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封锁线（第二部 上）——M.猫子

迪亚娜微笑道：「如果光是相关资料，你们的确不是唯一拥有者，我们有砸下重金购买几个研究机构的成果，但是无论是哪个，都没有我们最想要的资讯——对『目标』的专用武器。」

「另一世界的住民不需要专用武器就杀得死『目标』。」

「你说不错，可是我的人中有超过四分之三都是普通人类，他们需要自保的武器。」

迪亚娜转向强纳森，收起脸上身上的轻松愉悦，认真地低下头请求：「拜托你将资料交给我们，我保证制作出的武器只会用在消灭我们与人类的共同敌人身上。」

强纳森瞄向雷格斯，想试探对方的意思，可是科学家仅是盯着天顶放空，没有注意到同伴的眼神流动。

所以强纳森只得擅自认定这是雷格斯同意自己发言，沉思片刻后沉声道：「当我知道你们是南美洲的地下支配者后，我很火大。」

「我晓得，阿方索有向我报告。」

「那你大概也晓得我在那场辩论输给他，可是……」

强纳森直直望向迪亚娜，蓝色眼瞳中有着老练战士才有的坚定：「我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就算理上讲不赢，实务上也没接触过南美洲，但我不认为你们有替当地的人类着想。」

阿方索放下杯子张口想发言，结果半个字都没发出就招来迪亚娜的瞪视，只得摸摸鼻子继续灌茶水。

迪亚娜把视线转回来，耸耸肩膀苦涩地笑了下道：「不愧是龙主大人看上的挚血，嘴巴上不厉害，直觉却准得恐怖。」

「迪亚娜大人……」

「阿方索安静，我没有给予你说话的机会。」

迪亚娜端起茶杯，注视着晃动的茶水道：「你说得对，我们没有替当地人着想，在我们眼中人类和矿物、森林和河流的价值相同，都是拿来卖钱用，在还有矿物、森林资源时我们卖资源，卖光了就换卖人类，如此而已。」

「……你比你的部属直接多了。」

「因为我知道你不爱拐弯抹角。阿方索严重惹怒过你们吧？」

「非常严重。」

「果然如此……阿方索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每次出去都会得罪不少人，所以除非别无选择，我们不会派他去交涉。」

强纳森挑眉问：「『目标』对你们的危害有那么大吗？」

「目前还在控制范围内，可是谁也无法保证情势会不会恶化。」

迪亚娜第二次低头道：「我明了你对我们的厌恶感，我不敢也不能说『只要你愿意给我们资料，我们就会一反过去数百年的方针以『人』为本』但我能保证只要我们有武器，我们能让南美洲的人类远离『目标』的威胁。」

「这原本就是你们打算做的事吧。」

「没错，我只是试图寻求双赢。你意下如何？」

强纳森没有马上回答，他靠在椅背上沉思，过了整整一刻钟才打破沉默：「你们欠我们这边一个人情，我现在还不打算讨回，可是你们最好做好准备，免得我想讨的时候你们做不到。」

迪亚娜微微张大眼，意外地苦笑道：「这是暗示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改变方针吗？」

「不知道，你们自己想。」

强纳森打了一个大哈欠，揉着眉心眯眼离座道：「你们要的东西在雷格斯那边，如果他同意给，我没意见。今……啊啊——今天太晚了，我该睡了，你们慢慢聊。」

0504

拜未经医学认证的强力苏醒剂副作用之赐，强纳森在床上睡满十小时才醒过来。

「唔啊——」

强纳森躺在四柱大床上一面怪叫一面伸展手脚，手背一不小心就扫到枕边卷合翼而眠的紫龙，他马上将手收回来以免吵醒翼龙。

好在翼龙睡得比平常沉，并没有因为这个碰触而睁开眼睛，依旧平稳地躺在垫子上。

强纳森由惊吓转为惊讶，过去只要他睁眼，过不了几秒翼龙也会醒来，有时甚至是一苏醒就和龙四目相接，自己醒了龙却还在梦里还是头一遭。

有趣，好像第一次看到薛西莫尔睡颜一样有趣！强纳森带着孩子般的好奇与玩心，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抚摸紫龙，从带角的头摸到光滑的长颈，走过厚实的背脊来到孔雀羽般的长尾。

不愧是薛西莫尔制作的使魔，和主人一样古典中带点违背常理的美丽，叫人无法轻易放手。

他就这么摸到龙眨眨眼睛迷迷糊糊地抬头，站起来稍稍张开翅膀抖一抖，踩着柔软的垫子一步一步笨拙的走过来。

「你睡昏头啦？」

「啊？」

「没事。上来这边。」

强纳森让翼龙站在自己的肩头上，掀起垂下的床帘下床，推开小房间的门到客厅去找其他人。

客厅里寂静无声，不过原因不是没有人在，是没有人是清醒的。

蒙特抱着酒瓶滚在角落闭眼傻笑；亚克双手交叠于胸，枕着狼人的小腿以极规矩又极不规矩的姿势入眠；海蓝特的身体一半在墙外一半在墙内，卡在两位友人的正上方规律呼吸。

强纳森最后看到的是雷格斯，科学家一个人霸占五人座长沙发，周围散着许多电子妖精，活像是玩累的小孩和被乱丢的玩具。

强纳森双手抱胸盯着雷格斯忍笑，今天是睡脸大放送吗？怎么平常不在他面前睡觉的人，通通都睡成一片了？

「……我听到罗，霍普先生。」

强纳森肩膀一紧，拉来一张椅子坐下问：「你没睡？」

「没错，我才刚打算要睡。」

雷格斯边说边僵硬地撑起上半身，扭扭肩膀抓抓头发，稍微活动筋骨后再次把自己扔倒道：「我刚刚和薛西莫尔说完话……」

「薛西莫尔！」

雷格斯白了强纳森一眼，接续未完的话：「……还要和蓝晶窟的资料库对连，现在魔力消耗得很厉害，去三号冷藏箱把编号黑七的试管和滴管拿过来。」

强纳森很想逼雷格斯回答，不过他也清楚科学家的硬脾气，只得耐着心急走到墙角，打开箱子找出对方要的试管回到椅子边。

他把试管与滴管递到雷格斯面前，本以为科学家会接手处里，没想到对方只瞄了一眼继续下指令：「吸一滴滴到茶几上的大水壶里，然后倒一杯给我喝。」

强纳森涌起掐破试管的冲动，然而他的指节才刚收紧，就听见雷格斯懒洋洋地警告：「小心点，那是撒旦的血。」

「……你把黑龙皇的血带着旅行？」

「他的血能以一比五百的比率配成夜血者营养补充剂，效率这么好为什么不带？」

雷格斯烦躁的晃动脑袋，阖上双眼催促：「好了别浪费时间，快点滴血，再拖下去我会饿死。」

「没见过像你这么懒的夜血者。」

强纳森边抱怨边打开水壶的盖子，抱着可能会爆炸的心理准备滴下血液，看着血珠在水波中散开，确认一切没有异状后才拿杯子倒水。

雷格斯一接下茶杯就往嘴里猛灌，喝完一杯再要一杯，直到整壶水都空了，才放下杯子大大吐一口气道：「啊……终于活过来了。」

「血子和血主通讯是那么耗魔力的事吗？」

「一般而言不会，可是我们距离太远了，就算拿翼龙当中继点还是很耗魔力。」

距离太远了……强纳森的胸口微微收紧，他没去算自己走了几里路，更没去算有多久没见到薛西莫尔，因为计算这些太痛了，尤其是在当自己向前踏一步，归途就多拉长一步时。

「真想赶快回绯血堡……」

雷格斯不知是察觉到强纳森的心情，还是单纯想抱怨，眯眼望着彩绘天花板道：「做作的迎接、无聊的宴会、虚假的话语、缓慢的资料传输速度，走了几百里的路，却只干了些没趣的事。」

强纳森忍不住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今天晚上，如果那群酒鬼醒得来的话。」

雷格斯挑眉望向强纳森道：「你急着回去？怪了，我还以为你接下来要到南美洲，为什么改变决定？因为伊兰诺吗？」

「那是一部份原因，我不想当那家伙的提线玩偶，尤其是不清楚他想干什么时；再说仔细想想，我去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的确，说到南美那边，我喜欢你开给迪亚娜的条件。」

雷格斯拍拍手诚心道：「如此含糊如此不明确如此充满威胁，你很有外交官的才能啊。」

强纳森耸耸肩道：「正确来说，我是在摹仿外交官说话。新闻上不是常常出现吗？『视情势恶化与否，我们不排除任何制裁手段』不过通常被这么讲的国家通常都不会改变，蓝晶窟大概也是如此吧。」

「不，他们会努力揣摩你的心意。」

「真的？」

「这个世界和人类世界的政治运作方式不同，不会为了面子虚张声势，一切挑衅威胁都会被认真对待。」

「……雷格斯，我从以前就一直想问了，你该不会拿过『另一世界民俗学研究所』博士之类的学位吧？」

「没那种东西给我拿，就算有我也是当该研究所的教授不是当学生。」

雷格斯转头瞄往强纳森的方向问：「对了，你说伊兰诺是『一部分的原因』那么其他部分呢？」

强纳森深深吐一口气道：「我好想薛西莫尔。」

「我家血主讲了跟你同样的话。」

强纳森眼睛一亮追问：「真的？他不生我的气了？」

「不生气了，事实上打从你们分房后第二天，他就偷偷跑来跟我要你房间的监视录影画面。」

雷格斯越说越小声，皱起眉露出不解之色道：「你笑得那么灿烂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高兴而已。你还饿吗？要不要再泡一壶？」

「如果还有水的话……海蓝特一个人就喝了一万多㏄，人鱼是由海棉体组成的生物吗！」

「我去找找。」

强纳森压抑着胸口爆炸般的欣喜，拿起空水壶转身去各个小房间找水。

他在心里列了至少五十种陪罪的方式，一百句道歉的话语，做了快两百多次演练，就怕无法说动薛西莫尔重新打开睡房与心房的门，如今听到雷格斯亲口说薛西莫尔气消了，怎么能不让他信心大增充满希望。

回到绯血堡，回到那个人的身边，然后再也不离开他——强纳森如此祈祷如此期待着，将空荡荡的水壶灌满清水，抱着盈满的胖壶子返回客厅。

＊＊＊＊＊＊

尽管雷格斯说最快也要晚上才能启程，但事实上众人在黄昏时分就驾车离开蓝晶窟。

夕阳洒落在深蓝岩壁上，温暖的橙光映着苍绿的树木、缤纷的花丛，宛如半露酥胸的美艳女子，在温软的薰香中向访客招手。

可惜，这群访客中只有一人看得见此等美景。

强纳森坐在驾驶座上仰望血红色的天空，在他身后是一车的醉汉，还有见光死的夜血者科学家，这几个人不是对美景没兴趣，就是严重宿醉除了哀号外什么也不想做。

一想到蒙特听见『出发』二字的苦脸，强纳森就很没朋友爱的笑起来，若不是承诺狼人返程时会在红森林停留几天，对方肯定会死扒着床铺不肯离开。

抱歉了蒙特，但是我完全不后悔——强纳森带着笑容对朋友致歉，挥动缰绳催促三头犬前进，魔犬的步伐迅速加快加大，一眨眼就从缓步行走转为疾行飞步。

因此当巨大的水晶块从天而降时，强纳森完全来不及拉绳子要三头犬停步。

0505

「什么……唔！」

三头犬以惊人的速度和角度往右转，导致强纳森整个人往左飞，差一点就被甩离驾驶座，重蹈对石头人时的灾难。

在车外的他遭受如此猛烈的冲击，车厢内的人也没好到哪去。在一串物品翻落、重物乱砸的碰咚声后，通往驾驶座的小门被蒙特一脚踢开，狼人、精灵和人鱼同时探头大喊。

「何！」

「搞什么啊！」

「嗯，撞到头。」

「敌袭！」

强纳森说完这句话后，就直接撞门把其他人弹回车内，以免他们在第二次急转弯时飞出车外。

透明水晶块瞄准三头犬落下，每躲过一颗就会迎来更快、更大颗的落击，让魔犬越躲越吃力，敏捷强悍的身躯渐渐挂上伤痕，所披挂的车厢更是每每陷入翻覆边缘。

「哇啊啊啊——为什么一直掉东西下来啦！」

蒙特从车厢侧面的窗户探头，他为了维持平衡而半兽化，压平耳朵伸出爪子死死扒着窗框。

「不清楚！」

强纳森边回答边抓起望远镜往上看，可惜镜头的倍数不够，只捕捉到几个芝麻大的黑点，且下一刻就黑点就被水晶块给遮蔽，让他和三头犬被迫迎接又一次的大转弯。

强纳森不得不丢掉望远镜去抓缰绳，灼热的怒意同时在他心中窜升，蓝色眼瞳直直扫向夕色天空，只想把妨碍他回家的袭击者看清楚。

而在愤怒和注视的渴望到达临界点的刹那，他眼前的世界忽然大幅度转变，不再是飞舞的树叶与模糊的白云，而是数千公尺外的天顶。

「有一堆长翅膀的人在上面！」

强纳森盯着在云朵间狙击他们的敌人，清清楚楚的说出他们的特征：「带头的是一只有三对蓝翅膀的男人，周围还有五个男人五个女人——都是两对白翅膀。」

「距离？」雷格斯透过电子妖精问。

「五千多公尺……又来一颗！」

三头犬拉着车子往旁边一跳，魔犬的尾巴在甩动时遭水晶压到，虽然马上就用蛮力将其抽出，可是步伐仍被拖延到。

高空的敌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三颗稍小的水晶块从天而降，试图一口气封住三头犬的退避之路。

强纳森整个人绷紧，将浑身力量转至背上，希望能在半空中就烧掉水晶块。

然而翼龙的动作比他快上一步，紫龙张开双翼招来雷电，将水晶块炸成碎屑，晶莹剔透的碎块被车身的防御魔法阵弹开，滚入阴暗的草丛中。

强纳森松一口气，以眼神向翼龙传达感谢，转过头向自己肩上的电子妖精问：「雷格斯，我们有能对付五千公尺高空敌人的手段吗？」

「如果我的魔力量等同薛西莫尔，有可能，但很遗憾我连他的千分之一都不到，而且也没准备地对空导弹。」

只能逃了吗……强纳森咬牙握紧缰绳，距离太阳完全落下还有约半小时，但是要进入红森林至少还要跑个一个小时，但是以目前的状况……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你们这群混帐妖魔鬼怪！老子回家哪里碍到你们了！」

强纳森在极怒下冲着天空怒吼，背上的羽翼顺着情绪现形，虽是合拢之姿却不停飘出火星。

电子妖精差点被火羽烧到，紧急溜到绳子上放出雷格斯的抗议：「喂喂冷静点，别随便放森林大火，我又没说逃不掉。」

「这种情况下怎么……啊！」

「你总算想起来了。再努力个五分钟，五分钟后传送魔法阵就会准备好。」

电子妖精投影出倒数计时器，红色的小圆钟逆时针规律跳动，让强纳森的情绪一下子稳定下来。

五分钟，不，撑过四分五十七秒就赢了——他怀抱着希望空出一只手打开小门，向蒙特与亚克招手呐喊：「你们两个！一个来抓缰绳一个去狗身上！」

蒙特问：「谁要去狗身上？」

「亚克！快点！我要去天窗防御！」

精灵如箭矢般掠出车厢跳上三头犬的背脊，而狼人虽然动作慢了点，但还是马上就过来握缰绳。

强纳森在绳子离手后立刻让自己跌进车内，从半开的武器箱里翻出两把火箭筒，一把要海蓝特拿着备用，一把扛在肩上上天窗。

翼龙早就在车顶守候，一见到强纳森探头，就马上以惊人的平衡感跳过去，以脚爪牢牢抓住天窗窗框，张开双翼覆盖对方的左右与后方。

强纳森勉强挤出一抹笑，解除火箭筒的安全装置，朝三头犬的方向斜举。他没蠢到用地对地火箭轰几千公尺外的敌人，他只希望能击碎下一颗水晶。

亚克也是相同打算，他站在狗身上，握着出鞘的长剑仰望天空，全身上下只有头发随风晃动，其他部位都如石像般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