「我同事。」

「同事是什么意思？」

「共同工作的伙伴。小姐，能请你放开我吗？」

强纳森的请求造成反效果，黄洋装少女抱的更紧，眨眨红眼俏皮地道：「才、不、要。」

「……夜血者也会耍性子啊？」

少女清纯娇美的脸闪过一丝惊愕，放开强纳森的手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夜血者？」

「直觉。」

「我不相信，你们人类的直觉最差了。」

「随你高兴，不过你是我第二个猜中的夜血者。」

「第一个是谁？」

「不干你的事。」

强纳森掏出烟晃一晃道：「小姐，不想吸二手烟的话请回餐厅。」

黄洋装少女盯着香烟，抬高下巴倔强地道：「人类的东西才吓不了我。」

「那我就不客气了。」

强纳森点烟大大吸一口，接着把烟通通吐到少女脸上。

黄洋装少女马上开始咳嗽，左右甩头、沿着露台跑来跑去好一会才止咳，拎着裙子跑回强纳森面前怒声道：「你竟敢对我做这种事！你想死吗！」

「可能吧。」

强纳森对自己回得如此漠然感到惊讶，不过也没有收回发言的意思，夹着烟苦笑道：「有种就算现在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

「……你如果死了，幽紫的龙主会发疯。」

黄洋装少女的一席话令强纳森震了肩膀，少女继续道：「我有看到你们跳舞，你脖子上的咬痕应该也是龙主留的，他既然会让你露出咬痕，就表示他承认且希望你们的关系公开。」

「我知道他爱我，只是我既贪婪又卑劣，光是这样还不能满足。」

强纳森压熄香烟站直身子道：「好了，你该回去了，你出来太久会引起警卫的戒心，你的家人也有可能在找你。」

「我才不要听人类的话。」

少女双手插腰抬高下巴骄傲地道：「你没办法拿我怎么样，因为我比你强。」

「说的没错，夜血者的体能、反应速度都比人类快，但是战斗的胜负可不只看体能反应。」

「不看这些还要看什……！」

黄洋装少女话说到一半，就被强纳森扣住手臂扭到背后，然后一把往前推。

少女连进数步才停下，转过身愤怒地吼道：「你偷袭我！」

「还有利用你觉得人类不敢动夜血者。」

强纳森神色自若地补充，靠回墙壁上道：「战斗时能利用的都要利用，越弱势的种族越是如此。」

黄洋装少女没有回话，可也没离开，一直站在原地凝视强纳森。

强纳森没感觉到杀气或敌意，就这么将人放置不管。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你看我我看烟，不说话不做肢体互动，直到餐厅内的音乐从优雅的华尔滋换成热情的恰恰，少女才开口轻声道：「如果龙主不要你，你就来找我吧，我是努西亚的梦魔主的么子菲菲露。」

强纳森肩膀一震往后看，没找到黄洋装少女，走回餐厅正想到别处寻寻，右手忽然被人扣住。

他本能的转手想挣脱束缚，结果没逃离禁锢，反而被抓的更紧，不禁恼火的往后瞪道：「干什……科长？」

薛西莫尔不知何时来到露台附近，修长偏白的手指紧扣强纳森，看似态度强硬，可是表情却泄漏他真正的心情，夜血者几乎是把惶恐挂在脸上。

强纳森愣住，没办法狠下心甩开人——他离开时有要对方别跟来，转过身一脸平板地问：「科长找我有事？」

「……你还在生气？」

「我要是气消了早就回去找你，我……该死！」

强纳森拍拍头把视线转向舞池道：「你这么想逼我对你发飙吗？」

「我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

强纳森这一吼惊动半数宾客，他咬牙暗骂，反抓薛西莫尔的手把人往窄廊跑，回到服务生给他们的休息室关门上锁。

混帐！他知道自己没有赌运，没想到会差到和赌城犯冲！

强纳森一拳捶上门板，将额头抵在墙上碎念，内容全是不堪入耳又脏又下流的脏话。

而在强纳森骂够之前，薛西莫尔的手又缠上来，岩玫瑰的香气静静包围他。

强纳森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松身体闭起眼道：「我说你啊……你不知道随便接近暴怒的男人很危险吗？」

「我怕你走掉。」

「走去哪？我还有哪能去？」

强纳森揉揉太阳穴，回过身靠着门板凝视薛西莫尔道：「除了二科外我无处可去，我没有家人，军方虎视眈眈想把我送到五科泡培养液，你说我要去哪？」

薛西莫尔动了动嘴唇，没吐出半个字，而是张开手臂抱住人类。

强纳森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回抱薛西莫尔，他清楚自己火大的原因不怎么理智，但是又倔强地不愿轻易合好，至少在气消前不想。

「……夜血者分成平民、战士和领主三种阶级，平民是没有受过战斗训练，也没吸过他族血液的人；战士是将肉体充分锻链过，且成功捕捉他族吸血的人；领主锻链至极致，并学会黑魔法的夜血者，他们也是其他两个阶级的支配者。」

薛西莫尔靠在强纳森肩上，轻声讲起不相干的事。起先强纳森有点不耐，不过在对方切入正题后，人类瞬间愣住。

「我出生在战士世家塔托斯，我们家从曾曾祖父那代就是隶属于努比亚的狮鹫主。」

薛西莫尔愿意说了！强纳森一时间不知该安慰还是惊吓，只是站直身体让夜血者挂在上头。

「原本我们家只是中下阶级的战士，直到我祖父在一次偷袭中孤身救出狮鹫主的继承人，获选为继承人的护卫，而后该继承人又顺利继承老狮鹫主的位子，我们家也窜升为核心家族。」

强纳森发现薛西莫尔抓自己的力道稍稍加强，直觉认为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他们相当聪明与强大，且各有各的特殊技能，主妃们——狮鹫主的妻妾——争相延揽他们加入自己的阵营……」

强纳森忍不住插嘴：「我以为夜血者是一夫一妻制。」

薛西莫尔轻笑几声道：「如果有碰到挚血，那就绝对是一夫一妻，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幸找到挚血。」

「这么听起来，你们在这方面和人类差不多。」

「你说的没错。我的兄长和弟弟后来分别投入狮鹫主长子、三子和四子的阵营，而我因为个性比较软弱，和战斗相比更擅长看守、照顾人，我父亲努力了九十多年都没办法把我磨锐利点，无奈之下只好把我丢出领地锻链。」

「……这在你们那边算虐待吗？」

「不算，我是受到大量训练后才离开狮鹫主的领地。」

薛西莫尔稍稍改变姿势，将手穿过强纳森的手臂内侧圈起道：「我在外面流浪时偶遇蒙特的父亲，当时他只是只小狼，我也不过是不成材的夜血者战士之子，两人结伴同行了一段时间，直到我父亲招我回去才分别。」

「蒙特以为你是成为龙主后才和他爸认识。」

「那是我拜托罗罗索——蒙特的父亲——隐瞒。」

薛西莫尔转回故事里道：「父亲要我担任狮鹫主么子伊兰诺斯殿下的护卫。殿下天生身体欠佳，再加上母亲是平民、兄长皆已成年，就各方面都不可能成为下任狮鹫主——硬要争取只会搞死自己，所以父亲和现任狮鹫主讨论后，决定让我辅佐殿下。」

「只求小孩长大就好，这样？」当强纳森发问时，他的左手已经不自觉圈上薛西莫尔的腰了。

薛西莫尔点头道：「我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也和殿下相处的颇为愉快。殿下是个内向敏感的孩子，虽然因为天生心脏病没办法做剧烈运动，可是学习欲很强，记忆力理解力又好，我们很快就从学生老师变成伙伴。」

薛西莫尔忽然停下来，停顿的时间长到让强纳森以为对方想反悔，正考虑要追还是改天再要夜血者坦白时，对方终于接下去讲。

「……直到我发现我希望殿下作我的挚血。」

薛西莫尔加重拥抱的力道：「当时的我很……天真，以为自己能忍的住，反正殿下生活中只有我和他的母亲，也只相信我们两个，感觉上和挚血差不多，顶多就是不能互咬、有另外一个女人陪着。我不知道自己的极限，也不清楚阶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