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封锁线（第二部 上）——M.猫子

威尔逊置身在疯狂之外，他远远的看着小小的朋友，明明应该为对方的现身稍微安心，可是拉紧的心弦没有转松，反而拧得更紧。

有什么不对劲……威尔逊抓着防护网凝视李斯特，越是催促自己找出疑点，思绪就越模糊不清。

然后，车赛开始了。

贴着赞助商标志的流线型赛车在赛道上奔驰，银的、紫的、黄的、红的、绿的……车辆如旋风刮过观众，在漂移的跑道上追逐升降互不相让。

而在李斯特的车子掠过威尔逊面前那刻，他忽然找到让自己浑身不对劲的那点——李斯特从来不对歌迷抛飞吻，他只喜欢叫歌迷安静的听他唱歌。

在威尔逊恍然大悟的同时，属于李斯特的金色赛车忽然打滑，直接撞上防护网碎成两段。

0411

群众维持着兴奋挥手的姿势，直到爆炸的星火落尽才回过神，尖叫变成哀鸣，狂喜的赛场瞬间转为地狱。

威尔逊直直看着二十公尺外的火堆，先是从脚底冷到头顶，接着又猛然飙至高温，伸手抓起地上的灭火器，举起来就往防护网上砸。

区区灭火器怎么砸得开合金防护网？威尔逊掷出的力道通通弹回自己身上，震得他手臂发麻，网子却连漆都没掉。

「请让开。」

麦瑟的声音和刀锋同时削过威尔逊的耳侧，警官的右手不知何时变型成扁平的大刀，像切奶油一样切过防护网，开出一个洞口让威尔逊翻墙奔向金色赛车。

几名工作人员马上发现有人闯入跑道，他们转过头想拦阻，然而麦瑟先一步亮出警徽，举着大刀强势夺下现场的指挥权。

威尔逊无心关注别人的行动，他一颗心全悬在断裂的赛车上，也只管往车子奔跑。

赛车的火刚刚扑熄，几个人正拿着破坏器材想剪开驾驶座的盖子，却因为车体变形太严重，一时间无法决定要从哪下手。

威尔逊撞开其中一人，抓住破坏剪凭直觉凭蛮力就往下剪，合金在他手下一寸一寸裂开，将驾驶座一点一点暴露出来。

不过是车祸，李斯特不会有事，李斯特是夜血者，夜血者就算流掉四分之三的血也死不了，只要心脏没爆掉就没事，所以他一定没事！

威尔逊在心中一面发抖一面急语，他等着完全卸掉盖子看见朋友的脸，等着听朋友取笑自己像个小女孩般惶恐，等着扑到朋友胸前大骂这个玩命的死夜血者。

然而，他虽然成功卸下车盖，确实看见李斯特那张白脸，却也同时见到朋友胸膛上的血花。

李斯特像是被人在胸口绑炸弹一样，从腹部到肩膀之间的血肉全糊成一片了。

威尔逊盯着有脸有手有腰有脚，只是缺了心肺的朋友，缓慢的蹲下来把手伸进那堆烧焦的肉泥里。

夜血者只要心脏完好就救得回来，就救得回来，所以……所以……李斯特的心脏在哪！

「威尔逊科长，李斯特先生已经……」

威尔逊大力甩开麦瑟的手，一个劲的往李斯特的胸口挖，可是不管他怎么翻怎么找都只碎肉、碎骨和碎金属片，摸不到比指甲片还大的物体。

就在威尔逊的胸口缩紧到无法呼吸之刻，他总算碰到一个较完整的物品，一个下半部被炸断，整个烧焦的带链十字架——他随身携带的那个十字架项链。

在威尔逊握住属于自己的十字架项链同时，藏在里头的重现魔法发动了。

——您能赴约是我最大的荣幸。

一身媚惑香水味的女子上前，用裹着宝蓝色礼服的娇躯拥抱他，擦着血色口红的嘴唇热情的封住对方的嘴。

——您看起来气色很好呢……是因为我的血吗？您这样说我会害羞啊。

女子将他引进南极星，走过同样的长廊进入同样的房间，开启同样的机关步入同样的秘密舞台。

——容我向您介绍，这是我的父亲，米谢尔？爱德华。

一名顶着西装头，挂着小山羊胡和金框单边镜的男夜血者从阴影处走出，伸出戴着宝石戒指的手和他握手，紧紧的握住。

——我一直很想认识让小女如此迷恋的歌者，今日总算一偿宿愿，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请跟我来，我展示我的宝物给你瞧瞧。

秘密舞台之后还有一个秘密通道，他跟着女子和男夜血者往内走，用演技掩盖自己的紧张，可惜情绪还是悄悄泄漏在微曲的手指上。

——我的女儿，将门打开。

——是，我的父亲。

和金库大门没两样的重门缓缓开启，门内是数不清的电子仪器、从地板连到天花板的魔法阵，还有被这两者拘禁在正中央，以符文长布绑住双眼的纤弱少女。

……不对，那不是少女，那不是人类！那名少女的灵魂不是人类该有的型态！

——如你所见，她不是人类。

男夜血者走向少女，轻松的跃过自己设置的魔法阵，来到强化玻璃罩前，将手贴在指纹辨识器上，对着机器说出开启的密语。

——奥尔菲斯之音。

罩子左右开启，男夜血者捧起少女的脸，在年幼的细颈上印下血吻，搂着非人之女得意的看向他。

——她是现任的奥尔菲斯女王，我珍爱的笼中鸟，我利用她繁衍并控制奥尔菲斯之子，让我获得高质量的粮食，让美国政府被迫与我合作，不过那帮人类不知情就是了。

他从男夜血者的眼里看到杀意，浑身僵硬地注视对方，就像所有遭受领主级夜血者压迫的平民夜血者一样，明知道该逃却动不了。

——我本想靠小女的血液将你收服，没想到你却没受到我的咒缚，真是太遗憾了。

男夜血者举起手，纹满房间的黑魔法咒文涌向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压在地上。

——这个秘密就当作是我对你勇气的赞美，作为一个比普通平民还弱的男人，你的勇敢和大胆都让人惊讶。

他在压力下勉强把手伸向胸口，那里有他偷藏的十字架项链，有属于挚爱朋友的十字架项链。

——既然要送礼，我就大方点吧。接下来我们要去南美洲的巴西歼灭『黑王』，这是我和政府的契约项目，成功后，你那位漂亮的『人间的炽天使』就再也不用担心美国了。

压力……不，是入侵的魔力持续加大，像火焰一样燃烧他的血肉神经和脑子，强势镇压一切反抗，蛮横的夺取灵魂。

——真希望你能替我向他报喜，可惜你办不到了。永别了，咆啸王子。

魔力涌向他最后一滴未受支配的血，而在一切都归于黑暗前，他用最后的力气向着挚友低诉。

——亚伯别哭，对不起，别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威尔逊将断裂的十字架压在自己的胸口，斗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和李斯特的血肉混合，溢出车体流到跑道上。

「威尔逊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玛丽亚！我读不到他的心！你可以吗？」

「我试试……唔，太混乱了，我也不行。」

「容我提醒，我们必须马上带威尔逊先生离开。」

「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

威尔逊不知道卡洛琳、玛丽亚、汉赛尔和葛丽特是何时来到现场，他听不进也看不进其他人的面容与话语，眼里耳里心里全是从十字架中涌出的画面与情感，还有随之而来的如暴风般的悲痛。

不要……不要离开我，情报什么的放弃也没关系，血液要多少都拿去，自尊骄傲或誓言都无所谓，只要你留下，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不要去我无法触及的地方，不要留我一个人处在无尽的黑夜里！

「这个……糟糕！魔封阵在崩坏！威尔逊醒醒！快点恢复理智！」

「……让开。」

冰冷的手与凝结的魔力拍上威尔逊的背脊，以最粗暴但也最迅速的方式稳住魔封阵，逼迫其下的恶魔召唤阵恢复平静。

不过此举也让威尔逊浑身剧痛，疼痛和巨大的情绪起伏让他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往前倒，在跌入血腥的驾驶座前被施术者一把拉住衣领。

「张开眼睛，现在不是你昏倒的时候。」

施术者这么说，不带感情沉冷如岩的口气勾起威尔逊的记忆，微微睁开眼看着糊成色块的驾驶座问：「曼努……矣？」

「是我。站起来，星辰乐园的主人在看这里。」

星辰乐园的主人……威尔逊缓缓转头往上看，在高一楼的观众席看到一名中年男子，他梳着西装头蓄着小山羊胡，右眼挂着金框单边镜，右手手杖左手搂着阿格妮丝——身上还穿着宝蓝色礼服。

威尔逊眼里的烟雾一下子散去，蓝瞳清澈到恐怖的地步，从残骸中站起来直直望着男子和阿格妮丝。

曼努矣扣住威尔逊的手臂低语：「冷静别妄动，还不能确定是他们下的手。」

「就是他们，我看到的就是他们。」

「看到？」

「李斯特看到了……」

威尔逊捏紧黑色十字架，力道之猛几乎要把饰品压入肉中：「是他和她把李斯特带到那个房间里的房间，让李斯特瞧见『目标』的女王后，把人给杀了。」

曼努矣的双眼微微睁大，不用口而是直接在威尔逊脑中问——你确定？

威尔逊同样以思考回答——你觉得呢？对了，你的雇主的根据地是在巴西吗？

——你还知道什么？

——看你能给我什么。

威尔逊的脸笼上一层冰霜，凝视着星晨乐园之主幽幽道：「我要杀了他和那个婊子，亲手杀。」

「……成交。」

为了无法拥有的朋友、来不及确认心意的挚血，他要化身为复仇天使，用黑色的羽翼卷着敌人堕进炼狱。

0501

「啊——蓝晶窟、蓝晶窟，我甜美的家乡、梦里的归属、快乐的根源、灵肉的粮食，经过总总磨难与困境后，我终于又重回你的怀抱！」

阿方索站在高耸入云的蓝岩壁前，捧着胸红着脸眼眶泛红，望着挚爱的故乡一脸激动，完全沉浸在返乡的喜悦里。

直到一只电子妖精降落在他的肩头，替车厢内的主人传话：「阿方索你真是太失礼了，讲得好像我们多虐待你一样……不，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认真起来吧。」

「不！不要认真！不认真的虐待我就够了！」

「喔是吗，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啊咦？什么开始！不是已经要结束了吗！应该结束了吧大爷！」

「科学家的探索欲是无穷无尽的。」

阿方索和雷格斯一个在车外一个在车内，明明彼此都看不见脸却能激烈交谈，让本来就莫名奇妙的对话更加莫名奇妙。

强纳森坐在马车头听两人吵嘴——严格说起来是科学家单方面欺压，直到阿方索受不了捶地哀叹，才出来打圆场道：「雷格斯够了啦，该让阿方索去按电铃叫家人开门了。」

电子妖精飞离阿方索的肩膀，放出雷格斯失去兴致的话声：「嘛就是这样，快点去开门让我们进去。」

「喔喔喔我马上去立刻去现在就去！」

阿方索像箭一样往岩壁冲，大家都以为他会穿过岩石某处的暗门，结果夜血者没有敲响任何一扇门，他只有敲响自己的脑门——阿方索撞上岩石反弹倒地。

众人盯着昏迷的阿方索，整齐的叹一口气后，由电子妖精扫描岩墙，找出魔力波动异常的地方，要蒙特抱起一颗石头当敲门砖丢过去。

由于敲门砖相当大——有半个蒙特那么大，立刻就惊动蓝晶窟的守卫，数十只深蓝色的翼魔窜出，浑身无毛、头顶长角、身背蝠翼的魔类从左右与天空包围马车，展开的双翼轻轻松松就将天顶星光遮蔽。

然后，这群翼魔看到倒地的阿方索，盯着同样光秃秃的夜血者数秒，靠对方的魔力波动认出『倒』者何人，态度瞬间从警戒变成敌意。

敌意会激起敌意，尤其是兽性较重的生物，地狱三头犬马上露出白森森的大獠牙，蒙特也半兽化盯着左右的翼魔，两方的反应立刻将冲突升高。

强纳森不是也不想来打架，所以他马上做出降温的动作——打开水壶把水往蒙特头顶浇。

蒙特愣了一下，随即忘记前方的翼魔扭过头愤怒的吼道：「强纳森你做什么啊！」

「避免你在进蓝晶窟前，先把蓝晶窟的仆人给撕了。」

「是他们先闪亮亮的瞪我们！」

「闪亮亮的瞪我们是什么啊……算了算了，总之你回来，让我来处里。」

强纳森不给蒙特拒绝的机会，带着紫翼龙跳下驾驶座，走向翼魔中体格最壮硕，看起来最像首领的一位道：「告诉你们的主人，索多玛的使节团来了。」

大翼魔默不作声，就在众人以为一场恶战即将展开之刻，一声长叹打破了紧张气氛。

「啊——我好像梦见我回到蓝晶窟……」

阿方索摸着额头站起来，带着疑惑的眼神注视翼魔和强纳森等人，过了整整五秒钟才倒抽一口气挥手大喊：「停下来停下来！他们不是敌人是虐待狂……啊更正是客人！是龙主大人的血子、挚血和领民啊！」

翼魔们盯着阿方索片刻，带着犹豫收起翅膀落到地上，站在阿方索与强纳森等人之间，虽不再释放出敌意，可是仍紧密监视车与三头犬。

强纳森稍稍松一口气，看着阿方索转身走向蒙特丢石头处，割开手指将血抹上旁边的岩壁，叨叨念念了一串类似通关密语的话后，兼具防护与隐藏功能的魔法阵解除，平整的岩石露出一个足以让三头犬轻松进入的大裂口。

阿方索以外的人都回到车子上，在翼魔的环绕下进入裂口。

裂口内不见天日，然而却不需要点灯就能看清楚路，因为岩壁里内含的蓝光石结晶取代阳光，用没有温度的光晕替进入者照亮道路。

车子在蓝光之下走了半个多小时，经过数个分岔路，走过几个能看到外界，但是被雷格斯判断为假出口的裂口，甚至经过两个地下湖，最后才看见以精钢打造，雕满玫瑰与花藤的十尺双扇门。

众翼魔飞向双扇门，十六双手握住门上船舵状的巨锁，用自身的力气与魔力波动推动大锁，在顺时间与逆时针的转动圈数、顺序合于设定之刻，紧闭的大门发出响声，缓慢的左右开启。

对强纳森而言，这种原始却又魄力十足的大门只出现在戏剧里，人类世界中就算有也不是他有机会见着的，一不小心就看傻了眼，直到被亚克拍肩才回过神。

亚克从半个身体伸出车厢来到驾驶座，以仅够两人听闻的音量道：「镇定，此为彼方之示威。」

「示威……啊！」

强纳森恍然大悟。以他们进入洞窟后的路径曲折程度，蓝晶窟的真正入口肯定不只一个，但是翼魔们却挑选了眼前这个，眼前这个可能是最大、最精美的一处，除了对薛西莫尔的慎重外，恐怕也有下马威的意思。

强纳森深呼吸拍拍亚克的背道：「谢啦，我简直像乡巴佬逛大街。」

「否，乡巴佬蒙特是也。」

亚克在回话同时往后瞥，蒙特的头露在车窗外，张着嘴巴惊奇的看着钢门。

强纳森『噗』一声笑出来，因为精灵、狼人的言语与动作鼓励振作起来，低头向大腿边的电子妖精道：「我要进去了，可以吧？」

「等一下，数据还没收完。」

「你的研究欲可不可以缓一缓啊。」

强纳森嘴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等到雷格斯点头，这才挥动缰绳让三头犬前进穿过大门，踏入蓝晶窟的门厅。

挑高四层楼的宽广岩洞在众人面前展开，闪闪发亮的粗壮柱子与维持岩块感的拱型天顶相连，深蓝、黑色、灰色与墨绿色的翼魔倒吊其中，偶尔他们之间找到几个出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