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操场+番外——青衫佛心

作者:青衫佛心  录入:12-21

所谓分享与分担,其实都并不可能真正一分为二,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之间,哪怕是母子父女。也许给岳刚造成困扰的只是一个朋友的无法继续相处,这个困扰最多在面对我时会短暂地出现,更多时候,我依然能看到他不停地说笑和初识的爽朗,那些给我带来无比伤痛记忆的东西似乎已然被他淡漠。

时常感到灵魂和身体游离,我怀疑自己几近崩溃。

同事们大多已经开始准备结束培训,三个月下来,争过的吵过的玩过的闹过的哭过的笑过的,都随流岚虹霓飘到天边不见了踪影。剧痛之后慢慢恢复知觉,讲座依然喋喋不休,饭菜依然单调不变,生活依然在继续。

老李在那次省长视察后,曾非常兴奋地在课堂上表示这次迎接检查的效果很好,厅长满意之余,将优秀学员评比率提高了一倍,也就是说,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会得到一张没有任何价值的荣誉证书。

在那晚不经意看见我喂岳刚吃面的一幕后,老李也许联想到曾经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自以为是地明白了我和岳刚关系的不同寻常,不过,他不知道那其实只是过程中的一个浪花,而非结果。

以“叔”自称的老李在楼道里叫住我,说这次检查文靠我,武靠岳刚,共同为他撑场,在厅长那儿挣足了面子,所以想在培训结束前请我们俩吃顿饭,让我方便的时候叫上岳刚。

我没法跟他说清发生的一切,只好含含糊糊地答应。以为他不过说说而已。

周末,应该是培训的最后一个周末吧,老李真的早早打招呼,说晚上他要请客,请文武合壁的一对年青人。在说“一对”时,老李故意咬重了音,听得出他真的释怀了和我之间的一切。

“不必了吧?”我支吾着,没办法想像再和岳刚相对的情景,或许是担心自己的控制能力吧。

“那怎么行?”,老李很坚决,“抛开你帮忙的事,就当是叔给你饯行,叫上岳刚嘛……”,他拖了拖音,“也是个好孩子,不错不错。”

作为长辈,有些话他也许不好说透。

下午下课后,老李打电话告诉我他的车已经停在院外,让我赶紧。

手机不断在掌中转动,咬了半天嘴唇,终于按下了岳刚的名字。

每一声“嘟”都象敲在心头,震得全身跟着发抖,我甚至有点希望岳刚绝决到不接的地步,已经品味到最痛的神经,不可能再感到痛多一分,倒是那反反复复的纠扯更加伤人,更加消磨憔悴的心。

响了七声,那边终于通了。“喂——”岳刚很沉闷的声音,听不出难堪还是郁结,不情愿还是意外。

“李主任想请你吃饭,让我叫你。”我尽量说得简洁些,没带任何情绪。

“哦……都有谁?”,停了停,“你知道吗?”

“应该,应该就咱们三个吧。”我不想含混其辞。

“这样啊,行,我马上下去。你……你还好吧?”

“嗯”我立刻挂掉了电话,感觉眼中已经有些潮湿。

见我直奔副驾的位置,老李似乎犹豫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又是三个人,又是安安静静地一路前行。

“叔,放开音乐吧。”我挑着前排的CD碟。余光里岳刚很吃惊地望着我俩,是对这称呼的惊讶吧。

万芳那首《猜心》又一次穿透耳膜,直入心底。依稀记起彼时安静的沉睡,凝神的注视,记起虔诚的敬拜,记起他手举长杆一脸的笑意,那时灯笼正红。猜来猜去的心,不也还是咫尺天涯?

老李大概感到气氛不对,随口问:“岳刚,家里还有什么人?”

“妈和姐”

“哦,对了,那个孩子,叫冬儿吧,身体没事了吧?”

“挺好的,李主任。”

感觉岳刚长长地呼了口气。

饭桌上,老李热情地招呼我们多吃,说培训三个月,肚子里的油水也快耗干了吧。岳刚笑了笑,很吃力的样子。

“平时也不准你们喝酒,今天咱们来点红的,特殊一下!”老李极力想暖热气氛。

“这第一杯,是为了难得的缘分,再培训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我,我也该退休了。”

伤感真的就涌上来,不为岳刚,只为了可亲可敬的李叔。我一仰脖喝完,岳刚和老李碰了碰,也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为了你俩这次帮我大忙,特别是小赵,累坏了吧?”老李温和地望着我。

“没事。”我想笑一下,但没笑得很开。

“第三杯,”老李想了一下,晃动着手里的酒,“就算是为你们俩的情分吧,来,一块干!”

甜甜的干红不似白酒冲头,喝下去,冰冰凉凉的,心也跟着清凉了许多。

喝酒和喝酒大不相同,那一次,为了岳刚拼酒,我不管翻江倒海的难受心甘情愿;这一次,为了不久的别离,我更愿把所有美好的记忆留给他,且笑且啜。

岳刚还是不胜酒力,脸已经泛红,话也开始多起来。先是感谢李主任的照顾,很真诚没有半点虚套。然后,他转向我,半低着脑袋笑笑,说:“培训就交了你一个朋友,你让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所有郁结于心的怅然忽地就化开了。真说到感谢,最该道谢的是我,无论如何,眼前的两个人,都给了我最可宝贵的快乐与爱,或许此刻之后,我将再不会遇到。

回到宿舍楼前,岳刚将手插在兜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许久,他看着前面,说:“我的手机号,你还留着吧。”

心象水一样柔和而平静,“记着呢,你打过来听听,我专门还设了铃声。”

随着电话接通,《千秋家国梦》悠扬的曲调响起,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岳刚的铃声后下载的,特意设在他的名下。

你说吧要我等多久

把一生给你够不够

背离了冥冥中的所有

离乱中日月依旧

告诉我你要去多久

用一生等你够不够

驱散了征尘已是深秋

吹落山风叹千秋梦

当我再次看到你

在古老的梦里

落满山黄花朝露映彩衣

我再次看到你

在爱的故事里

起阵阵烟波你往哪里去

歌声回荡在安静的夜色中,婉转动听。

(三十五)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顿,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无论是期盼还是煎熬,于缓缓的流淌中,我们共同迎来了最后的欢聚。

岳刚和我都被评为优秀学员,拍照留念时,不知老李是故意还是无意,我们被安排站在一起,肩碰着肩,手挨着手,甚至我感到在摄影师喊预备的时候,他往我这边凑了凑,于是,照片中的我们挤得很近,真的象要好的朋友。

培训班最后一次集体活动是联欢晚会。不知是谁透露了我给李主任写材料的事情,那位女播音员主动找上门,希望我写首适于朗诵的诗,作为联欢会的开场。

最后一个星期,我已经能平静地与岳刚面对了,他甚至又在上课时,递给我一张纸条,告诉我他已经被确定为监区领导的人选,估计回去就要走马上任。我也笑着回了他一张,勾画个得意忘形的官员,在其大无比的肚子上写着“谁说我不会腐败”。

没有忘记最后去看一次冬儿,当然是背着岳刚。我撒谎说岳刚有事顾不上来,托我带给他些钱。冬儿犹疑着接过,问了我们什么时候走,想送我们之类的话。摸摸他光滑的头发,告诉他好好工作,记着孝顺姥姥。

憨直的岳刚还是把那两千块钱还给我,我觉得再推脱会有些矫情。

收好之后,岳刚手里还用纸包着样东西,他没说,我也没问。

“去操场上走走吧。”很多天后,岳刚第一次这样说。

有太多的回忆可以被记起,有太多的情愫应该被珍藏,还有太多的未来可以被向往。留下了欢笑也留下了泪水的夕阳操场此时在我眼中柔情万千。

“升官之后,应该有更多时间出去吧。”

岳刚竟露出一丝羞怯,“还没影的事呢!”

“这有什么,好事!以后没了出路,我还要找到你门上,你不会不收留我吧?”

“再胡说。”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手掌停留在肩上,没有拿下来。

一如从前的温暖,一如从前的惬意。

“记不记得你说培训完了咱们再算帐?”他走到我前面,面对着我。

怎会不记得?不过,那时的潜台词是:等你用爱回应我。而现在,所有的付出和得到都无从厘清,也都如眼前的夕阳深深刻在心底,如果真要算,是不是要一一记起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将它们换算成心血和泪水,用今生彼此补偿?

我笑笑,他也释然地笑了。

“可我还得再欠你一个东西。”岳刚打开手里的纸包。

那是他衣服未干时,穿走的我的那件衬衣。

眼前又浮现出他拽拽衣襟,说还挺合适的那憨憨的样子。

“我衣服少,你就别要回了吧。”岳刚大概不能确定我的态度,低对反复摩挲着,语气中带了些许的撒娇。

敝帚自珍。我想起这样一句话。

离别让人伤感,但温情回归却令人陶醉。如果一件薄薄的衬衫可以在他无尽的岁月里涂沫一丝有关我的亮色,那回馈于我的岂止是手中的余香,岂止是被铭记的快慰。

伸手,盖住他放在衣服上的手。我也要留他一件东西,那是我一生所欠缺的豪情。培训是一堂课,假如我能将岳刚与生俱来的开怀的豪情填进心扉,以后每一个寒冷的时刻,我都会记起他独特的温柔。

当我把写好诗交给女播音员,她反复看了看题目,问为什么要起《夕阳操场》。我笑笑没说。临走她告诉我准备和另一个共同朗读,是岳刚。

坐在会议室的角落,听《今夜有约》欢快的曲调响起,我知道,三个月的培训时光真的要随着反复吟唱的曲子划上句号。

随着雷鸣般的掌声,岳刚和女播音员身着警服走上讲台,此时的他,身板笔直,意气风发,俊朗而又阳刚,帅气而又洒脱。

从我心头和笔尖流出的字句从岳刚的口中一一道出:

脱去厚重的衣裳 最后一场雪还飘飘扬扬

从四面赶来 把繁忙的工作操心的日子暂且放放

背上没有沉重的行囊 心在刹那间无比敞亮

我们相聚在这里 无论来自南线还是北方

回过去的校园看看 曾经在那儿把汗水流淌

再听一首老歌 日渐苍老的心儿重新发烫

谁说青春已远走 每张笑脸都散发一样的光芒

谁说情怀已老去 平凡的日子教会你我永葆激昂

还记得第一次集合的慌张

还记得第一招拳式的登场

还记得小教官番号响亮

还记得大院里笑声朗朗

总以为相逢的日子还长 离别不用思量

谁曾想白驹过隙 走得太快的总是时光

刚刚准备好心情享受神怡心旷

剧终的哨声却提醒我 好戏终要散场

快把思念结一种感悟,每一个名字永不相忘,

快把回忆谱一串音符,动人的友情天天吟唱,

快将日月铸一种豪情,气势磅礴荡气回肠。

再看一眼宿舍啊 看一眼夕阳

再看一眼教室啊 看一眼操场

有分别的凄凉 也有难舍的惆怅

泪花闪动 我们笑着击掌

相约未来 阔步走在更加笔直更加宽广

更加迷人更加闪亮的——路上

教室里安静极了,似乎大家都被岳刚和女播音员富有张力的朗诵感染,许久,才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悄悄起身离开,耳边一直回响着岳刚那瓮瓮的声音。

(三十六)

其实,在那首诗的中间,我还夹了一段,用来隐喻和岳刚一路走来的波折和枝蔓,也许他们觉得不太适合读出,就删掉了。

走过都市街巷 我们在人海中徜徉

咽下甘冽的美酒 一同把心意珍藏

那张小小福卡啊 记录下曾经心海激荡

那一次转身回眸 诉说不变的坚持与守望

当天边余辉散落 尽染云霞

请与我再次走近梦中的夕阳操场

午饭是在培训班吃的最后一顿饭,道别的、许愿的、客套的、相邀的,大伙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每个单位都有一两个代表去兄弟单位桌前轮番敬酒,用豪饮展示各自的热肠,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在举杯的过程中一吐为快。

我依然静静地坐着,端着水杯应付造访的每位学员。单位同事自有能喝的、能聊的、能表的,能煽的,没人会在意我的浅笑和低头。越过纷纷乱乱的人头,岳刚已是满脸通红,可张目的笑,开怀的饮,瓮瓮的声,一如从前。他举箸端杯的习惯早已熟稔,我甚至不用去看,就知道他在吃第几口菜,咽第几杯酒。

老李最后站在餐厅的中央,代表省厅、培训组敬大家一杯,他的目光扫过我,扫过岳刚,扫过每一个人,还是那么严肃,一丝不苟。

吃过饭后,离得远的单位开始组织人坐车返回,我们离省城比较近,于是七八个人建议利用最后时间,上街给家人买些东西。我没什么要买,就站在院子中间看人来人往,遇见眼熟的,顺便打个招呼,说些保重之类的话。

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忽然看见岳刚和三四个人一同出来,大包小包地拎着,后面居然还跟着——冬儿!

他什么时候来的?

岳刚单位租了辆普桑,足够坐下四个人,在往后厢放行李时,岳刚抬头看见了远远站立的我。

我们谁也没动,就那样凝视着。仿佛要站立成静默的树。一旁的冬儿有些不解,用胳膊碰了碰他,说了句话。

岳刚象恍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冬儿拿着向我跑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用力睁开,想看清冬儿跑的每一步,看清远远岳刚的神情。

“小舅,给,舅舅给你的。”冬儿展开手掌,一只红色的木头盒子。

打开,四只玲珑剔透的小红灯笼安静地躺在里面,分别写着“天长地久”四个字,被一条金属线串起,象风铃,象珍珠,象祝福。那是上次参观商家大院看过的纪念品,没记得岳刚买。

“小舅,你什么时候走啊,我舅他们马上要上路了。”冬儿扬着脸问。

我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回去。冲着岳刚,刷地抖开红灯笼,阳光下它们一个一个闪着晶莹的光彩,耀眼夺目,清脆的叮咚声随风阵阵响起,象潺潺的流水,象绕梁的钟音。只见岳刚在远处抬起右手,用两个指头飞快地在额前打了个变形的军礼,仿佛致意,仿佛挥手。熟悉的、标志的、动人的笑又浮上面容。

岳刚最后一个钻进车里,嘀嘀响了两声喇叭,车子便扬尘而去。

以为再不会有的液体瞬间涌进眼眶。分离,意味着与所有爱恨作别,把一切交予时间,看是否会变得轻轻淡淡,是否会随风散尽。

同事们还都没有回来,不由自主地信步来到操场门口。烈日下的操场泛出一种白,白得晃人。眯起眼睛,三个月来发生的一幕幕象过电影般闪过。

都说人生如梦,应该是对幸福短暂、突然的感慨吧?岳刚一走,这里的一切似乎再与我没有了任何关系,真象做了场梦般,揉揉眼,什么都不曾发生。想起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

别了,培训时光,别了,夕阳操场。经不住时间考验的是记忆,一切都会再次生疏。不变的,或许只有那永驻心间的情怀!

来是春初,去是春将老,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坐在返家的车上,昏昏欲睡。手机嗡嗡振动了几下,是短信。

岳刚发来一行字:晚会上没念的几句都记在了心里。一路顺风!

从心底渐渐绽放出微微的笑意。眼前的字句仿佛变成跳动的精灵,漫过车厢,飞在阳光下,飞向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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